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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消融冬之日 by 林選弱桑 試閱


側耳傾聽,可聽見風聲。

背對著大廳的爐火,一期一振默默走在木製走廊上,走廊盡頭的窗外白茫茫一片,風捲起雪的結晶,拍打強化玻璃,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他轉動門把。

這是個大房間,只不過被大量柴薪盤據,行動空間相當有限。
屋內深處擺著一只大銅盆,深黃色火焰在盆內的木柴上燃燒,偶爾閃過或藍或綠的隱晦光芒。長度及地的厚重窗簾似乎長期未被洗滌,已經看不清楚原來的花樣和顏色,也無法完全阻隔外面暴風雪肆虐的嘶鳴。
一期一振輕輕關上門,裹著毛毯縮在牆角,正在假寐的男人肩膀猛地一抽,隨即用驚恐的眼神望向門口,但在確認來人的身分以後,他就像被吸得一乾二淨的鋁箔包飲料,整個人都萎縮下去。

「……三日月,你還好嗎?」他出聲詢問,同時走向房內深處。
「還好。」被稱做三日月的男人低聲回答。
「那麼亂來,真是,我的心臟差點停止了你知不知道。」
「我到底要因為同樣的事情被你念多少次啦。」男人不滿地抬起眼,火光映照下,他眼中的新月像蒙上了一層霧,顯得隱隱約約。
「多少次都不夠,你就是做了必須被我念一輩子那麼嚴重的事。」
一期一振蹲下來,撩開三日月的瀏海,探探他的額頭。沒發燒,代表沒有發炎。但還不能放心,還得再觀察幾天。
三日月瞪他,一期一振也瞪回去,他們就這樣大眼瞪小眼了幾分鐘,最後不約而同笑出來。三日月掀開毛毯,一期一振立刻手腳並用地鑽進去。
即使隔著層層厚重衣物,對方的體溫與氣息也如實傳遞而來,安下心來的感覺使得一期一振昏昏欲睡。他很累了,再過幾分鐘,他就差不多有48個小時沒有闔眼。
「你要不要睡一下?時間到了我會叫你。」
「不,」一期一振眨眨眼,本來已經朦朦朧朧的火光又重新變得清晰。「我不睏。」
「才怪,你現在立刻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黑眼圈。」
「我真的不睏。」
「你就是都不休息,才會老是恍恍惚惚的。」三日月撫上他的臉。

一期一振臉上有一道擦傷,上個禮拜,他從地鐵站出來,大概是睡眠不足,居然一個不小心就走到了馬路中央,差點被車給撞個正著。幸好見義勇為的路人拉了他一把。
雖然他覺得自己再怎麼恍神,也還不至於走到大馬路上去,而且如果他視力沒問題,那個時候,行人號誌應該是綠燈沒錯吧。
不只這一次,之前也有好幾次,他精神不濟,從樓梯上摔下來,幸好平衡感夠好,都沒跌出什麼大傷,但被指導醫生責備『努力是好事,但努力過頭則不值得嘉許』。
但他確實覺得時間永遠不夠,恨不得一天有48個小時,好讓他念書、陪弟弟、讀資料、作家務。所以不管此時彼時,他都不打算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睡眠這種事情上。

要是在他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辦?

他在毛毯裡,找到三日月的手,將微涼的手指逐一攢入掌心。
三日月轉頭看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無奈又有些寵溺的笑容。

他很喜歡三日月這樣笑,因為他知道,這樣的表情,只專屬於自己。


一期一振幾乎以為三日月宗近或許再也不會醒過來,但說不定那時候讓他就此一睡不醒才是明智的選擇。他明明無數次發誓要守護這個人,使他安好、快樂……

「……還痛不痛?」
「好多了。」
「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吧。」
「但我覺得那是需要道歉的事。對不起,三日月。」
一期一振往三日月那裡蹭了蹭,他們四目相對,最終三日月放棄似地閉上了眼睛,在柴火的嗶啵聲中,他們交換了無聲的吻。三日月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盯著火焰。
他把左腳伸得直直的,上面蓋了一條毛毯。他沒法盤腿、併著膝蓋,或者起身走動,只能像這樣將腿平放在地板上,一直靠牆坐著。

三日月受傷的第一時間,一期一振沒有辦法替他處理傷口。那時候狀況太過混亂,太多始料未及的事情同時發生。



城之內信彥顯然已經斷氣,早乙女省吾平常好好先生的形象蕩然無存。滴血的斧頭、失控的尖叫,三日月宗近倒在樓梯底下,一期一振緊緊抱住嚇壞了的信濃和不動。
即使他比誰都要驚慌失措,仍然必須強裝鎮定。他必須負全責,邀三日月來滑雪的人是他,讓信濃和不動跟來的也是他,他有義務保護這三個人。
或許是丈夫的死讓她受到太大的衝擊,城之內綾子羊水破了,她懷孕才剛滿32周。
過早造訪這個世界,選在如此糟糕的時間點到來的新生兒,中止了彷彿將無止盡發展下去的慘劇。陣痛的綾子和從她裙襬流出來的血讓所有人慌了手腳,就連剛剛犯下殺人罪行的惡徒都變得不知所措。一期一振看看綾子,又看看倒在樓梯底下的三日月。
隔著扶手,他無法確認,三日月到底怎麼樣了?他傷得重不重?他想衝過去,但綾子在哀號。面前隨時可能臨盆的孕婦情況已經很危急,但倒在那裏的三日月的重要程度仍遠遠高過一切,他卻不得踐行醫生的職責,即使他明明還只是個實習外科醫生。

事後得知這段插曲的三日月笑著誇獎他『真不愧是我的男朋友』,但握著他的手的一期一振壓根笑不出來。三日月沒受什麼危及性命的傷,他只是被推下樓梯的時候左腳骨折了而已。
用柴薪作成簡單的夾板,固定住受傷的左腳,外觀上沒有穿透性的傷口,甚至完全沒有出血,但沒有照X光,就不能確定是不是粉碎性骨折。如果碎掉的骨頭還在裡面,不動手術取出來絕對不行。
可是他們受困在這座山莊,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去醫院,他很怕,要是骨頭開始自行生長,又沒有固定好,或許會長歪,樣子不好看再其次,要是影響步行的狀態。
他真的很怕。
三日月會從此不良於行,或者他們根本就沒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


有根細細長長的東西在眼前晃。

仔細一看,才發現三日月正拿著一根巧克力味的口糧棒在他面前甩。
「怎麼了?好可怕的臉。肚子餓了嗎?這是我珍藏的巧克力口味。」
一期一振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你吃藥的時間到了。」
三日月的臉立刻垮下來,他皺著眉頭,不說話。

第一次在醫院見到三日月的時候,他也是像這樣,皺著眉頭,彷彿在思索什麼深刻的問題。


三日月宗近是一期一振服務的醫院的病人,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樓領藥窗口邊的椅子上。
三日月總是呆呆地盯著跳號表,有時候皺一下眉頭,有時候則出神地想著什麼,一期一振也不知道他到底掛哪一科,因為什麼毛病上醫院,只感覺,他似乎很有空。
他身上完全沒有工薪階級的氣質,反倒比較像是下町書店街裡顧店的老伯伯。
拿完藥之後,也不急著走。他們的醫院,食堂美味遠近馳名。他就在那裏吃飯。食堂的阿姨說,叫三日月宗近的那位先生把所有套餐都點過兩輪以上,還每次都加雙份的飯後點心;總是坐窗邊的位置,久而久之都成了醫院的傳說。和出了名的美味食堂一起,成了個愛在醫院食堂吃飯,吃飽之後會像隻貓一樣懶懶散散曬太陽,出了名的病美人。

一期一振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他明明不是那種輕浮的登徒子,也從不相信一見鍾情這種蠢事,學生時代,他甚至因為忙於念書和照顧弟弟,一次都沒參加過聯誼更甭提向任何人示好、搭訕。可三日月宗近太特別了,他特別到足以成為任何人的例外。
因此接下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主動獻殷勤,第一次和男人交往,他有生以來很多第一次都獻給了三日月宗近。就算後來從稍微有點交情的護士口中聽說三日月得的是有點麻煩的病,他們交往之後他才知道三日月是精神科的長期病人,他都完全不在意。



「不行喔。」一期一振用哄小孩的口氣說:「不吃藥病怎麼會好。」
「我會吃的。不要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別把我當小孩,我年紀比你大。」三日月不悅地說:「你到底要不要吃巧克力口味的口糧棒?你都沒吃東西,別想瞞過我。」
「可是我比較喜歡草莓口味。」一期一振正經八百地說,三日月有點微怒地把口糧棒扔到一邊。一期一振這才忍俊不禁地笑了。不管是草莓還是巧克力,他都不打算吃,他們分配到的食物已經所剩無幾,他如今只是非常慶幸,當初有堅持食物要均分。



一期一振和獨自來滑雪的女大學生黛千明要求平均分配剩下的食物和飲水,早乙女對何謂平均一直有意見,一期一振索性將分配的任務交給他,對方才總算閉上了嘴。
剛剛失去丈夫的綾子抱著孩子一臉茫然,三日月在旁邊逗弄著粉嫩的小嬰兒。

山莊停水了,也沒有電。食物儲藏室位在被雪崩壓壞的另一半山莊,這半邊僅剩的,只有在廚房冰箱裡、事務室裡擺著的些許乾糧,和一箱預備在客房服務使用的封裝水。

沾血的斧頭被一期一振藏起,除了最初死去的須藤明和在爭執中被早乙女殺死的城之內信彥以外,目前所有人都和一期一振站在同一陣線。

距離分配食物和飲水的那天,已經又過了七天。



第一次雪崩時,他們衝到外面,發現上山的道路被雪牆封閉,通往對面的吊橋則被狂風扯斷在結凍的河面上,在深不見底的懸崖底下。他們暫時無法離開這棟山莊了。
但基地台似乎尚保存完好。
用手機與一公里外的山莊聯絡,發現那邊的狀況也是半斤八兩。暴風雪襲擊整個長野縣,到處都有災情,救難隊表示會再和他們確認救援時間,之後就沒消沒息。

三天後,第二次雪崩壓垮東側山莊和電信基地台,手機失去訊號,住在東側山莊的人全部失聯。第四天,發電機電力用罄,入夜後的山莊陷入一片漆黑。
位在東半側的醫務室同樣被埋在雪堆裡,連同待在裡面的約雇護士一起。

經過確認,除了一期一振(24)、三日月宗近(27)跟著哥哥來滑雪的信濃藤四郎(17)和住在粟田口家隔壁的不動行光(17)以外,只有自稱從事IT產業的須藤明(30)、因為工作忙碌結婚一年半才來新婚旅行的城之內信彥(35)與綾子(31)、前幾天指導過信濃使用滑雪板、似乎在私立高中當老師的的早乙女省吾(27)以及在大學參加登山社,獨自一人來滑雪的女大生黛千明(20)等九位旅客生還。
他們聚集在大廳,思索對策,停電之後,只有附設燒木柴的大型壁爐的大廳還算溫暖。所幸燃料室位在西側山莊,確保了能源,暫時不會有凍死的危險。
排定值夜順序,使爐火持續燃燒,從燃料室搬運足以供應一整夜的木柴,在廚房裡,黛發現了即溶咖啡和方糖,還有似乎過期的杏仁餅乾。
一期一振和黛在廚房裡沖咖啡,三日月和綾子把餅乾和咖啡端給大家,不動和信濃分發砂糖和奶精球。在窗邊看雪的須藤出聲要求,早乙女就笑著替他把方糖和奶精都加進咖啡中攪拌均勻。須藤向早乙女道了謝,走回來拿起杯子,才喝了一口,就倒地不起。

五小時後,戴著口罩的一期一振驗屍完畢。雖然工具不齊全,這方面也不是他的專業,但從須藤口中的杏仁味和死前的抽搐症狀看來,應該是氰化物中毒。


『是……早乙女先生幫須藤加方糖和奶精的吧。』案發當時,綾子膽怯地說。
『不過發方糖和奶精的是不動君和信濃君吧!』早乙女臉色發青。
『可是,加了方糖的黛小姐和加了奶精的內人都沒有中毒,那不就表示,只可能在幫忙加方糖和奶精的時候下毒嗎?』信彥的推測相當合理。
『要這麼說的話,端咖啡和泡咖啡的人也都有嫌疑啊!』早乙女急忙替自己辯白。
『我和黛小姐,三日月和綾子小姐一直都是兩人一組行動,在這種情況下,不太可能找到機會下毒吧?』一期一振反駁他。
『這根本就是栽贓!』早乙女鐵青著臉。
『我不要……』始終沉默不語的黛忽然大叫:『我不要和殺人嫌疑犯待在同一個地方!要是被殺怎麼辦?我現在就要回房間!』
『等等!黛小姐!』一期一振急忙阻止她:『也還不確定誰是兇手,妳最好不要擅自行動……』
『房間在西邊的人是無所謂,我們這些行李都在東邊的人又該怎麼辦!?』信彥也表示反對:『而且我太太還懷著身孕,總不能要她睡地板吧!』
『西側除了一樓的大浴室、廚房、燃料室、餐廳、二樓的事務室和放著撞球桌、桌球桌及滑雪用具的儲藏室以外,就只有二樓兩間客房。如果大家真的不想一起行動,又該怎麼分配房間?』信濃看著入口處的樓層分布圖說。
『我的房間和行李也在東側啊!我也要房間!』早乙女說著就要衝向樓梯。
『早乙女先生你等一下!起碼也等大家討論出一個解決方案……』一期一振拉他。
『不要碰我!天知道是誰在須藤的咖啡裡下毒的!』
『不就是早乙女先生嗎?你還真是會裝蒜!』黛雙手握著拳頭,朝著早乙女大叫。
『什麼?妳這個可惡的女人,妳才是趁泡咖啡的時候下毒了吧!?』
『我哪有!你不要亂講!一期先生可以幫我作證!』
『作證個屁!你們全部都是一伙的!』

『早乙女先生請冷靜一點!』一期一振和信彥試著安撫掄起拳頭想揍黛的早乙女。
『黛小姐也請不要再說了!』綾子和信濃拉著情緒激動滿臉通紅的黛。

『我要怎麼冷靜?你們全部都把我當成兇手!就說了我沒有下毒!……』早乙女兩眼發直:『我知道了,這是真兇故意要陷害我!』
『等等!早乙女先生!……』

衝向走廊深處的早乙女,回到大廳的時候,手上拿著原本放在燃料室裡,大概是砍柴用的大斧頭。
黛嚇壞了,她後退到窗戶邊,但窗戶邊有須藤的屍體,她張著嘴,茫然地坐在地毯上。但早乙女並沒有進一步的威嚇行動。他只是抓著斧頭坐在大廳的正中央。
熊熊爐火把他的雙眸映得通紅,像是吸血鬼犯了渴血的症狀。

『不要拿著那種東西,很危險的。』信彥安撫早乙女。
『少囉嗦!我要自保!』早乙女眼睛裡浮著血絲,他低吼。
『但你這樣很嚇人啊。』
『你們想去哪都隨便你們。我會待在這爐火前!絕不離開一步!』
『……你是想繼續殺人吧……』窗邊的黛含糊地說。
『啊!?』早乙女抓著斧頭站了起來。
『等等,早乙女先生!……』

黛在尖叫。
信彥死了。

一期一振抱住信濃和不動,背過身去。怎麼一下子居然死了兩個人?他嚇得渾身發抖,兩腿打顫。他聽到綾子的哭喊,卻無計可施,他什麼都作不了,也不敢做。

所有人都嚇壞了,只有一個人例外。


三日月站在距離火爐最遠的枉死的屍體旁邊,從信彥的頸動脈噴出來的血濺上他的褲管。他稍稍抬起下巴,看著仍高舉著斧頭,顯然也沒想到事態會發展至此的早乙女。

『你想怎樣?』他聽見三日月說:『想把大家都殺光光嗎?』
早乙女茫然地看著他。
『我不是故意的……那個……我……』
三日月不懷好意地笑了。
『是不是故意的都無所謂,你殺人了。如果是現在的話,你想把我們全殺光也行喔。反正我們根本沒辦法反抗,事後你也可以主張緊急避難以求自保。』
『呀!』早乙女慌張地丟開斧頭,衝上二樓。
三日月追了上去。簡直像是在捉弄喜歡的女生的小學男生一樣,眼睛裡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他大概沒有惡意,只是覺得有趣而已。
『等等!事到如今,可不能隨便讓你選個房間藏進去呢,早乙女先生!』
『別過來!』

一期一振剛想追上去,三日月就已經被推下樓梯,與此同時,綾子破水。


那之後,三日月昏迷不醒,山莊全面停水,則是在第七天。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去追早乙女?」
一期一振問。三日月懶洋洋地挨在他的肩上。
「我只是覺得,就那樣讓他躲在一個房間裡不出來,也不是辦法。早乙女雖然表裡不一,但還不至於蓄意殺人,信彥的死,純粹是個意外,但要是那傢伙因而殺紅了眼,只是徒增麻煩。那個時候質問他,讓他認清現實,我覺得是比較保險的做法。」
「……但你那種面質的方式,實在讓人嚇個半死。」
「對不起嘛。我不是道過很多次歉了嗎。」

一期一振嘆氣。他從夾克口袋裡,掏出一個透明的夾鏈袋,袋裡裝著一顆橢圓形的藥錠。
信濃在來這裡之前有點感冒,這本來是他的藥,感冒藥大抵不出抗生素一類。小孩子是風的孩子,在看到白瀅瀅的雪,痛快地玩了一整天之後,他的感冒居然好了大半。

天知道這藥終究還是派上了用場。

他將藥放在掌心裡,撕開封裝水的包裝。
明明還沒吃藥,三日月卻用彷彿已經含了很苦的藥片的表情望向他。

「如果你實在很不想吃藥,那我用嘴餵你好不好?」一期一振笑道。
那邊的男人立刻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拿起藥片和水杯,在一期一振喂喂的叫聲和笑聲中,一鼓作氣吞掉最後的抗生素藥片。


三日月睡著之後,一期一振回到大廳。他再一次校對手表和大廳時鐘的時間。

他與三日月,以及信濃和不動的據點,是山莊的燃料室。
須藤和信彥的屍體已經被移到位在走廊深處的大浴室,畢竟大廳裡有兩具屍體橫陳令人心裡發毛。而且在燃燒著爐火的溫暖空間中,恐怕會加速腐敗。

事件發生後,所有人拒絕共同行動,經過討論,由房間本來就在西邊的黛,以及綾子與嬰兒各自使用一個房間。早乙女棲身於離大廳最近的廚房,信濃和不動、三日月和一期一振則擠在燃料室裡。
大廳的壁爐有連接管線到每個房間,雖然還比不上空調,但勉強能夠提供一點暖氣。所以他們仍然持續兩人一組輪流看守爐火。同時,以山莊的構造以及大家目前的所在位置,只要守住一樓正中央,就不太可能有人能逃過看守人的監視。
前一班的信濃雙手環著膝蓋,盯著窗外的漫天大雪,不動一臉疲憊地倚在他的肩上。熟睡著的他臉上露出稚氣的笑容,似乎作了什麼好夢。一期一振放輕腳步,走進大廳,信濃立刻戒備地回過頭來,發現來人是自己的哥哥,才鬆懈下肩膀。
他將藏在袖口的鋒利匕首收入牛仔褲袋,稍稍嘆了口氣,這就弄醒了肩膀上的人。不動揉揉眼睛,看看信濃,又看看一期一振,弄清楚現況,睜大的眼睛便迅速黯淡下來。

一期一振剛坐下去,信濃就挨過來,調整好姿勢,信濃又鑽進來,一期一振好笑地輕撫這個都已經是個17歲的高中生,卻還愛撒嬌到不行的他的弟弟的紅髮。

「宗近哥哥還好嗎?」
「還好,沒發燒,但為求謹慎,我還是讓他吃了消炎藥。」
「是嗎。」信濃垂著睫毛,撥弄著落在面前一期一振的手指。
「不要擔心了,一切會好起來的。無論發生什麼,哥哥都會保護你們。」一期一振說著沒把握的話。但如果能讓弟弟安下心來,他很樂意說一些即使將來要他下地獄也無所謂的程度的謊。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要殺人?那個人沒有心嗎?」
「那是意外,早乙女先生平常不是那樣,你忘記了嗎?」一期一振安撫信濃,「剛來這裡的時候,他還教你滑雪。我寧可相信,是這極端的情況使他犯錯。早乙女先生絕對不是故意要那樣做的。不可以因為這樣,就對他心懷怨恨。」
本來坐得老遠的不動不知何時挨了過來。這個就住在他家隔壁的倔強孩子,若在平時決不可能像這樣示弱。但『此時此刻』是特別的。
一期一振連他一起緊緊抱住。「沒事的,救援一定很快就來了……」


救援真的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