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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中音【試閱】

  遙望無盡延伸的平滑水平線。
  日輪沉落交付規律輪替,即逝明亮為夜晚蒞臨渲染濃密色彩;漂浮不定薄雲聚集成厚實層堆,閃爍飄渺細光星點隱蔽存在、而柔和圓輪也藏匿面孔灑落不穩動盪;含帶冷度風勢無情拂擦萬物生機,造就必定不甚安穩的一夜。

  一絲沉悶苦吟在無人發覺之下細碎散去,並非夾雜恩怨激烈私鬥、而是運命既定的冰冷殘酷。儒雅翠色身影藉由壁牆禁錮任何脫逃隙縫、同時出手緊密壓制眼前纖瘦男子,寬厚掌心不留情地掐捏纖細頸脖——從那張傾瀉痛苦神情面容能夠得知收緊力道沒有一丁點鬆懈。

  金黃摻雜少許綠澤眸邊泛出濕潤淚跡,唯獨惹眼右瞳擴散止不住的無限狂亂,逐漸轉為紫調唇瓣邊角溢出無法吞嚥透明水澤。被純黑手套布料半罩的雙手緊跩有力手腕,想以此緩解痛苦、又帶有近似懇願住手意味;掙扎舉止換得不曾更動的堅持、也沒有更進一步激烈回應,被完全剝奪自由的男子終究艱困勾勒勉強笑意,軟唇慢慢地、逐一構築彼此知曉的無聲語句。

  『………。』

  關鍵字詞讓男人瞬間回神鎮定喘息。
  晚一步收手瀰漫極端苦澀、蔓延極端哀傷,那雙至今仍憐愛不已的瞳眸遮掩漂亮光彩;他知道的——永遠再也不會主動睜開、再也不可能倒映他的身影樣貌。

  喪失力氣的雙手自然垂落;喪失氣息的軀體自然滑落。
  男人探手俐落接住摟抱並蹲下身將人細心置於地面,前刻傾露殺機的指尖異常溫柔滑過深鉻綠散亂髮絲、撫觸白皙面容肌膚,失溫傳遞的冷度宛若冰雪凍結心臟跳動脈絡。紫瑠璃色澤瞳眸映入失去人樣輪廓的脆弱光芒,取而代之是裂成二半的刀體原貌,現下飄落花瓣則像似陪葬般沁出無可吐露之哀愁。

  沒有殘留半滴腥味鮮血、單純地抹消存在氣息,與驅逐汙穢完全同等。
  無法當作說服的藉口努力平復掀起波瀾心思,手指在昏暗之中不自主顫動、無法自我控制,彷彿揭露殲滅活生性命的銳利證據。男人隱忍無法宣洩的怒意緊握雙手、隨後朝向牆面硬生揮去,由指節傳來的熱燙痛楚迫使他輕闔雙瞳嚐試恢復冷靜。

  逝去之物絕不返回,這是從古至今絲毫未變的定理——冷酷事實促使他內心淺嘆口氣,隨手抽拿軟布、執起斷裂刀體包裹利於回收。隨後起身仰望夜空一角隱約穿透雲層閃爍的明亮之星,轉強風勢讓他不再停留地踩踏沉穩步伐隱匿蹤跡,依舊飄滑落地的碎花殘瓣從此為往後佈下深沉秘密。

  木製緣廊走道平均擴散行走頻率,前行的規律步伐不久滯留於典雅隔扇前方。
  眼前是不屬一般人等能隨意進入的私人領域,薄紙透出搖曳火光表明居住者尚未歇息。與當夜負責近侍之者傳達晉見來意,不出數分順利獲得許可而踏入叨擾。毫不狹窄、也毫不寬敞的適中空間;樸素、滿溢不可冒犯的莊嚴氛圍,與潔淨之地相較或許本質非常近似,一旦憶起存在於此的原由,下意識便會產生不認同的少許排斥。

  他不在意踏入那秒直直投射而來的關注視線,純粹駐足面會數次的身姿面前沉穩跪坐於疊蓆之上,不等交談立即取出布包毫不掩飾拉開邊角、嶄露存在的碎裂刀體。不需任何言語交談說明,那雙翠綠凝望許久便好似明瞭事發過程;修長手指輕觸已從名諱束縛掙脫的殘片,以柔軟薄紗覆住的面容並非浮出果斷憤怒、反而是深沉無奈惋惜。

  「你想跟我報告的就是這個嗎?」

  「我有義務告知,也希望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名為『報告』的義務裹上虛偽表層,裏層則隱含想確認的另一個重點;即便內心早已知曉答案,仍舊嚐試將機會賭上打煉重鑄、或是完全再生的渺小可能。猶如看透流轉心思之否定搖頭堵塞細微希望,雖不感到意外、往深處更加沉澱的失望壓迫感官難以承受。
  唇瓣被突來豎立細指輕柔抵碰,不知是否屬於人類溫度如同祕密般覆上知覺,那傾身拉近距離表露極度嚴肅,溫和語調好似柔軟叮嚀、又像似堅固警惕。

  「我可以幫你做到保密。不過這裡的每把刀劍都有戰鬥宿命,包括你、石切丸。
   我從不過問私人之事、也不訂立更多規則,執著唯一對你來說不是個好選擇。」

  『唯一』——。
  這裡存在的相異個體並非特殊唯一性,傷勢、不是過於嚴重的負擔皆能全數修復。一旦折斷或者破損同等人類踏入黑白色彩的死亡深淵;唯獨相異之處——死亡造成的空缺會由相同外貌『另一人』前來遞補,如同替換容器般變調輪迴是此處的生存規則。

  「『他』也有該盡的宿命,時間一到必定會再相遇。」

  肯定語尾落下不出數分,前方置放一只近似安撫性質的空茶杯,隨同素雅珍貴瓷製茶壺俐落傾倒、注入半分份量茶液散發淡雅氣味,熱度溫煙沉靜浮出再往周遭散開。那雙翠綠視線重回擱置旁側的紀錄捲軸,表明毫無進行對談的意願。
  石切丸沉默接受款待的將茶杯托起分成三次飲乾,香氣即使掠過嗅覺、入口溫度如何、滋味又是如何早已無心體會,感知宛如被封閉般麻木不仁;最後將空蕩茶杯置放前方原位便不再叨擾的起身退離房間結束有意交流。

  自從被喚醒不知流逝多久時間——。
  被稱為『本丸』的場所雖擁有自然晝夜交替,仍舊沒辦法以現世曆法清楚細算。

  『審神者』是本丸的一切掌管者。
  交付必要材料借刀匠之手鍛造各式刀劍,再施予靈力將埋藏於刀內的特性、靈格具現化;『付喪神』——現今擁有如同人類軀體的最好通稱。據說有一群名為『歷史修正主義者』神秘存在試圖改變歷史而穿越過去,審神者的使命便是確保歷史片段不被竄改,需要親身前往各個時代利用、率領付喪神的力量與之抗衡——最完整意義也就同等需要回歸過去面對發生過的重要戰爭。

  納奉予神社、長年於神社生活的神刀——『石切丸』。
  處於聖潔之地與神祇接觸擁有一定靈格,本身偏離不屬交鋒利器之路,沾染血氣對他而言是種侵蝕潔淨的汙穢,相較於衝突戰鬥、神事方面反而更為擅長。

  刀的初始本分鑲嵌傷害他人武器的既定意義,沾染血腥、遵循使用者無情斬殺敵人,沒有任何例外。凝望每把刀劍都為前任主人、歷史存在意義而紛紛踏上戰場;腦海掠過一抹無法算上遺忘的模糊輪廓,為得實現『目的』再也不殺戮的原由片段擴散開來。即便再如何質疑立場、如何厭惡排斥,不得不持續以其餘理由說服內心、拿持佩刀越入激烈戰鬥界線。

  在此地撇除出征、也需要前往遠征尋求足夠資源,另外也會被指派照顧馬匹、耕田收穫的勞力工作,其他閒暇時刻便是自由分配的私人時間。或許是獲得實質肉身造成不曾擁有的連帶影響——感到飢餓必須用膳;感到髒污必須清潔;感到疲勞必須休憩,看似動盪不穩之刻也有如此普通作息,不錯、也不壞,為得這份短暫安穩、為得夥伴平安;他每日為戰場奪得勝利而深深祈禱。

  『神刀也不過如此嘛……但是、欠你…一個人情了…。』

  石切丸探手拉開眼前樸素障子返回自身房間,等待他的並非期待噓寒問暖,無人空洞為氛圍降下寒冷溫度。照明用途油燈被點燃,搖曳火光俐落驅走深層黑暗,他隨手褪下翠綠主調裝束、脫去頭頂配戴烏黑帽冠;僅留薄軟內著衣物之姿坐落圓形鬆軟坐墊、倚靠敞開的拉窗邊側,無意拿持的柔布小包催促他再度無謂攤開揭露內容物。

  他隨意執起銀澤殘片,在光源照射之下倒映柔暖色彩,鐵一般的冰冷不再擁有特別熱度。
  最後那抹逞強笑容烙印腦海揮之不去——真是自私的人啊,真是絕情的人啊,他不清楚到時要以何種心態面對相同容貌的『第二人』,該說是實質懼怕、還是拒絕那無法洗淨的汙濁?而那天究竟什麼時候會到來,無法精準預測、也無法確實掌握。

  分秒到達平時理應休憩時刻,一點入眠之意也沒有。他打算拿取用具沖泡幫助睡眠的溫茶,收起殘片之際、不甚劃傷手指的細微痛覺滲入心底,那道裂口則緩緩滲出醒目血珠。渲染視野的血紅色澤不自覺帶動那顆如同美麗紅寶石瞳眸輪廓,以及那抹遺忘不去、無時無刻僅對他一人嶄露的戲弄淺笑。

  「你是否在嘲笑我?還是已經後悔的在責怪我呢?」

  唇邊勾勒不知是自嘲還是苦澀淺笑,拿持殘片的掌心收緊握力,沒入血肉銳利刺痛全然佔據知覺,不為所動的他任由血液滴落衣料之上、任由那抹緋紅逐漸往外擴張範圍。側頭仰望天際的紫瑠璃雙瞳僅是注視雲層散去的深邃靛黑,現時露出顏面的月輪猶如見證之眼、灑落靜謐的淡銀粉光。

  ——這麼做真的是正確的嗎?
  ——還是……最自私、最絕情的反而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