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丙和丁-三十三》


 
  打入三顆全蛋,於碗中攪拌均勻後,慢慢將四百毫升的牛奶加入,再添入一大匙糖,繼續攪拌至充分混合。接著把水與白砂糖放入單柄鍋中,用中火煮開,當糖漿變得濃稠,顏色接近巧克力色,散發焦香味時,關火並加入一大匙熱水攪拌。再把焦糖漿倒入布丁杯中,約十分之一高處,用濾網過濾蛋液,再將蛋液裝入布丁杯中,約八分滿處。把裝有蛋液的布丁杯,放入電鍋,不蓋緊鍋蓋,蒸約十五分鐘即可。最後用筷子插入布丁深處,確認拔出後沒有黏著物,布丁就完成了。
  晨間六點二十三分,丁將剛完成的布丁覆上一層保鮮膜,放進冰箱冷藏櫃。猶記多年前,第一次將市售布丁的成分表仔細看清時,丁著實地嚇了一跳。除了水、蔗糖、奶粉以及雞蛋萃取物等基本原料外,裡頭多了焦糖色素、黃梔子、紅麴色素等天然色素,以及刺槐豆膠、玉米澱粉、香料、乳化劑、鹿角菜膠、乳酸鈣……等,不知為何而加又何以用途的材料。這令專精於應用化學且擁有一身廚藝的他,感到茫然不解,甚至反胃地想吐。
  防腐劑、味精、色素,這些對人體無益且有害的食品添加物,已成為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然而塑化劑和工業原料等不該出現在食物中的物質,竟也在一般常見市售食品中檢測而出。我國〈食品衛生管理法〉對於食品添加物所下的定義是:係指食品之製造、加工、調配、包裝、運送、貯存等過程中用以著色、調味、防腐、漂白、乳化、增加香味、安定品質、促進發酵、增加稠度、增加營養、防止氧化或其他用途而添加或接觸於食品之物質。
  在法規規範下,目前被准許使用的有天然物與化學合成品兩大類。使用添加物,可以延長食品保存期限,使食品看起來更加美觀且具賣相,另外能夠顯著降低成本與售價,因此對食品業者和消費者而言,食品添加物均是不可或缺的。
  丁比常人了解這些,卻始終無法理解:只需要蛋、糖以及鮮乳便能製成的布丁,為何還需加入如此多食品添加物呢?那陣子丁戒了「午後一布丁」的習慣,忍痛放棄了短暫人生中唯一喜愛的甜點,甚至於變本加厲地禁止胞兄食用市售布丁,當時兩人為此吵得不可開交,丙的無法體諒,讓丁很是消極。
  幸虧丁後來在書店默記焦糖布丁的食譜,返家自己動手試做之後,兩人又和好如初了。那是個陽光直射、午後雷雨前而異常悶熱的周休二日,兄弟倆已經冷戰三日,丁帶著冰過的手工布丁,開車抵達丙的住所樓下,於大門口按下門鈴時,丁忍不住捏了把汗,情緒起伏猶如水平線般的他少見慌張了起來。旋即丁朝向對講機喊了聲「是我」,大門便傳來一聲響亮的自動解鎖聲。他壓下門把,走了幾層長而迂迴的階梯,最終來到了丙的面前。站在門口的丙像是等候已久,連句熟悉的寒暄都沒有,一把拉著丁的手腕逕自走進房裡。丙穿得很休閒,一件鉛灰色素面V領針織衫,下頭搭著褐色斜紋布直筒長褲,不同於丁那依舊謹慎的湛藍細格紋襯衫。
  「你來得正好,我有東西要給你。」只見丙急忙將他拉入廚房,丁聞言為之一愣,不經意瞥了眼手裡正提的小紙盒,於餐桌前停下步伐:「不會吧……」
  丙疑惑地轉過頭來,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忽然異口同聲的說:「你也做了嗎……?」
  那天中午,雙方交換吃著焦糖布丁,全然無視開著的電視,有說有笑地在客廳沙發上聊起往事。丙含下杯中最後一口布丁,自在舔起唇瓣:「告訴你,學生說我們學校附近,有間手工甜點小舖,開了五、六年了,但因為位在小巷裡,所以大多得通過熟客才能知道那裡。聽說那間店的布丁有不少口味,純手工又沒添加什麼色素或化學物,相信你我會喜歡的。」
  丁抽了桌上兩張面紙,以其中一張擦拭嘴角,卻掩不住那難得的笑靨:「是嗎?那明天你帶路,中午過去。」
  丙抽走丁手上的另一張面紙,放下布丁杯擦了擦嘴,一樣笑了:「好啊,我早算好要買不同口味的,再交換來吃。」
  丁喜歡這樣的丙,時常自顧自地為自己著想,卻也以無形的方式,間接對他釋出溫柔的丙。
  唯對他撒嬌、唯對他任性、唯對他無所顧忌展露想法的丙,總令丁感到安心。
  這樣的哥哥,或許看起來頗不稱職,然而丁甘於做他弟弟。
  「林家歆,快七點了,起來洗臉。」
  早已脫下圍裙的丁,步回臥房喚醒King Size床上的人。事實上,丙熬夜到四點才睡,睡不到三個鐘頭的他,由純白棉被中露出迷茫的臉龐:「嗯……下午的專題講座……得再看一下PPT才行。」
  丁坐上床邊,凝視丙努力坐直腰桿卻仍舊昏昏欲睡的模樣:「你早上沒課,先去Bella那睡一下,保健室白天很冷清。」丙含糊地稍稍頷首,舉起雙手伸起懶腰,口裡發出不知所云的呻吟:「老了果然不能隨便熬夜……好暈……」
  「知道了就少做。吶,下床。」丁牽起丙的雙手,帶領對方慢慢起身。丙雙膝跪在柔軟的床鋪上,欲站起身卻反而直直栽入丁的懷裡,丁連忙擁住丙的肩膀:「歆、沒事吧?」
  丙似乎被自己給嚇到了,立即將手撐在丁的胸前,艱難地抬起臉:「啊、抱歉抱歉……剛才、絆到褲腳……沒事。」
  丁望著丙身上的睡衣,睡衣尺寸十分合身,絕無過長過短的部分。畢竟丙和他的身高、體型以及三圍完全一致,他們是同卵雙胞胎,而丙正穿著他的睡衣,腳底板怎可能被踝上的褲腳給絆著了呢?
  「喂……你請一天假算了。」
  「唉唷,你太誇張啦,阿謙。何況下午那場講座,我可是主講人啊……要請也不能請今天。」
  丁深深嘆了口氣,將頭埋在丙的頸側,語氣透露出哀愁:「你不是年年唉說『壽星應該放有薪假,將生日定為法定假期』?怎麼……今年不要了?」
  丙低下頭揉起丁的後髮,輕聲笑了:「喔,你說『林家歆法』?哈哈,那法案可還沒人幫我提出呢,就算想放,也不能放啊。」
  「Who says?……告訴我講座的內容與重點,下午我沒課,可以幫你。」
  「林、林家謙--!你想當我槍手啊?」
  「嗯。」
  丁那認真的回應,令丙感到哭笑不得:「理財投資,找出投資性格及目的,學習財富管理,講述投資工具……我哪能要一個應化教授替我上台?」
  丁嗅起丙耳根旁的髮香,語氣絲毫無所退縮:「你說一遍,我就背得起來。」
  丁的過度溫柔讓丙不禁憂心忡忡,然而丁似乎不打算退讓,丙感受到丁的眼鏡鏡框磨蹭到頸邊的異樣冰冷感,他趕緊好言相勸,跪著雙膝開始發痠:「得了吧,阿謙。謝謝你……你怎麼搞得?怎麼說出這種不像你的話?」
  聽出丙的焦心,丁沒有鬆手,反而單膝跨上床鋪:「Sorry……開玩笑的。」
  丙不知該何以反應,莫名感到緊張,以掌拍擊起丁的背脊:「哈、就知道你在鬧我……」霎時間,丙像察覺到異樣似的,立即推開了丁的擁抱,又將臉埋入丁的襯衫口袋前,認真嗅了好幾口:「嗯?……好香喔……有股甜味…‥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丙毫不掩飾的吸聞,令丁愕然覺得胸口發燙,急忙捧起丙的臉龐:「布丁……我做了布丁。」
  只見丙瞪大一藍一綠的雙瞳,興奮地笑逐顏開,露出一口皓齒:「Nice!林家謙你好棒啊!」
  提振士氣般,丙神采飛揚地跳下床,忘了睡眠不足的不適感,背對著丁解起睡衣鈕扣,袒露白皙的胸口,忽然想到似的,他興高采烈的轉過身走到丁的面前,從容吻了丁的右頰:「生日快樂。」丁回過神來,凝視對方燦爛的笑顏,儀式般回以同樣的吻:「生日快樂。」
  丙悠悠摘下丁的黑框眼鏡,刻意愁眉苦臉:「我比較喜歡你不戴眼鏡的樣子,三十三歲之後,別戴好不好?反正你沒近視和老花。」
  丁伸手拿回眼鏡,淡然戴回臉上:「我自有想法……想看就看你自己吧。」
  「吼,真搞不懂你為什麼要破壞老天所賜予給我們的外在美呢?」
  「別把你的自戀投射到我的身上……快把衣服換好,我去磨咖啡。」
  想轉頭走人時,丙急忙扣住丁的左腕:「等等!我們還沒交換禮物!」
  丁蹙緊眉宇,眼睛不知該往哪裡看才好--丙上身赤裸、睡褲脫到一半,大剌剌露出貼身四角底褲。想早一步離開,丁傷腦筋地抓撓後髮,背著丙走到書桌前:「這麼急是做什麼?」
  他打開書桌正中間的抽屜,拿出一盒包裝完善、上頭精心以緞帶打著蝴蝶結的手掌大小的禮盒。轉過身,見丙已經套上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蹲在地面翻著公事包,拿出了一個典雅的方盒,走了過來:「交換吧。」
  一發出口令,雙方便互換了彼此手上的禮盒,兀自拆起包裝。
  「喔喔!上禮拜才說皮夾破了個洞!」
  「啊,上禮拜才說過錶停了……」
  兩人互望了一眼,下一秒笑了。
  「我們果然太熟了,一點驚喜也沒有。」
  丁扣起丙大方敞開的西裝襯衫鈕扣,沒好氣地抬眸問:「明知如此,你又何必急著交換?連衣服都還沒換好。」
  丙則意猶未盡的抿起上揚的雙唇,調皮地圈住丁的頸子:「沒什麼,好玩嘛。」
  「唉,林家歆……」
  啜飲丁現磨現泡的咖啡,吃著丙親手做的法國土司,兄弟倆如往常般於餐桌上吃著早點,不知誰起了頭,談論起某一年的生日,笑得合不攏嘴。
  「還記得我們某一次忙到都忘了要過生日,結果十二點前就直接在我的教授休息室裡,吃著巧克力夾心麵包當生日蛋糕,然後我送你一根棉花棒掏耳朵,你回送我一根牙籤剔牙……笑死我了。」
  「嗯,那次過得很寒酸又很隨便呢。」
  「不過總比你在美國留學那幾年好……好不習慣一個人吃蛋糕。」
  丙難掩失落的樣子,令丁自責地放下馬克杯:「……抱歉。」
  「啊、別聊那個了!阿謙你留學沒有錯,別因為我的話而想太多……啊,我去拿冰箱的布丁。」丙起身離席,想打破眼前突如其來的尷尬,他於冰箱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端出兩杯布丁,丁由後攬住他的雙肩,胸口貼近在他的背上:「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丙渾身顫了一下,卻並非因吹拂於他臉上的冰箱冷氣。他放下兩杯布丁,十指放上丁的兩手,沒有回過頭:「嗯,畢竟我也不想那麼做的。」
  丙最後選擇關上冰箱門,轉念說想等兩人下班後回來再吃,他看了壁上的貓頭鷹掛鐘,對擁著他的人溫柔的說:「快七點半了,我們出門吧。」
  丁點著頭,卻遲遲無法放開這份溫暖,像個孩子似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