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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01 拉塔契再現芳蹤! 】

01.蒲公英

你在晨光劃破雲層的那瞬轉醒,從窗簾透過的陽光將原本純黑的夜空一一潑上鮮明的色彩,紫中帶藍的神祕讓你想到了鳶尾花,而眨眨眼後的深藍是如雨後洗淨的繡球,初生的淺黃有一絲青澀的淡綠,像極了上等的綢緞在水晶燈下折射出的光輝,而當純白的窗簾被溢出的陽光染成一片金黃時,你恰巧安排好今日所有的行程,順著微笑爬上嘴角的弧度,迅速得跳下床鋪更衣。
草綠的連身裙有著令人沁心的飽和度,裙角的布蕾絲代表所有少女嘴角都會隱藏的秘密,看似樸素且可愛的小心機可是最不可告人的祕辛,再從衣架間拿起了米白的小圍裙,雖衣角四周也點綴了蕾絲,但這細碎的薄紗蕾絲卻能在不失大雅之下,將女孩們裝飾得更為高貴,再為了勾著放於樓梯扶把上的髮帶,你在狹小的閣樓間踩出舞曲般的碎步,在滿地的布料與緞帶間舞出一首清晨的小步曲。且,即使閉上雙眼,你也能清楚的看見所有的能立足空隙,剪裁到一半的袖套上是小女爵的宴會帽,掃過腳裸的是昨晚完工的飄帶,右手劃過的平台由左而右,分別是七彩的大頭針、整齊別於袋上的刺繡針、長短不一的縫針與三把尖頭的剪刀,左手撫過的是披於架上的雪紡、綢緞與少數的真絲。
小曲在十步就能繞完的閣樓內停止,立於樓梯口,你環視這兩個半月內努力建構的小房間,布料從牆面垂掛、立偶身上穿著修剪中的禮服、工作臺雖小但應有盡有、縫紉機在光線下閃耀著古銅色的光芒,隨著灌入房內的晨風,你深吸了一口早晨新生的氣息,長長的吐納後,你為自己綻出今日最甜美的微笑,拍拍臉頰後,你讓活潑爽朗的「早安!」迴盪於房內,並再次踏出,往繁忙的今日與明日大步奔去。
「自己真的成為一名獨立的裁縫了呢!」陽光從葉尖滴落於肩頭,立於輕型飛行器上,你讓微風為自己編織微帶青草甜味的辮子。
從下城區往學園區,再轉往慕希上游的路程並不長久,約40分鐘的飛行時間,沿途便是你收集靈感、回想與反省的時光。


***
成為一名獨立的裁縫一直是你蒲公英‧賽希莉亞的夢想,為了實現與實踐,三個月前妳離開家鄉,跳上前往曼徹斯特的火車,在火車上度過的夜晚妳常帶淚入眠,但當停站於曼徹斯特的那一刻,你被眼前的龐然巨獸激起了鬥志,那是你被擠下火車後在人群中死命保護行李中的匆匆一瞥,那瞬,你看見了溶於蒸汽中的人影、眼花撩亂的布匹、大膽切新穎的裝飾、經濟滾動於齒輪間的噪音、時間奔馳於科技之側的喧囂……那是,澤澤生輝的齒輪與繁華的蕾絲交織而成的歷史。
而此刻,你就立於那條界線之前,不曉得踏入此界後,你是否會被這稱之為「都市」的龐然巨獸食盡,只能成為地下街被眾人踐踏的野花,還是立於這巨獸的肩頭,用自己的汗水淚水血水去編織下一頁的歷史。
將你從思考中喚醒的,是一陣孩童的哭鬧,朝著聲源走去,你了解是女孩丟失了心愛的娃娃,即使娃娃在母親口中的描述顯得破舊且需要淘汰,但你知道,即再嶄新也無法替代那個外婆贈與的毛線娃娃。
所以你拉過行李箱,從此那拿出了米白、櫻紅、與天藍的毛線,再坐於之上,低頭的瞬間,世界就安靜了,沒有一絲的聲響,只有女孩漸漸停止哭泣的抽咽,被淚水洗過的雙眼是如蜜般金瑩的顏色,跟你握於掌中的鈕扣無異,完工前,你減去女孩一小段的髮絲,象徵著減去所以有煩惱,再將之縫於娃娃的鬢角,從此,在娃娃帽緣之下的髮絲便不再是煩惱,而是女孩快樂的來源。
抬頭時,你不只看到了女孩的笑容,還有曼徹斯特──這個城市──對你脫帽微微行了個禮。你知道你終究是踏過了,像一個不小心闖入宮廷舞會的鄉下女,但你並不羞澀,不自卑,你能在之中立足,你能成為你心中的那一位裁縫,為這個城市剪裁出最合適得衣裳。

話雖如此,但耽擱於毛線娃娃的時間,讓你錯失了與莉絲阿姨約定好的時間,所以當你踏入阿姨的工作室時,四周傳來的私語讓你耳根發紅,不友善的視線讓你覺得肩頭意外的沉重,也因此埋下你必定會離開這裡的契機。
不過,當時的你當然不知曉這些。
莉絲阿姨是母親的姐姐,也就是母親那輩的長女,幾年前就來到曼徹斯特,如今已有一定規模的工作室與團隊,你算是即將要成為隊員的一位。對於遲到,莉絲阿姨也只是微笑帶過,但隔日開工後,你便理解到阿姨是位公私分明的好上司與長輩。
在工作室中,她會在你做錯時毫不留情地指出錯誤,並要求一切從頭,即使知道這是對客戶的敬業與衣物的尊重,但多次下來大家還是會感到挫折,沒錯,是全員而非一人的去承擔這個錯誤,所以當一個環節出錯時,每位學徒都必須暫時停下動作,從頭校正後,再回到崗位。如此一來,衣裳產出的時間確實能縮短不少,十雙手是勝過一雙手的力量,但是十雙手之間是會有摩擦的。
知道你善於縫製蕾絲,所以莉絲阿姨也自然的將你歸入縫製蕾絲的小隊中,卻不知之中的成員與你之間存在著誤會。對他們來說,編織蕾絲是二年級生的責任,而會有這樣的傳統是因為學徒們通常在一年的實習後,才有基礎學習編織,但因為你從小就從母親那裏習得了技術,所以一開始便進入小隊,但在成員們的觀念中,還是有些微的不平等。
而在事件發生前,你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倔強的人,雖然那個只會吃蘋果派的傢伙曾這樣評斷過你,不過那時你當然不會接受他的評論,因為當下那傢伙口中還在咀嚼的派可是從你手上騙來的,而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半個月的時間足以讓原本沉寂的不滿爆發,導火線簡單的不可思議,某位貴族千金對於一件下午茶專用的小禮服要求並不多,讓你們的團隊能在小許限制下做到最大的發揮,本來是最能展現你們本事的時刻,卻成了你與小隊分裂的原因。
你認為既然是下午茶用的禮服,蕾絲與包紐方面就不需要如此繁複,客人穿的舒適且方便才是要點,但小隊們卻希望能將禮服裝飾的更加高貴,爭執之下,不知道是誰在無意中說出了傷人的話語,讓當下的你也不知道是一時的太血氣方剛還是怎麼,竟負氣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厲不厲害,但我能將這件完成給你們看。」然後你在三天沒闔眼的狀況下完成了成品。客人確實對那套禮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你也同時下定了要離開這裡的決心。
離開前你向小隊提出競賽,破釜沉舟的賭上你在此城中的未來──如果輸了,你大概再也無法在城中的裁縫界立足;但若你贏得青睞,你就有抬頭挺胸離開的理由,同時還能贏來一絲的名氣,當然代價是很大的,而且對你來說,這是場不平等的競賽。對手不論輸贏都還是工作房的一員,但若你輸了,便是失去了一切。發出戰帖之前你也不是沒跟莉絲阿姨討論,但阿姨只思考了一會兒,便點頭答應了。
「我相信你跟你母親一樣,都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妳們從沒讓我擔心過,不過驚嚇到是常有。」
而那個蘋果派小偷則是揉亂好不容易紮緊的髮絲,再從妳的紙袋中摸走一顆蘋果,邊走邊吃的說道:「我不覺得妳會輸耶。」
到最後,結果是什麼妳也不怎麼在乎了,以一人之力比上團隊,讓妳一個禮拜的平均睡眠不到四小時,只知道女爵對妳的那套晚禮服點頭後,妳終於能大睡一覺的解脫。

***
而現在,妳在車站賣花的婆婆幫助下,在艾黛爾市集中有了自己的小工作室,不過要說成是工作室妳本人還是多少感到臉紅,只能說是裁縫店罷了。
離開阿姨的工作室後,妳才發現自己其實是無家可歸的事實,頭一次知道一頭熱的可怕。就當妳絞著手、咬著下唇、氣自己氣到眼角帶淚,徘徊於諾至迪爾火車站時,一位賣花的婆婆滿臉笑容地詢問妳,是不是就是前幾個禮拜縫製毛線娃娃的女孩,回答的同時,妳聞到六月雪淡淡的清香,跳躍於鼻頭與老婆婆輕覆於妳雙手上的厚繭,望進老婆婆不再明亮的雙眼,不用言語也知曉,那厚繭在很久很久之前也必定被針頭扎的流淚,而與老婆婆的緣分也在此巧遇。
從那天起,妳白日便成為婆婆的幫手,在車站販賣的鮮花,在這機械的時代也能帶入一絲生氣,午飯後便回到艾黛爾市集邊的小閣樓中,以自己對大的努力與進步完成訂單。順帶一題,這兩層式的小閣樓是婆婆租給妳的,本是婆婆二女兒的住所,但嫁出去後便被閒置了,婆婆本是想搬進來的,可是因上了年紀,腳不方便,目前居於離車站較近的長兒家中。
在聊過妳的情況後,婆婆撫過因為羞赧而埋於雙掌中的妳,自己純白的髮絲在眼前如簾子般的撥動,安心的話語終於讓妳破啼為笑,感謝婆婆願意租出閣樓的同時,妳答應今後的早晨當來幫婆婆賣花,作為陪伴,也做為謝禮。
雖然妳不太確定婆婆上了年紀,在家中還算富裕的狀況下,還堅持出來賣花的理由,但妳想,理由大概是那個吧……

飛行器因為學院區石舖的街道而微微震盪了一陣,輕踏了一下踏板,被陽光切割成絲絲縷的蒸氣帶妳上升了少許,讓將學院一腳的美景收入妳碧綠的眼底。莊嚴的學院在早晨下是沉思中的智者,肅然且儼然的同時,也有著一絲慈愛,若妳還是年幼的孩童,必定會打斷這股寧靜,隨著銀鈴的笑聲爬於智者的膝上,要求快睡著的爺爺再解釋多一點「為什麼」,用無盡的知識作為船身,再用孩童特有的想像作為帆,像那未知的蒼穹行去,最終停靠拉塔契。
那是兒時的夢想與眾人的期望,告別童年時,妳便如此告訴自己,對於空樹的童話妳漸漸將之視為一種希望,至於孩提時曾信誓旦旦立下尋找拉塔契的誓言,現在也只成為嘴角的一抹弧度。
但妳還是熱愛天空與飛行的,就如同妳腳下的飛行器,那時無意間在閣樓的儲藏室翻出,清理與擦拭後,妳意外的發現手中的齒輪還不服輸的運轉著,粗啞的聲音向妳低喃飛行的美好,於是在那個蘋果派小偷的介紹下,妳再次讓它升空、起飛。第一次試飛時,一旁的眾人都忍不住發出讚嘆的私語,畢竟「金盤」也是非常年舊的機型,在無此年舊的狀況下是否能修好已是一個未知數,又加上今日已鮮少人能好好操控。
如同名字,「金盤」在摺疊起來後真的只是個直徑3米的盤狀,盤內有兩個踏板,一個讓蒸汽向下噴出,一個向後,而左右兩旁的羽翼可不是區區的裝飾,簡便的設計在攤開後可以與環狀的握把銜接,再將握把卡榫於盤上,便可以控制方向了。不過,如此簡便的設計為何還是被時間淘汰了呢?因為「金盤」對於平衡感的要求非常苛刻,當年推出時根本沒有多少人能輕鬆的騎乘。可是,不受歡迎的「金盤」再貶值與降價後,卻成為郊區的你們最喜愛的飛行器,在孩童們多次於農場內摔倒滾落翻車狗吃屎破皮擦傷挫傷劃傷骨折摔斷腿的經驗後,幾乎所有居於郊區的人們,家中都購入了一台金盤。
不過就在金盤漸漸普及於郊區的那段日子,改良後的銀盤因為比金盤方便的多,又一次將這款飛行器踢出流行,至於妳還是堅持使用金盤的原因,不外乎又是一次的賭氣──妳實在不想放棄,在鄰居玩伴的激將之下,花了整整一個月才駕馭好的金盤。
位於學院旁一帶的諾治迪爾運河還是令人感到沁涼的天藍色,相較於下城旁的溪水也較為清澈,望著越來越明亮的天色與一旁帶有波痕的倒影,妳突然再次上升了幾許,俏皮的翻過堤防後,妳便乘於天面與天面之間,向後飛梭的晨光與盤緣激起的碎雲濺於妳的裙襬,微涼的早晨也在妳身畔添上了幾筆色彩,小巧的彩虹如愛玩的海豚似的,在濺起的水花中嬉戲,讓妳想起,不知何時在下城區的傍晚、也許是轉角處的某位老者口中,聽到了一段頗有意義的句子。
「人與水是脫不了關係的,怎樣的水就會影響怎樣的人呀。」
想到此的妳不知覺得勾起嘴角,果然在這個機械的時代,自然的活力還是必須存在的。再次翻過提防,一陣讚賞的口哨聲從遠處傳來,也許是某位想晨跑的學員吧……回頭的瞬間,突然吹來的強風揚起髮絲,純白之間,妳只看見了對方問安而高揮的左手。

從諾治迪爾運河轉往慕希河上游時,商業區的人們早已甦醒,許多將門牌轉面的老闆們向妳微微脫帽行禮,沿途還收到了不少吐司、牛奶與乳酪,看起來幼是一份豐盛的早餐了,當然,等等採完花時,妳會沿途將鮮花與感謝誠心的交回他們手中的。
將飛行器擱於小徑旁,妳在身影被灌木淹沒後就拉起裙襬,將外裙與群撐留於草叢間,必竟在森林間穿著這種富有裝飾的衣物,除了行動不便外,最大的原因還是妳會心疼到受不了吧,不過只穿純白裡衣的妳可是千千萬萬不能被他人看見的,幸好,婆婆偷偷告訴你的祕密花園可是無人知曉,兩個月以來,除了鳥兒與偶爾冒出灰耳的野兔外,妳曾未看過外人。
即使妳已造訪秘密花園多次,但每次都還是讓妳美的呆愣。
白而圓潤的梔子正在露珠中清洗著睡眼惺忪的花瓣,嬌羞的模樣搭配白玉般的光澤更是顯得令人憐愛,翠綠的草原上也四散著叢叢的野百合,微捲的花瓣,像極了少女奔於原野時定格的裙角,還有別出心裁的,更是系了條鵝黃的腰帶,與純白相比,多了活潑與開朗的活力。當然,祕密花園中的色彩還不只如此,蹲下與站起的同時,請留意縮於巨木腳邊的鈴蘭,幸運的話,這些嬌小的嬌客會難得大膽的向妳問安。到時,請仔細凝聽,妳便可聽到那細微的鈴聲;傳說,那是聖母在擁抱聖嬰時所滴下的淚珠。
就在妳用最後一朵梔子將花籃填滿時,一陣強風倏然颳起,森林的樹葉像爆炸似的在耳邊聒噪,鳥兒被嚇得發出刺耳的鳴聲,有些初生樹枝禁不起這驚嚇,只好拉著強風得衣角尋求安慰,花兒也受驚的將花瓣慌張的折起,只有少許較為大膽的黃百合跟妳一起仰著頭,將手握於胸口的尋找變異的來源。
然後就在風與風之間的空隙,妳看見了「它」的一角。

那是將扎根於雲端的巨木,是漫步於世界之上的王者,它並無睥睨之意,只是它本生的莊嚴便讓人震懾,那一刻,妳,蒲公英,是真心希望被強風帶走,向上再向上的去參拜這空中的王者,即使沿途被寒風撕成碎片也無所謂,在這瞬間與永恆的夾縫之間,一眼即是一生會是一世,所以妳並不在乎。
但最終,妳無法邁出步伐。
即使明日有多麼艱辛,還是能重新站起的妳在那刻卻退縮了,而那高空之中的王者當然不會因為妳這種區區的浮游而停步,轉眼間便再次隱沒於雲層中。
失神的走回小徑旁,機械式地套上衣裳,妳遲遲無法描述方時的心情,興奮與驚訝的同時,妳其實感到最多的是懼怕,因為那是歷史與文明的重量,妳當下明白,那怕只要一小角,拉塔契就能抹殺妳的存在。

磕磕碰碰的駕駛飛行器,妳逃跑似的離開森林,但就在歸於道路時,妳還是忍不住回望,也許是又是那倔強且叛逆的心,也許是妳的幼稚與無知,妳直視著雲層之上的太陽,一字一字的唸出「拉塔契。」三個音節,堅定與不遲疑。

事後的是後,妳才知道,那是妳對妳自己立下的戰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