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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時華-試閱一】

  叩咚。
  達到容納限度的翠竹傾碰一側流出貯存透水,隨即又空蕩地回歸無限循環之原點。薄雲存於寬廣無際空際四處飄移,不但遮蔽遙遠星點明亮視線,也為撒下柔和淡光的月輪披上神秘面紗;壟長唧唧蟬鳴綿延不斷,點綴寧靜夏夜的獨有特色以外,彷彿吟唱生命末尾的美妙終曲。

  失去光源照映的房間顯得昏暗無比,因人數眾多在有限範圍的思量之下只得遵循分配規則,並非單人決定自由使用一間,此刻相異呼吸頻率烙印二人共寢一房的事實。
  鑽入隙縫微涼風勢拂過紙製拉窗牽帶微弱動靜,敏銳知覺受到侵擾無法入眠、又像似暗中凝聚惱人瑣事,薄軟眼簾顫動數回睜開沁出蒼藍環色,如同名諱的三日月之形散出特殊亮澤。輕輕地翻身注視旁側不遠另一人,布料相擦碎音沒有驚擾深眠夢境,反而能夠輕易觀察那張毫無防備的溫柔睡顏。

  界定付喪神意義的自我意識;不同冰冷刀刃的充實暖熱軀體。
  內心充盈為周遭動盪的劇烈感情,腦海滿溢為行為左右的思考能力,四肢灌注為實行命令的行動力氣。注入不變刀刃定位卻又異常接近人類的樣貌;本丸領域撇除「主上」的唯一審神者,其餘所有人等皆是此種微妙存在。

  ——匯集各方刀刃究竟能順利為這場戰爭落下終幕嗎?

  眼前那頭宛如澄澈蒼穹的空色髮絲,那雙隱埋日輪般金穗色澤瞳眸,擁有吉光之名最高傑作的榮譽—— 「一期一振」。

  佔據記憶深處一角是同為豐臣刀刃的過往深厚淵源——不可否認他的前身屬於足利家秘藏愛刀,被世人稱之為『永祿之變』是唯獨與主人一同出征的刻苦戰役。結果不僅殘忍削去將軍驕傲榮耀,落得戰利品之身的他經由敬獻深入豐臣氏既定環節;接手下一任主人並非豐臣秀吉本人,而是指定交與陪伴身側的正室妻女,內心深知這份鋒銳本質在此暫時劃下句點。

  物體即便擁有靈性意志仍舊無法違抗命運洪流;武家之女成為妻室雖不像踏上前線賣命奮戰的健壯男人,一方面需要處理繁瑣家務、一方面受到天下人之夫影響經歷不少無以言喻苦事,那是長期待處旁側將一切過程盡收眼底的赤裸真實。

  不否認「高台院」掌握的交際手腕令他感到佩服,但成為賢慧女子的所持佩刀從未有過怨懟?「有」或者「沒有」,一條簡潔界線不足以劃分完整答案。戰亂時期大部人類專注私利廝殺爭權,非沉迷眷戀生機血氣;非遺留斷魂亡命戰場,有幸擁有棲身之所悠閒渡日又何嘗不可?或者應該作為前主之刃隨同進入深層永眠?無法自主抉擇道路方向的他又應該向誰埋怨呢?

  「我名為天下一振。希望往後相處愉快,三日月宗近。」

  從未遺忘那日是櫻樹全數綻放的優美時分,一片一片飄落櫻瓣交織浮華花雨。
  沉靜佇立樹下仰望難得雅緻景緻,雙手不自覺捧接緩慢成堆落瓣,隱匿暗處的生疏氣息觸動敏銳感知——是敵?是友?下一秒回應疑慮視線地只見著用奢華衣裝、相較他高出些許的陌生身影邁步接近,彎身摘拔一株粉櫻毫無忌憚地別於他側額髮絲之上;表面釋出良好溫和善意,冥冥暗示別有他意。

  出乎意料的到訪者也是把刀刃,純粹被豐臣秀吉看中要求進獻成為身側愛刀其一。
  初次見面不經言語介紹總有股全身被滲透感觸,啊啊、好似一幅垂掛暖熱耀日的蒼空之繪,眼眸烙印完美輪廓卻感到遙遠地無法走近,下意識迴避難以捉摸的極近交流,最後殘留週遭的不是離去寧靜、而是密合手背的溫熱輕吻。

  人間的「夫妻」是種藉由互相歡愛、互相扶持交結的終生約定,針對不含半分情感的尖銳刀刃而言是種不必要虛幻飄渺。他本身無意遵照持有者的相同定理禮節應對,反倒是對方極度有意加諸無形壓力,無論是親吻髮絲、親暱擁抱、問候質詢、甚至是挑動心思的甜言蜜語;宛若模仿人類追求者的熱烈求愛。


【水月時華-試閱二】

  一絲莫名瑩亮激起內心圈圈浮動漣漪,那張面頰側緣垂掛未乾斷續水痕。他深知軀體擁有豐富應對情緒,歡笑;哭泣;憤怒;欣喜,到底是受到何種思緒、何種影響滑落無暇透淚?壓抑疑慮地走近跪坐於對方身側抬手溫和拭去,那模糊意識稍加清醒立即發覺異樣地拉住手腕制止,不但撇頭打算遮掩迴避、美麗側顏僅留逞強淺笑。

  「早安,三日月殿。睡得還好嗎?」

  「唔嗯,託你的福睡得很好,許久沒睡得如此舒適。」

  「是嗎?今日未被安排內番與出戰,想要先行更衣嗎?還是想再多休息一會?」

  「既然一期已經醒來,那我也起來活動筋骨吧。」

  毫無起伏語調交疊於不傾瀉半分笑意的冷漠神情,造成單方面不愉快並非個人初始本意,稍晚尋找時機道歉的想法瞬間凍結追問意願。

  緊閉壁櫥敞開露出整齊潔淨隔間,各自取出平日端正衣裝緩慢打理,空間宛若平等分割二端,背對背專注著用並未穿插零碎交談——手指輕巧扣上灰白襯衫鈕釦、於領口纏打整齊深色領帶,緊接套穿深靛主色外套釦緊金釦、更替同色柔軟褲裝,最後配戴燦金草褶、雪色手套與附加編繩綴飾的雅緻披肩;因總體樣式不甚繁複,相較身後之人早一步順利完成著裝。

  轉身確認進展趨近於零的緩慢穿戴,印象雖留存提及不擅裝扮言詞,他始終相信一半原由是習於讓人梳理打扮的結果、另一半則是特意「保留」的粗淺說辭。現時每個動作即便帶有一定靈活流暢,其中又摻雜阻礙進度的心不在焉,完全放任一人處理不知最終得耗費多少分秒。

  不顧獲得何種反應俐落拿持素色襦絆接手幫忙著用,沒有強硬拒絕的態度讓足袋、長着、下袴、狩衣逐一套穿於纖瘦軀體之上。隨後取用角帶纏覆腰際,配掛金澤惹眼草褶與奢華頸飾,接續配戴服貼手臂的暗色籠手。

  「一期,沒有其他要事在早膳前陪我走幾步路吧。」

  「散步嗎?假如執意要我陪同倒是沒有問題。」

  手指拉起綴有房紐的髮飾預備纏戴剎那間,深陷沉默不語的冷漠氛圍因一句勸誘話語浮現活絡,依然未帶來緩解隔閡的柔軟滋潤。細心將飾物固定適當位置開始纏貼綁結,在輕撥那頭幾簇紺色柔絲便退後確認是否有所遺漏之處;如同覆上陰鬱薄雲的雙瞳自從接替更衣之際從未注視他一眼。

  規律步伐牽動二道身影的行走興致,並非並肩同行的一前一後拘謹穿梭幽靜庭院。
  微暖日光灑落為四周增添艷麗光彩色澤,無論是細碎搖曳樹木枝葉、還是沉靜綻放身姿花卉匯集另一種自然絢爛。注視從容邁入景緻一角的姣好背影輪廓,身側即便圍繞再多珍稀花枝,不得不承認三日月宗近還是優先吸引注目的最美存在。

  振翅飛翔的鳥隻願意溫順滯留那手背歪頭張望、不時啼叫。
  嚐試一步又一步隱聲走近打算觀看,終究在靠近前夕驚嚇地飛離,一根根零散羽毛飄落渲染無奈意外,對方沒有回予犀利責怪、似是恢復部分思緒露出淺笑。再度從容遠離身側的步伐同步讓細指撥觸相異色澤花瓣,最終停滯一棵高大樹木前方,枝木雖沒有結出纍纍花苞、但佈滿生機地茂密翠葉。

  「露と落ち 露と消えにし 我が身かな 浪速のことは 夢のまた夢。
   (吾似朝露降人世,來去匆匆瞬即逝,巍巍大阪氣勢盛,亦如夢中虛幻姿)」

  「那是……?」

  艱深生疏語句深入聽覺擴散摻半熟稔,思考一字一字鑲嵌實質隱意,腦海剎那間浮現一幅莫名迷茫景象。
  雙手觸及的是人類冰涼軀體,那閉闔雙眸明示一生榮耀殞落逝去;悲哀滿溢造成的苦澀猶如傷痛烙印內心,而背後溫和地環貼力道持續支撐「他」的心靈裂痕。那是遺失無法記住的前任主人其一嗎?而身後之者又是……?

  ——「三日月,我的……。」

  流轉鬆動暗示的思考與凝視而來優柔雙重疊合,伴隨那輕微搖頭、右手被拉執塞入一只翠綠之葉。葉片隨同日光照射顯露長青剔透脈絡,宛若延展軀體各處的血肉經脈——見證壟長時間的無數變遷,即使無盡等待、「心意」也永恆不變的意思嗎?
  相較往真實邊緣踏進一步,現時緩和氣氛為前刻之事道歉是個適當時機;那場夢境、那幅景象、那片青葉令他不想破壞彼此良好交流留下半點為難窘況,但才啟口不久朝他伸來細指立即抵住唇瓣制止發言。
  
  「我……唔……」

  「夠了,我不是想聽解釋才要求你抽空陪我。」

  「……那麼請讓我提出一個質疑好嗎?為何……為何三日月殿要露出那副神情?」

  貼抵唇瓣的手指時輕時重游移撫觸,明知那是不含意義的純粹確認,一口氣太過靠攏依然稍嫌不自在。他明瞭自主質問極度接近問題核心,既不選擇一刀果斷迴避、寧願選擇獨自痛苦掙扎,那份存於內心深處不願忘懷的深刻情感,收盡眼底悄悄化為部分羨慕、轉為部分妒忌。
  那細指移開唇邊滑下緊扯衣物布料,額際抵靠肩頭隱埋所有面容神情,回應的輕柔嗓音變得沉重不堪,是否擔憂接續言語成為不能掌握的利刃互相傷害?
  
  「一期一振,有朵沾附露珠的花卉在你眼前盛開,你會選擇得到那份無暇美麗?還是選擇得到那份露水?」

  「美麗往往一瞬即逝般脆弱。即便露水停留時間稍嫌短暫,仍是呵護盛開之美的重要關鍵。」

  「也只有你……會給我這種回覆呢。」

【試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