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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光街,三弄】


--白玉之章


  塵埃落定,策馬天下指揮著工人把台子、桌椅擺好,抬頭看到嶄新的招牌同時安上。

  好了,從今天起,他算是在此地紮下根,準備安穩地做生意了。

  跟著師傅實習了幾年,總算能夠自立門戶,也不枉老師傅苦心傳藝,一路拉拔他這個衝動輕狂的小毛頭到大。


  策馬天下這開的是間茶食館,中式的茶食館,內中賣的就是各種茶品以及配茶食用的小點。當然,沒有什麼咖啡或者奶茶之類的洋玩意兒,自然也沒有蛋糕或者派。

  不過甜品倒是有。蓮子湯、紅豆湯、綠豆湯等等,還有豆腐花。

  店名嘛,簡單明瞭三個字──

  白玉堂。

  好聽是好聽,倒也夠人品。策馬天下不在意,他學的這一手好技藝便是純正傳統的豆腐花製法,出師以來初先推著個小攤車叫賣,嚐過的人無不說好,甚至一嚐上癮,吃豆腐花非要他這家的不可,也因此不到幾年時間,策馬天下便存夠了錢,買了個店面。

  因為要做豆腐花,少不了也有豆腐,策馬天下於是也賣豆腐,一大塊一大塊白皙滑嫩,猶如白玉,常客便戲言要策馬天下開了店叫做白玉堂,好記又明瞭,策馬天下沒說什麼,跟著笑。想來他們也沒想到這話竟成了真。招牌上的字瀟灑不失端正,是策馬天下託了友人手筆。



  掇拾的差不多,他叫上兩個店員,準備往左右打個招呼,疏通商緣。

  左邊關著門,一片黑,倒不知是還未開店或者已經關門。

  三個人往右邊走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卻不顯得吵,只是熱鬧,乃是一間麵食店。門口掛著招牌,上書「仙劍」兩個大字,看來是店名。

  策馬天下看準了個像是老板娘的身影,上前開口:「這位大姐。」

  老板娘轉過身來,意外年輕而優美的輪廓,氣質婉約高雅,眉目神情竟有如神佛般祥和。

  「哎?…這位小哥有什麼事嗎?」

  策馬天下沒來由地有些無措:「大姐是這麵館的老闆吧?你好,我是今天搬過來隔壁的策馬天下,今後請多關照。」

  老板娘微笑:「是新鄰居呀~很高興你加入三弄,我是玅筑玄華。」說著伸出手。

  策馬天下握上,纖細柔軟的觸感,又是一陣莫名的無措。

  這般美好的女子,理當是哪個大企業的千金吧…怎會在這裡開店營生?一陣出神,隨便叫過身後兩人向人家打過招呼,卻聽那玅筑玄華朝店裡喚。

  「阿如──阿如,出來向新鄰居見個面打聲招呼──」

  阿如?

  聽這名字,是個女子;又見老闆娘一臉親切溫和,應當是她的親人吧。

  策馬天下想著,一抬頭,對上的卻是兩張神似的臉龐。

  「呃…?」

  不小心將疑問詞脫口而出,策馬天下反射性捂住自己的嘴。前面那人輕輕笑了,開口是溫潤的男聲:

  「你好,我叫師九如,玄華是家姐。」

  策馬天下不敢置信地比較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孔:男人?生得這副模樣?

  「你好,我是策馬天下。」

  師九如微笑,也同他姐姐一般伸出手。

  「請多指教──可以稱呼你策馬嗎?」

  「請隨意…」策馬天下略為恍神。神人般的姐弟…


  未知他日後細看,發覺師九如眉眼間與其胞姊截然不同的堅毅固執時,已來不及了。



  隔日,策馬天下乃得知,左邊原來是一家占命館,名「露城」,晚上九點開始營業,十二點關門,一天只營業三個小時,一個禮拜只營業三天。

  照理說,這種做生意的態度早該關門大吉了才是。

  但這間占命館就是有辦法,不但安穩地營業了好幾年,生意更是好得嚇人。策馬他們搬來時,恰是占命館的公休日。看看店門口掛的營業時間,今日就可以一觀傳聞中的「人潮洶湧」了。

  白玉堂這邊也沒閒著。以往的常客一聽說策馬天下開了店,紛紛來關照他,一時之間,笑語滿堂,店裡全是人,策馬天下和兩個店員忙著招呼,連店門口都跨不出,更不用說去隔壁湊湊熱鬧了。

  於是忙到了十點,嗜殺者拉上門,策馬天下才鬆了口氣,攤到椅子上。

  「老闆,不去隔壁瞧瞧嗎?」君莫笑點好帳,將腦袋湊過來興致盎然地問。這個女孩年紀其實與策馬天下差不了多少,自攤販時期成為策馬天下的夥計以來,聰慧體貼、手腳俐落,和策馬天下默契又好,感情很是融洽,策馬天下便將她當作自己妹妹看待,平日總以兄妹相稱。

  「都下班了,別叫老闆。我累著呢,先讓我攤著休息一下,你和阿嗜去看吧!」

  策馬揮揮手,眼裡帶著狡黠。君莫笑俏臉一紅,卻也不扭捏,轉身進了後邊將嗜殺者拖出來。

  「小君、我台子還沒擦…」嗜殺者抓著抹布不知該往哪放。

  「回來再弄就好了,先陪我去看看嘛!」硬是挽著那結實的臂膀出門。

  策馬天下笑。比起君莫笑,嗜殺者的資歷淺,但做事卻勤快認真。一開始對於策馬天下這過於年輕的老闆頗有不服,但沒兩三天便叫君莫笑馴了個服服貼貼。

  稱呼阿嗜為妹婿的日子也不遠了吧…君妹簡直是生來剋阿嗜這種孤傲脾性的,人說一物剋一物,想當年阿嗜剛來時還是一副桀傲不馴的死小孩樣呢…

  策馬天下一邊想,一邊起身,準備也跟上去瞧瞧人潮。


  露城,用在占命館上,其實是個滿令人不解的名字。

  不過依策馬天下的性子,他是不會多去想這些的。自家的店名不也是因為客人提議而起的嗎?叫什麼名字無多大所謂,好唸好記就行。

  剛出了門,就看到左側一整排的人龍從露城店前一直延展到遠方,其中大多是並肩親密的情侶,或者稚嫩活潑的少女。

  策馬天下看這陣仗,有些驚嚇,但臉上平平淡淡,看不出什麼。他自小性子急躁好強,少年時曾獨自在社會上亂闖一通,看了不少人情百態也吃過苦頭,如今面對什麼情況大都能以一派冷靜面對。

  昨日在那對姐弟面前的失態,倒是他自己也沒料到。人家是仙人般的人物呢,緊張也是自然的吧。策馬天下這樣安慰過自己,今早才有辦法自若地和玅筑玄華、師九如打招呼。

  往人群裡一看,君莫笑和嗜殺者排在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姿態挺有小情侶的味道。

  不是說看看,怎麼就跟著排起隊來了──無意瞄到門口的牌子,占卜項目第一條便是愛情預示,恍然大悟。

  只是,看這情形,恐怕自己很難跟店主人好好打聲招呼了。白天尋不到人,晚上又不得時機,該怎麼辦?

  策馬天下正在煩惱,卻有一抹紅色身影自露城偏門悄悄竄出,慌慌張張往他這裡來。那人走得甚急,沒注意到站在陰影裡沉思的策馬天下,於是兩個人撞個正著,還不只是撞上,雙雙彈開跌倒在地。

  「痛…」策馬天下揉了揉額頭,按了按手肘,覺得沒事,便伸手去拉地上那個突然撞過來的傢伙。

  「你沒事吧?」

  那人抬起頭,見策馬天下不但沒有要吼他的意思,還關懷地伸手要扶他起來,一時感動不安慌亂齊聚心頭,開口沒頭沒腦的一串:「朱聞,你好,對不起,謝謝你喔!」

  策馬天下提他起來,有些好笑。朱聞一頭紅髮、一身紅衣,惹眼異常,卻一個勁縮起身子,好像在躲什麼。

  「我是策馬天下,今天剛搬過來。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看你的樣子…」

  簡短做個自介,策馬天下直覺事情不尋常,直接問了。

  沒想到那朱聞一聽,拉過他一起往陰影裡又縮了更裡,口氣緊張程度更加:「策馬,好策馬,幫幫我──」

  還沒說完,那邊一陣騷動,策馬天下轉頭望去,露城前面的隊伍讓了開來,一抹青藍身影跨出,從鋪高的階上走下,直直往自己這裡來。

  「朱聞,你最好是自己出來。」

  那人開口,聲音低沉而富磁性,若是平日閒談,應當是令人陶醉不已的嗓子;只是這刻,策馬天下很明顯的感受到那話語中的寒意。

  「你認識那人?」

  「噓!」朱聞不知道是怎樣,居然緊張到直接捂住他的嘴。策馬天下反射動作就是拉過他的手臂往背後一折,標準的擒拿──

  「嗚哇!」

  「啊、抱歉!」聽到慘叫,策馬天下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度了。

  這聲慘叫同時引來那位有著好聽嗓音的仁兄的注目。他臉上半部帶著金屬面具,眾人只瞧的見下半臉那薄唇陰冷地往上一挑,瞬間人就來到了策馬天下和朱聞旁邊。

  「還躲?」這位仁兄伸手一扯,抓住慘溜溜地往策馬天下背後鑽的朱聞,領子一提就把整個人拖了出來。

  「啊──策馬救我──嘎嘎嘎~~~」張牙舞爪瘋狂掙扎,要不是親眼看著,策馬天下還真以為這哭爹喊娘的鬼叫聲是發生了什麼慘事。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我是伏嬰,朱聞的表弟。」一手拎貓一樣拎著人,伏嬰卻絲毫不減優雅,還微微向策馬天下行了個禮。

  「哪裡,我是策馬天下…請問,朱聞他闖了什麼禍嗎?」一向秉持人以何待我我就以何待人的策馬天下回個禮,不過該問的還是要問,畢竟他算是認識人家了,總得關心一下。

  「沒什麼,」伏嬰微笑,「只是他又耍脾氣,不肯工作而已。」

  啊?

  伏嬰黑髮高束,身披藍袍,有著神秘的東方氣息,不折不扣是占卜師一枚;但這紅髮朱聞…

  「那麼,我先帶朱聞回去了,不能讓客人等太久…謝謝你,策馬先生。」

  策馬天下還處於疑惑中,忍不住問一句:「為什麼謝我?」

  伏嬰又是一笑,此回策馬天下看清楚了,那絕對是帶著惡質意味的笑容──

  「感謝你幫我抓住這個不安分的傢伙啊。」

  聞言,被拎著走的朱聞抬頭,一個哀怨至極的眼神就這樣丟到當場楞住的策馬天下身上。


  
  *



  「聽你這麼說,當時情況很驚險囉?」

  「也不能說驚險,呃…」

  或許該說是莫名其妙?

  隔天一早,君莫笑就跑到隔壁仙劍麵館向老闆娘探聽了一番:這露城說來,其實該是朱聞家的產業,但當家做主的卻是伏嬰,館內的一切由他包辦,從占卜到管帳,幾乎沒有一樣不是他親手操作的。

  那──朱聞在做什麼?

  「朱聞也是占卜師。」

  君莫笑點頭,這個老闆昨天跟她說過了。

  「別看他那胡天胡地的樣子,他的名氣跟可是跟伏嬰不相上下呢。」玅筑玄華熟練地揉麵糰,一邊說。

  「咦?真的?」君莫笑不敢置信。昨晚那場鬧劇,她和那些客人站在旁邊可是都看得清清楚楚…



  策馬天下把裝著豆腐的木盒搬上台子,開始準備材料。讓嗜殺者點過茶葉和各類食材的數量後,他走出店門,開始繞著街道散步。

  這是他每天例行公事。策馬天下的左腿有舊傷,儘管是久遠以前逞凶鬥狠留下的「勳章」,到現在還是讓他有些許的行動不便。慢慢的走上幾里路,讓雙腿習慣這樣的步調,是溫和且有效的復健方式。

  「策馬,這麼早?」

  師九如不知何時從背後趕上,與他並肩而行。

  「你不也是。」

  策馬天下回了句,便沒再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師九如那應該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總令他感到不自在。他覺得自己無法與那雙總是帶笑的藍色眼睛對視。

  頗明顯的疏離態度,師九如卻好似完全沒察覺,笑道:「你每天早上都會出來散步嗎?」

  策馬天下只是應聲:「嗯。」

  「那,師九如能跟你一起散步嗎?」

  「嗯。…什麼?」策馬天下猛然回頭。

  「為什麼?」

  師九如微笑:「早上的空氣清新,在這樣的街道上散步真是一件舒適又愉快的事情。」

  策馬天下皺眉:「雖然是這樣,師先生也不一定要和我一起走。」

  「嗯?你要前往不方便有人陪同的地方嗎?」

  「呃,不是…」

  「還是說,你不願意我跟你一起散步?」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太好了。」

  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策馬天下無奈,只好任著師九如走在右邊,一面走,間或跟他說些趣事。

  …走了幾趟,策馬天下也漸漸習慣了,甚至偶爾回上幾句。



  「君妹妹,要不要跟策馬提一下租房子的事?」

  趁著午後人潮較少,玅筑玄華招過隔壁的君莫笑,站在店門口陰涼處談天。

  「租房子…」君莫笑睜大眼睛。對,昨天他們三人是暫時睡在店鋪二樓的,空間不大,而且…要一個正值妙齡的女孩子和兩個大男孩睡在一起,就算他們坦蕩蕩,別人也不知道會怎麼想。

  「玄華姊有合適的房子可以介紹嗎?」

  玅筑玄華微笑:「會這麼跟你提,當然是有囉。」

  「不過,這房間頂多只能住兩個人,房租雖然不算貴,但是你們三個人租兩間的話,負擔可能會有點大…」

  君莫笑領會道:「姊姊的意思是說,租一間,加上我們店樓上原本的房間就可以了?」

  「欸,沒錯。不過這還要問過你們老闆的意思。」

  結果策馬天下很快同意了。他也正想著這件事,暫時三個人擠一擠是無妨,但是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問題是誰要住租屋、誰要留在原處呢?

  策馬天下想了想。

  「妹子,不如就讓我搬出去吧。」

  「好,我去告訴阿嗜,叫他準備打包…」

  「我的意思是,」策馬天下看著不解的君莫笑,笑道:「你和阿嗜就在這邊住下吧,我自己搬去外頭就好。」

  「可是,大哥,我和阿嗜,這…」君莫笑俏麗的臉龐染得通紅,手足無措。

  策馬天下大笑:「如果覺得不妥,你們小倆口趕快定下來不就成了?」

  「大哥!」



  於是選了個不錯的日子,策馬關了一日店門,不過熟客還是來了一群,圍著嗜殺者和君莫笑七嘴八舌搶著祝福。

  嗜殺者和君莫笑穿了簡單但頗為正式的衣服,微笑著謝謝大家,然後在眾人的見證下,交換了訂婚的戒指。

  當戒指套上那一霎那,兩人綻放出燦爛而幸福的笑顏。策馬天下欣慰的看著,他敢說這樣的笑容是他看過最好看的。

  店面二樓的房間早早佈置成了兩人臥房,策馬天下的行李也早早打包好,就只剩租房子了。

  照理說,應該趕在嗜君兩人訂婚之前就把房子的事處理好才是,但賴了玅筑玄華的幫忙,已經先聯絡房東告知一聲了,且玅筑玄華又說房子是可以馬上簽約馬上搬進去的,於是策馬天下就放心的每日忙碌,連先看過房子狀況也沒。他覺得玅筑玄華說的話不會有錯。

  當夜,他想著暫時在二樓打地鋪過一夜,得到伏嬰「特赦」跑來看熱鬧的朱聞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拉了出來。

  「哎~我說策馬你怎麼就這麼愣呢?」朱聞收起扇子戳戳他。

  「什麼?」被這麼一說,策馬天下倒真的愣住了。

  朱聞皺眉,那使他額上本就有的兩道痕跡更加深刻:「小嗜小君今天剛訂婚,你難道要去打擾他們甜甜蜜蜜?」

  「只是先睡一晚…應該無所謂吧?」反正只有一個晚上嘛。阿嗜和妹子應該不會介意吧?

  「你啊…」朱聞簡直要翻白眼了:「我說的甜蜜你懂不懂…」

  策馬天下一聽又愣住,然後紅暈慢慢從臉頰染到耳根子。朱聞知道他懂了,滿意地「刷」一聲甩開扇子遮住下半臉,壞心眼地糗道:「喲~策馬老闆還真是個純情小子,果然嘛~平常幹麻一副老成的樣子?這樣臉紅紅的多可愛…」

  策馬臉更是紅透:「朱聞,你閉嘴。」

  朱聞邪氣的眼波一轉還想說些什麼,幸好師九如這時走了過來,溫和地開口:「策馬,要不要今晚先住我們家,明天一早我再帶你去見房東?」

  策馬天下一心想脫離這尷尬無比的處境,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師九如見他同意,顯得很開心,跟朱聞、嗜君二人道過別後,就幫忙提了個袋子領著策馬天下回家。



  策馬天下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建築物。

  好…好大,三棟三層的透天厝圍成一個匚字型,中間用迴廊連接起來,古色古香的建築風格,格局有點像是中國的三合院。不過,是華貴得有如禁苑宮城的三合院。

  兩人走過小橋,穿過迴廊,廊上盞盞紅色宮燈散發著溫潤的光芒。師九如的住處位於二樓,讓策馬天下對這棟建築更加驚奇的是,上樓的時候走的不是水泥階梯,而是一段一段的木梯。

  「這樣不是很容易踩壞嗎?」他忍不住開口問。

  師九如回頭朝他微笑:「不會,房東很注重建材的,這木材聽說至少可以踩上幾十年。」

  梯間的宮燈光芒投射在師九如頰上,策馬天下忽地側過臉去。

  「是這樣啊。」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那張笑顏感到無措。

  師九如望著他染上昏紅的蒼白側臉,輕聲道:「走吧,策馬,很晚了。」


  深更時分。師九如從淺眠中醒來,或許是今日情緒比較激昂,他並不似平日那樣睡得好。

  床榻近處傳來淺淺的、有些奇怪的呼息聲,師九如晃晃睡茫的頭,想起這晚是有人寄住的。不過那呼息聲似乎不太對勁?他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爬起,到床畔試著借微弱的月光看清。

  床上的人顯然睡得很不安穩,清秀的臉讓從帘隙裡透進的碎落月光映得斑斑駁駁,眉間緊緊地蹙起,緊閉的雙眼急促抖動著,看來應當是在做什麼不甚美麗的夢。

  是不是該叫醒他?師九如看著想。很自然地把手覆到策馬天下飽滿的額上,溫涼的掌溫能幫助人平靜下來──就如兒時姊姊對他做的一樣。

  果不其然,策馬天下漸漸放鬆,眉間舒展開來,面部的肌理也不再那麼緊繃。師九如見狀不自覺微笑,抽回手正想回去繼續睡,視線一轉卻看見什麼隱約地從棉被裡伸出,他反射性湊前看清。

  「!!」

  一隻手從後扯住他的袖子,師九如回頭,策馬天下面無表情地半坐起身,右手死死攢住他。

  窗簾不知何時被吹開了一半,於是師九如清楚地看見,那雙琥珀色瞳眸裡複雜流動的情緒,說不清究竟是什麼、唯一能夠確定的只有沉重的冷漠。

  「你要做什麼。」

  聲音像是從冰霜中泛出,輕微卻無法忽視凍人的寒意。

  師九如望著那張被月光染得愈加蒼白的臉龐,有了短暫的沉默。他並不畏懼這樣的場面,比起這個,他在乎的是、該如何對眼前這緊繃的青年說,才能讓他的戒心不那麼濃厚?

  「看你睡得不好,所以在床邊待一下。」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比較舒服?不需要,謝謝。」

  說完,策馬天下逕自躺下,翻身向裡不再理會他。

  看來,這個沉穩有禮的青年,並不像他表面上看來的這麼平易近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被挖掘碰觸的禁地,而他似乎是無意間冒犯了…師九如看著他用棉被將自己裹得嚴實,心裡有些無奈地苦笑。

  不過,他竟不像一般那樣自知地退開,而是想冒著破壞關係的危險性將這青年的心防打開──

  是為什麼呢?

  師九如一邊想著,一邊倒回枕頭上,不多時便不敵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