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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光街,三弄】


--青炎之章


  伏嬰讓長輩安排,自小跟在朱武身邊學東學西,說是未來的參謀預備,其實更像是書僮。那時他還只是小小的一隻,朱武看了,心想這小東西的臉怎麼白的牛奶似的,一點也不健康。

  朱武不愛唸書,作業多是伏嬰代寫,背書什麼的通常在驗收前一晚才拼死拼活的亂背一氣,居然總也勉強通過。不用說,伏嬰在課業方面表現得完美無比,幾乎科科奪冠,除了體育輸給朱武。

  朱武還有一項不為人知的天賦:占命。

  全靠準確到嚇人的預知力和靈通力,不用任何道具或者咒語密法之類的歪玩意兒,只要他說什麼,什麼就會實現。開始伏嬰有些懼怕這種能力,但朱武天性坦率,根本沒要用這種能力作什麼事的心眼,漸漸伏嬰也就放心了。

  然後開始找古書異冊,學些紙牌或者陣法。不知其可不可為,只是求個安心。

  其實伏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害怕朱武擁有這樣的能力。但他還是盡全力鑽研,幾乎把能找到的占命異術全都熟記進腦中,他作學問一向如此,自己讓自己陷進了泥淖般不停往深處鑽。

  後來試著實作,居然也都成了。

  伏嬰有些驚訝,驚訝的不是陣法成功,而是這些記載全是真的。

  他讓朱武看,朱武張大眼睛看著他操作著小紙人手舞足蹈,樂不可支的拍手大笑,說伏嬰你真厲害,簡直是神了。

  朱武一點也不忌憚,應該說他根本不在乎,所以伏嬰讓他知道自己也擁有這種能力。

  朱武根本不想繼承什麼組織,伏嬰清楚得很。他喜歡到處遊歷,賞山賞水,和有趣的人交陪,過著比平凡人還要平凡的生活。

  但是伏嬰更清楚,朱武非繼承不可。他跟著朱武一起成長,朱武不想面對的一些事實,他銘記在心,並且以此為志:非讓朱武當上組織首領不可。

  這不只是組織上下的共同目的,也是他伏嬰的願望。


  然而,一切在朱武十六歲那年改變了。

  在一場交際性的宴會上,朱武認識了九禍,一個聰明而強悍的美麗少女。

  那簡直是天雷勾動地火。

  朱武和九禍開始忙碌地戀愛,約會約會再約會,幾乎分分秒秒都不分開,負責照看朱武的狼伯笑說根本是黏在一起了。

  他們談戀愛也就罷,伏嬰卻也跟著被牽連,每每在朱武翹課約會去時幫他想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請假、替粗心的朱武注意各種應送禮表示心意的節日、幫他挑選到不同地方約會該穿著的衣裝、甚至還要在兩人吵架時陪朱武喝酒,聽他醉得含糊不清的訴苦。

  這樣也好。伏嬰心想,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樣想。

  朱九兩人甜蜜了一整年,居然連孩子都懷上了。九禍本想拿掉,但朱武不許。他想盡辦法,先求狼伯幫忙為孩子找個地方藏起來養,又去找伏嬰。

  他說,伏嬰,你幫我,幫九禍安胎好嗎…


  伏嬰怎麼能拒絕。朱武那雙向來狂傲灑脫的金眸裡,滿滿的都是他所陌生的不安和喜悅。


  雖然看不慣,伏嬰還是幫著大採買。他開了車出去,旁邊坐的是左門,後面是碎碎唸的朱武和微笑聽著他唸的九禍。一車四個人沒半個是成年的,可伏嬰冷酷的銳利眉眼、和漆黑車身上那特有的金紅家徽,讓他們一路通行無阻,經過五個交警沒人敢攔。

  伏嬰本來不會開車,那段日子卻讓他把車子摸了個熟透,以致日後在火拼的時候能夠狠辣甩尾衝出敵陣,雖然是很有幫助,但伏嬰死也不想承認這是為了買孕婦嬰兒用品練出來的…

  總之,孩子是順利生出來了。那天是伏嬰跟著穿了無菌衣,攙著緊張到幾乎站不住的朱武進手術房。護士笑說到底是誰要生,檯上躺著的九禍反倒還微笑著安撫朱武:沒事,你等著抱兒子,別這樣瞎緊張。

  生產的過程是很順利,但孩子的狀況卻不是很好。

  一生下來,就發覺他的腿似乎有些狀況。醫生跟朱武說明,朱武愣愣地聽著,聽完以後還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伏嬰推推他要他去看看孩子,才猛然回過神來,然後三步併做兩步地衝向病床。

  一看到九禍懷中那個小小的、柔軟的嬰孩,居然眼淚就這樣流了出來。

  九禍,他好…好可愛…

  這是我們的孩子。九禍溫柔地望著嬰孩,神情已然是人母才有的聖潔光輝。

  朱武抖著,眼淚嘩啦啦流了整臉,後來直接把頭也蹭上九禍腿上了,眼睛還緊緊地凝視著他的孩子。九禍緩緩地摸著他那頭燄紅髮絲。

  看上去,簡直是一個母親兩個孩子。

  伏嬰於是無聲地退出房外。


  然後,才驚覺胸口這麼苦澀,幾乎淹到了喉頭,讓他連聲音也發不出。



  原以為就會這樣發展下去了。十七歲的朱武和十七歲的九禍再過一年完成高中學業,接著結婚,結合兩個家族的勢力。

  沒想到,家族上層卻傳下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九禍,是兩家決定的,朱武胞弟的未婚妻。



  後來一片混亂、動亂,朱武和家族吵到幾乎決裂,差點動搖了整個組織,卻在看見不顧眾人阻止、拖著病體出來的弟弟時,完全軟化下來。

  朱武與同父異母的弟弟,實際上只相差了幾個月。那孩子從小就病弱,但從來不吵不鬧,真的太難受的時候,也只會躲在枕頭裡偷偷的啜泣。朱武心疼這個乖巧無比的弟弟,自小沒事總待在他房裡陪他解悶,有什麼好玩好吃的也通通拿來給他,就為了讓他能夠忘記病痛,展顏歡笑。

  他這麼疼愛的可憐的小弟,虛弱的勉強的微笑對他說,大哥,帶九禍姊姊走吧,不要讓我累了她。

  朱聞盯著才十五歲的弟弟慘白無血色的臉龐,好久好久…

  最後,他伸出雙臂輕輕的擁抱了弟弟一下,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



  之後,婚禮舉行。

  再之後,銀鍠家的次子終是拖不到成年,死了。而那小小的私生子,不知為何銷聲匿跡,或許也死了。

  組織的統領責任,於是完全落到九禍肩上。明豔大方的少女,一夕之間成了沉穩幹練的首領。

  而朱武始終沒有回來。



  *



  少女坐在方桌對面,桌巾下兩條細細的腿不住地搖晃著。一手撐住頰側,另一手把玩著挖聖代的小湯匙。

  攪了好久,直到杯中殘餘的巧克力醬和冰淇淋都融在一起了,她才仰起俏麗的臉,卻是與容貌一點不搭的不耐表情。

  「到底怎樣?」杏圓雙眸盯著眼前不語的男人,她明白直接切入重點才是上策:「回去,不回去,給我答案就好。」

  男人依然無語,垂著肩膀,赤色的瀏海稍稍蓋住了眼睛。

  「不過,我想你應該也知道,不回去的話──」少女說至此,便沒再說下去。

  男人擱在膝上的雙掌緊握成拳,稍長的指甲刺入了掌肉,硬生生擠出血珠來。被髮絲覆蓋的眉間深鎖,此時他閉上了眼睛,看不見那本應金光灼爍的瞳。

  「我知道了。我會回去。」



  一個禮拜後,銀鍠本家遭敵對幫派襲擊。措手不及、敵數驚人的狀況下,即使家主九禍冷靜而鎮定地將情勢掌握得極好,卻無法擊退敵人,戰況陷入膠著。

  那時闖入大門,從外突破敵陣、將對峙情況立時打破,並且驍勇靈活地擊倒多數敵將的神祕人物,據說有著一頭銀鍠家上級幹部都極為眼熟的耀眼紅髮。



  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放不下吧?



  伏嬰拿著一瓶酒,兩個杯子,熟悉地彎身鑽過花叢,果不其然在月光下看見了將自己縮成一團的朱武。

  「可惡,還是被你找到了。」紅色的頭顱埋在臂彎間,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你以為瞞的過我?」伏嬰淡淡勾起淺色的唇,帶些嘲諷:「我是誰?」

  朱武終於把臉抬起來,皺著眉近似詛咒地嘟嚷:「陰險狡詐的伏嬰師。」

  「許久不見的稱呼啊,衝動莽撞的銀鍠朱武。」

  兩人瞪著對方許久,終於忍不住扭過臉去笑的紅髮男人肩膀抖得厲害,差點撞掉伏嬰遞過來的酒杯。

  「好久不見。」

  瞇起一對本就細長的眼,伏嬰的嗓音似乎帶著一點笑意。

  「敬好久不見?」

  「敬負心漢回歸。」

  「誰是負心漢啊!」

  「難道會是我嗎。」

  朱武剛才掄起的拳頭突然洩了氣似的落下。「…我沒有背叛九禍。」

  「但你拋棄了她。」伏嬰面不改色地仰頭飲盡杯中酒,眼角餘光觀察著朱武顯得蒼白的神色。

  「你好不容易回來了,卻連去見她一面都沒有吧。連你的孩子究竟下落如何,你一句也沒問。」

  「我──」

  「算了,反正你還是在本家危難的時候趕回來了。你也看到了,女后的領導能力十分強悍,絕對在你之上,」朱武的臉色瞬間從白轉成不知是羞是怒的紅色,「然而光有王而無將是沒有用的。再怎麼說,銀鍠家都需要強悍的戰力來維持屹立以及地位。」

  「吞佛和元禍他們還不夠嗎…」朱武慢慢飲下最後一口酒,有些氣虛地回應。

  「你覺得呢?」伏嬰拿起酒瓶,添滿兩人的杯子。

  「這是銀鍠家,你是銀鍠朱武,逃家不管就已經是不可饒恕的罪條了,你還有權利討價還價?」

  「…伏嬰,你的毒舌可不可以收斂一下…」

  伏嬰冷著臉戳戳朱武整個趴到桌子上的後腦勺:「怎樣,不承認嗎?」

  「只是很久沒聽到了,有點不習慣…」朱武抓住伏嬰的衣袖,貼在頰上,冰冷的緞面緩住了他有些熱醉的腦袋:「可是伏嬰,你知道不是嗎……」



  你知道,我不該是屬於這裡的。

  你知道,我的眼光投往何處。

  你知道除了九禍,除了我的孩子,我最珍愛的是什麼──



  看著壓在自己衣袖上沉沉睡去的男人,伏嬰似有若無地做出了一個表情。近似苦笑。

  「是要逼我斷袖嗎,這傢伙。」

  俯視著男人的側顏,他伸出手,拂去遮住臉龐的紅絲。食指沿著那輪廓很慢很慢地描繪,上揚的眉與眼角,眉間淺淺的紋路,高挺的鼻樑,溫潤的頰膚,最後停在唇畔。

  「你的那點小心思,我最好是不了解…」

  涼薄的唇輕輕貼上微微開啟的唇瓣,隨即離開,像是不小心擦過而已。他起身卸下被壓住的外套,反蓋在男人身上。

  「誰說你負的是九禍了。」

  再看了那有些消瘦的容貌一眼,伏嬰轉身離開。



  天已明亮。

  銀鍠家的人開始找尋他們的主子。在那身體孱弱的幼主逝去之後,名正言順的歸來,不正是應了天命?

  這主子,該是人們應得的。

  然而人卻怎麼樣也找不到了。伏嬰去園裡一看,桌上只剩下自己天藍色的鑲毛外套,還有打翻的酒杯。

  桌上隱約有什麼痕跡,伏嬰看著,臉色驟然霜寒。


  那上面寫著,抱歉。



  銀鍠朱武───


  稍後跟過來的下屬臉色發白,只能動彈不得地看著他們的軍師甩上外套,劃開像鋒利的刃一樣的腳步離開。




  那人一定會生氣的,憑自己對他的了解。

  還能不氣嗎?

  有時他也對自己的任性到無奈。但更難違抗從胸口不停發出的聲音。

  自由、自由、自由───

  他無法充耳不聞,更不能解那從心中竄上的渴。

  自由對他來說,就像水一樣,得不了,就會死。

  而他不想死,所以只能逃…逃開姓氏、家族、身分、權力、命運,最後他還要逃開愛情。

  為此他痛哭了好幾回,不能說是軟弱,只因對那高傲強悍的女子,他愛得那麼深那麼深──

  卻要為了自己的執著而拋下她。所以,或許他是為自己的自私而哭,代替那女子流出她不能流的淚水。

  失去了那孩子,他有多痛,她必定是雙倍的痛楚。然而,卻無法擁她入懷。

  真是個自私到該死的傢伙,偏偏這就是自己。

  是自己選擇了這樣的路,這一生,他都得背負著這樣的痛與罪活下去。



  「銀鍠朱武!」少女追了過來,奮力扯住他的袖,然後緊抓著他的臂,不讓他掙脫。

  男人微笑著甩開扇子:「小姐,在下叫做朱聞。」

  「你當我像你一樣白痴嗎?!」少女怒吼,俏麗的臉蛋氣得脹紅:「你又想這樣一走了之!你怎麼能這麼狼心狗肺、沒血沒淚?」

  「在下不懂妳說什麼,」男人眨著無辜的眼睛,「請放開我好嗎?」

  少女見他仍是不承認,反而冷下臉來,諷笑道:「很好,銀鍠家會出你這麼一個繼承人,也算是家門不幸吧,拋妻棄子,丟下一整個組織,不顧任何人的生死…薄情寡義到這種地步,還真是天下少有!我銀鍠孤月以身為你的妹妹為恥,從今以後,最好不要出現在銀鍠家的勢力範圍之內,否則就算禍姐怎麼護著你,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男人默默聽著她的話,平靜地說:「我明白了。」然後搖著扇子從她身邊離開。


  對不起。


  在他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少女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這句話。

  她愣了一下,反射性後退,不小心,擦到了牆上未明的東西。

  一瞬間,火光就衝上了天。




  *




  紅髮男人坐在急診室外的長凳上,臉壓得很低很低,長長的頭髮完全遮住了他的面部。

  他抱著自己的雙臂,抖著。抖得很厲害。


  火花就在他耳邊炸開,他完全沒思考,直接就將妹妹一把拉進自己懷中死命地護住她──挽月幼時受的罪已經夠多了,他不能再讓她受半點苦──然後壓低身子,忍耐著震耳欲聾的聲響和焚身似的高熱。火屑飛揚起來,在他額上狠狠地劃下了兩口,挽月抬頭看見了,哭喊著要他放開自己趕快逃走。

  挽月,我已經害死了一個弟弟,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妹妹了。他緊緊摟著少女,低喃著,任鮮血從鼻梁留下。

  不放開,說什麼都不肯放開可愛又可憐的妹子。

  銀鍠家的車庫結構十分嚴密,火勢很快就佔掉了大半的地盤,將整個建築物烘得如同高溫烤爐,濃煙四處飄竄,男人抱著妹妹縮在角落,拼命尋找可以逃出的破口,卻發現空氣越來越少。他毅然脫下身上的外套,罩住妹妹,然後摟著她往火中奔去,火苗興奮地包圍住兩人,男人閉上眼睛,忽略身上可怕的灼痛感,努力地突破火勢逃到車庫出口,打開高燙的鐵蓋按下了鐵捲門的開關。

  「這邊!」鐵捲門緩緩上升,卻只開了四分之一就不再動彈。男人急忙將妹妹推出去:「挽月!快出去!」

  「大哥!!」少女回頭喊,被淚浸濕的雙眼只朦朧看見沖天的火勢映著男人血似紅髮,原本俊美的容顏被痛苦神情佔據,猙獰得像是垂死之獸。

  「左門!」伏嬰將少女抱起交給旁邊的下屬,沉聲喝道:「帶小姐上救護車,盡快送到醫院去!」

  然後他伏下身子,往鐵捲門裡伸手:「朱武!快點出來!」

  門內朱武已被燻得無法睜眼,也無法開口,只能憑著感覺握住伏嬰的手,讓他將自己一點一點拖出──

  「轟!!」突然一陣劇烈的爆炸,眾人被震得幾乎站不住腳,卻看那火勢衝破了鐵捲門,濃濃的黑煙淹沒了本該在門口的兩個身影…

  「軍…軍師!!主君!!!」


  朱武顫抖著抱著倒在自己懷中的那具身軀,面色慘白,吼道:「救護車!快!快讓伏嬰上車!!」

  眾人聞之驚慌,連忙七手八腳將軍師抬上車。朱武卻不知為何死死抱著伏嬰的頭頸,跟著上了車。

  「主君,您也必須治療。」在朱武讓人關門開車前,元禍過來,沉穩地說:「您如果出了什麼事,軍師可是會生氣的。」

  「…我知道。這裡就麻煩你們了。」朱武用袖子擦去滿臉的血,一旁指揮後續的任沉浮見狀,幫忙將車門關了起來。

  「主君,您放心,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守好銀鍠家──」在車門完全合上前,帶著眼鏡的秀雅青年輕聲道,然後,緩緩地朝著他彎下身子。

  朱武看見青年身後眾人頓如浪潮般紛紛隨之躬身,深深吸了口氣,閉眸。

  「開車。」



  一直到了醫院將伏嬰送入急診室,也聽著醫生的話、清理上藥包紮,折騰了大半天,最後好不容易出來,坐在這裡。

  然後開始發抖,越抖越厲害,抖得他不能不縮成一團想阻止自己的身體,卻徒勞無功。

  ──伏嬰撲過來,他們一起滾在地上。熾焰的暴風從頭上飆旋過,他聽見伏嬰低低地悶哼一聲。


  只是一聲。


  他死命張開灼燙的雙眼,就看見一張臉血肉模糊地倒在他面前。

  …他俊美的表弟去哪了?

  這是誰?這張可怕的臉是誰?

  愣愣地看著,眼中所視除了現實的模糊之外,還有一些莫名的非花非霧的朦朧…

  感覺自己的手被握住,他恍惚低首,看見那雙唯一完好無缺的唇瓣一張一合,吐出熟悉異常的聲音。

  「朱武…你受傷了…」

  男人燻成金黃的瞳孔一時間毫無動搖,卻在下刻猛然放大。

  ──誰受傷了?…你才受傷了!!

  「真…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

  應該是永遠傲慢愛欺負人的伏嬰,應該是永遠脫線愛惹麻煩的朱武。

  不應該是如此…彷彿再一擊就能摧毀的兩個脆弱人類。

  「喂,朱武…你記住,我怎樣都無所謂,你一定得沒事…明白嗎?」

  「───!」粗話瞬間爆出,他拖起地上那癱軟的軀體護入懷中,然後繃緊的背上一陣刺痛──是不知什麼引燃的小爆炸。

  「你說那什麼話!敢再說一次,我就直接勒死你!」

  他吼,惡狠狠地,鮮血從低垂的額上滴下,落在那人青白的耳廓。那雙依然犀利的眼睛凝視著他,刻薄的唇很滿足似地拉開一抹微笑…


  深深埋住自己的臉,像是那時絕望地將伏嬰血淋淋的臉摟進懷中。不去管額前紗布又被滲出的血染紅,身子還是在抖,抖得像要把肝腸絞成千萬段。

  ──伏嬰,你明明很疼…

  為什麼還要對著我微笑?



  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有多盲目。

  才發現自始至終犧牲最多的,是伏嬰。



  *



【現今】

  他一手困著朱聞的腰,熟練地抽掉繫在腰上的皮帶。朱聞反射性掙扎了一下,對,以前在外面胡天胡地喝得爛醉的時候,不管在哪裡,伏嬰總會出現,把他架回家、換衣服,徹夜照顧酒品爛得要死、隔天又宿醉頭痛到想去撞牆的自己。所以,做起這種動作才會這麼自然…

  可是,伏嬰為什麼在生氣?

  「我氣我自己拖到現在才開始認識你的身體。」擅長讀心術的某人在他耳邊平靜的回答。

  這傢伙…可惡、不要隨便偷看人家的腦袋啊──「可不可以不要認識?」

  「不行。」伸舌舔了下那形狀微尖的耳。朱聞身體猛烈一彈,哼出的竟是哭音。

  敏感點?伏嬰心想,試探性地含住小巧的耳廓輕吮。

  「啊啊!」懷中的男人發出驚慌的喘息,激烈的扭動身體,「不要…弄那裏…」

  「好啊,」牽起一抹惡質的微笑,他稍稍收緊錮住對方精瘦腰部的手臂,另一手伸向他微微敞開的褲頭,「那弄這裏好了。」

  「嗚──」悅耳的哀鳴響起,伏嬰滿意地看見男人迅速染上櫻色的肌膚,手上動作未停,極富技巧地搓弄著包覆在褲裡的私密。

  「伏…伏嬰……停下……」夾雜著忍耐和愉悅的聲線完全起不了作用,朱聞只覺自己眼前一片迷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了:「那裡…不……啊啊!」

  下體傳來真實到驚悚地步的微涼觸感…那個男人,居然把手伸進來!

  「不?」伏嬰微笑著,一把將朱聞拉倒,讓他呈現躺在自己腿上的姿勢,然後低下頭,透過薄薄的絲衫,很容易地找到情動而突起的兩點。伏嬰欣賞了一下這色情的畫面,接著將左邊的含入嘴裡。

  「嗚嗯!…別……哈啊──…」難以忍受的打起顫,溫熱的唇與舌隔著布料描繪乳尖的形狀…修長的指掌玩弄似地將性器握著撫弄…全身上下的感官通通打開,惟獨眼睛怎樣也看不清楚,水霧氤氳…

  「很性感的表情哪,表哥…」

  伏嬰讚嘆道,低沉聲線略顯沙啞。朱聞無力地躺在他腿上,頭微後仰,赤紅的長髮披散在肩上、沙發上,臉頰緋紅,薄唇泛著水光,金眸微瞇,雙眉緊蹙,應該是難受的神情…

  他卻覺得,男人這樣的表情,根本是引人犯罪的誘惑。

  朱聞閉起雙眼,臉色更加紅豔:「你故意的吧…」

  「嗯?」他的手如滑過琴鍵般,沿著男人大腿的弧度,將遮蔽物一併褪下。男人上身的襯衫被弄得皺巴巴,半掛半掉的懸在手臂上。

  「在這種時候,這樣稱呼我…」

  朱聞將手環上他的頸,任他將自己打橫抱起。雖然身高相仿,他的骨架卻天生比伏嬰要來的細瘦,尤其經過那件事以後,自己在體能上已完全無法跟伏嬰抗衡了。

  「是啊,你真了解我。」

  伏嬰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虛無。朱聞愣了一下,不再出聲。



──若真了解你,又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愧疚…



  「九禍應該常這樣咬你──嗯?」將人抱在懷裡,不輕不重地吻咬他的耳垂。

  朱聞全身佈滿了細汗,喘息不已:「嗯…禍她…才不會服侍別人……呃嗯…」

  「哼?」伏嬰不懷好意地笑:「別跟我說你們什麼花樣都沒玩過。」

  高漲的慾望被人制住,無法發洩的感受讓他緊緊地皺著眉:「伏、伏嬰,放開…」

  「……」

  「……」

  「………」

  不甘願地咬了下唇,額間的紋痕明顯地收緊:「那時我們也不過十幾歲…」

  十幾歲,是啊。他想起那時冷著臉替他買保險套的尷尬記憶。不過似乎也就這麼一次,一打都沒用完嗎?

  「你忍得住?真是個好男人…」

  「我愛九禍又不是愛她的身體!」忍無可忍地吼出這句後,朱聞立刻從下身被握緊的感覺中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色整個慘白下來。

  伏嬰卻沒說什麼,優雅地將他大腿一抬,結實身軀擠入他雙腿之間。

  「好啊,」那張俊美的臉緩緩笑起來。他看見自己動彈不得的羞恥姿勢清楚映在那雙漆黑的眸中:「那我就讓你不只愛上我的身體好了。」

  「等、伏嬰────哈、啊啊!痛、好痛!!」

  劇烈的撕裂疼痛從下體延伸開來,雙腿被折成極不自然的姿態,男人可怕而炎赤的武器毫不留情穿刺進來,完全沒有半點擴張或潤滑──



  是懲罰吧,不容拒絕的,他亦不想拒絕。

  只是痛苦並心甘情願地感受著這般深達魂魄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