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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皓月謠各段節選》


【楔子】

  傳聞山中的魑魅魍魎,喜歡穿紅衣迷惑誤闖深山的行人。

  紅色令人目盲,只要看見勾魂的紅衣,行人就會不知不覺間,跟著那穿紅衣的鬼怪走進山的最深處。在這之後,不是再也沒有出來過,就是發了瘋,連父母妻小都不認識了。

  據考,特殊的寬袖、窄裾與圓裙,在衣襟、袖口、褲角都有精美刺繡,這種鮮紅色的衣服,是獨屬於已經消失的瑤族分支「過紅瑤」的祭祀師才能穿的特殊服飾。

  那鮮紅的顏色繽紛似烈火,平生難見。有的人誤闖山中,一看便喪魂銷魄,天地一瞬都要顛倒,不知覺間忘了回家的路。

  有些人在山中走丟了以後,沒再歸來。他們的妻子心懷怨憤,才說這些身穿紅衣的瑤族人,就是所謂的「魑魅魍魎」。


【第一章】


  廣西巴乃有十萬大山,綿延無窮,翠綠的玉色隨著蜿蜒的山線,鋪排在藍天白雲之下。植被茂密的山巒,與海水碧的天空連了線,又分劃作藍綠二色。

  那裡有非常多的綠草與樹木,每當薰風吹拂,就會吹來沁涼的草薰氣,還有些許的泥土味。當地的天氣很悶熱,風卻濕濕涼涼的,吹得人通體舒暢。

  那紅色的影子異常明豔。遠遠看來有些腰身,竟是個人。

  吳邪的眼睛都發了直。

  就好像紅花綠樹般,那人作為一朵盛開的花,周遭的草木都掩映著他。

  吳邪是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穿著那一整身大紅色,竟然不讓人看得累,還可以如斯的好看。

  那是什麼?怎麼會出現在這麼高的地方,難道是山中的妖精?

  才想再細看,然而那站立在山丘上的紅影,像是被風吹掉似的,一眨眼,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伊哀思】


  他看著那山丘頂,眨了眨眼,恍然間,一抹紅色的纖瘦身影,竟再度映入眼簾。

  那是他睽違了一個月,都沒能再看見的。他來了很多天,等了很多次,偏偏,只有無心的今日,讓他再次一睹那瑰影如魅。

  吳邪睜大了眼,看得幾乎要窒息,好像心臟被一隻手緊緊的抓住。

  那人影獨立在薄薄的山嵐之中,一語不發,好像在與山下看他的人對看。而後,他動了動,動作極小,從衣服裡抽出一把黃色的短笛,橫放到唇邊,對準了風口,細細的吹拂,修長的十指輕柔的對在孔洞上,或放,或按。

  幾聲低低的嗚咽,隨著風送,從那山丘的高處飄了下來,傳到吳邪的耳中。那起伏而壓抑的旋律,流轉著幽幽的情意,曲意美矣,笛音悠揚,又帶著一股靜靜的哀傷。

  吳邪從那笛子聲中,聽見了柔白的月色,看見了春日潮水的生落起伏,摸著了那浸著銀白色月盤的冰涼潭子水,還有水下搖擺的淡綠色柔荇。

  這是一支用笛子吹奏的曲子,名叫〈伊哀思〉。


  高嶺上眺望喔。伊人在大又圓的月亮下,翩翩起舞。
  月輪光轉喔。袖子飄啊飄,好像黑夜的紅火。
  浮雲飄搖喔。裙子轉啊轉,好像草叢的紅花。
  山頂上瞭望喔。伊人在大又圓的月亮下,拜頌天神。

  伊人呀,你可知?你是我心頭的一輪月。
  月娘呀,你可知?我的伊人在何方?

  天上的月亮呦。
  我要跟著你去到天邊。
  月下的伊人呦。
  我跟著你,你跟著我。


  吳邪豎耳聽著,他不認識這首歌是什麼,但是光聽著,就覺得這吹笛子的人,必定吹過這曲子成千上萬遍了。

  他吹得極為熟練,緩慢的節奏中流淌出水一般的音符,曲調裡還透露出一些蛛絲馬跡,好像這人有很多的心事,想告訴人,卻無人可訴說,也說不出來。


  從那之後,每天的夕陽時分,吳邪都會刻意繞遠路,走過來看看山丘。有時候會意外地再次瞥見那翩若驚鴻的身影,有時只聞笛音不見人影,有時則什麼都沒有。他在路上等得癡了,太陽已經完全下山,夜空一片漆黑,他都還呆呆的,捨不得離去。

  其實,他知道自己是等不到的。

  但是,距離這麼的遠。對方不給他機會,他總得給自己一點機會吧?

  從那之後,他反覆的問自己,也問天神:我這一生有沒有機會,見到那個紅衣人?

  我也許無法待在這窮鄉僻壤一輩子,但是,在我離開之前,我有機會見到他嗎?

  我不奢求太多,一次,一次就好。

  讓我對那個人說說話。讓我知道,那個人有什麼心事,究竟為什麼,他會吹出這樣憂傷的笛子聲?


【第二章】


  『願得一心人,流雲歸白月。』

  小哥在紙上,用端正的字跡,寫下了這一行字。

  吳邪看著不能懂,問:「這是什麼意思呢?」

  「一個真心的人,就像伴著月亮的雲。」他說。

  「喔……」

  吳邪納悶了一下,總覺得小哥說得太簡單了,沒什麼意境,他說:「為什麼不說是星星?星星與月亮,不都一起出現嗎?」

  小哥緩緩答道:「星星只能掛在月亮的旁邊,但是雲能覆蓋住月亮,與月亮合為一體。你看過變色的月亮嗎?」吳邪想了想,點點頭。小哥說:「那是被雲蓋住太久的月亮。」

  吳邪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這可真浪漫,不是嗎?

  他難得文興發作,肉麻了一把,可惜不是對著姑娘家,腆著臉就說:「…小哥,我能不能當你的雲?」

  小哥頓了一會兒,才問:「你指什麼?」

  你自己說的,你還問我指什麼!

  吳邪簡直絕倒,本來還想抗議,心頭忽然有靈感,想起小哥曾吹過的,那首〈伊哀思〉。他為了更了解小哥,去村裡把耆老全都問了一遍,終於懂得那是什麼歌,於是引了一段歌詞,說:「你是我心頭的一輪月。」

  小哥聽完,回了一句苗語。吳邪有聽沒有懂。

  小哥告訴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是我心兒的一枝花。』」


  吳邪當時聽了,開心得不得了。

  他一直到回家了以後,準備睡覺了,才恍然想起──月亮有自己的軌跡,而雲是隨外物而動。

  一個只能照著既定的路走下去,一個連自己的路都沒得走,只能聽命於天。

  他忽然害怕了。他後悔,說想要作小哥的雲。

  他覺得當對方心兒的一枝花,比當什麼雲和月好多了。


  隔天上午,他連活都不幹了,一路上經過的人,有些發現他逃班,都在笑鬧他,他也沒管。

  吳邪好像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直奔山上。當他終於跑到了高腳屋前,張起靈正在外面曬被子。

  今天也是個舒服的好天氣。

  他趕緊告訴小哥一些自己昨晚的想法,他本來心亂如麻,覺得有很多事情該講,但是直到全部講完,小哥眉頭都沒皺一下。

  「你會跟我在一起。」他說:「沒意外的話。」

  「沒有什麼是沒意外的!」吳邪語畢,才驚覺,自己在低吼……他竟對小哥這麼的不禮貌。

  小哥也是第一回見到吳邪這模樣,向來吳邪對他總是輕聲細語的,就像是把他奉作了菩薩,他自己都不解吳邪這樣的心態是哪來的,如今的吳邪倒是正常得多了。

  他愣了愣,眼神逐漸回復平靜。「我知道。」

  他輕輕的開口:「所以,我不敢給你承諾。」


【第三章】



  那裡住著一位好似天仙的人。他是如此的安靜,只是我太過庸俗,竟無法發現我與他之間,原來有著天與地的差別。

  他願意用他那雙好看的眼,全心全意來關心我、守著我。每當我與他的心跳同步,呼吸重疊,我看著他,他的眼,他的模樣,他純粹的心靈;每當我與他能在一起,我便覺一切是說不出也說不完的好,好像不會再有任何壞事發生,好像每天都能這麼快快樂樂的過下去,永遠永遠,沒有事情足以打亂我們的步伐。

  那在我一生烙下印痕,為我平凡無奇的人生刻下分水嶺的人,有時我離他很遠,我開始不安、害怕,他就在夜晚入我的夢,將我的靈魂重新自灰灰暗暗的都市,帶回那陽光明媚的大山,牽著我走進青翠山林裡,穿過竹篁,回到他的高腳屋。

  我與他是這麼的貼近,以至於我忘記了,人與神之間其實是無法相戀的,否則大概會像牛郎與織女一樣,天隔一方。

  曾經有過幸福日日相伴,想過各種未來的可能,再將這一切打亂、拆散,才更讓人覺得悲痛。就好像才以為自己能掌握命運,下一秒就眼睜睜的看著它從掌中溜走。

  其實,我相信他一直都知道。而我,也知道這一切。只是很多事情,在我們之間心照不宣,好像只要說出來,所有的平衡都會崩解,用薄紗蓋住的真相一旦戳破了,就會露出裡頭粗鄙的模樣。從此之後,我沒辦法對他好、他也無法再對我好,我們便成了相見不相識的陌生人,哪怕錯身而過,卻也難以回頭。

  我是個對著他便無法停手的人。這就是他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的原因。

  我們所留下的紀念,其實很少很少,少得只要我稍微忘了那麼一點,也許我就一輩子想不起來,好比那個人從來沒有在世界上存在過。

  他對這世界的顧忌其實不多,甚至是沒有任何牽掛。但是,他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也實在怕了,於是,為了讓我高興,他開始試著作個凡人,來留存我們所共同擁有的日子,哪怕他不度凡塵早已數百年,沒能再拾回凡心,已經斬斷的煩惱根也沒辦法再盡數種回來。這讓他墮成了一個半人半神的模樣,神的心靈、神的內在,人的軀體,人的壽命。

  他為了配合我,早已犧牲得太多。他不知道,為了他,我從不怕觸犯禁忌,我能對抗全世界,也從沒忌憚過天上的神祇,我甘受任何天罰。

  哪怕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從來不知道……


  與他夢魂相見的二十年間,我白鬢添生;數十載風華荏苒,而他眉目依舊。

  風光旖旎,草色青青,薰風習習,水波不興。

  紫紅色的晚霞,有火燒灼的雲彩。

  我的小哥就生在這裡,住在這裡。

  他是我心頭上的一朵花,紅得太過無暇。

  我這凡人的身,我這塵土的魂,我願意奉獻我的一切來承載你,只是,我能托得住你麼?我的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