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骸雲微小說-五月份題目

01. 雨

  滂沱大雨打落在少年的身上,沖淡一地漫開的血泊,潺潺流入街側的水溝中。
  耳畔傳來誰模糊的呼喊,雨聲麻痺了聽覺,低溫麻痺了感覺。
  少年閉上雙眼,接受死亡的前一刻,安靜而坦然。


02. 十三

  那是個十三日的星期五,一個不幸的數字、一個不幸的日子。
  「可能是解離性失憶症。」
  清醒過來的少年被下了這樣的宣判。
  他的雙眼無神,安靜得出奇,甚至有點接近自閉,即使有人與他搭話,他也會冷冷地別開頭,望向天花板或窗外。那些自稱是他父母的人們說:「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
  「應該是因為腦部缺氧的時間太長,坦白說,沒有腦死已經是萬幸了。」醫生以平淡的嗓音說著,「盡量避免做一些刺激他的事,他可能還要接受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療程……」
  那個自稱是他母親的女人摀住臉,哭出了聲,而所謂的父親拍肩安慰她。
  「我建議換個全新的環境。」醫生的嗓音聽來很遺憾,「讓他以新身分生活吧。」
  於是,流淚的女人彎下身來,搭住他的肩膀。
  她哽咽了許久,才終於擠出一句話:
  「你……離開十三區吧……」她嗚咽著說,「離開十三區吧……恭彌。」
  「十三區」。
  這是他唯一得知的、關於過去的情報。


03. 滋潤

  經歷重大創傷後,新人格取代舊人格,舊有人格的記憶逆行性消失,這便是所謂解離性失憶。
  少年坐在前往紐約的飛機上,望著窗外下方一片茫茫雲海。那些自稱他父母的人丟下了他,將他獨自一人送到親戚家中,展開新生活。他並不覺得難過,自他醒來以後,所有一切都是陌生而嶄新的,雖然即將面對新環境,但他心中卻有一種舒坦的感覺。
  下了飛機以後,名為迪諾的陌生男人前來迎接他。
  「好久不見了!恭彌!」迪諾臉上滿是燦爛的笑意,「雖然不管有沒有失憶,你大概都不記得我就是了!我們以前見面的時候你還是小不點呢!」
  雲雀恭彌沒有回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迪諾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並沒有就此冷卻他的熱情。
  「總之先上車吧!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他有點半強硬地被推進了車裡,迪諾滔滔訴說著他未來的新生活,包括他的住處、學校、周邊環境等等,雲雀恭彌在聽,卻也沒在聽,他注視著窗外不斷閃逝的街景,慢慢闔下眼簾。
  一切就像作夢一樣。
  這種模糊而沉重的感覺,就像身在夢中一樣不舒服。
  ——滴答。
  雨水打上車窗的聲響。
  「啊、下雨了。」
  迪諾的嗓音從前座傳來,雲雀恭彌睜開雙眼。
  從天而降的雨水滴滴答答擊打在車窗上,不一會兒便轉為滂沱大雨,模糊了窗外的人們四處逃竄躲雨的景象,嘩嘩的雨聲麻痺雲雀恭彌的聽覺,他突然油然生出一種安心感。
  一種,像在枯燥的夢境中獲得滋潤的感覺。


04. 陳舊

  那個地下道很陰暗,斑駁泛黃的磚牆給人一種陳舊感。
  「我很喜歡這樣。」
  那個人說,嗓音很輕佻。
  「因為,就算濺上一灘血,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吧?」
  「是這樣嗎?」
  陳舊而模糊的記憶裡,他聽見自己輕聲說著,以一種冷酷而玩味的語調:
  「——就用你的血來實驗吧。」

05. 攻擊

  新學校的生活並不太好。
  他是班上唯一一個黃種人,第一天他的置物櫃就被噴滿了廣告顏料。
  「黃猴子」,這是同學給他起的新稱呼。越是不抵抗,受到的攻擊就越加惡劣,他們撕毀他的課本,搶走他的錢包,或在下課時攔住他,將他綁起來丟進垃圾子母車。
  這個世界對軟弱的人是殘忍的。
  雲雀恭彌既不躲藏,也不逃跑,也不知道該如何防禦。他的雙肩像被沉重的黑暗壓著,惡魔藏在空氣中綑綁他的手腳,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但就像仍深處夢中一般,他的身體使不出力。
  面對惡意的攻擊,他只能顫抖。


06. 疲憊

  已經累了。
  夜半極度疲累的時候,雲雀恭彌不禁自問:過去的我是什麼樣的人?
  因為也像現在這樣怯弱,所以才失去記憶嗎?
  他的身心已經瀕臨崩潰邊緣,迪諾也注意到了他的困境。那個男人說,明天要請假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或許接受諮詢和輔導後,他的病症會好轉起來。
  「那我會從夢中醒來嗎?」
  他問,而迪諾的眉頭緊蹙。
  「這裡是現實哦,恭彌。」
  迪諾這麼回答,但他不相信。
  他經歷過現實的樣貌,所以才更明白這模糊無力的感覺是夢境。是的,現實應該更鮮明、更銳利,連劃過肌膚的風都是刺骨的,而在那裡,他的雙眼炯炯有神。
  雲雀恭彌入睡了。
  在夢裡,他見到一群模糊的黑影。
  他與那群黑影廝殺著,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襬,而他體內的血是溫熱的,他在興奮,渴望著戰鬥,而那黑影呼應了他的期待,在一來一往不間斷的殘殺之中,它逐漸化為一個人形。
  一個唯一能與他交戰的人。
  「——我很想見你哦,雲雀恭彌。」
  那個人這麼說。
  而後,雲雀恭彌醒來了。
  在早晨迎接他的,又是令人疲憊的現實。


07. 自私的

  隔了兩天,他再度回到學校。
  那些霸凌他的白猴子們消失了,一個同樣受到霸凌的男孩告訴他,在他請假的這兩天,來了一個轉學生,把那些人都征服了。
  「他真的很強。」男孩說,「他說他是為了拯救我們這些人,他真是個無私的英雄!」
  雲雀恭彌對那個名詞感到有些嗤之以鼻。
  「我很想見你哦,雲雀恭彌。」
  傍晚,那個「英雄」初次與他見面時便這麼說。
  他有著一頭藍色短髮,後髮翹起略帶一點搖滾風格,左耳戴著靛色的耳環,有一雙一藍一紅的妖異眼眸。雲雀恭彌並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樣怪異的人,至少在來到紐約以後。
  「你是誰?」他冷冷地問。
  「哦呀?」那少年稍稍一愣,而後又露出友善的微笑,「忘了自我介紹了,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六道骸……這樣說吧,就是我打倒那些霸凌你的人的。」
  「是嗎?」雲雀平淡地輕哼一聲,「多管閒事。」
  「哭呼呼,你就是這種個性才會被霸凌呢。」那少年禁不住發笑,「其他的弱者稱我為英雄呢,你的反應還真是異於常人……我該說,真不愧是神經病?」
  雲雀恭彌沒有理他,只是冷瞪那男人一眼,掉頭就走。
  即使那個被稱為「無私的英雄」的男人站在他眼前,他的想法依然沒有改變。
  人類是自私的生物。
  所以,英雄,不存在於人世之中。


08. 傘

  十三區很常下雨,一個星期會下五天。
  雲雀恭彌已經很習慣淋雨。他不撐傘,因為撐傘的時候,他就無法用雙手握拐,或許是出於這個原因,幼時的他很常感冒,大病了幾次,便練成了強健的身體,後來即使他渾身淋得濕透躺在床上睡一整晚,也沒有再因淋雨而病過。
  然而不習慣淋雨的人,就很容易在雨後生病。
  在街巷裡大戰了一整個雨夜,隔天早上,他就聽說那個人生病了。
  雲雀恭彌帶了一籃蘋果去探望他。
  「我還以為你會寫信嘲笑我呢。」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虛弱地笑著,「該不會下了毒吧?」
  「你以為自己是白雪公主嗎?」雲雀冷聲嘲諷,「等你好起來,再和我打一場。」
  「你真是個戰鬥狂。」那個人笑著,以獨特的笑聲,「下次撐把傘吧?」
  「可以啊,我會連你的傘一起咬殺。」
  「不是說我。」那個人澄清,「是你,你不撐傘嗎?」
  「不撐。」雲雀恭彌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雙手握著拐子,沒辦法撐。」
  「那,我幫你撐吧?」
  那個人微笑著,嘴角的弧度看起來既輕佻又討厭。
  「你的手拿著拐子就好,傘就我來幫你撐吧。」那人說著,溫柔的眼眸凝視著他,而後,又緩緩轉移至窗外細雨綿綿的風景,「哦呀?照這樣看來,一星期還能為你撐五天呢。」
  「……我不需要。」
  將蘋果粗暴地塞進那人嘴裡,雲雀恭彌察覺自己的雙頰有些發燙。


09. 焦躁

  轉校生六道骸一直纏著他,令雲雀恭彌每天都很焦躁。
  他成天像蒼蠅一樣在他身邊繞著轉,無論是上課、下課,在食堂、在廁所、在運動場、在回家的路上。雲雀恭彌越是無視他,六道骸似乎就更高興。
  「我很中意你哦。」
  六道骸總是雙手插在口袋,頭仰著天,這麼說著,臉上掛著一抹輕佻的笑意。
  還伴隨著令人心煩的奇異笑聲。
  「跟我說說話嘛,雲雀恭彌。」
  轉學生的存在令雲雀恭彌很焦躁,更糟的是,六道骸的手下敗將開始有樣學樣,將這當成捉弄的新招式,他們大搖大擺地跟在自己身後,或調笑,或用言語戲弄。
  群聚。
  六道骸。
  他對這兩者極度的厭惡感甚至令他起了蕁麻疹。
  焦躁如疾病般蔓延開來,侵蝕他的全身,在這被壓力擁擠得快要爆發的軀體中,如同病毒般一點一點地蝕化了這個夢境般的世界。
  終於,那天下午,雲雀恭彌的焦躁爆發了。
  他回過身來,一拳狠狠揍飛了六道骸。


10. 新生的

  狠揍一頓六道骸後,雲雀恭彌接連著又揍倒了好幾個人,聚在身後的人群一哄而散。他像新生的嬰兒,離開了令人倦怠的羊水,全身充滿了衝勁和力量,使他想要大聲咆哮哭喊,想要呼吸。
  那之後,大家開始尊敬他,尊稱他為老大。
  他的校園生活轉變了。
  雲雀恭彌以最強的身分站在校園的頂點,維持著校內的秩序。
  明明一切都是嶄新的,卻像呼吸一樣自在。
  像在溺死前,回到水裡的魚——獲得了重生。


11. 蘋果

  唯一還跟著他的只有六道骸。
  即使被揍得很慘,他還是包著繃帶嘻皮笑臉地跟在自己身後,像打不死的蟑螂。
  或許是逐漸對痛打跟蹤狂一事感到倦怠,久而久之,雲雀恭彌開始正眼看他。他允許六道骸午餐時間坐在自己對面吃飯,允許六道骸跟在他身旁一起回家。
  那藍髮少年的靠近彷彿是策略的一環,雲雀恭彌偶爾會有這種感覺。當六道骸抱著紙袋走出超市,咬著蘋果在他身邊晃來晃去時,雲雀恭彌不禁想,自己的放縱是否反而讓六道骸稱心如意。
  「別靠近我。」
  雲雀恭彌又一次說,但他很清楚說了也沒用。
  「庫呼呼,別那麼冷淡嘛。」
  六道骸嘴角的微笑仍然是那麼欠揍。
  知道每一次都動手也不是辦法,雲雀恭彌轉身向前走。六道骸咬下蘋果的清脆聲響自身後傳來,他原本打算回頭嫌他吵,直到六道骸咬下蘋果的動作令他停頓。
  模糊之中,他想起了病床。
  點滴的架子。
  消毒水的味道。
  一籃蘋果。
  模模糊糊之中,有個人影,在逆光之中,一口咬下了探病用的蘋果。
  雲雀恭彌摀住發疼的額,腳步稍稍不穩地晃了一下,六道骸抓住了他的手腕試圖扶住他,後者站穩腳步,狠狠甩開了他的手。
  他望著六道骸,冷冷的目光之中隱藏著一絲茫然。
  「哦呀,要吃嗎?」
  猜測雲雀恭彌的凝視是否另有其意,六道骸咬住蘋果,從紙袋裡掏出另一個蘋果。
  但雲雀只是冷冷注視著他,而後揚起一抹鄙夷的微笑。
  「……你以為自己是白雪公主嗎?」
  聞言,六道骸稍稍一愣。
  看著轉身離開的黑髮少年,他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庫呼呼……這種時候應該說的是壞女巫吧?你真的讀過白雪公主嗎?」
  「閉嘴,然後滾開。」
  他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拌嘴,肩併著肩。


12. 噴漆罐

  不知道是與六道骸相處的第幾天,他們打賭鳳梨是不是長在樹上,而雲雀恭彌賭輸了。
  於是,儘管再不情願,他還是接過安全帽,坐上了六道骸的機車。
  「這次我們小玩一點刺激的。」
  六道骸笑著說,風從他們耳邊呼嘯而過。
  「對了,如果你怕掉下去,可以抱緊我。」他補充。
  「去死。」雲雀恭彌冷冷回應。
  機車如閃電般來去自如,一眨眼就飆過車水馬龍的跨海大橋,來到一座廢棄的空地,而後,六道骸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打冰啤酒,他們坐在廢鐵管上喝得爛醉,拿酒瓶用力砸向牆壁。
  「作為第一次約會,留個紀念怎麼樣?」
  六道骸一面說著,一面拋了拋手裡的噴漆罐。
  「無聊。」雲雀低頭喝著啤酒,雙頰已經泛起微醺的淺紅,「我從不塗鴉。」
  「你還真是無趣。」
  六道骸輕聲調笑,用紅色的噴漆在牆上畫出一個大鳳梨。
  雲雀恭彌咧開一抹笑,他起身,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搶過六道骸手中的噴漆罐,在斑駁的磚牆上用大大的一行字抹煞了六道骸畫下的大鳳梨。
  「咬み殺す」。
  「是華文?」六道骸問。
  「是日文。」雲雀恭彌回答。
  「是什麼意思?」
  那短短的問句令雲雀恭彌回過頭來,灰藍色的眸裡綻出危險的醉人的殺意。
  「——Bite you to death。」
  六道骸輕聲笑了出來。
  他閃過雲雀恭彌迎面揮來的銀拐,拾起鐵管迎戰。


13. 刺激

  喝完一打的啤酒,戰得彼此疲累不堪,他們躺在防波堤上,一起望著絢爛的夕陽。
  「今天刺激嗎?」六道骸問。
  「揍你是最刺激的部分。」雲雀恭彌用含糊的嗓音說著,還未酒醒。
  「庫呼呼……那還真是光榮。」
  對雲雀恭彌而言,最強烈的刺激是戰鬥。
  他一直如此,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像一頭噬血的野獸,成日渴望撕殺。
  「你知道對我而言最刺激的是什麼嗎?」
  望著逐漸隱沒在大海另一端的落日,六道骸輕快地問。
  「不想知道。」
  「那就是……」不顧雲雀恭彌是否有聆聽的意願,六道骸繼續說下去,「和心愛的人一起飆車、喝酒、鬼混一整天……」他頓了幾秒,側頭看向身旁的黑髮少年,「然後在夕陽下親吻他。」
  「你是白癡嗎?」
  雲雀恭彌輕聲問。
  若是平時的自己,早該拿鋼拐招呼他了,但是與六道骸那雙異色瞳眸對上視線以後,攻擊的想法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是因為酒精還模糊著他的理智。
  六道骸傾身向前,親吻他的雙唇。
  在酒精的催化之中,雲雀恭彌朦朦朧朧想起來,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與誰親吻。
  他的初吻給了那個人,在飄著汗臭與酒臭的地下鬥技場。
  在大麻的助興之中。


14. 森羅萬象

  十三區的地下社會涵盡一切森羅萬象。
  比如一個出身豪門的少爺,與社會底層的毒販成天鬼混。
  少爺來自雲雀企業,是名副其實的公子哥兒,十五歲的他很驕傲,覺得世界應該臣服於他。他有父有母,卻像無父無母的小孩,提著一把鋼製的浮萍拐,想打誰就打誰,管家會在身後替他擦屁股。
  毒販來自底層家庭,父親是不務正業的酒鬼,母親是妓女,家裡欠了一屁股債。他有父有母,卻活得像喪父喪母的小孩。十五歲的他替黑幫跑腿販毒,憑著靈活的交際手腕,認識了一大群不良份子。對他而言,古柯鹼和大麻是食物、是車票、是學費。
  少爺與毒販初次在地下道碰面,他們相撞,被彼此挑釁,然後狠狠打了一架。
  日後,在你來我往的死鬥之中,他們逐漸走在一起。他們一起幹過瘋狂的事,比如飆車、比如勒索,他們一起打群架、一起躲警察。
  對六道骸而言,帶壞乖孩子是很容易的事,特別又是不經世事的公子哥兒。
  但世界的確包含了一切森羅萬象之事。
  比如一個社會底層的毒販,愛上了一個出身豪門的少爺。


15. 悶熱

  那一晚的房間幾乎悶熱得令人窒息。
  十五歲的六道骸用沉重的鎖鏈,把他心愛的雲雀恭彌綁在他陰暗又發霉的房間。
  他由上而下俯看著他,看見雲雀恭彌的眼裡盈著疼痛的淚水。
  床板被他們的動作搞得嘎滋嘎滋作響,他看見那雙白皙的手腕被鐵鍊勒出了紅痕,看見雲雀恭彌死咬著下唇壓抑住呻吟,這些都令六道骸感到痛苦,卻也令他愉快。
  他沒有停,一點也沒有停的打算,就算受到厭惡的瞪視。
  他知道,要觸碰高不可攀的雀鳥,只能趁著雛鳥還不會飛翔的時候。
  六道骸伸出手,將雲雀恭彌的腦袋摁進枕頭中。
  兩副赤裸的軀體流著汗水。
  那晚的空氣悶熱得令人窒息。


16. 治癒

  隔天六道骸不出所料被雲雀恭彌狠揍了一頓。
  大概是目前為止最狠的一次,揍斷了他兩、三根骨頭,被送進醫院。
  「You Deserve It!」
  就連摩天大樓上的可樂廣告看板似乎也在這麼嘲笑他。
  他知道雲雀恭彌終將走上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道路,知道雲雀恭彌有一天會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挽著未婚妻站在五星級飯店的活動廳,而自己將因為一堆針筒和白粉而坐上監獄的冷板凳。
  要擁抱雲雀恭彌只有趁現在,即使會毀滅兩人的關係,他也不後悔。
  但是,當六道骸再次睜開眼睛時,在他病床邊的並不是警察,而是正在削蘋果的雲雀恭彌。
  六道骸詫異地瞪著他,雲雀恭彌冷冷地睨著他。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六道骸問,「屁股不疼嗎?」
  「還沒有疼到不能揍你的地步。」黑髮少年冰冷地說著,將被削掉一大半的蘋果放上白色瓷盤,傲慢地命令,「吃。」
  「你不生氣嗎?我是說……你不叫父母或警察?」
  「我已經親手向你算帳了……嫌骨頭斷得不夠的話就繼續說話。」
  六道骸望著他,愣愣地說不出話。
  他看起來不生氣了。
  或許他就是這樣,狠揍一頓之後,脾氣就發洩完了。
  「給我吃。」
  雲雀恭彌再次用那發黑的臉色命令。
  ——他們的關係沒有被摧毀。
  六道骸拾起那醜得可以的碎蘋果,送入口中,甜味在口中漫開,他的喉嚨卻酸澀得難受,六道骸別開頭,泛紅的眼眶向著窗外,覺得喉嚨被哽住了。
  「怎麼了?難吃嗎?」雲雀恭彌問。
  「沒有……吃這個超治癒的。」
  「你有病嗎?」
  少爺和以往一樣鄙夷的嗓音傳來。
  毒販嚼著美味的蘋果,溫熱的淚水滑過了嘴角。


17. 吶喊

  那天在海岸接吻過後,雲雀恭彌時不時會夢到一些模糊的過去。
  夢中的那個人,有著和六道骸很相似的語調。有時候他會把六道骸錯認成那個人,但雲雀恭彌知道那不過是無稽之談。這個最多只會喝酒飆車的跟蹤狂,和十三區作惡多端的那個人沒有任何關係。
  他一直這麼想著,直到下雨的那天。
  那天,他淋著大雨奔過小路,迪諾的車在對街等待。他透過咖啡廳的玻璃窗看見六道骸從身後拿著傘追上來,雲雀恭彌覺得有些心煩,於是他快步橫越了馬路。
  叭——
  貨車的喇叭聲劃破天際,伴隨著刺耳的煞車聲。
  「雲雀恭彌——!」
  六道骸全力的吶喊自身後傳來。
  貨車尾端碰咚一聲重重落下,路面為之震動,車頭燈打在雲雀恭彌的身上,毫髮無傷的黑髮少年站在原處,臉色蒼白,他緩緩轉過頭,看著雙腿發軟的六道骸坐倒在人行道上。匆匆衝下車的跳馬迪諾大聲呼喚他的名字,但他失焦的雙眸裡只映著六道骸的身影。
  有一瞬間,他看見了過去的片段。
  那一晚,那個人也是這樣吶喊著他的名字。
  在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為了替該死的毒販爭取逃跑的時間,他在黑暗中張開了雙臂。
  ——然後,被警車撞飛。


18. 凝視

  雲雀恭彌因為頭疼欲裂被送進了醫院。
  他們給他打了嗎啡,他在意識模糊中記起了所有的事,記起迪諾以前是個又蠢又沒用的表哥,記起那個只有管家、保鑣和僕人的大豪宅,記起那對一生沒見過幾次面的忙碌父母,記起與他成日廝殺的那個人,記起他們在地下鬥技場彌漫著酒臭的初吻,記起那個人是十三區社會底層的毒販。
  然後他想起來,他被那個人綁在床上強暴的夜晚。
  也想起來,那個人在夜半來找他,說吸毒的父母已經被警察逮捕,正在被通緝。
  想起來,他偷了母親的珠寶,跨上那個人的機車,說好一起逃亡到遠方。
  但是說好的沒有實現。
  雲雀恭彌坐在病床上,安靜地望著窗外的夕陽,透過牆上的鏡子,看見六道骸就站在樓下。
  那藍髮少年佇立著,手中拿著一籃蘋果,仰頭望著雲雀恭彌在窗邊的身影,一直凝視著,像是在踟躕,像是在懺悔。而被他凝視著的黑髮少年,也透過鏡子一直凝視著他。
  在間接的沉默的凝視之中,雲雀恭彌終於想起最重要的片段。
  那個人的名字——叫作六道骸。


19. 鎖鍊

  過去是一個大鐵球,栓在他們的腳上。
  他們拖著鐵球向前走,鎖鏈與地面摩擦敲撞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
  叮叮噹噹的,逼人發狂。


20. 回憶

  六道骸直到天色全暗才鼓起勇氣上樓探病。
  「庫呼呼……連邊都沒被擦到,竟然需要送醫,你比我想像中要脆弱嘛。」
  坐在病床邊削著蘋果,六道骸的語氣還是那樣輕佻。
  雲雀恭彌沉默著,眼角餘光瞥見六道骸的手微微顫抖。
  「……我曾經受過很嚴重的傷。」半晌,他終於開口,「傷到腦部,失去了出生以來所有記憶,所以只要受到刺激就會頭痛。」
  「是嗎?真遺憾。」
  六道骸微笑著回話,但嗓音聽起來有些牽強。
  「那麼,你這次有想起些什麼嗎?」
  雲雀恭彌沉默了許久沒有回話,雙手拇指輕輕撫弄著,而後,十指相疊。
  「……什麼也沒有。」
  他淡然地回答,看見六道骸的顫抖停止了。
  「是嗎?」藍髮少年的嘴角又勾起了微笑,「真遺……」
  「——這樣就好了。」
  平靜地打斷六道骸那有如機器般死板的覆誦,雲雀恭彌望向窗外的星空。
  「什麼也想不起來也好。」那黑髮少年輕聲說,「再創造新的就行了。」
  六道骸在沉默之中注視著他,眼眶泛著紅,臉上的微笑卻有了幾分釋然。
  「……是啊,這樣就好了。」六道骸終於開口回應,嗓音又恢復原本的玩世不恭,「免得有一天你想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過去像三天沒沖的馬桶。」
  「住口。」
  看著雲雀恭彌嫌惡的表情,六道骸不禁笑了。
  ——現在這樣就行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著,一起咬下了蘋果。
  清脆的聲響迴盪在安靜的空間之中,吃起來很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