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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向遠說不上話,同先前所有的情況那樣,下意識想遮去比自己年幼女孩的眼睛,但隨即發現這並沒有任何意義。
伸出的手無處可去,只得更向前,抓住松子葉的手臂。
「……喂,那個…」

而松子葉則稍微側過臉,稍思索片刻後。
「你們先去客廳等我好嗎?」
只是簡單地做出模稜兩可的回應,同時對少年、也對女孩都合適的回應。
女孩帶著不解,而少年帶著驚恐,然須臾,少年便拋開盤旋於腦的畫面,轉而面向女孩:「嗯,我們先去等吧,他好像有點事情要做。可以看電視嗎?」

女孩接受了。
兩人就此留下青年,折返回客廳。
現在就算打開電視,大多不是安排好的節目、就是早已失去訊號的空台,但是電源還在這點就令人慶幸。
這代表電器都還能使用。

鞠向遠也用了肚子餓的藉口查看冰箱與其他房間,雖然有電腦,但之前在百貨公司時已經藉由手機證實,基本上網路是不通的。
為防萬一還是打開一回,果然沒什麼用途,於是迅速關上以省電源。冰箱則有著調味料與一點生鮮食品,不曉得哪些還可以食用。
就廚房的垃圾看來,女孩恐怕是吃零食與泡麵過活的。

……待松子葉從房間出來,看要不要煮點什麼吃吧。
鞠向遠確認完家中的東西後,覺得自己像小偷似的,尷尬地對女孩笑笑。
女孩倒是不介意,只是看著少年回到客廳坐下。

「對了,還沒問妳的名字呢?」
「鍾末雅。金重鍾、世界末日的末、文雅的雅。」
「啊,嗯,我是鞠向遠,鞠……革字邊的鞠,方向的向,遠方的遠。那邊那個看起來很像詐欺犯的是松子葉,松樹的松,孩子的子,葉子的葉。」
「我十六歲,是高中生,那傢伙二十一,讀大學了。」
「我十一歲,小學五年級。哥哥──」
女孩──鍾末雅似乎還打算說點什麼,但被開門與腳步的聲響打斷。

松子葉回來的瞬間,身上還有點屍臭味,令向遠不禁皺眉。
「是被殺掉的。」
「等、?!」
青年倏地切入正題,令少年反應不上,更擔心女孩的狀況,在兩人間來回交叉看著。
然青年則不以為意:「沒關係,我想到了這個程度她應該會自己無視不能理解的話。就算不行,讓她想起來可能也對她比較好。」
「可是……」
「我繼續說明,母親曾經一度變成殭屍,然後是被誰所殺掉的。」
「……!」
鞠向遠相當驚訝。
在客廳時,自己也作了多種想像,可是再怎麼說,變成殭屍的母親死在房內,而女兒依然活著,怎麼想都不對勁。
「現在有兩種可能。向遠,你確定這是三人家庭了吧?」
「欸?嗯。對。」
「那麼……我上去看看吧。」
少年隨著青年的視線,向上,理解青年的意圖。
後轉回女孩,女孩彷彿什麼也沒聽懂似地,用尋常的神情看著兩人。
「──看看樓上是什麼東西。」

三人上了樓。這是一戶擁有五、六兩層樓的住戶,家中即有可抵達六樓的樓梯。
本來沒打算讓女孩跟上來的,但是『爸爸平常會鎖門的』鍾末雅這麼說,便跟著上來,打算尋找備用鑰匙給兩人。
六樓有陽台,外頭已然是一片黑。
也是,自兩人來到這裡,至少已經過三個小時了。

女孩在一間倉庫似的房間找出鑰匙,遞給說了一堆藉口的松子葉。
而松子葉接過後,便往六樓深處的房間走去。

鍾末雅與鞠向遠則停在離門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
松子葉先側耳確認裡頭的狀況,沒有任何聲響。
一會便下定決心,將鑰匙插入。

而這頭的少年,在看著門把轉開的同時,
「不行。」
聽到了小小的囁嚅。
那是出自於女孩的聲音。
一開始還以為是聽錯了,因為即使低下頭,女孩的表情也沒有任何改變。
但隨著松子葉將門打開,踏入房間時:
「不可以。不可以打開。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表情與說話內容完全沒搭上的女孩,像是念台詞地說著不明所以的話。

鞠向遠察覺不對,「喂,松子葉!」比起腦袋,首先動作的是身體。
他跑向房門,而這離松子葉踏入房間,不過也才五秒左右的間隔。
於是他與松子葉看到相同的景色。

一名男性佔在窗邊。
窗外是漆黑的天空與月亮。
房間一片黑暗,只看得見依稀的人影。

然後──男性轉過身來。
那顯然不是人類該有的姿態。

右眼上插著棒狀物,雖然因光線不足看不清,不過大小像筆。
頸側有被啃咬的痕跡,似乎就是感染途徑。
男性──變成殭屍的男性發現了兩人,在太陽落下後,固然行動力會下降,然並不會停止補食的行為,因此對於人依然有著反應,移動腳步,朝這方衝來。

糟糕。
距離太短。
即使是擁有不少與殭屍打鬥經驗的松子葉也沒辦法立即反應,被抓住雙肩的他,反射單手掐住對方下顎,首先推離自己,令一只則制止著緊掐著自己的右手。
然尚抓著自己的手已經讓肩頭開始滲血。

「你、!」鞠向遠首先反應的是環顧四周,並沒有類似球棒或棍子之類的武器,方才應該把鐵棒也帶上來的,太大意了。
不,在這種情況下,得到武器又能怎麼做?
要避開如此接近他的松子葉幾乎是不可能,反而隨時都會增加被咬到的危險。

咬到、咬到、怎麼辦?
只要稍微接觸到唾液就會有危險。
推開?不行。
絆倒?風險太大。
普通的攻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嘴巴,要從嘴巴下手才行。
封住?嘴巴?
對了。

少年反應過來的時間在現實總計約莫兩秒,扯開上衣的扣子約莫六秒,繞過兩人約莫兩秒。
少年將脫下的襯衫拉扯成繩狀,將男性被掐著上抬的嘴抵住,往後也往下拉扯。
男性向後傾倒,而少年也隨著角度退後,並追著將布料下壓上它的嘴。

倒下的殭屍自然開始擺頭、拉扯布條掙扎,正當鞠向遠開始慌張時,松子葉一腳踩上對方的頸子,而另一腳踩著對方的右手。
「嘖。」
青年帶著嘆息地咋舌,壓低身子,讓手能制止到阻止殭屍剩下的一手的高度。
頸子被踩著的男性已難以轉動頭部,少年得以將布條固定,因此依然維持著雙手緊壓著布條兩側的動作。
而且驚魂未定。
鞠向遠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東西,並將用布條塞填對方嘴巴的工作視為重大事務般,近乎專注得忘記呼吸。

「……向遠。向遠。」
松子葉叫了三四聲,鞠向遠才反應過來。
少年猛地抬頭看著眼前的人,表情甚至還是一片空白。
而青年則一如往常,帶著沉著的神色與其四目相接:「向遠,我沒辦法徒手殺掉這東西。給我什麼硬質的東西,最好是金屬或石製品。」
「……啊,啊啊,」鞠向遠還愣著,不過雙手已經失去那略為病態的堅持,恢復尋常的力氣:「我放手囉?」
「有掐著頸子就沒問題。不過最好快點,他的身體還在掙扎。」
「啊啊。」
少年鬆開手起身,還沒辦法思考太多的事情,只得按著青年的話作。
正當他轉身時,怪物就發出了驚人的慘叫。

鞠向遠驚訝地轉回視線,發現松子葉空著的手將那插在眼球上的筆,一口氣又向內壓了數公分。
顯然是插進腦子裡了,少年為此感到頭皮發麻。
「這樣還不會死喔。快點。」
松子葉連頭也沒轉,緊盯著眼前明顯逐漸失去活動力的生物,對少年這麼說。

鞠向遠也跟著指令撇開視線,移動腳步的同時環顧房內暗處。
在一側的角落發現具備條件的東西,將其迅速拾起拿來。
「這個可以嗎?」
那是與工具箱放在一塊的槌子。
松子葉點了點頭,接下工具。
這時的殭屍已經不會動了,恐怕深入眼眶的筆有所作用,鞠向遠鬆下大半口氣。
他並不打算目睹松子葉將男子的腦袋敲破,所以隨意地將視線移開。

然而他撞上的是另外一對眼。
從走來傳來的、這個房間唯一的光源處,那扇房門前,站著一個人影。
因為自被攻擊、到反擊、到現在可能還沒有五分鐘,所以少年完全沒來得及想起她的存在。
女孩正睜大著眼看著這裡。
沒有表情、沒有生氣、沒有反應地看著這裡。

時間依舊不會等待鞠向遠的神經反應。

當頭殼破掉的聲音自腳邊響起的同時,
鍾末雅也跟著壞掉了。

--

她自床上醒了過來。
似乎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惡夢,雖然已經不記得內容,厭惡的感覺仍然存在。
鍾末雅稍微拉開窗簾,外頭一片明亮,麻雀的吵鬧聲一如過往沒有任何改變。
她甩甩頭,也稍微用指整理頭髮。
那是什麼夢也不重要了。
反正只是夢境。越想反而會越難以釋懷吧。
一口氣將窗簾拉開後,女孩跳下床,往門口走去。

開了門,就是熟悉的家裏。
首先看見餐桌,上頭已經被擺置煎蛋與火腿,順著視線往上,烤箱紅通通的,在烤麵包嗎?要是有吐司就好了。
右手邊緊鄰著餐桌的廚房那傳來些許聲音,早餐的主廚似乎還在處理點東西。
她挪移身子,往廚房的門口前進。
一步、一步地前進。她知道自己將會迎接什麼,所以淺淺地笑著。

越過餐桌、與放著盤子的櫃子,女孩來到門口。
裡頭的人總算是注意到她,回過頭來,帶點驚訝的神情。

而她回以的是燦爛的笑容。
「早安,哥哥。」

在廚房佇立的是,她最愛、最愛、最愛──
也是最重要的家人的,一名少年。

--

松子葉回到餐桌,已經是快九點的事情。
「……我說你啊,到底在房間裡做什麼啊,叫你來吃早餐也叫不動,你是青春期的兒子嗎?」
「那麼向遠就是媽媽囉?啊,還是老婆?」
「我不該嗆你的,對不起,請你快點吃飯。」
餐桌邊坐著三個人。
青年、女孩、少年,每人的盤子上幾乎相同,是蛋跟火腿還有小餐包的簡單組合,唯一不同的是,青年幾乎完全沒動,而剩下兩人幾乎空盤。

松子葉的一邊肩頭突起,看來是按上紗布一類的東西。
除鍾末雅維持著前晚的穿著外,兩名男性都擅自取用這個家的衣物來穿著。
昨天被拿來作用的襯衫,鞠向遠也絲毫不想再穿回身上。

「我是傷患嘛,還那麼努力工作,不是應該誇獎一下我嗎?」
少年對這番說辭絲毫不以為意,垂下眼,連應聲都懶了:「所以呢?你在忙什麼?」
「嗯。首先是這個家發生的事情──鍾末雅身上發生的事情。」
松子葉同前一晚那樣,迅速地切入主題。
鞠向遠反射性地又一度瞥向女孩,然再度體認到這毫無意義。
女孩若無其事地繼續著早餐,彷彿完全聽不到兩人的聲音。

據松子葉所說,鍾末雅早已沒辦法辨認會讓自己的世界崩壞的任何東西。
而這個情況,在昨晚過後更加嚴重。
「鍾末雅將父母的存在,由我們兩個取代了。」
鞠向遠已經向松子葉說明今早的情況。
一覺起來,在鍾末雅的記憶裡,一開始就沒有「父母」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名為松子葉的「大哥」與名為鞠向遠的「哥哥」。

為了她自身的心靈,她將一切合理化。
為了她的世界,她將世界改寫。

「有點像哥德斯摩爾症候群呢。」松子葉依然一派輕鬆,然鞠向遠的表情則越發沉重。
少年明白,這代表的是女孩的精神已經瀕臨壞損。

「回到主題吧,在這個家到底發生什麼事呢?」
青年緩緩說出自己的推斷。

首先是女孩的父親。
父親在街上開始紛亂的同時,可能察覺到外頭的動靜,因此開門查看。
這時候女孩恐怕在客廳、或在房間做作業。
父親開門的同時,跟開著門的兩戶相同,多半立刻被攻擊,而女孩可能看到、也可能發現這點。
父親立刻就殭屍化了,不曉得為何其餘的殭屍並沒有湧入,是父親最後的理智關上了門嗎?不曉得,但之後,父親確實向女兒攻擊。
嚇壞的女兒隨即往樓上跑,而父親追上,在那個空房起了爭鬥,女孩用手中的筆刺入父親的眼眶後,逃出並鎖上房門。

「這就是那枝筆的由來,那個房間也確實有乾掉數天的血跡。」
松子葉調查過這個家所有的痕跡,儘管受了傷,他依然沒有將休息擺在第一位,包紮處理完傷口後,就放著女孩與照護她的少年,一個人獨自在家中勘查。
「接著也是大量的假想與猜測。」

女孩此時下樓、或在二樓遇上母親,尋求母親的幫助。
母親可能在房裡,聽到慘叫聲後追出來查探,聽完女孩的解釋後,恐怕採取相當不理智的行動。
母親她試圖進入房內,想解救父親。
不知是相信父親還存有理智、或是不完全相信女兒的說詞,總之母親確實、也極有可能踏入了房內。
自然地,已經變成屍體的東西不會有感情。
母親被攻擊,但似乎還有點防衛心之故,只被咬了手臂。
女孩、或是母親再度鎖上門。

「據之前的觀察,只要不是頸子之類的致命傷,有了傷口,不大會馬上殭屍化。」
「母親恐怕是呈現感染後的高燒症狀,躺在房間裡的時候,某一天突然變成殭屍的。」
「而在那之後──就是重點。」
鞠向遠聽聞,「咦」地聲抬起眼。
松子葉將面部朝向女孩,靜靜地說出癥結:
「她到底是『認知崩解』之前殺害母親的,還是『認知崩解』之後殺害母親的。」

「什麼…意思?」
「一般來說,都會猜測是因為『殺害母親』的行為而認知崩解的,然有個微小的地方讓我很在意。」
「一開始她說,母親『在睡覺』而不是『感冒』。」
「倘若母親高燒的時候她還有所意識的話,可能會留下感冒的印象。」
「然而她沒有,所以有一定的可能,她在高燒之前就已經無法認知到這個世界的情況。」
「也就是大概在母親被攻擊時,她就已經『認知崩解』。」

松子葉道出的推論之合理,讓鞠向遠無法反駁。
畢竟一切都是假設,在假設的情況下,不能否定任何一種可能。

「而這兩種情況會影響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倘若是『認知崩解』之前殺害母親的,那麼她現在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因為殺害母親而感到痛苦,逃避現實,躲進假想的世界中。」
青年說這番話的時候,女孩吃完了早餐,笑嘻嘻地將空盤端著,跳下椅子,往廚房走去。
而兩名男性追著她的背影,繼續對話。
「倘若是『認知崩解』之後殺害母親的,那麼她現在恐怕,有足以殺害殭屍的自衛系統。」
「不知道是無意識還是有意識──無論是哪一種都很嚇人吧。雖然創造了假想的認知世界,她還是會創造一種方式來保護自己。」
「那麼,她就是個相當不穩定的因素。」

因為認知已經崩解,所以可以無意識、或有意識地殺人。
為了保護自己。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以及心靈。
這會不會是人類最終的境界呢?

女孩將空盤放入水槽,一蹦一跳的模樣,看起來再普通不過。
就像個尋常的小學生。
然她眼中的世界,已經跟常人不同了。
鞠向遠為此感到悲傷,然也感到強烈的恐懼。

說完結論的松子葉,就開始逕自吃起冷掉的早餐。
看來最後的那兩個選項,就是決定要怎麼樣處置女孩的關鍵。
松子葉應該無論如何還是會想帶她走,然這是否會讓兩人的行動更加困難,也是個大要點。

「那麼……應該要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