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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赫爾利生為愛爾蘭人,長大後又當了一名出租車司機,不用說,就衝這兩點,他也會是一個話癆。
  從他在那個溫暖的夏日傍晚在普羅維登斯市區搭上他的乘客那一分鐘開始,他就不停地說話。那名乘客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30出頭,坐在出租車後座上,手裡緊扣著一個公文包。他報了一個在貝尼費特街上的地址後,赫爾利就出發了,車子開得快,嘴皮子也一樣動得快。
  赫爾利開始時自顧自地評論著紐約巨人隊在下午比賽時的表現。見他的乘客沒有吱聲,便又很坦然地說起了天氣——最近的,目前的,和未來的。見他的乘客還沒反應,他又繼續談起了當地發生的一件事,即新聞里報道過的,當天早上兩頭黑豹或是美洲豹從蘭格兄弟馬戲團的流動動物園裡跑出來了,而眼下在城裡現身了。當他很直接地問他的乘客是否曾看見過正四處游弋的野獸時,那個人搖了搖頭。
  赫爾利接著又開始貶損當地警察的無能,連野獸都逮不著。在他看來,那些執法者個個都是廢物。但他的看法並為引起乘客的興趣,還沒容他再繼續他的單簧,他們已經到了貝尼費特街的那個地址,付過八毛五分錢後,乘客提著公文包下了車,赫爾利便開車走了。
  他當時不可能知道,他將成為最後一個看見這個乘客活著的人。
  以後的事都是推測,並且也許都是最好的設想。要想推斷出那天晚上在貝尼費特街上的那棟老房子裡發生了什麼事當然是很容易,但那些推論的份量是誰也擔當不起的。
  關於赫爾利那個沉默、超然得有點反常的乘客,有一個小謎團很容易破解。那人是埃德蒙·菲斯基,伊利諾斯州芝加哥人,他當時正在出神地想著完成他15年的追求;在出租車上的這段路是他漫漫旅程的最後一段,他正在回顧他所走過的路。
  埃德蒙·菲斯基的追求始於1935年8月8日,那天他的好朋友,來自密爾沃基的羅伯特·哈里森·布萊克,死了。
  在青少年時期,和菲斯基本人一樣,布萊克也是一個早熟的、愛好寫科幻小說的少年,他們都是“ 洛夫克拉夫特圈”中的一員,那是一群作家,彼此之間保持著聯繫,同時也與已故的、普羅維登斯人霍華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保持聯繫。
  通過通信聯繫,菲斯基和布萊克熟識起來;他們往來穿梭在密爾沃基和芝加哥之間互訪,而他們在文藝方面又都專注於恐怖科幻,這使他們成了親密的朋友,這種友誼一直持續到布萊克意外而又離奇的死亡時。
  與布萊克的死亡有關的大部分實際情況,以及某些推測,都收錄在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夜魔》裡,小說是在布萊克去世一年多之後發表的。
  洛夫克拉夫特有極好的機會去發現事實,因為布萊克正是在聽取了他的建議後,才在1935年初去普羅維登斯旅行的,而且他在學院街上的住處也是洛夫克拉夫特提供的。所以,作為朋友和鄰居,洛夫克拉夫特這個科幻長輩用一個不平凡的故事講述了羅伯特·哈里森·布萊克的最後幾個月。
  他在故事裡提到,布萊克正著手寫一個與新英格蘭女巫教有關的小說,但他很謹慎地沒有提他幫他的朋友保存資料的事。顯然,布萊克開始了他的計劃,後來便陷入了一種超乎他想像的、巨大的恐懼之中。
  布萊克著迷地想要了解聯邦山上的那個破敗的黑色石垛的事,那是一個教堂的廢墟,曾經是一個神秘教派的活動場所。初春的時候,他去了那個人人迴避的教堂,並且有了一些發現,而這些發現使他無可避免地死去了。
  簡單說來,布萊克進到了那個在高平台上的“自由願望”教堂裡,偶然發現了“普羅維登斯電訊報”的一個記者的屍骨,那個記者名叫埃德溫·M·勒里布里奇,顯然他在1893年時也想做類似的調查。他死得不明不白這一事實似乎就夠令人擔驚受怕的了,但更令人不安的事實是,從那天起再沒有人膽敢進入教堂,也就沒人發現屍體。

 布萊克在記者的衣服裡找到了一個筆記本,裡面的內容給了他部分啟示。
  一個名叫鮑文的教授,普羅維登斯人,曾經在1843年去埃及旅行,對法老王內弗倫卡的地穴進行考古研究,並且有了一個不尋常的發現。
  內弗倫卡就是那個“被遺忘的法老王”,他的名字為祭司所詛咒,並且被人從正式的朝代記錄中抹去了。布萊克之前就知道這個名字,因為他看過另一個密爾沃基人寫的一本講這個帶有半傳奇色彩的統治者的書,書名是“邪惡的法老王的聖殿”。至於鮑文發現了什麼,他完全是一無所知。
  那個記者的筆記本里也沒有真正說到那個發現是什麼,但它按年代順序詳細地記錄了一系列的事件。鮑文教授在埃及有了神秘的發現之後,便放棄了他的研究工作,馬上返回了普羅維登斯,他在1844年買下了普羅維登斯的“自由願望”教堂,並把它做為“占星賢人”教派的總部。
  這個教派的成員顯然都是由鮑文發展的,他們崇拜的是一個他們稱之為“夜魔”的存在體。他們會凝望著一塊水晶來召喚這個存在物顯形,並且用帶著鮮血的祭品來表達他們的敬意。
  起碼,當時在普羅維登斯流傳的故事是這麼說的,所以人們都躲著那個教堂。在當地一些迷信的人的煽動下,情緒激動的人突然採取了直接的行動。1877年5月,迫於公眾的壓力,官方強行解散了“占星賢人”教派,幾百個教徒很快便離開了普羅維登斯。
  那個教堂隨即被關閉了,而且,人們的恐懼顯然要強於他們的好奇心,所以那裡一直也沒人進去過,直到1893年,那個記者,勒里布里奇,去那裡做了一次絕命的私人調查。
  這就是他筆記本上的未加整理的故事要點。布萊克看了,但並沒有被嚇倒。最後,他偶然發現了鮑文在埃及地穴裡找到的那個神秘的東西,也就是“占星賢人”教派的崇拜物,那是一個不對稱的金屬盒,盒蓋上帶合頁,蓋子一直蓋著,不知已過了多少年了。布萊克打開盒子,看見盒裡有一個4英寸高的紅黑相間的水晶多面體,由7個懸臂托著。凝望著多面體,他不僅“看”到了,而且還“進”到了多面體裡,和傳說中的那些教徒所做的一樣,並且連體會到的感覺也一樣。他出現了奇怪的精神紊亂,覺得自己就像迷信傳說中所說的那樣,彷彿“看到了在其它星球之外的陸地和深淵。”
  隨後,布萊克犯下了他最大的錯誤。他把盒子蓋上了。
  據勒里布里奇聽到的傳說講,再次蓋上盒蓋,就表明是在召喚那個異域的存在物,“夜魔”。那是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見不得光。在那個黑黢黢的廢棄教堂裡,那個東西天黑時就會現形。
  布萊克驚慌地逃出了教堂,但禍已經被他闖下了。7月中,一場雷暴使普羅維登斯的電力中斷了一小時,燈全滅了,住在教堂附近的意大利區的人聽到了從漆黑一片的教堂里傳出的“砰,砰”的撞擊聲。
  民眾拿著蠟燭,圍著教堂,站在雨中,用點燃的蠟燭築起一道光的屏障,來阻止那個可怕的東西現身。

  顯然,人們都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暴雨剛過,當地的報紙也來了興致,7月17日,兩名記者和一名警察一起進入了教堂。他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發現,只是在樓梯和長椅上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奇怪的斑點和污跡。
  過了不到一個月,確切地說,是在8月8日凌晨2點35分,羅伯特·哈里森·布萊克死了,在一場雷鳴電閃的暴雨中,坐在他位於學院街的住所的窗戶前死了。
  臨死之前,在下暴雨的那段時間裡,布萊克在他的日記本上發瘋似的亂寫亂劃,一點點地揭示“夜魔”在他內心造成的困擾和幻覺。布萊克深信,當他凝望著那塊放在盒子裡的奇特的水晶時,不知為何,他就和那個異域的存在物建立起了一種聯繫。他還確信,當他蓋上盒蓋時,就把那個東西召喚到了那個漆黑的教堂尖塔里,而他自己的命運也就無可挽回地和那個邪惡的東西聯繫到了一起。
  他最後的這些話都是他坐在窗前,看著暴雨的進展時寫下的。

與此同時,在聯邦山上的那個教堂外,一群情緒激動的守望者聚集在一起,用燭光照著教堂。他們清晰地聽見了從黑暗的教堂里傳出的嚇人的聲響;後來,有兩個很稱職的目擊者講了當時的情況。一個是“活力聖者教堂”的莫魯佐神父,他當時正在安撫他的會眾。另一個是中央警局的威廉·J·莫納漢巡警(現在是巡官),他當時正在維持秩序。莫納漢親眼看見,當最後那道閃電亮起來的時候,從教堂的尖塔里似乎噴出了一大團“污物”,像煙霧似的。
  閃電,流星,火球——隨便你怎麼稱呼它——在城市上空噴射出耀眼的光芒;也許就是在那一刻,在城市的另一邊,羅伯特·哈里森·布萊克正在寫道,“那不會是在神秘的古赫姆附了人形的尼亞拉索特普的化身吧?”
  不一會兒,他就死了。雖然他面前的窗戶並未損壞,但驗屍官的結論還是說他死於“電擊”。有一個洛夫克拉夫特認識的醫生私下里拒絕接受這個結論,並且在第二天就介入到這個事件中。他未經許可便進入了那個教堂,並且爬上尖塔,在那兒找到了那個神秘的、不對稱形的盒子——那是金的嗎?——和盒裡那塊怪異的石頭。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確保那個盒蓋是打開的,並把它連同里面的石頭一起帶到了有光照的地方。他的下一個動作就是租了一條船,把盒子和那塊呈多面體的石頭,丟到了納拉甘塞特灣最深的海峽裡。
  在霍華德·P·洛夫克拉夫特的那個大家公認的寫布萊克之死的小說裡,故事到這兒就結束了。而埃德蒙·菲斯基正是由此開始了他15的追尋。
  菲斯基從小說裡已經了解了一些事情的大概。當布萊克在春天的時候動身去普羅維登斯時,菲斯基曾經勉強答應他,等到秋天的時候去找他。起先,兩個朋友還能定期通信,但到初夏的時候,布萊克就音信皆無了。
  那時,菲斯基還不知道布萊克去廢教堂探險的事。他想不通布萊克為什麼會沉默,便寫信給洛夫克拉夫特,尋求一個可能的解釋。
  洛夫克拉夫特也無法給他解釋。他說,年輕的布萊克在剛到的幾個星期裡經常去找他,向他討教寫作的事,還在夜晚陪伴他在城裡散步。
  但到了夏天的時候,布萊克就不來了。隱居的洛夫克拉夫特是不會強求去打擾別人的,所以他好幾個星期都沒有去找布萊克。
  等到他去找布萊克時,他聽這個近乎歇斯底里的青年說起了他在聯邦山上那個被封閉的神秘教堂裡的經歷,當時他還給了他幾句忠告。但那已經太晚了。在他們那次見面後不到10天,布萊克就出事了。
  菲斯基是在出事後第二天從洛夫克拉夫特那兒聽說布萊克的死訊的。他還受命要將這個消息告訴布萊克的父母。他一度特別想馬上趕赴普羅維登斯,但苦於缺錢,而且他自己的事情也使他脫不開身。他年輕的朋友的屍體很快就運回家了,菲斯基參加了簡單的火化儀式。
  後來,洛夫克拉夫特自己展開了調查,這個調查最終成就了他發表的那個小說。就此事情似乎就過去了。
  但菲斯基並不滿意。
  他最好的朋友離奇地死去了,而且連那些最不信神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死時的情形太怪異了。當地官方用一個愚蠢且極不恰當的解釋就草草地把案子結了。
  菲斯基決心要去查明真相。
  記住一個重要的事實:這三個人——洛夫克拉夫特,布萊克和菲斯基——都是專門和超自然、超常規事物打交道的作家和學生。他們三個都曾經接觸過許多和古代傳奇故事和迷信傳說有關的書籍。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他們把這些知識移用到所謂的科幻小說中時,作用卻很有限,但根據他們自己的經驗,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會像他們的讀者一樣,完全不把他們寫的那些虛構的故事當回事。
  因為,正如菲斯基寫給洛夫克拉夫特的信中所說的那樣,“所謂的'虛構的故事',就我們所知,不過是一個很文雅的委婉的說法。布萊克的死不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而是一個恐怖的現實。我懇求您要好好地查一查,要把這個事件的真相揭開。”

洛夫克拉夫特答應了他的要求,發現了那個金屬盒和盒子裡的東西去向,並想方設法要安排一次和貝尼費特街的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生的會面。看來德克斯特醫生在把那個被洛夫克拉夫特稱為“發光的偏方三八面體”的東西公開地偷出來,並丟棄了之後,好像很快就出城去了。
  洛夫克拉夫特隨後顯然又和莫魯佐神父以及莫納漢巡警談過話,查閱了“新聞快報”的資料,並設法推想“占星賢人”教派以及他們所崇拜的那個存在物的情況。
  當然,他了解到的事情比他膽敢寫進他發表的那個故事裡的事要多很多。他在那年的晚秋和1936年早春時節給埃德蒙·菲斯基寫信時,都很謹慎地暗暗提到了“來自外界的威脅。”但他似乎很想讓菲斯基安心地知道,即便存在著某種威脅,甚至就是在現實世界中,而不是在超自然的感覺裡,這種威脅現在也已經被轉移了,因為德克斯特醫生已經把那個做為召喚神靈的法寶的“發光的偏方三八面體”扔掉了。這些就是他主要的調查結果,事情進展到這兒又停了一段時間。

  1937年初,菲斯基正打算要去洛夫克拉夫特的家鄉拜訪他,同時他也想親自對布萊克的死因做一些更深入的調查。但情況再次出現了變化。當年3月,洛夫克拉夫特死了。他的意外去世使菲斯基的精神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逐漸恢復過來;又過了差不多一年之後,埃德蒙·菲斯基才第一次到了普羅維登斯,到了布萊克到達生命終點的地方。
  不知為何,菲斯基總感到有一股充滿懷疑的黑色潛流在湧動。驗屍官的結論很草率,洛夫克拉夫特的調查很謹慎,新聞和大眾的態度是完全接受現狀——布萊克死了,一個存在物曾在夜間游弋。
  菲斯基覺得,如果他能親自去看那個被詛咒的教堂,跟德克斯特醫生談話並查明他介入這件事的原因,詢問那些記者,追查相關的線索,他也許有希望最終發現事情的真相,最起碼可以為他死去的朋友正名,說他並非是死於精神錯亂。
  在菲斯基到達普羅維登斯並找好旅館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聯邦山看廢教堂。
  很快,他就失望了。教堂已經不復存在了。去年秋天它就已經被夷為平地了,而市政府接管了那個地方的所有權。那個漆黑而邪惡的尖塔也不再是山上的魔咒了。
  菲斯基隨即便設法去幾個街區之外的“活力聖者”教堂找莫魯佐神父。他從一個彬彬有禮的女管家那兒得知,莫魯佐神父已經在1936年去世了,那時年輕的布萊克死了還不到一年。
  雖然有點洩氣,但菲斯基沒有放棄,他又接著去找德克斯特醫生,但是,貝尼費特街上的那棟老房子已經用木板圍起來了。他給醫療服務局打電話,得到的含糊回答是,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生已經離開本市,並且去向不明。
  他又去找“電訊報”的當地主管,但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他被允許進入報社的資料庫,讀到了寫布萊克之死的那篇平淡、簡短的報導,但那兩個執行採訪任務並曾經進入聯邦山上那個教堂的記者已經離開報社,去其它城市做事了。
  當然,還是有一些其它線索可以追的,在接下來的一周裡,菲斯基把這些線索都摸清了。從“誰是誰”上找到的內容並沒有使他對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生有更多的了解。醫生生在普羅維登斯,一直就住在這兒,40歲,未婚,執業醫師,幾個醫學協會的成員;沒有跡象表明他有任何不尋常的“愛好”或“其它興趣”,從而促使他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
  終於,菲斯基找到了中央警局的威廉·J·莫納漢巡官,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對一個承認親身經歷了那件導致布萊克死亡的事件的人。莫納漢很客氣,但謹慎得有些曖昧。
  儘管菲斯基表現得很坦誠,但那個警官還是很謹慎地不多說話。
  “我真的沒什麼能告訴你的,”他說。“沒錯,是像洛夫克拉夫特先生說的那樣,那天晚上我是在教堂,但那是因為有一群人聚在那裡,誰也說不准在情緒激動的時候,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會幹出點什麼。像那個小說裡說的,那個老教堂有個壞名聲,我估計希利可能會告訴你更多的事。”

 “希利?”菲斯基插嘴問道。
  “伯特·希利,那是他的管片,不是我的。他那時得肺炎了,我替了他兩個星期。然後,他死的時候——”
  菲斯基搖搖頭。又一個可能的信息來源斷了。布萊克死了,洛夫克拉夫特死了,莫魯佐神父死了,現在輪到希利。記者都走了,德克斯特醫生神秘地失踪了。他嘆了口氣,又繼續問。
  “那天晚上,你看見了那團污濁的東西,”他問道。“你能更詳細地說說嗎?你聽見了什麼聲音嗎?人群裡有人說過什麼嗎?試著想想看,無論是什麼,都可能會對我很有用。”
  莫納漢搖搖頭。“有很多聲音,”他說。“但那些聲音和雷聲都混在一起,就是有像小說裡說的那種從教堂里傳出來的聲音,我也不可能準確地分辨出來。至於人群裡,女人的哭聲和男人咕咕噥噥的說話聲,都和雷聲、風聲摻和到一塊兒了,我連自己維持秩序的喊聲都快聽不清了,更別說聽別人說些什麼了。”
  “那團污濁的東西呢》”菲斯基仍在堅持。
  “那就是一團黑影,沒別的。煙,或是雲,或者不過是再次打閃之前的一個陰影。我不會說我看見了什麼魔鬼,或怪物,或隨你怎麼稱呼它的東西,就像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在他那些瘋狂的小說裡寫的那樣。”
  莫納漢巡官自以為是地聳了聳肩膀,拿起桌上的聽筒,開始接電話。顯然,這段談話結束了。
  這就是菲斯基目前的調查。但他沒有放棄希望,一次,他用一整天的時間坐在旅館裡打電話,逐個打給列在電話簿上的“德克斯特”,以期找到一個和那個失踪的醫生有關係的人,但沒有找到。當他費盡心思地搞明白了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說裡提到的那個“最深的海峽”的位置後,便劃著小船在納拉甘塞特灣度過了又一天。
  在普羅維登斯度過了一無所獲的一周之後,菲斯基不得不承認自己失敗了。他回到了芝加哥,回去做他的工作,繼續他普普通通的追求。漸漸地,那件事在他腦子裡已經不是第一位的事了,但是他決不會徹底忘掉它,他不會放棄,直到最終揭開謎底。

  1941年,一等兵埃德蒙·菲斯基利用參加基本訓練的時的三天短假,在去紐約市的途中,經停普羅維登斯,並再次試圖找到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生,但沒有成功。
  1942年到1943年間,埃德蒙·菲斯基中士從他在海外的駐紮地寫信給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生,並轉交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市郵件存局候領處。他從未收到過確認回函。
  1945年,在檀香山的一個U。S。O。圖書閱覽室裡,菲斯基在一本天體物理學雜誌上看到了一篇報導,其中提到了最近在普林斯頓大學的一次會議,在會上,客座演講者,安布羅斯·德克斯特博士做了題為“軍事技術的實際應用”的演講。
  菲斯基直到1946年底才回到美國。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家事自然成了他首要考慮的頭等大事,直到1948年,他才再次偶然看到了德克斯特博士的名字,這次是在一本全國性的新聞周刊上的一個“核物理領域的調查員”名單裡。他寫信給編輯詢問更多的信息,但沒有收到回音。他又給普羅維登斯發去一封信,還是沒有回信。
  1949年深秋的時候,德克斯特的名字再次在新聞專欄裡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次是討論機密的氫彈研究工作。
  無論他怎麼推測,無論他怎麼擔心,無論他怎麼瘋狂地想像,他都必須要行動了。他寫信給普羅維登斯的一個叫奧格登·珀維斯的私人偵探,委託他查找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生。他所有的要求就是要和德克斯特取得聯繫,而且他付了一大筆酬金。珀維斯接了這個案子。
  那個偵探給在芝加哥的菲斯基寄了幾份報告,起初,他們都很沮喪。德克斯特的住所還沒有租出去。德克斯特本人,按官方的說法,正在執行一項特殊任務。那個偵探似乎從這點上想當然地認為他是一個完美的人,正在做秘密的國防工作。
  菲斯基有點急了。
  他提高了酬金,執意讓奧格登·珀維斯繼續努力尋找那個謎一樣的醫生。

 1950年的冬天來了,和它一起來的,是又一份報告。那個私人偵探把菲斯基提供的每一條線索都查了一遍,其中的一條最後指向了湯姆·喬納斯。
  湯姆·喬納斯是一條小船的船主,1935年夏末的一個晚上,德克斯特醫生就是租了他的船,劃到了“納拉甘塞特灣最深的海峽”。
  湯姆·喬納斯收起槳,看著德克斯特醫生從船上把那個亮得刺眼的不對稱形的金屬盒扔掉了,金屬盒的蓋子是打開的,“發光的偏方三八面體”被暴露在外。
  老漁夫很爽快地和那個私人偵探聊了起來;菲斯基通過機密報告詳細地了解了他所說的內容。
  “別提多怪了”是喬納斯對那件事的反應。德克斯特給了他“20塊錢,在午夜時分租船出海,還把那麼一個奇形怪狀的玩意兒帶上了船。他說,裡面的東西不會傷人;說那是一個古老的紀念品,他要把它扔掉。但一路上他一直盯著那個珠寶之類的東西看,那東西是放在盒子裡的一個鐵圈上的,同時,他還咕咕噥噥地說著外國話,我猜是。嗯,他說的不是法語,或德語,也不是意大利語。波蘭語,沒準兒是。我也沒記住一個詞。他像是喝多了似的。我不是想說德克斯特醫生的壞話,懂吧;雖說他沒趕上,他們家可是一個很不錯的古老家祖,我聽說是。但我覺得他是喝醉了。否則他為什麼會付我20塊錢,去做那麼一件瘋狂的事呢?”
  報告裡逐字逐句地轉錄了老漁夫的獨白,但有很多內容都沒什麼用。
  “現在想來,看上去他肯定很高興能把它扔掉。回來的路上,他跟我說要保密,但我想現在過了這麼長時間了,說說也無妨;我不會在法律面前隱瞞什麼的。”
  顯然,那個私人偵探使用了一些缺乏職業道德的伎倆,為了能讓喬納斯開口,他假冒了警察的身份。
  這對身在芝加哥的菲斯基來說倒沒什麼。他終於能夠澄清一些事情了,而這也足以使他再付給珀維斯一筆錢,讓他繼續查找安布羅斯·德克斯特的下落。幾個月就這麼在等待中過去了。
  春天的晚些時候,菲斯基等待的消息來了。德克斯特醫生回來了;他已經回到了他在貝尼費特街的住所。房子周圍的護板已經被拆除了,送家具的車也來卸貨了,還有一個男僕會來應門,還會記錄電話留言。
  德克斯特醫生沒在家,男僕對那個偵探,或對任何人都這麼說。看來他好像是在為政府工作期間得了重病,正處於康復期。男僕收下了珀維斯的名片,並且答應替他捎個口信,但後來的好多次電話都沒人接。
  珀維斯很盡責地在那個房子周圍四處窺探,但從沒看見過醫生本人,他碰到的人也都說,從沒在街上看見過正在康復中的醫生。
  食品店會定期地送貨;信箱裡也有郵件;貝尼費特街的房子整晚都亮著燈。
  實際上,珀維斯發現,德克斯特醫生家好像一天24小時都開著燈。
  菲斯基隨即又給德克斯特醫生寄去了一封信,後來又寄了一封。還是沒有確認回函或回信。在又收到了珀維斯的幾份沒什麼用處的報告之後,菲斯基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他要去普羅維登斯見德克斯特。
  他的懷疑可能都是錯誤的;他以為德克斯特醫生能夠為他死去的朋友正名的想法可能都是錯誤的;甚至他把兩者聯繫在一起的做法可能都是錯誤的,但他已經冥思苦想了15年了,現在是結束他內心衝突的時候了。
  所以,在夏天快過完的時候,菲斯基打電報給珀維斯,說了他的打算,告知了到達的時間,並且讓珀維斯去旅館等著和他碰頭。
  就這樣,埃德蒙·菲斯基最後一次造訪了普羅維登斯;那天是“巨人隊”輸球的日子,是“蘭格兄弟馬戲團”丟了兩頭黑豹的日子,是出租車司機威廉·赫爾利絮叨個不停的日子。

  見珀維斯沒在旅館等他,菲斯基顯得很不耐煩,他決定不等他了,便在傍晚時,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自己找車去貝尼費特街了。
  出租車開走了,菲斯基站在人行道上,眼睛盯著從那幢喬治亞式建築的樓上窗戶裡透出的燈光。門上有一個熠熠閃光的黃銅名牌,從窗戶裡透出的燈光照著那個名字,“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學博士”。

這似乎稍稍地讓埃德蒙·菲斯基安心了一些。醫生並沒有對外界隱瞞他在這棟房子裡,但他可能把自己隔絕起來了。閃亮的燈光和名牌上的內容確實預示了好兆頭。
  菲斯基聳聳肩,按響了門鈴。
  門很快就開了。一個深色皮膚、有點駝背的小個兒男子出現在門口,問道,“找誰?”
  “請找德克斯特醫生。”
  “醫生不能會客。他病了。”
  “能請你傳個話嗎?”
  “當然。”那人笑了笑。
  “告訴他,從芝加哥來的埃德蒙·菲斯基想在他方便的時候和他見一面。我大老遠從中西部趕來就是為了要見他,而且我要和他談的東西只會佔用他很短的一點時間。”
  “請等一下。”
  門關上了。菲斯基站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公文包不停地在兩手之間倒來倒去。
  猛然間,門又開了。那個僕人盯著他看。
  “菲斯基先生,你是寫那些信的那個人嗎?”
  “信,哦,對,是我。我不知道醫生收到了那些信。”
  男僕點點頭。“我不能說。但是,德克斯特醫生說了,如果你是寫信給他的那個人,你就進來吧。”
  菲斯基進門的時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為這一刻,等了15年的時間,現在——
  “請直接上樓吧。德克斯特醫生在書房等你,走廊右手第一間。”
  埃德蒙·菲斯基爬上樓梯,拐上了一條走廊,走進了一個房間,房間裡的燈沒有罩,燈光很量。
  從壁爐旁邊的椅子上站起一個人來,正是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生。
  那是一個瘦高的男人,衣著很得體,可能有50歲了,但看著也就35歲的樣子,他舉止優雅,很自然地表現出一種風度,唯一與這些不太協調的是,他的皮膚被曬得黑極了。
  “這麼說,你就是埃德蒙·菲斯基。”
  聲音很輕柔,是明白無誤的新英格蘭口音;握手時也很熱情,有力。德克斯特醫生笑得很自然,很友善。在深色皮膚的映襯下,牙齒白得刺眼。
  “請坐吧,”醫生說。他指著一張椅子,稍稍彎了下腰。菲斯基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看,從他待客的風度和舉止來看,根本不像是正在生病,或最近生過病的樣子。當德克斯特醫生坐回壁爐邊他自己的椅子後,菲斯基便搬了把椅子想坐在他旁邊,此時他注意到,房間的四面都是書架。有幾部書的尺寸和形狀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還沒等坐下,他便開始看那些大部頭的書名。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蠕蟲的秘密》、《艾弗尼斯集》,還有幾乎是神話一般的《死靈之書》的拉丁文本。沒等徵得主人的同意,他便從書架上取下了那本厚厚的《死靈之書》,快速地翻看著那些發黃的書頁,那是1622年的西班牙文譯本。
  隨後,他轉向德克斯特醫生,不再像之前那樣故作沉著了。“在教堂裡找到這些書的人肯定就是你了,”他說。“在法衣室的後屋,教堂後殿的旁邊。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小說裡提到了這些,我一直都想知道這些書的去向。”
  德克斯特醫生嚴肅地點點頭。“對,我把它們拿走了。我認為讓這些書落到當局手裡不太好。你知道那裡面寫的是什麼,如果這些知識被錯誤地濫用的話,後果會怎麼樣呢。”
  菲斯基很不情願地把那本大書放了回去,坐在了壁爐前、醫生對面的椅子上。他把他的公文包放在膝蓋上,不安地摸索著扣鎖。
  “別緊張,”德克斯特親切地笑著說。“咱們開門見山地說吧。你到這兒來是要搞清楚我在你朋友死亡的那個事件當中演的是什麼角色。”
  “是的,我有一些問題要問。”
  “請問吧。”醫生抬起一隻細長的手。“我的健康狀況不是太好,只能給你幾分鐘時間。請允許我先預想一下你要問什麼,並且把我所知道的枝節告訴你。”
  “好吧。”菲斯基盯著他,想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我只見過你朋友,羅伯特·哈里森·布萊克,一次,”德克斯特醫生說。“那是在1935年7月下旬的一個晚上。他是做為一個病人,到我這兒來的。”

菲斯基很急切地向前探著身子。“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他吃驚地叫著。
  “別人沒有理由知道它,”醫生答道。“他不過就是個病人。他說他失眠。我給他做了檢查,開了一副鎮靜劑,出於最簡單的猜想,我問他最近是否曾受過什麼不尋常的緊張刺激或是精神創傷。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給我講了他去聯邦山上的那個教堂的事,並且跟我說了他在裡面的發現。我必須承認,我有能力判斷他說的不是歇斯底里地想像出來的東西。我是這裡的一個古老家族的成員,我知道那些關於'占星賢人'教派和所謂的'夜魔'的傳說故事。
  “小布萊克坦白地告訴我說,他的某些擔心是與那個'發光的偏方三八面體'有關的,他說那裡匯聚了最原始的邪惡。他還承認說,他擔心自己和教堂裡的那個惡魔有了某種聯繫。

  “我自然不會把他的最後一句話當回事。我盡量地安慰著他,勸他離開普羅維登斯,並且忘掉它。當時,我表現得很有信心。然後,8月份的時候,傳來了布萊克的死訊。”
  “所以,你就去教堂了,”菲斯基說。
  “換了你會怎麼做呢?”德克斯特醫生沒有正面回答。“如果布萊克找到你,把他的故事講給你聽,告訴你他在擔心什麼,他的死不會觸動你去開始行動嗎?我向你保證,我做的是我認為最正確的事。比起引發流言蜚語,比起將公眾置於不必要的恐慌之中,比起讓可能的威脅繼續存在下去,我去教堂是最好的。我拿了那些書。我從當局的鼻子底下把那個'發光的偏方三八面體'拿了出來。我租了一條船,把那個該詛咒的東西扔進了納拉甘塞特灣,在那裡,它就無法再傷害人類了。我把它扔掉的時候,盒蓋是打開的,因為,你知道,只有在黑暗中才能喚醒'夜魔',而現在,石頭永遠都會暴露在光亮之中。
  “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很抱歉,我這幾年的工作使我無法見你,或與你聯繫。我知道你對這件事很感興趣,並且相信我所說的事多少能幫你澄清一些困惑。談到小布萊克,做為一個醫生,我會很高興給你提供一份書面證明,證明他在去世的時候是心智健全的。我明天就能寫好,並且送到你的旅館裡,如果你給我地址的話。行了嗎?”
  醫生站起身來,示意談話結束了。菲斯基還坐在那兒,來回倒著他的公文包。
  “現在,如果你能讓我離開,”醫生輕輕地說。
  “馬上。我還想請你回答一、兩個簡短的問題。”
  “當然可以。”就算德克斯特醫生有些惱火,他也沒有表現出來。
  “你以前見過洛夫克拉夫特嗎,或是在他最後這次生病的時候?”
  “沒有。我不是他的醫生。事實上,我從來沒見過他,雖說我知道他和的作品。”
  “是什麼原因讓你在布萊克死後,這麼突然地就離開了普羅維登斯?”
  “我在物理方面的興趣取代了我在醫學方面的興趣。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我一直在研究與原子能以及核裂變有關的問題。事實上,從明天開始,我又要離開普羅維登斯了,我要去東部的大學和某些政府部門做一個系列演講。”
  “這對我來說很有意思,醫生,”菲斯基說。“順便問一句,你見過愛因斯坦嗎?”
  “事實上,我見過,在幾年前。我和他一起做——不過沒什麼。我現在必須請求你讓我離開。換個時間,也許,咱們能討論這些事。”
  此時,他的不耐煩已經表露無遺了。菲斯基站起來,一手提著公文包,伸出另一隻手,把一個檯燈關上了。
  德克斯特醫生馬上跑過去,把燈又打開了。
  “你為什麼怕黑呀,醫生?”菲斯基輕聲地問。
  “我不——”
  這是醫生第一次表現得似乎快要失去他的沉穩了。“你為什麼會那麼想?”他低聲問道。
  “是因為'偏方三八面體',對吧?”菲斯基繼續說道。“你把它扔進海灣的時候,做得太匆忙了。你當時忘了,即便是讓盒蓋開著,石頭落到海底的時候,周圍也是一片黑暗。也許'夜魔'並不想讓你記得這點。你像布萊克那樣窺探那塊石頭,並且建立了同樣的心理關聯。當你把它扔掉的時候,它就進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在那裡,'夜魔'的威力會一點點增長。

“那就是你離開普羅維登斯的原因,因為你害怕'夜魔'會來找你,就像它去找布萊克一樣。因為你知道,那東西現在能夠永遠到處活動了。”
  德克斯特向門口走去。“我現在必須要讓你離開了,”他說。“如果你認為我開著燈是因為我害怕'夜魔'來找我,就像它去找布萊克一樣,那你就錯了。”
  菲斯基冷冷地笑了。“我根本不這麼認為,”他答道。“我知道你不害怕它。因為這太晚了。'夜魔'應該在這之前很久就找到你了,也許在你把'偏方三八面體'扔到漆黑的海灣深處,賦予了它活力後,沒過一天就來了。它找到了你,但沒像殺死布萊克那樣殺死你。
  “它利用你。這就是為什麼你會怕黑。你和'夜魔'本身一樣,都怕被發現。我相信,在黑暗中,你的樣子會很不一樣。更像過去的形狀。因為當'夜魔'找到你時,它沒有殺死你,而是和你結合了。你就是'夜魔'!”
  “菲斯基先生,真的——”
  “這兒沒有德克斯特醫生。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麼個人了。有的只是一個外殼,被一個比地球還古老的存在體佔據的外殼;這個存在體迅速而巧妙地轉移著,要把人類全部毀滅。是你搖身一變成為'科學家',逐漸混入特定的圈子,暗示、鼓動、協助那些愚蠢的人意外地'發現'了核裂變。當第一顆原子彈落下來的時候,你該有多樂啊!現在,你又讓他們知道了氫彈的秘密,你還想讓他們知道得更多,告訴他們給他們自己帶來毀滅的新方法。
  “我用了好幾年時間思來想去地在洛夫克拉夫特那些被稱為瘋狂的神話的小說裡找線索,找答案,。他用比喻和寓言的手法寫出了真相。他反复地把你將來到地球上的寓言用白紙黑字寫了出來,當布萊克認出'夜魔'的時候,他終於知道它叫什麼了。”
  “叫什麼?”醫生突然嚴厲地問道。
  “尼亞拉索特普!”
  那張棕色的臉上現出了扭曲的笑容。“恐怕你和可憐的布萊克,和你的朋友洛夫克拉夫特一樣,都是同樣的幻想防衛的受害者。誰都知道尼亞拉索特普純粹是杜撰的,是洛夫克拉夫特神話中的角色。”
  “我起初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我從他的詩中找到了線索。那是在所有的一切都吻合了的時候:'夜魔',你的出走,你對科學研究突然產生的興趣。洛夫克拉夫特的詞句有了新的含義:
  '最後,從核心的埃及來了
  農夫敬拜的神奇的夜神。'
  菲斯基吟頌著詩句,眼睛盯著醫生深色的臉膛。
  “胡說——要知道,我的皮膚成了這個樣子,都是在洛薩拉默斯受到輻射的結果。”
  菲斯基沒有理會,繼續朗誦著洛夫克拉夫特的詩:
  '——那個野獸跟著他還舔他的手。
  不久海里便生出一個有害的源頭;
  忘掉遍生荒草的金色尖塔和它的陸地吧;
  大地裂開了口子,狂歡的極光斜照
  在人類動蕩的大本營。
  隨後,在玩笑中粉碎他偶然的鑄造,
  白痴的混沌將地球的塵渣吹掃乾淨。'

  德克斯特搖著他的腦袋。“從表面上看就那麼可笑,”他堅決地說。“的確,就算你-哦-心情不好,你也能理解,老兄!詩歌沒有字面意義。野獸舔我的手了嗎?有什麼東西從海上來嗎?哪兒地震了?哪兒有極光?都是廢話!你得的是我們稱之為'原子恐慌症'的惡病——我現在知道了。你和如今的許多外行一樣,被那種愚蠢的困擾蒙蔽了,覺得我們在核裂變方面的工作會導致地球的毀滅。所有這些解釋都是你想像的結果。”
  菲斯基緊緊地抓著他的公文包。“我告訴你,那是一個寓言,洛夫克拉夫特的寓言。天知道他知道什麼,或擔心什麼;不管那是什麼,都足以使他把他的寓意隱藏起來。即便是那樣,說不定,它們找到他,是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
  “它們?”
  “它們來自外部——你侍奉的東西。你是它們的信使,尼亞拉索特普。你和那個'發光的偏方三八面體'一起從埃及的地底下出來,就像詩裡寫的那樣。那些農夫——加入了'占星賢人'教派的、普羅維登斯的普通工人——在那個'神奇的夜神'面前頂禮膜拜。

 “那個'偏方三八面體'被扔進了海灣,不久,海上就出現了這個有害的源頭——你的源頭,或者說是附在德克斯特醫生身上的人形化身。你把毀滅的新方法傳授給人類;用原子彈來毀滅,使'大地裂開了口子,狂歡的極光斜照在人類動蕩的大本營。'啊,洛夫克拉夫特知道他寫的是什麼,布萊克也識破了你。他們倆都死了。我想,你現在就要來殺我了,這樣的話,你就能繼續了。你會去演講,和實驗室的那些人並肩站在一起,鼓勵他們,給他們提出新的建議,來製造更大的毀滅。最終你會把地球的塵渣吹掃乾淨。”
  “來。”德克斯特伸出雙手。“別激動,讓我來告訴你!你難道不認為整個這件事都很可笑嗎?”
  菲斯基向他走過去,手摸索著公文包上的扣鎖。鎖開了,菲斯基把手伸進去,然後又拿了出來。此時,他手裡多了一把連發左輪手槍,他穩穩地把槍對準德克斯特醫生的胸口。
  “那當然很可笑,”菲斯基咕噥著。“除了一些狂熱者和一些無知的外地人,沒有誰會信仰'占星賢人'教。人們並不把布萊克,或是洛夫克拉夫特,或是我的故事當回事,只把它們當成解悶的恐怖小說。同樣地,沒有人會覺得你有什麼不對勁,沒有人會覺得那些所謂的原子能的科學研究有什麼不對勁,也沒有人會覺得你計劃散佈的那些將世界帶到末日的恐怖有什麼不對勁。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要殺了你!”
  “把槍放下!”
  菲斯基突然開始哆嗦了;他全身像是痙攣了似的,劇烈地顫抖起來。德克斯特見狀便走了過去。菲斯基的眼睛往外突著,醫生慢慢地向他靠近了。
  “退回去!”菲斯基警告說。他痙攣的下巴使他連話都說不清了。“這就是我想要了解的一切。既然你化成了人身,普通的槍就能把你摧毀。我要摧毀你——尼亞拉索特普!”
  他的手指動了。
  德克斯特醫生的手指也動了。他迅速地把手伸向身後牆上的電燈總開關。一搬,屋里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不是無盡的黑暗——還有一個亮光。
  在黑暗中,安布羅斯·德克斯特醫生的臉和雙手閃著磷光。那是鐳污染造成的後果,要是有機會的話,德克斯特醫生肯定會給埃德蒙·菲斯基解釋這種現象的。
  但現在沒有機會了。埃德蒙·菲斯基聽到了搬動開關的聲音,看見了那個怪異的、發光的面貌,隨後便向前撲倒在了地板上。
  德克斯特醫生輕輕地開了燈,走到菲斯基身邊,仔細檢查著,並且跪了好半天。他沒有找到脈搏。
  埃德蒙·菲斯基死了。
  醫生嘆了口氣,站起身,離開了房間。在樓下的走廊裡,他喚著他的僕人。
  “出了件令人遺憾的事,”他說。“我的那個年輕訪客——一個癔病患者——突發心髒病,死了。你最好叫警察來,馬上。然後再繼續打包。咱們明天必須走,開始演講旅行。”
  “但是,警察也許會不讓你離開。”
  德克斯特醫生搖搖頭。“我看不會。這是一個很清楚的案子。不管怎樣,我能很容易地解釋清楚。等他們來了,通知我。我在花園裡。”
  醫生順著走廊走到了後門,出現在了灑滿月光的屋後花園裡。
  牆把花園和外面的世界隔開了,花園裡很荒涼。他站在月光下,月光和他身上的磷光交織在一起。
  這時,兩個柔軟的身影從牆外跳了進來。它們蜷縮在淒涼的花園裡,隨後便向德克斯特醫生滑了過來。它們發出了喘息的聲音。
  在月光下,他認出了那是兩隻黑豹。
  他一動不動地等著它們走近,自覺地靠在他身上,眼裡閃著光,下巴張開,流著垂涎。
  德克斯特醫生轉過身去。當兩隻野獸在他面前討好地舔著他的手時,他嘲諷地衝著月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