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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


  「找到了!」

  兒童稚幼的喊叫聲響遍空曠荒原,金髮金瞳的男童彎下身、拾起剛找到的寶物,對著太陽照呀照,但隨即就失望地往後一拋丟出。

  「一點都不適合父親大人!喂欸,岱!你有找到什麼嗎?」

  「少主!」

  棕髮孩子──馬岱走來,手上抱著一段形狀怪奇的胡楊木枯幹,看起來木材頗有重量,他只能跨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走向呼喚自己的少主,然後在對方面前重重地放下樹幹,細塵揚起。

  「我找到這個!」

  「馬岱,這個能幹什麼啊?馬岱,父親大人離開了這麼久,」馬超雙手插腰,瞥了眼面前玩伴抱來的木材,嫌棄地戳了戳木材光滑的表面,邊說著、雙手邊張開畫了個大圓,左顧右盼一番,「當然要送他一個非常非常帥氣的東西,像是……」

  ──突兀潔白的東西映入眼簾。

  「那個!」

  「少主!等一下!」少主想也不想地朝那不明物體跑去,在剛剛的目標物前蹲下撿起了那東西,眼神光亮地看著那寶貝,追過去的馬岱小手縮在膝蓋上、跟著蹲了下來,探頭想知道對方發現了什麼?「這個!」

  --是一根長長、完整的白色腿骨,比馬的腿要長得多了。

  「對啊!是駱駝腿骨啊!超帥氣的!」馬超興奮地抱起潔白腿骨,在開始偏紅的陽光下手舞足蹈,「唉,如果有完整的頭骨就好了,馬岱!我們再找找,搞不好等等就找到了!」

  「少主,已經快要天黑了喔,」馬岱蹲姿抬頭看著少主提醒,「我們先把這個帶回去藏起來,明天一大早再繼續找吧!」

  這腿骨應該是狼或狗之類的動物拖來這邊啃食的,駱駝頭骨應該在沙漠裡面。不過對兩個小孩子來說,在這種夕陽西下的時刻,自己跑進那麼遠的地方撿回頭骨,實在太危險了。

  「唔……」

  皺起眉頭,低頭看看馬岱腳下漸漸被夕陽拉長的斜影,故做大人般、重重嘆一口氣。

  「好吧!馬岱你說得是,不趕快回去,母親大人會擔心的。」

  馬超話才說完話,立刻抱著腿骨撒開步伐,朝家的方向奔去,邊跑邊大喊著,「哈哈,來比賽誰先到家!」

  「少主!」馬岱站起身、差點一個踉蹌摔在石土地上,他趕緊站起身跨出步伐,盡快往家的方向回去。



  馬超在宅院前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身後氣喘吁吁的馬岱。「吶!馬岱,我怕父親大人今天晚上提早回家!東西就先放你們家囉?」

  「了解!少主,」聽對方說道,馬岱急忙點頭,從對方手中接下駱駝腿骨,揣在懷中,小小的手緊緊握著那白色的骨身,對馬超笑著,「交給我吧!少主,我會把禮物藏好的!」

  「那就拜託你了!馬岱!」馬超笑著,腳步輕快地跑進主屋的院落。

  「我回來了!好餓哦!」那身影一面拉開嗓門喊餓,一面回頭和馬岱揮手告別。

  馬岱看著少主的背影,揚手告別。

  ──真是羨慕少主,總活力十足的呢!

  心中想著,往馬廄走去,將駱駝骨頭放在馬廄中放著各種棍狀工具的角落藏好,準備回家中用晚膳。

  稀哩呼嚕地吸著辣湯餅,紅色的湯汁散發出辛辣而濃烈的香氣,外頭家裡養的獵犬吠叫著。偏偏在自己藏了個寶貝在家的時候這樣,讓人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特別惱人。

  「總覺得今天狗吠得特別勤啊!」

  馬岱的父親一邊用膳一邊說道,藏著祕密的孩子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口中咀嚼著,顧不得辣湯燙著,努力吃完湯餅、嚥下最後一口後,放下手上的碗。

  「我去看一下怎麼了!」



  「馬岱、馬岱!」晚餐過後,馬超興奮地跑去馬岱家,還沒進門便大聲嚷嚷,但只見伯父、也就是馬岱的父親轉過頭來,怒目看著自己。

  「少主?」

  「打擾了,伯父,」馬超站在門口敬了個禮,有些困惑地想要往伯父家中看看,「馬岱不在嗎?」

  「他沒吃完晚餐就跑出去了,這狗崽子!」馬岱父親擰著眉說道,「少主,你知道他去……欸?小少主!」

  沒等對方說完,馬超便狂奔跑去馬廄,他們兩個如果在外面玩耍,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一定都會藏到馬廄附近。

  到了目的地沒見馬岱的蹤影,只有圈在附近的獵狗一看是平常熟悉的馬超,紛紛搖著尾巴上前聞嗅。

  看見那一地碎骨,馬超不加思索地抓起平日練習完、隨手丟到一邊的木棍,騎上自己的小馬,衝出家門。



  「哪裡還有駱駝骨頭呢……」

  寒冷的荒漠中一點小小的火光──馬岱一個人偷溜了出來到今天找到骨頭的地方,手上拿著火把仔細在灌木叢和石頭下翻找,小馬綁在不遠處的大樹下。

  「要找到像少主找到的那根骨頭一樣、那麼完整的好像很難耶……」

  圈在不遠處的小馬兒突然緊張地嘶叫起來,聽到那樣帶恐懼的叫聲,馬岱警覺性的起身回顧──不遠處的馬兒前足懸空、踢了起來,還有暗夜中那數雙映著火光的瞳孔,往自己這望來,接著踏步而進。

  ──是狼群。

  「不要過來!!」

  馬岱緊緊握著火把,往狼群揮劃想阻止牠們繼續往自己這靠近,失算沒有帶著防身的武器,雖然武藝尚不成熟,但至少也能有幾分威嚇的作用,現在的他只能全身顫抖著後退,恐懼開始侵略小小孩子的心智。

  「不要過來!我說不要過來!」

  ──完、完蛋了,這種時候怎麼可能有人會……

  「岱──!」

  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到,那身影騎著小馬衝進自己和狼群之間,從馬背上翻滾跳下,拿著棍棒殺氣十足、頗有架式地往狼群揮去──那頭耀眼的金髮、對馬岱而言,熟悉而充滿自信的背影。

  「少主!」

  幾乎是反射性的、馬超順手奪過馬岱手中的火把,一手緊抓著練習用地長棍、一手揮著火把恫嚇圍繞的狼群。

  「不準欺負馬岱!滾開!」

  火光映著馬超和狼群同為金色的雙瞳,像是在比賽誰燃燒得比較嚇人似的。

  馬岱回過神來,這種時候馬超突然地出現,讓他腦袋一片空白、頓時都忘了思考,才開口就說出令人噴飯的話語,「少主!這麼晚出來很危……」

  「你還敢說我──!」

  一棍刺向隻按耐不住而率先發動攻擊的野狼腹部,順勢一挑,將那隻野狼甩到一旁石子地上,但馬超年紀尚小,木裩也沒什麼殺傷力,被甩到一旁的野狼只是哀嚎幾聲,便馬上爬起,馬超扯開喉嚨叫囂,對比身後比自己矮小的馬岱。

  「不要過來!」

  馬岱全身因害怕而顫抖,眼眶泛著淚水。火把的火光燃燒、映照少主的側面。

  ──金橘色的光芒讓這人閃閃發光,為什麼看似毫無畏懼呢?根本就是在逞強吧?為什麼……?

  馬岱知道不應該害怕,但他無法和少主一樣,他沒有辦法止住不停抖動的肩膀,無法止住眼眶中因為絕望而害怕的眼淚。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馬超大聲斥喝,眼神依然緊盯狼群不敢鬆懈,生怕一個示弱、一個破綻,狼群便會一擁而上吞了兩人。豆大的汗水沿著臉龐流下,但那雙金色的雙眼依舊眨都不敢眨一下,和狼群對峙著。

  ──為什麼你完全不害怕?完全不絕望呢?明明……

  突然,不是來自兩人的低沉吆喝聲從旁邊如雷貫耳想起,馬超和狼群們同時往聲音來源看去,但還未見清楚來者,只見一道銀光閃過──接著只聽見領頭狼死亡的哀號,暗紅色的血灑濺砂土,其他沒有被鐵戟腰斬的狼倉皇逃去。馬超、馬岱兩個孩子瞠目結舌,抬頭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救兵。

  「馬騰大人!」

  另外一個黑髮男人駕馬往這而來,作為救兵的金髮男人單手執戢,緩緩拉著馬韁轉了過來,其在烏騅馬之上,居高臨下、神情嚴肅地看著兩個小孩子。

  「超兒、岱侄。」

  「父、父親大人!」

  馬超因為剛剛一放心,早已腿軟和馬岱一起癱坐在地上,先前一直壓抑著的恐懼、害怕的情緒一股腦地湧上心頭,但在自己比狼群更威武的父親面前,馬超倒是不敢表現出害怕的樣子。

  與馬騰同行而來的是他的部下龐德令明。馬騰對他使了使眼,龐德便跳下馬,身材高大的他蹲下身、抱起兩個孩子。馬騰冷著口氣、壓抑怒氣對馬超、馬岱訓說道。

  「吾等等可要聽聽,你們兩個怎麼會天黑了還跑出來玩。」



  回去的路上,兩個孩子唯唯諾諾地將為什麼會半夜還在荒漠上的原因告訴馬騰和龐德──馬岱縮坐在龐德的懷中,馬超則戰戰兢兢地給自己父親抱著,裹著毛毯,口中後頭兩個孩子的小馬連拴著跟在後頭,安穩地跟著。

  「……所以,你們兩個就因為這樣,在這麼危險的夜晚自己跑出來?」

  聽完兩人解釋為什麼會晚上跑到荒漠的原因後、板著臉的馬騰嚴肅地問道,馬超直愣愣盯著馬兒前進的方向前方,生硬地點了點頭。

  馬騰內心火大得很,他沒辦法想像如果自己和龐德沒有早些回來的話,會有怎樣的後果。

  「……都是因為我,非常抱歉……」

  馬岱小聲地道了歉,龐德搖頭,瞥了眼並行、蹙著眉頭閉目思考的上司,「咳咳,馬超大人和馬岱大人,是為了馬騰大人您身陷險境……」

  沒把話說完,對方便輕咳了聲,斜目瞪了龐德一眼,便沒再說話好段時間,但部下那句話,的確讓四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比較輕鬆──雖然小少主還是一語不發,直直盯著前方,似乎比面對狼群還要謹慎的樣子。

  對馬超來說,父親馬騰,是比狼群或是什麼,都還要而令人懼怕的存在,但同時,馬騰的懷抱,卻比任何火爐還要溫暖。

  馬騰雖為東漢名門馬援之後,年輕時卻非常貧困,靠著自己努力,在軍中掙了個顯赫的地位。光耀門楣後,馬騰他也沒忘了同族,有了封邑、有了產業後,便招攬家族、讓馬一族能在自己豐厚的羽翼下溫飽、茁壯。而這位當家主性格溫厚,受其統治的鄉里居民及麾下的軍官,也對他非常信服而讚許。

  真要說的話,這位父親唯一的缺點就是平日總愛口中總囉嗦地念著先祖馬援的豐功偉業,聽得孩子們都要會背了。然而,先祖馬援為漢皇朝中興的大功臣,昨為後代,馬騰自然也以勤王之師自許。

  但這些孩子有時覺得,長輩說著的那些祖先故事,似乎正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呈現。對這些孩子而言,他就是如此這般、強大卻溫柔的存在。

  沒頭沒腦的,馬騰突然打破了沉默,舉起手,往北邊的天空指去。

  「超兒、岱侄。」

  「是,父親。」

  「叔父?」

  「見著沒?那邊那斗杓?」

  兩個孩子的目光循著大人的手望去,而龐德只是瞥了眼,嘴邊勾起淺淺的笑容。

  「雖然滿天的星斗如同日月、西升東落,但是,」馬騰看著星空──兩個孩子的目光跟著他手指著的方向望去──滿天的星斗密得就像是伸手就能觸碰到一般,西涼沒什麼水氣,天空中自然沒有雲霧。

  「北方天空,大概在那位置,也就是斗杓之尾--有顆紫薇垣的星辰。」

  「紫薇垣?」

  「是,紫薇垣--那是顆如同漢室皇帝、被天下蒼生圍繞一般,眾星辰也圍繞著祂運行的星星──」

  一如繼往,話題又扯到身做勤王之志之上,龐德聳了聳肩,拍拍眼神中透著困惑的馬岱,馬騰似乎感受到氣氛有些生硬,又輕咳了幾聲,將話題從遠在天邊的洛陽,拉回到西涼的草原上。

  「只要記著紫薇垣,就能知道方位,」父親溫柔拍了拍長子的頭,懷中的孩子有點困惑地回頭看著,「知道方位,總有辦法回到家鄉。」

  「我們才不會離開西涼呢!」剛剛本來還在生氣的父親口氣突然變得溫柔,馬超便得意地展開笑容說著,掛在馬兒頸旁的兩腳晃著,「我要待在西涼,和父親大人一樣,在草原上騎馬打仗!」

  聽到兒子這樣天真的發言,馬騰哈哈笑了起來,空出握著韁繩的手胡亂地摩娑著馬超那頭和自己一般的金髮。

  「哈哈哈哈,超兒,你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在西涼這吧?」

  馬騰知道,自己這兒子武藝的天分異於常人,耍棍弄刀什麼都一學就會,兵法書什麼的也會翻翻看看,氣度和待人的胸襟也還可以,只待在西涼這一角、做自己手下的將領太可惜了。

  不過還有一點,令人憂心馬超更讓人覺得可惜的就是,個性暴衝。

  「說不住哪天,你們不在西涼的話,抬頭看著帝星紫薇垣那方向……」

  馬騰低下頭,眼神中帶著一絲溫柔,看著瞪大眼睛、仰頭回首的超兒。

  腦袋有些昏沉,迷濛中,剛剛都沒發出聲音的馬岱、聽著自己叔父說話,聲音越來越模糊。

  「……想著故鄉,這樣乾淨而清冷、帶點草香和塵土、和馬兒羊兒氣味的空氣……」

  龐德的懷抱非常溫暖,小小的馬岱將背靠了上去……

  「然後──」

  馬岱沒聽到後來馬騰到底說了什麼。

  等他睜開雙眼,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