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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an who called Phichit Chulanont》
──各位晚安。
──前略,真希望這一切都是胡說八道。

從離開底特律開始一切都不對了。
披集‧朱拉暖神色有些凝重地看著螢幕裡勝生勇利的自由滑演出。當然,他是以開朗著名的選手,維持這一項特質所需要的強大心理素質讓他在這樣的情緒下仍只是木著一張臉,旁人看上去就像只是無比專注地在看比賽,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懊惱情緒。
勝生勇利變了,卻也沒變。披集是知道他的,畢竟勇利在底特律待的時間比他要長得多,而他又比其他人待在底特律的時間還要久。他是內向的勇利在其他國家選手中惟一的朋友,他是知道的,只是勇利的身邊多出了一個從沒出現過的位置,那裡忽然間就穩穩坐了一個人。

而大獎賽決賽終將到來,披集‧朱拉暖明白自己即將見證某些他不想卻非得面對的事。
在幾通電話始終無人接聽的情況下披集一個人去了聖家堂,觀光景點無論何時都充滿了人,尤其在西方世界的十二月,熱鬧程度只增不減。
嚴格說起來他並非真的對這個未完工的氣派建築感興趣,但這裡是西班牙的大地標,熱愛在SNS平臺上發文的他有著非得到這裡打卡不可的使命感,完成任務後他很快地收起自拍棒,在拉上口罩的那瞬間,就像毫無理由的必須一樣,他遇見了克里斯多福‧賈科梅蒂。
克里斯的觀察力向來很好,同樣善於觀察的披集深知這點,無論如何,他們都發現孤伶伶的彼此突兀又普通地走在聖誕夜的街頭。
「克里斯。」披集笑著朝對方揮手,接著看見戴著眼鏡的男子向這裡靠近。
「真巧。」克里斯露出友善的笑,四周的燈火讓他原本就好看的雙眼此刻看來更動人。
披集和克里斯並不怎麼熟,但是圈子太小,交際是很重要的,於是他們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交談也不怎麼感到尷尬。披集很少有這麼近距離和對方單獨交談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被那雙發亮的眼睛吸走注意力,但他是個明白禮節又理性的人,很快便收回心神。
在這樣的日子裡一個人走在滿是節慶氣氛的地方代表了什麼?克里斯也許不會明白他的處境,披集、或者該說是全世界注意男子單人花式滑冰的人卻都看得出克里斯‧賈科梅蒂的尷尬。
想必這時候的維克托‧尼基福羅夫和勇利正一起漫步在浪漫滿溢的巴塞隆納市街中吧。披集不禁這麼想。
「披集是第一次來巴塞隆納吧?」克里斯好心地展開話題。
「嗯,要幫我介紹嗎?」他微笑,順勢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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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一切真是太胡鬧了。
從接到勝生勇利的電話開始披集已經不止一次這麼想了,賽前的奇妙聚會由奇怪的理由舉辦,由討厭的組合參加,最後再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散會。他不太明白這是不是西班牙的幽默方式,無論如何,他只覺得一陣惡寒。
明明他是個習慣冰場溫度的職業花式滑冰選手,明明他已經習慣底特律的嚴寒甚至教練義大利口音的英文,巴塞隆納這樣溫暖的天氣硬是使他發自內心感到寒冷。
也許的確只是心的問題而已吧?他看著自己身上的夾克無所謂地想著。

離開飯館後披集繞進附近的巷弄裡,克里斯沒有想太多便跟了上去。即使和披集不怎麼熟還是略知對方行事風格,他從沒看過對方這麼落寞的背影。想起在吃飯時讓所有在場的客人為維克托與勝生勇利響起的掌聲,克里斯皺著眉頭勾起微笑。
他隔著一段距離慢慢在後面走著,前方披集‧朱拉暖的背影看起來那麼孤單,卻也同時像個能撐起一整個世界的男人。
克里斯的心臟不由自主縮了一下,然後他發現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吃點什麼嗎?」披集忽然回頭,微笑著開口。
明人不說暗話。克里斯心想,這個男人真是聰明,不是彼此的菜又沒有什麼交集,連璨爛的客套都省了,但依然體貼,大概這才是他的本性。

一路彎彎繞繞,最終他們發現自己往聖誕市集的方向走,隨便找了個露天咖啡亭坐下,克里斯要了一杯拿鐵,他以為披集會點熱可可之類特別甜的東西,結果對方要了濃縮和一片薑餅。
悶騷的傢伙。他又想,但是眉眼間的笑容不知不覺變得相當放鬆。
披集的話特別少,似乎很沒興致,但克里斯知道他並不是那樣想的。他打開推特,向下拉沒有多少便看見剛追蹤不久的帳號上傳了一張露天咖啡座的照片,鏡頭對面有一雙好看的手扶在杯緣。
那條推特搭配的文字是「Special night.」,他抿了下唇點亮愛心,不過此刻的披集並沒有擺弄自己的手機,所以他沒有發現來自克里斯的第一個喜歡。

他們舒適地沉默著直到披集開口,他的聲音因為長時間沒有說話又壓低音量而顯得有些低啞,周遭的人潮已經開始減少,克里斯不太確定是因為熱空氣散去的關係還是由於眼前的人別於平時的表現,無論如何,他又再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是不爭的事實。
後來他們依舊沉默著回到了選手下榻的飯店,披集沒有特別送他回房間,僅僅是在經過他的房門時和他道了晚安,接著頭也不回地往走廊更深處走去。
一般而言這肯定是冷淡的表現吧。克里斯這麼想著,卻覺得對方體貼到了極點,他尊重了一個男人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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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維克托‧尼基福羅夫的賽季讓人提不起勁。克里斯最初是這麼想的,然而在中國站遭遇勝生勇利與維克托的組合後他不可抑制地在決賽前便有了競爭的心,最終卻只拿到了第三名,落在勝生勇利的後面。
克里斯從轉播的螢幕上看著中國站的第一名走上場,心裡忽然有種難以解讀的騷動。
披集‧朱拉暖在《Shall We Skate?》的音樂擁抱整個冰場時霸道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克里斯同樣看著那個男人在冰上遊走與跳躍,卻很明白這種強勢的樣貌才是對方的真面目。
一心一意的男人閃閃發光。媒體給披集冠上的稱號是「泰國的希望」,克里斯卻認為可以再大膽一些用上「東南亞的英雄」之類的頭銜,即使和奧塔別克的稱號雷同,格局上卻毫無疑問要大上太多。
多好啊,東南亞的英雄,配上這個強勢的男人再適合不過了。
「今年以英雄為主題的人還真不少。」
然而披集‧朱拉暖只是筆直地看著前方,他的眼裡除了一筆直向前的道路,還有走在前方的勝生勇利。

克里斯忘記自己也是個一心一意的男人,打從他接到冰場上向自己拋來的那朵花時就確立了這個事實。

《Terra Incognita》或許是披集‧朱拉暖在這次大獎賽的尾聲,但是他的職業生涯高峰才正要展開。以愉快的心情完成最後的自由滑演出並結束採訪後他已經完全錯過勝生勇利的演出,但他卻有些暗自慶幸,縱使那是再傑出的呈現,他認為自己或許並不是那麼想看到勇利對另一個人傾訴愛意。
職業選手所需具備的能力之一是從演出解讀情緒與故事,在場的觀眾頂多只能感受音樂帶來的感情與辨認選手動作是否確實,必須要是表演者才能洞悉演出中的秘密。
何況是量身訂做的曲子呢?
披集無奈地看著在等分區緊緊相擁的兩人,將目光轉回場上,克里斯已經開始他的第一個跳躍了。
同樣身為選手,披集大約能夠了解克里斯現在的心情,從那極度放鬆的姿態他知道此時在冰場上的人心裡已經開始為下一次的大獎賽做準備,偷眼看向等分區而露出的不滿表情則昭示對方接下來的目標將放在何處。
披集忽然覺得克里斯多福‧賈科梅蒂這個人可親又可愛了起來。
到時候的冰秀找他一起吧。他微笑著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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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程最後一天的表演賽男子單人項目除了前三名以外只有披集參加,如果他不出場大概才會跌破所有人的眼鏡,畢竟披集‧朱拉暖是不會錯過任何帶給他人快樂機會的傢伙。
克里斯在選手專屬的好位置看著那個人風一樣滑過冰面的同時,忽地意識到這個比賽墊底的人其實有些可怕。
即使踏入總決賽的年齡算在普通範圍內,但披集‧朱拉暖卻是只使用了一種四周跳就進入最後階段的比賽,將來學會了其他四周跳,這個渾身散發獨特魅力的男人肯定會變得十分難纏吧。
思考間克里斯並未留意到表演已經結束,披集正好筆直朝他的方向走來,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他愣了一下,腦子裡只有一個結論。
這個男人是豹,一直蟄伏著的黑豹。

稍晚的晚宴並沒有預想中有趣的場面,勇利大概因為看了去年被拍下的鬥舞影片而克制許多,但也可能只是由於這一次並不是個需要借酒澆愁的宴會吧,獎牌和戀人都在手裡,以滑冰界的角度來看他甚至能說是這次比賽最大的贏家。
披集舉著香檳,另一手不忘拿出手機拍照準備上傳到SNS上,這時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將畫面切換為前鏡頭,香水味竄入腦中,當他回過神來,克里斯多福‧賈科梅蒂已經將彼此的距離拉開了,但手機螢幕上確實留下兩人親密合影的畫面。
他挑了下眉,飛快動了幾下手指,照片被上傳到他的帳號裡。
「Christophe。」帶著義大利腔調的聲音緩緩吐出他的名字,克里斯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主動上前的人是他,然而當披集將視線由手機轉移到他身上時,那種略帶冷淡又把握得宜的壓迫感一下就奪走了控制權。
這是最原本卻也最秘密的披集‧朱拉暖。
克里斯恍惚了幾秒,最後舉高手裡的高腳杯無辜微笑。
「Cheers?」

決賽的時間既漫長又短暫,三天,克里斯用了三天的時間察覺未曾留心過的披集‧朱拉暖的一切,然後在他們於巴塞隆納演出的最後一天,終於不只是目送那個悶騷又滿腔炙熱的男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