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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I wasn’t true

伊格西張開眼睛，毫無意外的發現自己站在肯塔基州的南格雷得教會外。
他轉過頭，觀察了一下四周景色。如同當年他待在哈利那間貼滿太陽報的房間裡，透過電腦畫面實況轉播時見到的畫面一般，連陽光照在臉上的熱度都如此真實。

梅林果然很屌。伊格西一面朝著教堂大門前進一面這麼想。

他做足了萬分準備，站在教堂門口閉起眼睛深呼吸，左手習慣性的摸進西裝外套內，輕輕靠在他那把彈夾裡充滿特製散彈的改造Tokarev手槍上。

依照他的記憶，現在教堂裡正在進行一場充滿偏激言論的宗教激進份子演說，哈利——那個時候還是加拉哈德的哈利哈特坐在一名女士身旁，風度翩翩的向她說了那串令對方勃然大怒的句子，那段話是怎麼說來著？

「我是一個天主教的婊子，正在享受婚外性行為，對象是我的猶太黑人男友，他在軍方的墮胎診所工作，所以撒旦萬歲，也祝你有個愉快的下午。」

想起當時電腦喇叭傳來這句不帶任何髒字，卻從頭到尾都能感受到嗓音主人的焦躁的對話，伊格西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教堂裡的傳道聲漸大，他可以透過門板聽見裡頭那群激進份子隨著牧師的帶領大聲呼喊的聲響。

在伸手推開大門同時他在腦中回憶了那天發生的所有一切。他被金士曼一腳踢出，他偷了亞瑟的車，他被強制帶回哈利位在肯辛頓的公寓，他在皮克先生的標本前和哈利大吵一架，他看著哈利怒氣沖沖要他留在家裡等他回來，然後透過電腦畫面他看見范倫坦朝著哈利的腦袋送上一槍，特務加拉哈德倒地，他在貼滿太陽報的房間裡尖叫。

那段回憶曾經困擾他很多日子，讓他夜不成眠，不管醒著睡著都無法抹去心中那股對哈利的愧疚。所以當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在這兒的同時，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梅林說這一切將反應他心裡最深處的恐懼，而他完全同意失去哈利是他人生中最無法忍受的夢魘。
但經過這麼多年，難道自己一丁點都沒成長嗎？

那些殺不死他的都將使他更堅強，這句話是誰說過的？天殺的誰在乎，他只想證明這一切都不會、也不可能是他的弱點。哈利仍然是他心頭最柔軟的那一塊，所有和哈利有關的回憶都神聖不可侵犯，可這並不代表任何人可以拿這一點指著他的腦袋要他示弱或臣服，除非那是哈利本人。

他推開教堂大門，預期看見一場大混戰。他會竭盡所能阻止哈利，帶他離開教堂，然後不管那操蛋的范倫坦人躲在哪棟房子裡，他都會找到他並且以最折磨的方式殺了他——儘管他早已經殺了他一次，用他那女秘書的義肢。

然而映入伊格西眼簾的並不是記憶中的畫面。

牧師沒有在講道台上大聲疾呼政府已死，教徒們也沒有隨之起舞。傳入耳廓的，不是不堪入耳的漫罵。他聽見聖歌，齊聚在教堂裡的人們正在大合唱，就連窗框都隨之震動。

這和他的記憶不相符，伊格西皺眉。這兒正在發生的彷彿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假日彌撒。也許這是梅林系統設定上的失誤，他用一個就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理由企圖說服自己，他看著那些用歌聲歌頌上帝的人們，只有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打鬥，死亡，無法挽回的人命流失。

他沒見到哈利。他沒見到那個身著合身訂製西裝，舉止優雅如貴族的男人。伊格西四處張望，他必須找到哈利，他必須帶他走。

他穿越高聲歌唱的男男女女，一邊預防著即將發生的鬥毆事件。他不知道自己能抵擋多久，但從記憶中哈利的情況看起來，很有可能他相當快就會受到電磁波的影響。分秒必爭，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帶哈利離開。

可是他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導師。

「哈利⋯⋯？」他焦急的停下動作不斷墊腳企圖在人群中尋覓，卻沒有任何一個身影像是他在尋找的目標。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站在他左方的女士親切的開口，伊格西認出她就是當時朝著哈利謾罵的那一位。
「哈利呢？坐在你右邊的那位穿著西裝的人？」他急忙開口。
然而聽見他的問話，女士顯得一頭霧水，她先是盯著伊格西蹙眉思考了幾秒，然後又露出釋然的表情，輕輕握住了伊格西的手，「沒事了孩子，沒事的，上帝會幫助你。」
顯然她把自己當作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伊格西抽回手，他一點也不想跟這教堂裡的任何一個人有所交集，那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想找到哈利哈特，帶他走。女士看向他的眼神充滿憐憫，但至少不再企圖觸碰他。這很好，因為他手裡還握著他那把改造Tokarev手槍。他雖然對這教堂裡的人們毫無興趣，但也不想提早造成不必要的混亂。反正混亂馬上就會開始了。
可當伊格西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赫然發現自己手裡並沒有槍，甚至身上穿著的也不是那套訂製西服。久違的街頭風格，漆黑棉T搭配鬆垮的滑板褲，明顯尺寸過大的花俏外套。
「梅林，怎麼回事？」他震驚的想搞清楚狀況，可通訊眼鏡那端沒有如往常傳來令人安心的嗓音。
他雙手往臉上一探，掛在鼻樑上的眼鏡也消失無蹤。項鍊，對，還有項鍊。那個從三歲起就跟著他的項鍊。伊格西將脖子上的鏈條往外一拉，掌心裡躺著的不是粉色的金士曼紋章，而是一條在現在的他看來一點品味也沒有的鍍金項鍊。

鬥毆沒有發生，教堂裡和諧的歌聲持續在他耳邊響著。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意。這本該是最完美的結局，世界和平，世界大同。沒有土豪恐怖份子打算摧毀世界，沒有什麼該死的SIM卡，沒有需要騎士挺身對抗的邪惡。

太突兀了。
他看著身旁人們幸福的笑臉覺得暈眩。不該是這樣的。他的心臟狂跳，隱約有種不妙的預感。這很奇怪，作為一名稱職的特務，世界如常運轉就是他們最大的願望與目標，然而這個平凡的景象卻讓他感到冷汗直流。他能感受到沿著背脊下滑的汗滴，身上這套質料低劣的服裝顯然不透氣，汗水積在褲頭，浸濕了他的上衣下擺。他下意識想從外套前領抽出他的口袋巾，等到手抓空了才發現他並不是穿著他那套訂製西裝。
既然這兒沒有會導致人類滅亡的危機，那麼他顯然不應該繼續留在這。
回去吧，回倫敦去，回總部去，總之離開這個鬼地方。操，沒了通訊眼鏡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跟梅林聯絡。金士曼有官網可以查詢服務專線嗎？真該叫他們設個臉書專頁。

他狂奔出教堂。
跑過幾個街口，終於在路邊找到一台投幣電話。感謝上帝，他從隔壁投飲機裡摸出一些硬幣，用顫抖的指尖撥出了那通電話。他從來沒有這麼迫切的希望聽見那如同機械般的女聲詢問他有什麼能夠效勞的地方。
牛津鞋不是雕花鞋。
經過這麼多年，他會再一次朝著聽筒那端說出這句密語。然後也許從金士曼的美國支部搭列車回去（天殺的他甚至不知道美國支部距離這裡遠不遠，現在的他可沒錢負擔旅費），或是乾脆叫梅林派個專機來載他。
在等待電話接通的同時伊格西焦躁的用指尖在公共電話的機身上敲擊著，發出如同電報般的節奏。

快啊⋯⋯快啊⋯⋯快接通⋯⋯

「你所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謝謝。」

他愣了下，掛斷電話然後再次撥出同一個號碼。
然後獲得了同一句回應。

「你所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謝謝。」

此時此刻站在電話亭裡的再也不是特務加拉哈德，伊格西絕望的閉上眼，這和他預想的劇情完全不同，他做足了萬全準備來面對當年哈利哈特的死亡，他絕對不會再讓一切重演，他會阻止，他會帶他走，他會帶他回家。

梅林不是說他將面臨的是內心最大的恐懼嗎？那個該死的禿頭。

伊格西重重吁了口氣，將沉積在肺泡中的鬱悶和煩躁和⋯⋯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那些糾纏在心臟血管蔓延到全身的情緒全給吐了出來。
若他不再是金士曼，若他不再是加拉哈德，若他從未成為一名紳士——若他仍然只是那個偷拐搶騙不知長進的伊格西．安文。

原來比起失去哈利，他更恐懼的是失去自己。
那個好不容易證明了就算屁眼裡沒有塞著銀湯匙出生，也能堂堂正正抬頭挺胸的自己。

手中的話筒仍然傳來刺耳的嘟嘟聲，他盯著遠方的教堂尖頂企圖讓自己冷靜。對，冷靜下來伊格西，這不過是梅林的一場設計，他可以離開，他當然可以離開。可他竟然忘了在進入這裡之前問清楚到底要如何才能主動脫身。也許他根本一輩子都離不開。若這是他內心最恐懼的事情，他又如何才能安然脫身？
他只是蓋瑞．伊格西．安文。穿著多年前那小混混般的裝扮，靠著電話亭頹然地癱坐在地的，伊格西．安文。
那一瞬間所有與金士曼有關的回憶全部湧現在他的腦海中。

搖晃著的雪花球。
粉色的勳章。
改變他一生的電話。
裁縫店。
地底列車。
巨大的停機坪。
艱難的訓練。
槍。
火藥。
馬丁尼。

他想起那些熟悉的面容。

梅林。
蘿西。
JB。
他甚至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亞瑟和查理。

然後是⋯⋯
哈利。

哈利哈利哈利哈利哈利哈利哈利哈利。

他閉上眼睛，將臉埋進膝窩。

※

「伊格西？」
熟悉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他倏地睜開眼睛，一時之間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他年長的導師用著擔憂表情望著他。他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何處——肯辛頓的公寓，哈利的，不，他們的房間裡。
「哈利？」
「是，我在這裡。」
「噢感謝上帝。」他重重喘氣，然後用手臂遮住眼睛倒回枕頭上。
「你還好嗎？」哈利先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確定他沒事，然後起身至浴室拿了條毛巾跟乾淨的睡衣回到床邊。「換上吧，你濕透了。」
順從的換上清爽衣物，感受到高級衣料輕撫過肌膚的觸感，以及袖口那用金色絲線繡成的金士曼紋章，伊格西深呼吸，向後挪了挪身子靠向哈利。
「又是那個夢？」
他能感覺到哈利的胸膛隨著開口而上下起伏，伊格西蹭了蹭柔軟的布料，悶聲承認了問句。

「⋯⋯伊格西。」長者的聲音過分溫柔，「你得相信自己，你已經改變了，不再是原本那個我們剛遇見時的那個你。」

安心的味道透過鼻腔盈滿他的心，伊格西抓過哈利的手讓他環抱著自己，「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很擔心自己仍然做得不夠好，只是很害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只是很恐懼到頭來他還是那個只會搞砸一切的小混混。他用手輕輕搓著袖口的繡紋，接著感覺到哈利的手掌覆蓋上他的。
「噢，哈利。」
「聽我說，」戀人的嗓音在耳邊呢喃，哈利將頭靠在伊格西的短髮上，嗅到跟他同樣味道的洗髮精香氣，「你是一個優秀的金士曼，無庸置疑，聽懂了嗎？加拉哈德。」
聽見哈利刻意用代號稱呼他，伊格西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他轉過臉，朝著哈利露出笑容，「一切都聽你的，亞瑟。」
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唇上，撫平了所有的不安和質疑。他們兩人靠在一起同時滿足的嘆了口氣，哈利拍了拍伊格西的手背，帶有那麼點安撫的性質。
「睡吧，別再想著那個測驗了。」
「晚安。」
「晚安。」

寢室裡恢復寧靜，只聽得見窗外風吹過的聲響。伊格西閉上眼睛正打算重回夢鄉時，突然閃過的念頭讓他再度開口。

「哈利⋯⋯」
「嗯？」
「你覺得，梅林有自己躺進那個機器過嗎？」男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一些些惡作劇的愉悅感，「我是說，他該不會看見一堆生髮水，或是一堆假髮之類的？」
「伊格西，你床邊的眼鏡有記得關掉通訊嗎？」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