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我已長大，你白髮蒼蒼》

伊格西在三更半夜回到家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在沙發上沈睡的哈利哈特。長者大概是等他等到不小心睡著。燈開著，桌上的紅酒還剩下三分之一，而他膝上閱讀到一半的小說則是幾乎有半本都掉在外面。
哈利腳邊的JB同樣睡得很沈，年歲已高的巴哥犬早就沒有了年輕時的警覺與激動。但也許是嗅到主人的味道，牠抽了抽鼻子，像是在猶豫該不該張開眼似的晃動了一下腦袋。
「嘿，JB。」
伊格西彎下身撫摸巴哥犬，棕色的皮毛已不像幼時那般光亮柔順，刺刺的觸感卻令人異常迷戀。狗兒舒服的哼出了聲，伸出了舌頭舔了舔伊格西的手指。伊格西拍了拍JB的腦袋，另一手小心翼翼地將哈利手中的書抽起，以免一個不小心對方手一滑就砸到包裹在室內鞋裡的腳趾。
他考慮是否該叫醒哈利到床上去休息，但對方靠著椅背沈睡的樣子又讓他不忍打擾。在自己接任亞瑟後，正式宣告退休的哈利完全退出金士曼的核心，僅僅作為顧問，將主掌權交由伊格西——他們嶄新的王。
繁瑣的工作讓正值壯年的伊格西成天忙著團團轉，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來待在裁縫店的起居室裡也能耗掉他幾乎半條命。有的時候他寧可重溫那持槍與恐怖份子正面搏鬥的刺激生活，也好過關在屋內與成堆文件為伍的枯燥時光，真不知道哈利是怎麼撐過這十數年的。

雖是夏末，但深夜的倫敦仍有些涼意，沈睡中的老者縮了縮脖子，無意識的抬起手來揉了揉鼻頭。伊格西注意到哈利的手上已爬滿他以前不曾注意到的斑點，而過去對方保養得宜的肌膚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澤，皺紋在他的眼角長出尾巴，白絲染上鬢角。
他這才驚覺在不知不覺中，哈利已不再是那個他熟悉的模樣。以往他總能細數對方身上每一道傷，他知道哈利每一顆痣的位置。可他現在卻說不出對方面頰上那些如刀刻的紋路究竟是何時何處何人所致。

歲月從來不曾放過任何人，它平等的降臨在所有生命之上。作為一名特務——或前特務——他們應當擁有最清晰的觀察力，能夠在一秒之間覺察所有的變化或改變才對。
但這是為什麼呢？他盯著眼前的哈利靜靜想著，是什麼讓他忽略了哈利的變化？

伊格西接任王座後金士曼有不少重大的改革，哈利很鼓勵他這麼做，他認為組織應當隨著時代不斷進化，而非固守成見。

「保守又迂腐的階級制度，是造成組織衰亡的元兇。」他的導師在交接給他亞瑟稱號的同時，嚴肅又認真的沉聲這麼說。於是伊格西全心投入金士曼的各種革新和研發，而就在這些歲月中，他的導師、他的戀人、他的哈利哈特成為了現在這個樣子。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伊格西感到有些沮喪。也許他放太多心力在工作上了，也許他真的該讓一些事情緩一緩，就像蘿西說的一樣，拯救世界這件事就讓年輕人去忙吧。接手他的加拉哈德很優秀，跟新任的梅林簡直天生一對般所向披靡。
可伊格西放心不下很多事情，當年他親眼見到還是加拉哈德的哈利哈特遭槍擊的那一幕，顯然造成了他不小的心理創傷。他加強了各種武器配備，要求後勤部務必在騎士們出任務時再三確認各種微小細節，並且只要沒有其他意外，必定親自在關鍵時刻坐鎮參與，以防止任何一種讓騎士出意外的可能性發生。

從來沒有一任亞瑟如此親力親為這些瑣事，這當然大大的縮減了他與哈利的日常相處時間。他曾經為了這件事與哈利深談，畢竟作為伴侶，他完全不希望哈利有任何不舒服或感覺孤單的念頭。他太明白一個人守著沒有人的屋子是什麼樣的感覺，當年迪恩就是如此對他的。

可就像二十多年前還是個毛頭小子的自己被這優雅的紳士撿回來一樣，哈利對自己的任何決定都全然的支持，並且仍然維持他一貫氣定神閒的態度表示自己有相當多的興趣可打發時間，絕對不會成為在家裡自怨自艾宛如深宮怨婦般的老人。
「伊格西，我終於有時間去聽音樂劇、去閱讀我那一大堆未讀的書、去騎馬去釣魚去和梅林下西洋棋，」哈利微笑著說，「就算我一個人在家裡，還有JB陪我，看著他就像看著你一樣。」
「嘿，我可不是狗。」他抗議。
「你當然不是，」哈利搔搔JB的下巴，讓狗兒輕舔他的指尖，「我可不會愛一隻狗愛到跟牠上床。」
「噢哈利。」他忍不住再度貼上哈利溫熱的身體，貪婪奪取對方的呼吸。在熟悉的氣息與擁抱中感受他們彼此間熱烈纏綿的愛。

而這些都距離他好遠了。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和哈利好好地度過一天，好好地，只有他們兩人。沒有什麼該死的任務或文件，沒有響個沒完的通訊設備，沒有新的設備需要檢驗，也沒有任何來自他那不知何時建立起的上流社會交友圈的聚會邀約。

他走進臥房，換下一身筆挺西裝，套上與同居人一模一樣的睡袍，並帶回一床軟呼呼的毯子，輕手輕腳的替哈利蓋上後，打算再回去書房處理些未盡的事務。
「……伊格西？」
長者的聲線在他身後響起，伊格西轉過身，一臉抱歉的看向哈利。
「抱歉，吵醒你了。」
「不，沒關係。」哈利搖搖頭，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現在幾點了？」
「三點半。」
「這時間，該跟你說早安還是晚安呢。」他停頓一秒，繼續說，「簡直就像是個在等青春期的兒子從酒吧回家的老媽子一樣。」
「……喔，哈利。」伊格西目光一沉，他不是故意要這麼晚回來的，實在是因為最近有個新武器的研發特別耗時，連累了一票後勤工作人員也一起通霄趕工。他急忙解釋自己之所以拖到這時才進門的苦衷，「這玩意兒得趕在後天中午前完成，蘭斯洛特任務需要、」
「年輕人有點幽默感好嗎？」長者打斷了他的話，優雅的笑了笑，接著緩緩朝他年輕的戀人拉開唇角，「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
看著長者用那柔軟的眼光望著他，伊格西忍不住彎下腰在對方唇上落下輕輕一吻。但他沒有料想到的卻是哈利一把將他拉入了懷裡，他們的手環抱著彼此的身體，擁抱和親吻都這麼熱烈，如此久違。
好不容易結束漫長的親吻後，哈利的手仍在伊格西的腰間，他這才發現遮掩在衣物底下的、他的男孩（對他來說，伊格西永遠是那個玩著水晶球的美好男孩）竟然被這些龐雜的事物操煩到剩下一把骨頭而已。
「要不要吃點什麼？」他開口詢問，而話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連伊格西三餐是否有按時吃都不甚確定。
伊格西搖頭，他得趕快完成該做的那些，進食跟睡眠在此時都被他排在清單的最後面。「你再睡一下，我得在明早之前看完梅林給我的數據，八點有個會議，我可能會早點到裁縫店去。」
「嘿，伊格西。」哈利拉住打算起身離去的伊格西，後者停下腳步，轉向他，而哈利看得出他的眼神中帶著數不盡的疲憊，「你得休息一下。」
「我不、哈利，你知道這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我不能、」
「你能。」哈利打斷他，並強硬的將伊格西拉回自己的身旁坐下，他將身上的毯子分給對方一半，把兩人裹在一起。「平時我絕不插手你的工作，但現在，金士曼的榮譽顧問建議你，休息一下。」

伊格西淡淡的歎了口氣，他明白自己已經繃得太緊，而哈利的擁抱如此溫暖，他又怎麼能捨得離開。

感覺到身旁戀人漸漸放鬆，將身體的重心攤在兩人相偎之處，哈利也調整了自己的姿勢，讓他們的腦袋可以靠在一起，不用花費任何力氣就能感受到彼此。
「你今天做了些什麼？」伊格西問。
「跟梅林——我是說，退休了的那個梅林——下了盤棋。」
「噢，那這次是誰贏了？」若他記得沒錯的話，這兩個人的勝率幾乎一樣，可梅林大概略勝幾個百分點。
「我。」哈利驕傲的公佈，「梅林欠我一頓午茶。」
「真好。」柔軟的沙發、輕柔的毯子加上哈利，伊格西已昏昏欲睡，沈重的眼皮眨啊眨，卻遲遲不肯落下。
「等你忙完一起去吧？」哈利放輕音量，握住伊格西的手，規律的撫摸著，就像他平常哄著ＪＢ睡覺一樣。
「哈利，我……」
「我知道，我知道，」哈利轉頭看著來不及說完話，就支撐不住的伊格西，露出微笑。

「辛苦了，伊格西，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

清晨四時半，倫敦即將迎來新的一天，而肯辛頓巷底公寓的沙發上，則是有兩位男子頭靠著頭，肩併著肩，手牽著手，一起窩在充滿彼此氣息的毯子中陷入沉睡。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