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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維若妮卡的相遇是要素齊全的意外。

  那是個氣候涼爽的下午,結束當日禮儀教程的艾莉絲泰莉雅漫步至花圃,正好的時節,占地不小的後花園裡百花齊放。她走進它們之間撫弄花朵,風鈴草紫色與粉紅色的花瓣相互簇擁;秋海棠綴在一旁,輕輕隨衣擺拂過發出聲響,其中各自嬌豔;芙蓉菊銀白亮麗,在使人暖和的陽光中暈開光圈。各色花草爭奇鬥艷,美不勝收。

  園藝是母親的興趣,為此他們甚至還在宅邸後院設置一座小型溫室,裡頭栽培著許多需要被更細心呵護的花種。艾莉絲泰莉雅家境富裕,父親又是在當今政治界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達官顯貴的身份在各項事務上都能擁有不少好處,因此她的家中也種植了許多從各地蒐集而來的珍奇花種,在此起彼落的盛放期間,景致煞是好看。

  艾莉絲泰莉雅沿著修剪整齊的矮樹籬走,一邊輕撫探頭的花蕾,一邊在花團錦簇中默默觀察欄杆外的群眾。

  帝都斐度無論何時都是熱鬧的,人潮川流不息,穿著異國服飾的旅人聚在巷口,好奇翻弄店舖擺置的奇異飾品;行商的馬車來來去去,每架各載著來自不同國家的氣息;街頭巷尾充斥嘈雜聲響,人們的呼喝與犬畜的吠叫穿插其中,形成鬧騰景色。斐度的街道很年輕,朝氣蓬勃,充滿生氣。她用有些欽羨與好奇的目光窺探,儘管平時總有些出門機會,但那僅是乘坐馬車從一棟宅邸到另外一棟宅邸,否則也是下僕伴同至鄰近店鋪購買必備品,父親從不准許她接觸那些她真正有興趣的部分,這個城市未知或許比已知程度還來的大。

  正當拿起園丁暫時放置一旁的澆花器時,視野裡忽然出現一個使她轉移注意力的黑點。艾莉絲泰莉雅困惑地凝神,一頭紅髮的少女在五個馬車外的街道奔跑著,而且是正對自己方向。在這種距離下只看得出少女一襲黑衣,以一副活像是被人追趕般快速的姿態,靈巧穿梭於各式攤販與人群間,當她一個跳步躍過散落一地的蔬果,向店鋪主人比了個手勢又回頭時,兩人的視線對上了。

  困惑加重幾分,不過幾步之遙便是圍繞自家宅邸的欄杆,眼前少女卻沒有一點減緩步伐的態勢,反倒是嘴角咧出一個大大笑容,而後視線迅速往左右張望,似乎確認沒有馬車行經後,果斷地奔向宅邸。

  艾莉絲泰莉雅有些緊張地、無意識地加緊手中力度,她不確定是否要喊住來者,正如同她一點也不明白少女的打算。而當她十分確定以那種距離鐵定會直直撞上後,對方右腳踏上石牆邊緣,一個縱步,雙手攀上石柱在空中旋個半身,轉瞬間便將自己送進欄杆另一側,一氣呵成。

  艾莉絲泰莉雅呼吸一滯,或許是驚愕使然,那一剎那被拉得很長,長到少女的身影可以徹底在瞳孔上倒映出清晰的模樣。陽光照亮她耳旁的塵埃,紅髮與胸前的藍色絲帶在風中飛舞,臉上的笑帶著歉意,卻又有些調皮的味道。

  她俐落地落下,終使艾莉絲泰莉雅微張的唇迸出一聲驚呼。少女站穩身姿後雙手合十,朝愣然的人低喊:「抱歉!幫我掩護一下!」扔下這麼一句便閃身躲進旁邊樹叢的陰影。

  強盜?小偷?艾莉絲泰莉雅一片混亂的腦子裡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也還來不及呼喚下僕或質問眼前女子,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傳來。她回頭一看,與剛才相同的方向跑來一群奇裝異服、滿頭大汗、一看便知道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的傢伙。

  他們停下來左右察看,毛躁地來回踏步,然後有人推了推他身旁同伴,指著艾莉絲泰莉雅。

  「喂!妳!」一個體型魁梧的說,「有沒有看到一個紅頭髮,穿黑色衣服的女孩從這經過?」

  年輕女子勉力保持鎮靜,興許是平日的禮教規範所致,又或純粹個性使然。她斜睨躲在自己左方樹叢後、明顯身為目標的少女,只見她仍維持相同手勢、相同笑容,眨起一隻眼睛用嘴型說:拜託。

  或許是追趕者看起來太過凶神惡煞,或許是惡劣的態度使艾莉絲泰莉雅下意識感到不悅,又或許是少女的頭髮在那些花瓣圍繞下令她想到某種玫瑰,她迅速將視線轉向相反方向,裝出一副環顧模樣,接著搖搖頭。

  「啐!」意料之中,對方並沒有一句道謝話語,僅僅是再跟同伴們咕噥些什麼,隨即轉頭嘈雜地朝另外一側跑去。

  「太感謝妳了!」

  艾莉絲泰莉雅正鬆了口氣,準備開口詢問時,伴隨擦過細枝的沙沙聲,事主邊整理胸口的束帶邊從躲避處走出來,順手拍去沾在身上的小樹葉。方才太多措手不及的狀況紛至,仔細一瞧,少女容貌姣好,一雙紺碧色的眸子在秋陽裡閃著琉璃般的光,身上衣料有著上好剪裁,合襯地攏著她的身體。雖然匆忙,卻不攜帶一點粗魯氣質,而是給人簡練的印象。

  這些條件湊在一起,說是哪戶名門的小姐也不為過。

  「請問妳是……」艾莉絲泰莉雅有些猶疑不決,儘管剛剛做出算是掩護的舉動,陌生人突然闖進自家後院仍是讓她保有不少警覺心。

  少女說她前陣子因看不過那個帶頭的對路人行勒索情事,向對方施了點妨礙的小把戲,今日不巧與那人的同夥們狹路相逢,一群人便想聯合起來找自己麻煩,要不是艾莉絲泰莉雅的包庇,這場混事還不知什麼時候結尾。真是大感激。她笑著這麼說。

  「啊,還沒自我介紹呢!」少女雙手交覆身後,頭向右側垂了幾個角度,「我的名字叫維若妮卡。」

  這便是她們相識的開始。

  套句外人的話,艾莉絲泰莉雅是貴族人家的大小姐。除了優渥的生活品質外,他們家族始終處於政治權力中心,祖父是上個年代屢屢於沙場上立下顯赫戰績的軍官,藉由家傳地位與勃勃野心,父親也在壯年時期便在當前政局奪有一席之地。

  而這一切除了表面上帶來的好處外,卻也注定她一生無法活得太過自由。

  隨著年歲增長、在各個交際場合嶄露頭角,她意識到自己已不可避免地,逐漸成為政治這盤棋局上小小的一只棋,成為父執輩們操弄的手段之一。從小她便被教導各式禮儀課程,日復一日學習談吐、儀態、社交技巧、肢體舉措,這些都在往後的日子於他人眼中建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形象,而她出眾的外貌,自然是所有條件裡最為亮眼的因素。

  此外,除了種種「貴族禮節」,就連交友都被嚴格控管。能夠往來的人盡是同一階層的年輕子女,不是滿口和他們長輩一樣圍繞於權勢的空言、對利益爵位的抱負,否則便在下午茶會時閒聊一些不著邊際的瑣事,好像都生存在玻璃製成的球裡,與此外的事物隔絕。那些話語了無意趣,輕得幾秒後便被飛鳥啣走,於艾莉絲泰莉雅而言對瞭解這個世界毫無助益,甚至煩悶。所以這樣的她並沒有什麼稱得上交心的朋友,甚至聊得來的同伴。

  因此,年紀相仿的少女挾帶生活的氣息出現,對她來說是個驚喜,如同空白畫布被平添一抹亮艷的紅。

  維若妮卡說她是一名旅行家,志趣是尋訪那些被記載或未記載於地圖上的角落,行經這個帝國最大的城都,探查異國風情外另打算暫且落腳過冬。自初遇之後,她三不五時便會在艾莉絲泰莉雅散步花園時出現在欄杆另一側,更甚是偶爾如法炮製地溜進宅邸,坐在書房窗口與她分享周遊列國時的見識趣聞,或帶來些從未見過的珍奇製物。

  一開始,艾莉絲泰莉雅對這種違常形式還有些疑慮,但維若妮卡就像個普通的,攜帶著許多秘密的旅人,親切又極富魅力的個性除了有別於其他往來的人們外,也為她帶來鮮活的生命感。那些從口中竄出的故事一個個繽紛多彩,也使她每每沉浸其中而流連忘返。

  且她查覺雙方對彼此的好奇可說是不相上下,幾次下來也沒出過什麼亂子,久而久之,這便成了兩人之間的小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