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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學校大門那條路旁的行道樹都被春意染成了淡粉,明明是上課的時間但亮著燈的教室卻足足少了三分之一,三年級教室終究在春季初始時提前變得那樣格格不入的空蕩。
  偌大的禮堂裡響徹最後合唱的一首歌,語音落下的同時高中青澀年華的燃料正式宣告燒盡,加熱之後分解,又直往未來而去。多少人說著畢業不是終點而是新的開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云云,卻忽略三年來朝夕相處下青春是如此放肆猖狂的刻畫了三年之後深深的烙印在心口,像放加了太多咖啡粉不是三言兩語的熱水沖得淡,混合了離別之後嘗起來還是百分比濃度過高的一聲苦澀。

  火神大我走在一群哭花臉的學生群裡只覺得自己不哭感覺有點格格不入,只可惜一想起放在部室裡閃閃發亮的WC冠軍獎盃他就覺得自己可以豪邁的大笑三聲,金屬獎杯冰冷的觸感難以忘懷,光是回想就能一點遺憾也不帶的瀟灑走出城凜的校門,名符其實的籃球笨蛋這樣就好。
  幾乎是被人潮推著走向外頭,他邊走邊憑仗著高出其他人一顆頭的身高優勢在嘈雜混亂的人群中東張西望搜索。明明藍色的頭髮應該要很顯眼的一望就察覺,只是怎麼著,都相處三年了他竟然還不能馬上找到對方,到底是人藏得太好還是自己真的太不敏銳?
  「……火神君,走路請好好看路。」
  「嗚啊!」
  側腹被揍了一拳讓他歪了一邊身子——雖然被嚇到的成分居多,一聲驚呼也不知道惹來多少側目的眼光,反正人找到就好了出糗也不是第一次、或說三年的最後他還是不爭氣的被嚇到也算自己的失誤。
  看著走在自己旁邊、存在感薄弱的少年,火神大我體會到什麼叫做全力揮出的一拳揍上海綿的無力感。
  嘛、目的達到就好。

  「喂,黑子。」
  「嗯?」
  「過來一下。」
  不是命令而是提醒,丟了一句後便不容分說的拉過對方的手腕宛如摩西分紅海似的強行穿過湧出的人潮,拐個彎走進校舍,上課時間的走廊沒有別人,倒是他倆走過一間間教室時總惹來坐在教室裡聽著老師死板聲音的學弟妹們拋來的目光。
  沒有理會刺人的視線,火神大我自顧自的在一道道狐疑的目光中帶著人爬上通往頂樓的樓梯。

  從禮堂到樓頂,過程大概是五分鐘。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長得可以把三年的種種大略回憶一遍,短得連想像一下後頭的人會有什麼表情都做不到。是平常的一號表情呢還是稍稍被自己帶出一點驚訝?
  ——應該是前者吧。
  推開頂樓笨重的大門連帶驚起了一群原本還在平台上蹦跳的麻雀,他憑著對自家搭檔的認知在五分鐘的最後一秒下了定論。

  「……音響?」
  看清了空蕩的頂樓正中央擺著的機器,黑子哲也在六分鐘的第二秒略帶困惑的震動聲帶。
  走在前頭的火神大我沒有多做解釋,沉默不語的逕自走到音響旁坐下,轉過身示意的對黑子哲也招招手要人過來。
  於是就成了兩個人在學校頂樓圍著一台音響坐著的奇妙畫面。

  學校頂樓當然沒有插座,看著蛇一般彎曲著收在地上的電源線直覺是對方又犯了蠢,黑子哲也看著火神正把被時代淘汰、幾乎絕跡的錄音帶放進老舊的音響裡,不禁開口提醒:
  「火神君,這裡沒有插座。」音響應該不能用。
  「我、我當然知道啦!這東西的說明書上寫是有電池的話不用插座也可以播放……哎怪了,播放鍵在哪啊?」

  喀噠、喀噠。
  土法煉鋼的依序按下每一個鍵來確認,按下又彈起像敲著琴鍵一般,奏著樂的同時才感覺到幾分鐘後就真正是三年前覺得遙遠的曲終人散。
  喀噠、喀噠。
  噠。
  錄音帶開始轉動,按鍵的聲音取代為音響發出的嘈雜沙沙雜音,一開始的十幾秒都是這樣惱人的細微聲響,聽得黑子哲也幾乎懷疑不是錄音帶放錯面就是有問題。正欲開口的同時聽見音響裡火神大我低低的一聲「啊終於找到了」與紙張沙沙的聲音,才確定一開始的噪音只是某人按了錄音鍵之後找不到東西害的。
  瞥了一眼旁邊搔著頭扯開一抹乾笑的火神大我,即便青澀的高中生涯在十分鐘前結束了還是如剛開始那樣的少根筋。
  『咳、咳嗯。』
  跟校長致詞時沒有兩樣的咳了兩下,慎重的清了嗓子像是校長準備開始他那又臭又長的致詞,不同的是他又遲疑了半晌才起了第一個音:

  『黑——』
  啪。
  跟開始的時候一樣,錄音帶無情的在音響宛如一聲令下的聲響之後停止轉動,強制中斷。

  「咦、咦咦咦?」
  事情來得太突然,火神大我下意識的驚跳起來,抓起音響把錄音帶拿出又塞回去,拼命的按著每一個鍵期望它又一次轉動。
  音響上頭其實積了一層灰,再加上舊式的錄音帶組合而成的莫非定律果不其然。火神大我拼了老命的壓著播放鍵卻得不到回應,最後也只有認命的把沒有電的音響重重摔回原本的位置,單手摀著臉埋怨自己居然忘記先換電池、開頭拖那麼長做什麼云云,從開始到最後堆積起來的都是天大的失誤跟失誤,只可惜人生就算充滿跳針般的錯誤他也沒有重新播放可以按。

  「……裡面錄了什麼?」
  「……呃——」
  搔了搔頭沒有回答,開頭錄進那攤開的講稿其實好端端的塞在制服褲子的口袋裡,只是那擦了又擦改了又改、幾乎從白底變成灰底的破爛講稿他只想揉成一團扔了,裡頭寫的跟實際念出來卻又是另一層次的差距,錄音機不爭氣他又有什麼辦法?
  撐起身子看著微微偏了偏頭的黑子哲也,他猛然想起停止轉動的錄音帶與口袋裡頭的稿子並無二致的第一句與最後一句,簡簡單單的結論他卻轉了好幾個彎苦苦追尋三年,結果講出來還不只是濃縮成了短短三秒的一句話錄在磁帶裡頭,最後竟嘲笑似的選擇不予播放,只有個起音而忽略他繞繞轉的過程與終點,說到底重點也只是回神才快要潰堤的幾字。
  「……其實也沒什麼。」
  對,真的都沒什麼。

  高中三年可以簡化成從禮堂走到校舍頂樓的五分鐘,但是「黑子哲也」僅僅四個字卻無法只用五分鐘勾勒。
  他記得錄音帶裡錄了他的聲音,試圖透過震動的鼓膜與機械音過濾多餘的心思現在看來是如此難堪的天真,一但扯上了黑子哲也就會不由自主打了千千結,總在急得往外衝的時候適時給一個醍醐灌頂般的踉蹌絆倒,清醒不過是那半秒之間,只要互相結伴想跑去哪都行,不管是拉起跌慘的人或是叫回出閘的野獸,端詳以荏苒而過的光陰製成的底片才驚覺上頭的每個都上了同一人的身影,反覆檢視就可以發現藏在心底那最後一句。
  緊閉著眼耙弄一頭紅髮思索該如何解決現在的窘境,三十六計裡除了走為上策外他就想不到別的辦法。

  趁人難得動用破洞的大腦在專心思考的時候,黑子偷偷蹭了過去,小心翼翼用指頭捏住火神大我口袋裡露出那白色紙片的一小角——他從發現人的時候就好奇那到底是什麼——沒有驚動到遲鈍的傢伙順利的抽出被折得小小一塊又破破爛爛的紙,黑子翻開被隨意折起的紙,視線掃過修改過無數次的字句組成的文章停留在最後一句,只有那裡沒有被擦拭過的堅定筆跡。
  「那個、黑——咦?人呢?」火神大我終於抬起頭,張望。「你幹嘛改坐在我背後——嗚啊啊啊你看的那是什麼啊不要看——!」
  大手一伸試圖搶回皺到不行的信紙,黑子哲也眼明手快的往旁邊一挪讓火神撲了個空,手指抓住紙張寬邊的末端,沒有猶豫的就在「作者」眼前嘶啦一聲撕下了一長條。
  抓起火神大我還停在半空中的手,黑子把紙條塞進對方厚實的手掌中,扳著火神的手指讓他牢牢的握住,才讓他不知其所以然的縮回手。

  火神大我張開掌心,印入眼簾的是他當時沒有任何躊躇便於白紙上刻下的一句: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