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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魚 試閱




  他有一雙飛不動的翅膀。



  「葉修。」黃少天一把抓起對方的瀏海,鼻尖底上對方的眉間,嘴唇輕輕地貼在對方的鼻樑上,喃喃地說:「你把我當誰了。」葉修迷迷糊糊地把手環上對方的肩膀,滑上對方漂亮的蝴蝶骨上,身體在動。

  「你把我當誰了。」葉修聽到對方這麼說,心裡的情緒很曖昧,點點泛疼,但那就像是不經意被撒在平靜水面上的幾滴水滴,波瀾也就那樣,過了就沒了,他攀著對方的背,嘴唇一夾一夾,附上對方的唇,他覺得對不起,但他只能覺得對不起。

  他把臉頰貼上對方的臉頰,不說話,喘著氣,忽然一股濕潤,熱得要化了他的心,他顫抖著,一手撫上對方的後腦杓,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於是他用撕裂般的氣音喊:「少天。」對方嗚了一聲,他的體內一熱,沒管兩人的肢體到底適不適合動作,抓上對方腦袋就吻,這吻很深,深的讓黃少天找不著方向,像是抱著救命浮木似的擁著葉修。



  金魚在游,悠然自在,薄翅張開,像是在飛。



  他覺得很痛,身體像是要沉下棉枕,是溫熱的,很軟,包覆著他,但他依然很痛,他使了點勁,感覺自己又往下沉了,他沒睜眼,四肢傳來絲絲涼意,是他方才觸及的被子,他輕嘆,滿足,但緊接著又是一陣疼痛。

  又一夜,他睜眼,一個人。

  天花板是昏暗的,窗戶那方是明恍恍的,他想是昨晚沒拉上窗簾,他用力地閉起眼睛,然後放鬆,好了一些,他抹了把臉,收起腳,床上他所能觸及的溫度很舒適,然後他踏到地板,冰涼,但他很疲倦,只想快快關上窗廉,於是他站起,走向米色的簾子,伸手一抓,想到黃少天。

  這窗簾是他和少天一起挑的,他想,準確點來說是他被黃少天拖著選到的,窗簾布很厚,拉起來能把光線遮實,顏色是米色,很溫和的顏色,他愣神,覺得心裡有些空落落的──大概是今天醒來時黃少天不在的關係。

  他垂下眉目,睫毛在陽光下煽動了陰影。

  叩叩,敲門聲。「前輩?」一聲喚,他轉身,指尖還勾著柔軟的窗簾布,「文州?怎麼?」他一瞥對方,偏移了視線,喻文州解釋的聲音在他聽來有些遙遠。「少天好像有些發燒,狀況不太好,所以我載他回來了,不過他倔著不肯上來。」「是嗎。」葉修的指間滑過布面,繞過文州要往客廳走去,「葉修,你們怎麼了嗎?」葉修抬眼看過去,喻文州微微一笑,說:「不是隨便八卦,是今天少天的狀況不太好,他回了家卻死活不肯上樓回房休息,才想問問。」葉修平靜地瞥了對方一眼,一樣和煦的微笑,他看著對方幾秒,然後說:「不,沒發生什麼。」「是嗎,那就好。」葉修勾起嘴角,「嗯,挺好。」轉身下了樓。

  他看到黃少天額側貼著皮沙發的椅背,眉頭皺著,手臂夾著身體,看起來就是病了,他先繞到廚房拿了冰袋,用毛巾包起來,走向側著身子縮在沙發上的男人,他坐到對方旁邊,輕輕地叫:「少天。」手探上對方的額頭,稍燙,男人不知是否是沒要理會他的意思,眼睛閉著,「少天,你發燒了,去房裡休息吧?」黃少天搖搖頭,沒開口,葉修見過幾次對方發燒的模樣,吃軟不吃硬,愛撒嬌又會突然不理人,跟平常愛逞強又喋喋不休的形象有些差距。他有些煩惱地噴了噴鼻息,不敢嘆氣,就怕嘆了氣對方彆扭起來,更難辦。

  「那躺下來好不?我去幫你拿被子。」他起身準備離去,彎下腰壓低了嗓子向對方說明,試圖安撫不適的大男孩,對方躺下了,手卻握著他的手指不放,「乖,我需要去幫你拿被子,萬一更嚴重怎麼辦?」「葉修。」黃少天的聲音濕濕軟軟的,帶著濃濃的鼻音,葉修聽了,原本消了大半的火氣,餘下的瞬間歸零,他說:「我在。」「對不起。」這聲對不起聽起來可憐的不行,「讓你自己去睡沙發,劍聖大大現在感冒了哼。」葉修幫他撥開劉海,抹了把汗,把冰袋貼上對方腦袋,「我也對不起。」他小小聲地說,又抹了把對方冒著薄汗的頸脖,「我去拿被子。」黃少天迷迷糊糊地點點頭,硬撐著要張著眼看著葉修,葉修見狀忍俊不住,咧嘴就笑,小力地捏了下對方的鼻子,聽到唔的一聲,笑容都柔了,他說:「貪看什麼,好了讓你看個夠。」聞言,黃少天才甘願地閉眼休息。

  葉修直起身子要往樓梯走時正好與站在樓梯上的喻文州對上眼,他沒有停頓,順暢地爬上樓梯,喻文州的小腿拐了彎消失在他要前往的房間裡。葉修想,畢竟是喻文州。

  當他剛走到房門前便見著對方折好一條天藍色的薄毯子,向他遞去,他對著對方勾起嘴角,伸手接過毯子,調侃道:「文州大大對這裡真熟。」喻文州一笑,「沒辦法,隊上大多單身又離家,生病感冒彼此照應的事也發生過不少。」葉修看著對方,收起了笑,喻文州倒還是笑的溫和。「文州啊。」葉修沒移開視線,直直地看著對方,「你還好嗎?」他問,對方只是笑,那樣的笑和眼裡的的光混和,亮的葉修有那麼點愧疚,然後說:「挺好,一直都挺好。」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接道:「是我不好。」

  葉修沒接話,只是伸手,那動作像是要撫上對方的臉頰,喻文州抬頭看他,手掌的熱度是這麼接近,近到他對於握上對方的手親吻的想妄勃發,他的指尖動了動,依然垂著,而最後葉修握了握拳,把手放下了。葉修想說點什麼,卻覺得難以脫口,喻文州看到對方這般模樣覺得挺新鮮,雖然心裡是低落的,但是光看著眼前的人他就覺得自己有勇氣能笑著面對一切。莫名其妙。他聽見自己說:「葉修,你很好,少天也是。」

  喻文州的眼珠子很亮,水亮的,讓葉修看著沉默,對方是背對陽光的,但那眼裡的波動就像是魚缸裡漂亮的金魚,橘紅色的、透明的魚尾柔軟地煽動,他覺得那摸起來會像是天上的絲綢,大概是像雲,又或是月光,他想,好溫暖的。

  「葉修。」喻文州忽然叫住他,他應了一聲,「你們都很好。」葉修垂下視線,轉過身後頓了一下,「文州,那話總不該是你說,是我對不住。」他起步,走出房門,「是我不好。」下了樓。

  喻文州站在原地,另一條米色的毯子被擱在一張電腦椅背上,他看著空蕩蕩的房門,沒有人,就只有他落了空的眼神,他摸上那條毯子,很柔軟,帶點涼意,與他的眼角一樣乾澀。

  腳踝突然被覆上一陣熱意,他低頭,是夕陽,他不知道被曬了多久,忽然而至的溫熱讓他有些疲憊,他望過去那空蕩蕩的房門,也被夕陽填上了透明且帶點橙黃的水,只有薄薄的一灘,他想,魚能在這般環境悠游嗎?那是如此脆弱而不堪一擊的。

  「嘩啦──」他一愣,漂亮的金橘色透著光滑過他眼前,是魚尾,金魚漂亮的魚尾?他眨眨眼,房門依然空蕩蕩。他勾起嘴角,沒有特別的情緒,拿起米色的毯子,邁步下去。窄窄的廊和窄窄的梯,咚、咚、咚,他一步一步地下去,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景象,葉修大概已經幫少天蓋好毯子了,也許會陪在旁邊,也許會到廚房弄點清粥小菜,他想像對方做菜的模樣,想像與對方一起做菜的模樣,想到對方與自己搭檔一起做菜的模樣。

  他想,那兩人一起做菜的模樣挺和諧的,挺好,真的挺好。

  他想像不出來自己與對方一起做菜的模樣。他微笑,踏下最後一階,葉修靠在黃少天邊上,坐在地板上,他仔細地看,黃少天睡了,葉修正翻著新一期的電競雜誌,抬頭瞧了他一眼,輕聲招呼他自己坐,他搖搖頭,走過去抖開毛毯,讓對方舉起手他好幫對方蓋著腿,他聽到自己說:「小心,別著涼了。」補了一句:「要不到時我得兩個人一起照顧。」葉修看了他一眼,他則是有些豁出去的坦然情緒讓他笑地依舊。

  然後他聽見對方說:「謝謝。」他一愣,接著對方說:「時候也不早了,隊長就該好好休息,我送你出去吧。」葉修起身,帶著他走出房,陪著他往停車處走去,喻文州覺得自己大概是把罐子敲出裂痕了,就差沒摔下去。

  他們在停車場吹風,夕陽顏色很暖,暖到讓世界有些失真。

  「文州,太過了。」葉修沒看他,逕自點了根菸後說。但他不覺得,於是他說:「我有分寸。」葉修夾著菸的手垂著,頭微微低著,不知道在看著什麼。喻文州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他們又沒了話語。「文州,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葉修最後開口,喻文州聞言笑了,「葉修,我很明白我在做什麼。」他很想扶正對方的臉,讓對方看著他的眼睛,但他只是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看著對方的側臉說:「葉修,我很明白,我在愛慕你。」葉修吸了口菸,說:「文州,那個吻是意外。」葉修彈了彈菸。

  喻文州被哽了一下,「吻是意外,你的反應不是。」他低低地說。葉修沒有否認,只是說:「文州,我比誰都要失敗。」抬眼,他們相望,風起,喻文州幾乎要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你比誰都要成功。」葉修笑了,「我只是輸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於是你們以為我是成功的。」搖搖頭,菸將要燃盡,「你不能陷下來。」葉修的聲音變得好低,「我會覺得我害了你。」「我甘願的。」喻文州笑得很柔軟,柔得像是能掐出水,就為了餵養這只漂亮的金魚,「文州,你不是同性戀。」葉修的聲音難得這麼認真,沒有懶散,沒有馬虎眼,「我不是。」喻文州順著他的話說下來:「就像你不是雙性戀,我不是同性戀。」葉修的表情被燒熔在橘紅色裡,誰也看不清。

  「我不會是任何人最後的選擇。」葉修說,看著喻文州,「言盡於此,我走了,你回去開車注意安全。」葉修站直了身體,回頭看他,他張張口,吞了口水,回答:「我明白了。」

  天暗了,金橘色被夜晚與暗色的水夾著,他看著對方走過,一步一步,他沒算,就知道對方正與他走遠,他抽出兜裡放著的菸盒,敲出一根菸叼上,摸出素面的銀色打火機,啪咑一聲打了火點上,那根菸他沒抽完,隨手就往地上扔了,甩手開了車門把自己重重地坐進駕駛座,滿鼻腔的菸味。

  閉眼,深吸一口氣,他嗆到了,鼻子湧上一股酸苦,很難受,他憋著,緩了點才吐氣,他猜他眼眶都是紅的,吸吸鼻子,發動引擎,轉著方向盤滑入車流。

  擁擠,他想,真的挺擠的,以前沒感覺過,堵車時候會煩,卻沒特別感覺到擠,但他現在就像是車內空間被縮小了,轎車相對舒適寬敞的駕駛座就像是被壓輾,葉修說:「是意外。」他想,確實是意外,幾個年輕人去唱KTV,當是要送葉修,唱瘋了也就玩瘋了,不知道是誰掏出撲克牌就要玩國王遊戲,一呼百應,是誰咕噥了一聲沒妹子怎麼玩,又是誰嗆回說沒妹子才能玩更開,他記不得,那時他喝的偏多了,看著大家笑鬧,毫無顧忌。

  他也被氣氛鼓動了,那是這麼快樂的時候,他眼一瞧,見到葉修垂著的眸子裡的笑意,一點一點地閃著光芒,好漂亮,就像日落時波光粼粼的湖面,湖面一盪一盪的,他的心臟就隨著水的波紋一揪一揪,揪得泛著癢,撓也撓不著。對方大概是唯一沒喝酒的,看起來挺清醒,卻也是被抓著玩了幾回,他跟著玩,抽了牌後沒很在意上面的數字,晃一眼便擱著,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待辦事,沒想到會被拍了一掌在肩上,他抬頭,旁邊的隊友問他幾號,他如時回答得來一陣哄堂大笑,接著葉修的聲音飄飄地傳來,葉修說:「文州啊,哥該跟你親,手殘沒抽到國王不是罪。」眾人一致把葉修噓上天,對方卻只是呵呵一笑,不知道哪裡又蹦出一句「國王說到走廊啊!」他嘴角不知怎麼抽了一下,反倒是葉修從容地將他一抓,推了門出包廂。

  然後他想,不過就是遊戲,手探上對方的臉,湊過去就吻,細細地輕輕地吻,像是羽毛飄到湖面似的,他感覺到對方忍不住也輕輕地啄了他一下,他離開,微笑,對方身體卻是有那麼瞬間僵了一下,他回身看,黃少天正在他身後,看不清表情,他想:世界總是這麼喜歡俗濫的劇情。

  他又回頭看葉修的表情,對方嘴角平直,敲了根菸夾在指縫間,掩住了半張臉,沒說話,轉身走了,他也只好轉身,卻剛好看見少天的嘴角快速勾起,跟在葉修身後進了包廂,踏進包廂的瞬間便是甩下一串話,連他剛剛去的廁所長什麼樣子都說的清楚,裡頭傳來拌嘴聲和哄堂大笑。

  再之後他好像是把自己慢慢地移入昏暗的包廂,他看到一點紅光,是葉修叼著的菸,明明滅滅。

  葉休的菸明明滅滅,但窗外的街道燈火通明,夜晚正熱鬧著,不該是安靜的時候,但他關在轎車裡,催著油門,一室寂靜,他捏出一根菸點上,他想,葉修大概是休息了。

  葉修是休息了,他躺在床上,最後黃少天終於是被他說服上了床,他想睡了,小心翼翼地翻身,眼前的男人側躺著睡得安穩,手環在他腰上,他想到對方醒著時的眼睛,那麼亮,亮到銳利的地步,微微上揚的眼尾很漂亮,笑起來那麼張揚,瞇起時的眼眸能柔和了整張臉,像是冷冽的泉水把人包覆,讓人覺得冷,冷過後卻又是灼人的溫度,葉修想,黃少天便是這麼一個人。

  黃少天對他們的關係藏的倒是挺好,看垃圾話亂噴好似總有可能說溜嘴,卻總真完全就噴垃圾話,要他說自己底細他人秘密,他不肯也沒人能套出來,反而被忽悠著到了別的話題,不明白的人順著他話頭走,明白的人不強迫他給明白,但他真要較真起來,那便是誰也攔不了的倔。

  那樣的倔,每每倔得葉修心都軟了,葉修不是個強硬的人,他有他的年紀該有的鋒芒,但是很快地被磨去,他拿捏著分寸,就為了爭一口氣,為了證明自己的出走是值得的──他跟黃少天大概是一類人,就是倔的方法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