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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餽贈之物》試閱

[水離灕PART]


　　熊徹家裡沒有床，只有一張沙發，那是熊撤專屬的位置。在自己拜師之後，倆人動手將屋子裡原來曬衣服的空間清出來，拉了塊吊簾充當門板，那個狹小的空間就成了自己的房間。

　　『好小。』九太看著那個簡直是雜物間一樣的地方，發出嫌棄的評論。

　　『少囉嗦、有地方住就應該要心存感激了！』

　　『嘛，畢竟熊徹很窮啊。』多多良幸災樂禍地在旁邊笑著。

　　『這不是很好嗎，至少有地方睡了。雖然現在小了點，如果熊徹能好好教導你，就會有人想拜師學藝吧。』百秋坊說道，『到時候就有收入啦。』

　　『那也得熊徹好好教才行，』多多良像是完全不期待似的開口，『離那天不知道還要多久喔。』

　　『是這小子沒有慧根。』輪到熊徹發表嫌棄的言論。

　　『明明是你不會教！』

　　一大一小的師徒互相瞪著對方，復而又哼地一聲轉開頭。

　　過去八年來，自己的一整天都從那個小小的空間開始。

　　蓮在床上翻了個身──那股被挖空般的難受已經逐漸消退，但仍存在──於陌生的空間中閉上眼睛。

　　＊

　　下腹部的熱度以極快速度竄上來，蓮咬著牙、加快了手上套弄的速度，整個被窩裡都是他的喘息，龜頭偶爾摩擦到布料的刺激令呻吟險些溢出。

　　胸口發著熱。那是誰的溫度，在最絕望的時候朝他伸出手、在最險峻的時候從天而降、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成為他的劍。

　　「……、」精液噴出的剎那蓮張開口。是想喊誰的名字嗎？可是如果喊了，會被罵的吧。熊徹一定會像以前那樣使用暴力，然後盤腿坐下，一臉嚴肅卻顯得有些尷尬與滑稽的教育他。

　　鼻腔裡瀰漫著腥羶的氣味。在混沌的黑暗中蓮閉上了眼睛。

　　他的青春期是在熊徹身邊度過的。第一次的晨勃也是、第一次的夢遺也是。

　　百秋坊和多多良還沒有到訪之前，熊徹就先發現了。那也許不是九太第一次看到熊徹窘迫的表情，但如果是尷尬混合著窘迫和一些不耐煩的話，倒是第一次沒有錯。

　　究竟那時候他們說了什麼早已不記得了，因為百秋坊與多多良很快就來了，而熊徹像是解脫了一樣把他扔給百秋坊，說著我要去工作了，接著用宛如落荒而逃一樣的姿勢離開了家裡。

　　『對他來說，要向你解釋這個實在太為難了。』百秋坊說。

　　『人類果然很麻煩，人類的小鬼更麻煩。』多多良在躺椅上抓著屁股，用打呵欠似的語氣道，『不過你說的對，因為那傢伙自己也沒有長大嘛。』

　　百秋坊以毫無欲念的口吻和敘述方式，將這些不管是怪物還是人類成長必經的過程說了一遍。多多良在旁邊打呵欠，似乎覺得這種描述方式很無趣。

　　『該不會是夢到哪一家的小姐？』趁百秋坊告一段落的當下插話，總是顯得懶散的猴子揶揄道，『但是你是人類，追求過程一定很辛苦。』

　　『並不是這樣好嗎，多多叔。』

　　『不過呢，這也不是我們需要煩惱的事情。』多多良奸詐的笑起來，百秋坊露出拿他沒辦法的神色。

　　在他們──主要是多多良──看來，這應該是很有趣的事情吧。但對九太來說可不是這樣。

　　九太坐在那兒，覺得一股子燥熱蔓延上臉頰和耳朵。

　　在他搞清楚什麼是青春期、晨勃、和夢遺之後，唯一沒敢告訴百秋坊的是，他醒來前最後一刻，夢裡的人是熊徹。

　　濕漉漉而毛躁的髮梢垂下來，幾乎全身籠罩在黑暗中壯碩軀體，只有那雙鮮紅的獸眼熠熠發光。這一定是，從最早就烙印在心中的畫面。

　　人類的蓮按住胸口，那裡總是溫熱著。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

──

[熒kei PART]

　　十五歲的九太凝視著因室內外溫差而染上了薄薄一層霧氣的玻璃。

　　澀天街的夏季總是不乏雨水，每到夏天時氣候會變得極端的很，往往上午時還是萬里無雲，熾熱的太陽能烤得人叫苦連天，然而一過正中午後，頭頂就聚集起了厚厚的雲，再過一會兒，氣勢萬鈞的雨水在眨眼的瞬間就會翩然降臨，給熱浪肆虐的地表降溫。

　　天氣變得涼爽是好事，不過也是有使人困擾的地方。

　　草草收拾餐桌上的一片狼藉，九太轉過身，抱著碗盤走上幾步就抵達了廚房，吃飯吃最慢的傢伙負責洗碗是他們家用餐的規矩，徒弟負責打雜和照顧師父的生活起居，而熊徹庵至今只收了他一名徒弟，自然絕大多數的事情都由他一手包辦了。

　　還堪遮風避雨的屋子達到最低限度的住宿需求，水泥砌成的屋子規模不大，一眼就可以從門口望穿所有的房間，形形色色的織物掛在自天花板兩端橫拉出的曬衣繩上，比曾在電視上見過的萬國旗還繽紛，只是由於水氣的緣故，衣服的顏色都變得比乾燥時要來的黯淡許多。

　　換氣間野獸的氣息和飽和的濕氣充塞在鼻腔內，刺激得九太鼻子發癢，令他毫不遮掩地打出了個大噴嚏。
　　
　　陣雨倒還好，如果雨接連下上幾天，乾不完全的衣物只能晾在屋內，一來遮蔽光線，二來會讓屋子裡飄盪著股發霉的味道。而當盡全力忽視那令人煩悶的霉味時，房子裡熊徹那令人難以言喻強烈的獸性氣味就越是被深深烙印在腦海中了。

　　少年粗魯地揩了揩鼻子，認命地把袖子捲的更高，抓起曬乾的菜瓜刷起碗來。

　　想來最初那股不亞於動物的臭味簡直讓他厭棄至極，像是用嗅覺逼迫他想起他曾被母親那冷冰冰的娘家所眷養的高大看門狗追趕的不快回憶。但幾年下來，他竟也對和濃烈的動物味道共處一室感到得心應手了。有時熊徹出遠門較久，房子內的氣味消散變得淡薄之時，他還會對於聞不到熟悉的味道這點覺得不太習慣。

　　用腳踏著輕快的拍子，小碎步利於閃躲，九太沒有因於雨天怠慢自己的進度，對武者來說，隨時隨地都可以是修行。

　　小窗外的雨聲淅瀝成為他步伐的伴奏，雨點叮叮咚咚地打在庭前大大小小的瓦罐上，一只只粗燒的罐子不消多時便會被天幕傾盆倒下的雨水填滿，之後那些水會被蓋上油布儲蓄起來，用作燒洗澡水或是洗衣服使用。

　　熊徹說過落到地面的雨水總有一天又會回到天上。

　　與熊怪一同生活不知不覺度過又一個春夏秋冬，他的怪物師父性情雖然大咧咧的，日子過得隨意到了不在乎生活品質的程度，但又在某種程度上有著自己獨特的哲學。

　　少年眼角的餘光心不在焉飄過了半掩的窗，可以看見熊徹絲毫不介意雨水的寒涼在屋外做著伸展操。

　　熊徹靠打零工養家的事情早已暴露，不過知曉事實的九太沒有主動點破，放任那頭他懷疑連腦袋都長滿筋肉的怪物自己沾沾自喜，以為尚且隱瞞周全。

　　孤家寡人要帶個孩子確實不容易，更加凸顯逝去的母親那些年離鄉背井，獨自養育他的堅忍。

　　九太努力搓著沾著油漬的空碗，數年以後他從書頁裡得知人類賦予了水份蒸散凝集的反覆過程專屬的名詞，而彼時的他只惦記著沖洗時少用些，好替熊徹這窮光蛋省些水費。

　　「小心別摔下來哦。」九太提醒道，小不點窩在他亂澎澎的頭髮裡打著舒服的呼嚕，少年直起腰桿，讓毛茸茸的小生物不至於因為睡迷糊而失足，咕咚一聲栽進滿水槽的肥皂泡泡裡。

　　把碗全部刷過一輪後便可以開始沖洗的作業，九太搓著自己被水泡得發皺的手指，扭開水龍頭，大量的泡沫爭先恐後衝入排水孔，在水面形成了小型的漩渦。

　　他洗碗已經洗出個人心得了。

　　還在澀谷時母親沒讓他洗過碗，飯後他往往會興沖沖奔至客廳，坐定於沙發上打開電視，與他如今的境遇完全不同，若是當初能幫母親分擔一些辛勞就好了，可惜他想說的『最喜歡母親』以及『您辛苦了』已經是無法完成的遺憾。

　　九太的心沒有因於傾向怪物的世界忘記思念母親，但離家時對於父親不聞不問而膨脹的憤恨與對人類世界不諒解的叫囂，似乎在不曉得何時消弭至僅剩下一點點尾巴的程度。

　　是為什麼呢？

　　窗外的熊怪赤裸著上身，顯眼得要命的紅色毛皮被淋得濕透，那些覆蓋體表的毛髮全服貼在軀幹與肢體上，顯露歷經長年體力活而被鍛鍊得相當結實的肌理，熊怪的動作沒有因於雨水的干擾遲滯，大太刀被他以彷彿能劈開風雨的勢頭舞得流暢，九太的眼睛緊盯著熊徹揮刀的軌跡，背誦著一個一個分解動作，深怕錯過了一個步法就沒辦法將招式連貫完全。

　　或許是日常忙碌的學習紓解了他的怨懟也說不定。

　　熊徹停下腳步的同時他下了結論，到現在即使偶爾想起來於人類世界的過往，也已經不會感受到最初闖進澀天街之時，那樣彷彿要將整個胸膛撕扯開的疼痛了。

　　多多良曾打趣地說著孩子會仿效父母親成長，他也確實在仿傚熊徹的過程中撫平了憤怒，逐漸獲得了強大。

　　不過有一個地方他不認同多多良的說法。九太關掉了水龍頭。

　　熊徹對他而言應該是比父親更加的、更加的……不一樣的定位才是。

　　記憶中的父親應當是相當溫柔的存在，溫和得有點軟弱，雖然對母親及自己很好，但在母親的家族前來拆散他們一家三口時，父親只能背過身黯然離去。

　　但要說是師父好像也不全然對。

　　畢竟他們總是針鋒相對，他說要向左，這時熊徹就會蠻橫地說該往右，有時候他甚至不是受提點的學徒，還得反過來教導暴躁沉不住氣的熊徹。

　　『最討厭你了！』

　　九太搖搖頭，自己孩子氣衝口而出的話語當然是不能當真的，自己也確實對熊徹沒到『討厭』的程度。

　　少年感受到濃厚的違和感，怪物世界沒有像人類般積極深耕於文字教育，更多用以傳授的方式是身教及言教，於是乎他所能使用的字彙庫容量停留在小學四年級那年夏天。

　　抱著手臂，任憑他努力地挖空心思，想找出一個能定義他對熊徹情感的詞語，無奈好像終於找到了適合的字詞，語句剛衝到喉頭，卻又像是喉頭被梗住了般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