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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疾不徐地穿過藤蔓──藤蔓像是被切割一般平整斷裂──看向任飄渺的眼神沒有預料中的警戒,那是他首次讀不出一個人的情緒。 男人踏入月光的同時,任飄渺感覺到身邊又張起了結界,氣息依然很薄弱,然而不用花多少時間,他就認出了男人的身分。 居然是一名成人外貌的精靈。 精靈是大陸上最稀少的種族,但雖說是種族,卻非是結合所孕育。依古典記載所說,在某種契機之下,靈力急遽統合,進而超脫元素鏈,精靈便應運而生,至於外貌接近人類,但卻也並不盡然,體型從巨人、孩童,甚至更小都有,又或者擁有動物的特徵,都還在人類無法完全理解的領域。 那個精靈穿著一身術士長袍,上頭多是金屬圓環的裝飾,胸前掛著銅色雕框,裡頭鑲嵌霧色寶石,布料純粹的白在夜空下非常顯眼,卻因月光的照映讓人感到飄忽不定。 精靈沒有迴避任飄渺靠近觀察的步伐,反而對著小女孩依偎顫抖的一舉一動相當敏感,寒風拂過女孩痛苦扭曲的面容,冷冽刺痛肌膚,精靈恍若未覺地伸出略顯透明的手,輕輕覆在女孩光滑的額前,戳指比劃著星形之類的儀式符號,唇口開闔念著咒語,風聲颯颯,任飄渺聽不清內容,只得見靈力聚集的光芒在路徑上留下短暫的痕跡,隨即消逝。 小女孩的神情緩解了許多,深鎖的眉頭漸漸鬆下,只是依然處於意識不清的昏睡狀態。見到狀況改善,精靈方收回滯留在空中的手臂,光芒盡退,女孩卻毫無預警地自懷中摔落,來不及捕捉那一瞬間的手足無措,任飄渺一個箭步向前將女孩牢牢扣進胸膛,眼前一暗一明,精靈的氣息似乎瞬間消失,隨著光線的變化又在下一秒濃烈起來。 將精靈擺在任何一個法師面前都一定是最強烈的存在,此時的任飄渺卻對動盪不安的力場毫無興趣。他盯著小女孩潔白但稍微消瘦的臉蛋,抬手撥開紊亂的髮絲並托住頸後那隱密的部分,不在意她受到騷擾而施力緊閉的眼簾,逕自找尋著什麼東西,過程中精靈並沒有阻止他,連聲音都沒有。 時間流逝地異常緩慢,在這樣奇妙的氣氛下,任飄渺我行我素地進行手上的動作。不用多久,他就在女孩右耳下方兩根手指寬的位置發現了彷彿要掐住脖子的黑手印,明顯是遭受詛咒所遺留的痕跡。 詛咒巫術隸屬於六大魔法中的黑魔法,更是旁門左道外的支派,通常只有性情古怪的老魔術師會進行學術研究,或者剛入門的小巫師為了一些無聊的報復行為而沾染作為惡作劇使用。因為在實戰當中,詛咒系魔法幾乎沒有用處,頂多讓敵人的身體機能瞬間下降,要使用高階段的詛咒,必須有充足的事前準備和相對應的代價才能達成,成功機率也不大,漸漸地也只有在書籍比較常見。 「你能救她。」精靈突然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要不是雲層被風吹散,月光打在白衣反射出來的光芒引起任飄渺的注意,他大概沒辦法馬上反應過來這句話來自始終無語的精靈。精靈的嗓音低沉卻不粗曠,如果要用顏色來形容,大概是海藍色吧,儘管大陸上因為靈力浩劫而只剩下大型湖泊而沒有海洋。又或許,直接用湖泊來比喻更為貼切那種溫潤如水、潛藏暗流的感覺。 任飄渺抬眸望向精靈,對方也回以相同的視線,風聲不知何時歇了下來,庭園頓時鴉雀無聲。 「你想要救這女孩?」 精靈沒有立刻回答,原本似為發言而張開的唇瓣停頓後又抿起。 下一刻,居然單膝觸地,左手自然垂落,右手平貼於胸前:「請您救她。」他用了敬語,卻仍惜字如金,低首不願再透露其他訊息。 任飄渺下巴微微上揚,瞇起眼審視精靈的舉動,居高臨下的氣勢讓人不寒而慄,但精靈卻絲毫沒有退縮,反而重新抬眸用目光與他對峙著,一點也沒有自卑的樣子。 似乎認同精靈的膽識,任飄渺五指撐開,懸浮在女孩的面前,隨著靈力驅動,四方的風勢也漸漸增強,原本散開的烏雲再度聚集。沒有遮住月光的部分,光芒自縫隙中照映庭院,忽得一股強大力場以任飄渺為中心圓形擴散而出,披風作響,藏在衣袍底下的長劍也因此曝露,他的靈力呈現冷冽的冰藍,彷彿會將周遭不分敵我凍傷一般,精靈卻是紋風不動、連姿勢都不曾變過。 腰間寶劍受到靈力牽引出鞘,翻轉數圈劍尖著地,沿著靈力痕跡畫下巨大的魔法陣將三人包圍其中,最後一筆結束,寶劍並未歸鞘,而是停在精靈之前,他立刻意會般雙手緊握劍身,被靈力壟罩而看不出色澤的鮮血順著刀刃流下,與任飄渺協力灌輸。 「名字。」 「……冽鳳蝶。」 任飄渺單手捏印,指腹點過詛咒,拔除似地捏出一條墨線,散發出濃烈的力量氣味,與精靈眼神交接,後者提劍,一把斬斷墨線,斷去的墨線立即灰飛煙滅,但剩餘的部分似乎還想重新鑽入女孩體內,像是活物一般扭曲盤旋,。 任飄渺眼神一懍,狠絕地用指甲嵌進那塊肌膚,以鮮血為媒介,強大的靈力灌輸深入,將體內的詛咒整個拔除,法陣的光芒和風勢才停下。 再觀女孩──剛才得知名為鳳蝶──被蠶食的的靈力雖然無法補償,殘破的部分卻未再惡化,以極端緩慢的速度自我復原。負擔減輕的她不再因疼痛而皺眉,短暫地睜眼,游移那迷濛的視線,馬上又因為而再度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稍微檢視了身體狀況,確認沒有大礙之後,任飄渺欲將人還給精靈,精靈卻沒有伸手接過,仍是用意味深遠的目光盯著他。 任飄渺沒有催促,只是開口說道:「此地靈力枯竭,對她的療養沒有幫助。」 精靈輕眨雙眼表示清楚,但仍沒有接下女孩的動作,正當任飄渺不耐地想將人塞回懷中,精靈終於說話…… 「請帶走她。」任飄渺聞言挑眉,靜等下文,精靈也只是多補充一句:「讓她活下去。」 「幫助她我有什麼好處?」 精靈搖頭,看上去並不打算以情理威脅利誘,只是純粹的敘述事實:「但如您所說,她留在這裡也只有死路一條。連續使用治癒魔法,我的靈力已不足以保護她,我的身分……去城鎮也只會淪為奴僕。」 精靈的臉上見不到半分疲憊,但任飄渺看得出他只是強撐著虛耗的身體,環境所能支付給他的能量趨近於零。 大剌剌地上下打量著精靈,露出一副「我不是慈善家」的表情,把女孩交還的動作不太溫柔,說出來的話卻出乎意料之外:「要我帶走她可以,有條件。」 突來的轉折讓精靈愣住半晌,再度低下頭,有些激動回應到:「竭盡所能。」明明不是畏懼,卻微微抖瑟著。 「你與我締結契約,與我一起走。」 「我的靈力已接近虛無……」 「我沒有問你這些。」並不打算聽他多說廢話,任飄渺冷漠打斷他的藉口,丟出一道選擇:「答應,或者拒絕。」 並不是層層壓逼下來的殺意,而是純粹的強大,直接衝擊他的心臟,沉靜的血液不由得沸騰起來,難以抗拒。 「是。」帶著興奮的聲音,酆都月雙手捧劍舉高於頭頂:「我願意。」 極為熟練地收劍回鞘,連貫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任飄渺對精靈伸出了他慣用的那隻手:「你的名字。」 「酆都月。」 借力站了起來,他左右張望片刻,將鳳蝶放入已經乾枯的花叢中,勉強保暖。 沒有閒雜人等干擾,這樣萬籟俱寂的夜,尚有未完全消散的微弱結界守護,再也沒有比此時此地還要適合締結契約的地方。 任飄渺平舉雙臂,伸平五指,複誦他的真名:「酆都月。」 看著那雙主動伸出的手,酆都月凝視那厚實的手掌,然後抬眸,任飄渺平靜無波的眼神透出一股純粹的堅定,彷彿任何人都不能拒絕他的要求。 精靈溫順地貼上他的掌心,全身透出金黃色的光芒,若不是方才魔法陣所招來的雲朵使得夜中更加昏暗,還可能誤認他所散發出的是月光,而任飄渺的靈力與其相互輝映下,竟產生近乎銀的色彩。 對此,任飄渺莫名地勾起嘴角,酆都月看在眼底,沒有任何表示。 「我的名字,是神蠱溫皇。」 四目相交,兩人同時念出了對方真名,靈力充斥著他們的身軀,流動凝聚到掌心,而後漸漸融合,直到不分彼此。 長至腰間的髮絲不受風阻停滯在空中,一黑一白形成強烈對比,微微隱在眼睫下的瞳眸隨著儀式透出耀眼的光彩。 儀式進行到一半,月牙垂落,幾乎隱在山的另一頭,靈力衝擊之際,任飄渺看見酆都月的手指漸漸變得透明,彷彿是要消失掉一般,心臟那一瞬莫名的跳動讓他十指扣緊酆都月微張的指縫。 突發狀況讓雙方皆是一愣。 這回,任飄渺沒有對上酆都月疑惑的目眼神。 □■□■ 一直被他保護在懷中的女孩敏感地扭動著,眼睫顫抖著一副將要甦醒的模樣。 「公主?」酆都月輕聲叫喚,然而鳳蝶吐出一聲軟吟之後又再度昏睡,酆都月搭在衣袍邊緣的手指收緊,試圖按下內心排山倒海的情緒。 自從他們離開那個地方,鳳蝶的意識就一直模模糊糊、時睡時醒,可是兩名男子(一名還是公約國認證劍士)帶著未成年的小孩不方便進入村莊城鎮,更別說魔法師較密集的區域,精靈會引來莫大的騷動了。於是他們一直在周圍徘徊野宿,偶爾帶著值錢的東西換取生活用品,或者接一些驅逐野獸的任務來維持生計。 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俐落完成命令的酆都月,一碰上鳳蝶的事情就滿臉複雜惆悵。默默把酆都月皺眉的表情看在眼裡,任飄渺靠近探了探鳳蝶的情況,微微低首,耳畔傳來酆都月的呼吸聲。 「詛咒在她的體內雖然不久,卻已經開始生根,沒有修行過的身體所蘊藏的靈力太過稀薄,資源缺乏的情況下,只能靠人類生理的自然修復。」 再怎麼新生的嫩芽,一旦斬草除根難免傷及寄生的土地。 「人類就是這麼脆弱的東西。」他收回探視的手臂,意味深遠地說,思慮比誰都還要清明,多少顯得不近人情。 酆都月搖搖頭,卻不知是反駁還是另有他意,任飄渺也無意過問,只是淡然挑出他的用詞糾正:「還有,將公主的稱呼改掉,這會帶來麻煩。尤其是在與部落對立的城邦,能夠處理的祭司都在城邦中心,我們總有一天會進去的。」 「遵命。」他先回答了任飄渺的叮嚀,才發表有關後續的疑惑:「主人為何不立刻出發?」話一出口他就一副後悔的表情,想要撤回近乎指責的質問。 任飄渺好像並不怎麼在意,似乎知道酆都月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過於小心的態度趨使他打斷他的道歉:「目前我們還有任務必須留在邊界。」 「請問是什麼任務?」 「……你的問題太多了。」任飄渺微瞥一眼,領頭的腳步不停,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夾帶莫名的壓力讓人難以喘息。正當酆都月以為觸怒任飄渺的時候,任飄渺話鋒一轉,竟又放軟語氣:「……算了,這也不是壞事。」 他調整了無雙劍的角度,把劍鞘完完全全藏進斗蓬底下,伸手在樹幹上抹了些什麼,那東西一塗在樹皮上就滲透得毫無痕跡,卻留了一股淡淡的氣味。 「收集情報,等一個遲到的人。」任飄渺輕甩手掌,對他說。 □■□■ 奔波打轉許久,難得在旅店訂下一個據點,但他們並沒有多作休息,馬上又到外圍森林巡視,不打算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風吹得枝枒沙沙作響,綻放的花朵因此落下,正巧落在任飄渺的腳邊。 不知是否因此佇足,任飄渺對著空無一物的環境輕喚:「酆都月。」 風勢不停,眼下卻只有他單獨一人喃喃自語:「現身,別讓我說話的時候看不到你。」 本來被風吹落的花朵因為不自然的旋風而被捲了上來,一道熟悉的影子在風眼中形成,酆都月解除化風跟隨的型態,垂目以待發落:「主人。」 兩人初遇不過多久,任飄渺已然習慣精靈異於常人的能力,酆都月依月而生,化風為形,在本族之中,如此上乘的修為該也是出類拔萃。 若不是精靈天性和平,人類與之爭鬥根本手無縛雞之力,更枉論霸佔大陸豐富的資源。 自詡高貴的人類啊…… 任飄渺的眼神瞬間冷了點,但因為背對站在酆都月身前,酆都月並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除非在魔法師面前或是旅店,否則一律維持這個的模樣。」任飄渺回身挑起酆都月的臉孔,不讓他維持恭敬的姿勢:「我要你體驗人類的生活。」 「是。」 將倚臂捧抱的鳳蝶交到酆都月的手上,酆都月讓鳳蝶以環抱脖頸的方式讓他安歇在肩上,儘管昏睡的她察覺不到外在變化,仍是小心翼翼不願有任何驚動。 他們在樹林穿梭好一陣子,一路上風平浪靜,連隻野獸的蹤跡都沒有,然而任飄渺突然停下腳步,同時酆都月轉頭,倏得抬手。 「是誰?」 螺旋風暴襲向有側方樹叢,從中一分為二,後面並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酆都月緊鎖眉宇,並不認為自己判斷錯誤,反而張起了微弱的結界,以免敵人趁隙逃脫。反觀任飄渺竟是一派悠閒,背著手審視一圈,隱而未發的緊張感霎時壟罩四周。 ──卻又一夕破滅。 「千雪孤鳴。」任飄渺輕拂肩頭,再自然不過地開口低喚:「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喂你!」一名身穿名貴裝備,腰繫寶刀的青年自反方向現身,隱藏氣息的技巧令人敬佩,酆都月不禁因此戒備起來,往任飄渺身前踏出一步,擺明是護衛姿態,然而任飄渺只是抬手安撫,不著痕跡地用手臂把人抵回身後。 青年對於任飄渺直呼真名的行為似乎難以接受,還想多抗議幾句,打量的目光移轉到酆都月身上,瞥過鳳蝶的瞬間,注意力就難再轉換了。 「不過多久沒見,你居然……已經有這麼大的孩子了!」誇張的言語和舉止直對三人,捂著嘴倒吸氣:「這位該不會就是孩子的媽吧?」 酆都月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契約的連結讓任飄渺感應到他的靈力一時滯礙,該是對化敵為友的迅速感覺錯愕導致,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得對方毛骨悚然。 「呃,開個玩笑。」收斂起玩笑的嘴臉,下巴點了點酆都月的方向,鄭定問道:「所以?」 「他是我的精靈,帶著女孩投靠我。」還沒等他決定應該先驚訝野生的精靈出現在眼前,還是有人願意投靠全身散發危險氣息的魔劍士,任飄渺已經逕自接話介紹:「狼主,狼族部落的二首領,目前被自家人通緝中。」 「最後一句就不用強調了,更何況通緝令已經取消,還被逼著閉門思過一番,若不是這樣,我現在還在地牢裡面。」 狼主的表情變化十分精彩,上一秒還咬牙切齒地回憶著,下一秒又拉回話題:「是說,你已經有能力和精靈締結主從契約?」沒有忽略任飄渺前面所使用的字彙,並依此判斷契約類型,狼主摸了摸下巴,赤裸的視線引來酆都月的回眸,不知是否習慣這樣的特殊對待,他沒有最初那樣敏感的警戒心。 任飄渺搖頭否定了他的推論,直接回答:「共生。」 「……等、」還擺在下巴的手跟著掉了下來,停滯在半空:「我是有聽錯還沒?」 「沒錯,就是共生契約。」談不上沾沾自喜,他彷彿在討論一件隨處可見的事情,淡淡丟回一句:「有什麼意見嗎?」 「你是怎麼馴服……」 「注意你的用詞。」任飄渺打斷了他。 「呃,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大陸上使用在精靈身上的詞彙都十分粗俗,身為受過高等教育的掌權者,他一時無法改變故有的文法形態。他對酆都月微表歉意,展現貴族的修養和禮儀,而酆都月也禮貌回敬。 不打算讓繼續客套下去,單刀直入地進入主題:「這之後再說……你預計可以逃避多久?」 「哼,能來會合當然是處理妥當了。」 「哦?動用了不想觸碰的人脈?」 像是被說到重點,狼主心虛地提高音量:「為了藏仔算什麼!就算拼了這條命我也要找到他!」 「希望真是如此。」他不太在意的聳聳肩:「我話說在前,如果狼族的人來要回他們的二統領,我是沒有資格擋住他們的。」他指了指身上的公約國徽印,那是以不侵犯各個區域的情況下,自由出入邊境的特殊憑證。 「誤交損友!」 「彼此彼此。」 任飄渺戲謔的笑容不止引動狼主,更讓酆都月多番側目,不過狼主並沒有在調侃上糾結太久,仍是心心念念著此行的真正目的。 「是說……能有精靈幫忙當然是很好,但你打算帶著這小女娃打聽藏仔的消息嗎?」 「怎麼,嫌累贅?」 狼主沒應聲,只是走到酆都月身前想要觸碰鳳蝶,酆都月見狀仍是反射性想要閃避,被任飄渺勸下:「不用緊張,他是個醫生。」 和專心修煉靈力的祭司不同,大陸上的醫生雖不稀少,但大多肩不能擔、手不能提,淪落為掌權者的道具,無法擁有自己的意志行動,被侷限在政治的操弄之中。 半是觀察,半是考驗,酆都月將鳳蝶抱得離他更近一些,說也奇怪,狼主檢查的動作並不輕巧,然而鳳蝶非但沒有被打擾,反而有越睡越沉的趨勢,昏睡的嚶鳴化作香甜的微笑,說有多神奇就有多神奇。 「四處奔波不適合療養。」在酆都月的協助下讓鳳蝶灌了半瓶營養劑,狼主提出了他的建議:「不如等探子接頭,將他送回苗疆?」 任飄渺只是看向酆都月,等著他接話解釋。 「……我不能離開鳳蝶。」酆都月將鳳蝶重新抱回肩上,雖然是對狼主答話,眼睛卻是毫無畏懼地回視任飄渺:「只要我還活著。」 「這是契約的一部分。」任飄渺笑了,儘管酆都月所說的話沒什麼好引人發笑:「我沒有忘記。」 沒有遺漏兩人之間微妙的互動,狼主心念流轉,隨口提到:「原來精靈有責任的記載是真的,你的責任是什麼?」 「別問多餘的事情,出發了。」 「喔。」察覺自己提到什麼不該問的事情,狼主立刻閉上嘴,不再追問。 酆都月深邃的目光不變,光從臉上的表情,猜不透心中所想為何。 □■□■ 為了節省開銷,他們大多數的時間還是野宿。 趁著月色皎潔,酆都月眨眨眼睛,離開樹蔭的範圍仰望圓月,沉默片刻,他抱著鳳蝶緩緩離開紮營地點,朝著山崖邊走去。 「……酆都月?」她揉揉痠澀的雙眼,嘗試舒展久未活動的手腳,生鏽的身體讓她微皺雙眉,不過並沒有任何詛咒留下的病痛和後遺症。 「公主。」他應聲,憶起任飄渺早前提過鳳蝶即將清醒的事情,酆都月沒有因此大驚小怪,反而把人擁得更緊些。 「這裡是哪裡?」她往四周看去,是完全陌生的景象,她甚至沒有看過人造建築以外的世界,山崖下的城鎮對她而言既是新奇又迷惑。 「中原的腹地內。」 鳳蝶偏首,回想酆都月曾指著地圖教導她關於大陸的基本知識,雖然很模糊,但大致上有個概念。 「是嗎?我以為我會死。」她垂下眼簾,腦袋的渾沌讓她沒辦法維持清明的思緒,事發當時的畫面像是帶有尖銳噪音的雜訊,狠狠刺激她的神經。放棄似地停止無意義的思考,她問道:「那個地方呢?」 「大概很快就會荒蕪,如同其他部落。」 繁華和沒落的畫面在她的腦海中交替閃爍,鳳蝶負荷不住地扶住額際,換來酆都月擔心的目光。 「……公主。」 「我沒事。」不是逞強而是堅強,她對酆都月說:「我只是想起了哥哥。」 他們的國家位於中原和苗疆交界,雖沒有受到正是承認仍堅持自立一國,崇尚黑魔法以及遠古部落的巫術,相信活人獻祭能夠為國家帶來好運。掌權者賦予這些提供祭品的冽家僅次於他們的名號與地位,細心培育著信仰純正、血統相近的孩童,據說培養出來的祭品特長不同,當年的運勢也會有微妙的差異。 鳳蝶即是冽家最後的血脈。 鳳蝶的哥哥,烈風濤,成熟穩重,是一名十分優秀的武器使,然而生有缺陷,掌權者為以防萬一把她的妹妹也接入皇宮生活。不過三年,還未到獻祭年齡、亦未留下子嗣的烈風濤因為一場意外身亡,全國上下忐忑不安,趕緊在事後補足所有儀式,雖然因此換得當年風調雨順,奇怪的疫病卻在皇宮傳開,不至於致命,就是一股瘴氣卻久久未除、縈繞不去。 他們急忙扶養當時年僅十歲的鳳蝶,可是鳳蝶自小體弱多病,利用多種療法皆不見效,窮途末路之際,守護精靈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誕生了。 打著「天命所歸」的名號,他們舉國同慶,本就極端的思維更加極端,甚至在背後計畫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眼底全是令人作噁、名為野心的光芒。 諷刺的是,還不到第二年末,大陸浩劫降臨,除了酆都月隨側保護的鳳蝶之外,無一生還。 明明正值玩樂的年紀,就這樣被接二連三的噩耗強迫成長。 脫離詛咒侵蝕的身體,鳳蝶在任飄渺日夜關照下漸漸恢復健康的體態,酆都月斟酌再三,不再將人藏在懷裡,脫下披風改為穿在鳳蝶身上,遮去寒冷的夜風,與鳳蝶一同遙望故國。 「冷嗎?」 鳳蝶搖搖頭,俯視被月光壟罩的大地,看著時間被凍結一般的寂靜,甫又抬頭仰望月亮。 她還記得以前酆都月常曬著月光,半透明的模樣好像是不屬於大陸的存在,一身白衣擰眉帶著嚴肅。還年幼的自己坐在他的肩上,偶爾會談一些沉重的話題,明明外表那樣年輕,卻是滿眼滄桑。 當時的鳳蝶既看不懂,也聽不明,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如今她多少也能夠體會這樣複雜的心境。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 「謝謝你,酆都月。」回身抱著酆都月的腰身,輕貼那冰涼可是確確實實傳來心臟跳動的胸口,那節奏令她安心無比。 「光榮之至。」輕撫著背脊,他一把將人抱起,為她施放安定心神的魔法,低聲回應:「這是身為精靈的職責。」 受到安撫的鳳蝶掛著微笑,眼簾緩緩闔上,全神放鬆的她這次是真正進入夢鄉。 □■□■ 「噢,小姑娘醒了。」 一大早就去巡視回來狼主只看見任飄渺帶著鳳蝶學習武器和戰意的使用方法,小小的手掌提著短刃,才剛痊癒的身體在操練過後顯得搖搖欲墜,但任飄渺沒有打算消停的意思,唯一可能阻止的酆都月亦不見蹤影。 「孩子的爸。」似乎看不下去任飄渺嚴格的訓練,出聲打住了他:「我帶食物回來了,休息一下吧。」 任飄渺似乎對鳳蝶的身體狀況不感興趣,只是驅離了狼主刻意擋在身前的舉動,讓他自由查看,自己則隨意拿了乾糧麵包坐到樹蔭下。 「妳叫什麼名字?」 鳳蝶向後縮了縮,倒不是怕生,看起來比較像是訓練過後自主的警戒反應。 初次和狼主面對面,鳳蝶剛開始還有些顧忌,不知為何突然放下心結,口齒清晰回答:「……鳳蝶。」是很漂亮的口音。 「鳳蝶,真是好聽的名字。」他讚賞地點點頭,輕拍梳理整齊的長髮。 「請問你是……」 「叫我義父就行了。」狼主拍拍胸鋪說,換來任飄渺意味不明的眼光,查覺到的狼主立刻反駁:「這句話真是侮辱我的人格!」 「我什麼都沒說。」拉著斗篷微微蓋住半臉,藏在底下的嘴角揚起竊笑。 「雖然你眼睛很小,但它說話我還是看得見好嗎?」 「嗯?」 「開玩笑!我開玩笑的!」急忙擺手打哈哈,狼主改口:「要我說,你肯定不知道怎麼帶孩子,把她交給我不好嗎?」 「你被抓進地牢專修怎麼養小孩嗎?」 重重咳了幾聲,狼主無奈垮下肩膀:「好歹我帶過蒼狼,你這種帶法真是浪費童年。」 「要跟著我們,從來都不該奢望童年。」 任飄渺冷酷丟回一句,堵得狼主無話可說,只好摸摸鼻子,轉頭去看鳳蝶的情況。 只見鳳蝶突然揮手,卻不是針對狼主說話:「不用擔心,我沒事。」 「狼族的二統領多少會點本事,你不用操心。」任飄渺也開口補充說明。 然而不知其因的狼主呆愣許久,才反應過來他們是和風中的酆都月交談,沒有契約在身、也不是精靈保護對象的他頓時洩氣,出口的話帶有埋怨:「孩子的媽,你嘛現身一下,我聽不到你講話啊。」 風聲呼呼吹響,難得任飄渺和鳳蝶同時笑了。 □■□■ 自苗疆深入中原以來,他們一路收集有關大陸浩劫的情報,統合分析幾個明顯的共通性,試圖想要找出元素鏈重組的主因和事發地點,可惜情報散亂難以歸類集中,只能不斷藉由人民口述或國家各地區所派發的公文任務來尋求更多蛛絲馬跡。 儘管感覺到有人跟蹤,他還是泰然自若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 任飄渺找上了城鎮最有名的吟遊詩人問話,他們擁有商人之外最大的情報網,起初還因為任飄渺的來歷不明而感到戒備,卻在看到屬於公約國的特殊徽記之後馬上改變態度,積極地訴說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幾個靈力震盪的發源地、後續連鎖效應、相關連的重大人物。 「目前就只有這麼多,但如果閣下能留下聯絡方式,還能有後續的情報。」那人搓著雙手,與其說是吟遊詩人,此時更像個無利不取的奸商,原本親和的氣質頓時被骨子裡散發的世故所汙染。 「……不必了。」 想將情報的報酬交給對方,那名吟遊詩人卻對那袋金幣毫無興趣似的,只是端著一張過度燦爛的笑容,告訴了任飄渺他對外所使用的名字,然後就離開了。 雖然不明所以,任飄渺也只是將金幣省下,正想處理掉暗地裡偷窺的傢伙,不料竟巧遇了剛和探子碰面結束的狼主。 「呦!」狼主率先對他打了招呼,沒頭沒尾說了一句:「還真是一點都認不出來。」 因為狼主的發言而停頓,任飄渺摸了摸自己的臉,而就在狼主出聲的當下,注視的視線也跟著消失了。 「狼主。」異於平常的口氣,公約國字正腔圓的口音也突然消失,只是一晃眼間,那副自信洋溢的面貌不復存在,任飄渺的皮相下,真實身分竟是身為精靈的酆都月。 「其實也不用特別易容成他嘛,一般人也認不出你的身分。」若不是看得見靈力流動的人,不論體型舉止,酆都月跟普通的成年男子實在沒有兩樣。 酆都月臉色不變,公式化回答:「這是主人的吩咐。」 「嗯……公約國認證的地位是有一定的方便性。」簡單來說就是巴結的對象,狼主翻了翻白眼,對那些投機取巧的人不予置評,倒是回頭談起任飄渺:「真是擅長運用每一份資源的男人啊。」 沒有多加停留,兩人便前往預計的集合地點。 --另一方面。 「報告樓主。」 「精靈?……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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