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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

相較往年早早吹起的寒風,將城裡家家戶戶吹得穿上厚厚棉襖,也將北疆的戰事吹得連連敗退,讓繼任沒多久的新王白了臉,大手一揮讓賢王從封地領兵支援,直到這時,人們才想起了這個在皇儲之爭幾乎沒了蹤影的親王,因而當傳令兵將消息傳回戰場時,也引發了不小的風波。
趙武雄從高熱中迷迷糊糊轉醒時,正聽見整個營帳內都在討論著過幾日要來到的這名親王。
「要我說還不如讓興王來呢,前兩年南峰關的一場仗打得多漂亮啊。」
「要我說興王勇猛是勇猛,也是不夠聰明,那年大勝後提著伊國大將軍的人頭就這麼進了宮,看在剛繼位的聖上眼裡算個什麼模樣?當然找機會收了興王的兵符。」
話音剛落,周遭便是一陣恨鐵不成鋼的感慨,又有人憤憤咬著牙關道:「那也不能讓賢王來啊,北川十五城已經敗了七城,將軍也因迎敵而戰死在梧城,現如今傷的傷殘的殘,要是又來一個不能打的,乾脆直接退到戍馬關算了。」
「可那賢王不也曾被喚作少年軍師嗎?且我記得賢王的封地在汴城,那兒的兵我記得也是以悍猛聞名的。」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確實賢王束髮那年曾聲名大噪一瞬,可滿打滿算也都十年前的事了,自打立儲後,便得了個賢王的封號就喜孜孜地龜在汴城,哪怕再怎麼厲害的軍師,十年前的計策現在還能不能用都難說。」
另一人聞言也放下了手中的藥膏,興致沖沖地接著道:「何況汴城富庶,聽聞賢王去了封地可享受著呢,一兩十文的鮮奶用來洗沐,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宮中貴妃呢!」
「那可不是,要我說賢王當初的名聲大多也是拱出來的,畢竟賢王的母妃可是當時名動京城的王家女,當時太上皇多寵愛敏妃啊,什麼好東西都緊著敏妃母子,要不是賢王後來耽於玩樂,我看這儲君之位拱都得給他拱上去。」
「說好聽是因著賢明,我看就是單純的閒散王爺吧!」
「也不知道那位怎麼想的,這裡可不是個鍍軍功的好位置,不是說皇上跟賢王雖非同個母妃,卻感情好得似親兄弟嗎?」
「親兄弟都得明算帳,更何況我看皇上大抵眼紅汴城許久了,畢竟有封號的王爺中,只有賢王是真真正正去享福的……」

身周的討論有一句沒一句傳入耳中,趙武雄雙拳緊握,淡青色的血管浮在手背一跳一跳。
前幾日的光景依舊鮮明,大片大片的鮮血混著泥沙,成了暗沉又鮮明的紅,而後被突如其來的大雪覆蓋,未乾的血自雪中滲出,像是一朵又一朵開在雪中的花。
他恨自己的魯莽恨自己的愚蠢又恨自己的無力,可將軍揮劍的身影倒下了,他卻沒有倒下,分不清是幸運抑或怯懦。
為了百姓而戰,將軍總是掛在嘴邊,可他為著百姓可以安全撤離孤身將敵軍擋在城門外,安穩坐於朝堂之上的帝王竟要派一個用牛奶沐浴身子的嬌貴紈褲來繼任。
有那麼一瞬,他想著,或是乾脆將對方打回封地,畢竟雖然人不怎麼樣,糧草還是缺的……
正想得出聲,外頭的喧鬧便一下蓋過屋內的議論聲,幾人幾乎是一下便明白了,傳聞中自十五歲展露曇花一現才能的少年天才,大概已經到了軍營,可為什麼似還混著嬰孩的嘻笑聲?
本就傷重未癒,猛然起身扯動胸口新結的痂,趙武雄一下沒能壓住喉間的癢意,連聲嗆咳起來,深得近墨色的血在地上砸出一朵朵破碎的花。
周遭人聽聞響動扭頭一望,頓時臉色大變,連忙按著趙武雄開口:「做什麼做什麼?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別再折騰了!」
趙武雄緊緊咬住牙,下顎浮起的青筋一跳一跳,不管不顧地撐起身子。
本在軍營裡便以一身蠻力聞名,就是傷得血色都從胸口的布料滲出,竟還真的從三五人的壓制下直起身子,乾裂的唇瓣不甚明晰地發出低啞嗓音:「我就看看……」
「看什麼看!」趴在趙武雄肩頭的那人累得岔開了音,臉色青白交錯,恨不得回到一刻鐘前,好歹去往帳外再嚼舌根。
誰不知道這個將軍撿來的棄嬰魯莽得緊,雖在戰場上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戰友,可一脫了盔甲就總橫衝直撞地讓人頭疼。
趙武雄沒應聲,就這麼掛著三五人踏步,硬生生往前挪了四五步,在地上留下一道淺坑。
見胸口的血色暈染了半片衣衫,幾人也怕了,終於鬆了手,囁嚅著開口:「別衝動,那不是你得罪得起的人。」
聞言,趙武雄本緊握的拳頭鬆開些許,指節僵硬地撐開,因施力而浮起的靜脈蜿蜒地附在手背上跳動,看得一旁的人更為心驚,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任人踏出營帳,暗暗祈禱至少看在身上的傷,能免去衝撞權貴的刑罰。

趙火旺幾乎領來全汴城的兵,乍一看上去竟還比原先的士兵人數多得多。
哪怕是敗了七城,能護著百姓往後退而沒造成太多傷亡,北川的士兵哪怕死傷不斷,那也是不小的數量。
說到底,北川敗的原因是本就不是兵的問題,而是那些撥下的銀兩到了邊疆,從薄得比不上原先的十分之一,夏季倒是還好,一入冬對上虎視眈眈的外邦,吃敗仗的可能便連連上升。
於是幾乎沒幾個人真心期待著趙火旺的到來,連帶著手上的兵,甚至有人瞧見那些人衣裝上的布料邊連連嗤笑,暗地裡說著風沙一刮,這嬌養著的布料大概都會綻開線。
他們確實缺將軍,可比起花拳繡腿的親王,倒不如找人拉來糧草,讓他們布料裡墊滿棉絮不再頂著飢餓上戰場,比起也不知實力幾何的大量援兵,倒不如找來足夠的大夫,讓這些因傷折了實力的猛將得以發揮自己的能力。
與劍拔弩張的氛圍比起來,趙武雄的莽撞倒顯得不那麼格格不入了,倚著木樁往人群的方向望,雪花剛剛落在衣衫上,就被血熨化成了一小點水漬,將胸口的血色暈染得更甚。
他還未開口詢問哪人是那名草包王爺,便一眼自人群中認出了對方。
汴城來的兵與他們不同,布料上還未滾上泥沙的暗色,哪怕冷得有些難以站直,都掩不去那種年輕的、不問世事的倨傲。
照理來說,都換上同一套衣裝,哪怕是王爺大抵也難以辨認,而趙武雄可從來沒認為上位者真有什麼不怒而威的氣勢,要真有,把皇帝本人綁馬前往敵軍溜一圈不就成了,那還需要他與弟兄們死死用命用血壘起城牆。
可趙火旺確實在一眾人裡格外突出,與常見的烏髮不同,淺棕色的髮被束在皂色的冠帽中,幾縷被風吹得揚起的額髮覆著薄薄霜色,將本就淺的髮色攏得更淺,一雙淺得生出幾絲蕩漾的水色眸子掩在長睫下,要不是身著男裝,甚至能錯認成誰人將自家的女眷也帶上了,可以說是將母妃的容顏原原本本地繼承下來。
而趙火旺的身形本就更顯書生氣,窄肩窄腰,落在眾人眼裏,格外不抗揍的模樣更是坐實了流言,美雖美矣,卻是格外無用。
趙武雄怔愣一瞬,湧起一股明顯的怒意,想著連連敗了這麼多城,卻還是送了這麼個玩意來,自家將軍為國為民的胸襟與覺悟幾乎餵了狗。
卻又感覺到一絲複雜的熱意爬上耳尖,將激動的心跳又往上提了提。
他自有記憶以來,便在軍營打滾成長,哪怕是女人,偶爾進城時見到的那些,為了在這樣的惡劣天氣下討生活,誰人不是被曬得紅黑,身材也在勞動中變得壯實而健碩。
在他的記憶力,只有巾幗不讓鬚眉的爽朗女子,什麼膚白勝雪、什麼盈盈可握,總是聽了一耳朵卻難以想像模樣的美人。
怎麼真有人能生得這副模樣,如此細白的肌膚他只在嬰孩臉上看過,與雪地一樣隱隱折著光,像是會發亮一樣,身子單薄得自己可以輕易攬在懷中……

趙火旺無視向自己投來的,充滿挑釁嘲諷的各色打量目光,輕聲逗弄懷中的嬰孩,直到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藍色眼眸笑得瞇起,才附耳叮囑身側侍衛,讓人將事情安排下去。
很快的,飯菜的香氣便自倉促支起的鐵鍋裡傳出,汴城來的兵持著木匙,一勺勺將菜粥與燉軟的臘肉往幾人的碗裡舀。
吃慣了粗劣的兵糧丸與黑麵包,又時常因為短缺銀兩而有一頓沒一頓的眾人一下卸了大半心房,更有泰半新兵已經開始喊起趙火旺帶來的吳金龍將軍。
跟在部隊後頭的幾輛馬車也到了,十數名因舟車勞頓而白了臉的大夫搖搖晃晃地下了車,緩過暈眩後便開始依著傷重程度施藥。
張向哲暈得尤為嚴重,被趙火旺調侃著扶到一旁餵了些糖水,這才總算打起精神,跟在對方身後絮絮叨叨:「人家一句讓你領兵立功,卻顧著往後宮撥銀絲炭也不撥半分兵糧給你,這麼上趕著表忠心幹什麼?兢兢業業把人扶上皇位也只換來鳥盡弓藏,你何苦呢?」
趙火旺沒有反駁,只是噙著淺笑,領著張向哲進了營帳,看著躺在地上囈語著、再次發起高熱的趙武雄,用餘光掃了掃身側的人。
收到暗示,張向哲往趙火旺的方向白了一眼,無視眾人驚愕的視線往趙武雄的方向踏,指揮一旁的人將衣衫剝了乾淨,連條底褲也沒留下。
驟然一涼,趙武雄勉力睜開眼,失了焦距的眼瞪向趙火旺,狀似沒聽見張向哲口中的解釋。
趙火旺大抵也知道被誤會了,可迎著那雙罕見的金色眼眸,他只是默了一瞬,便將嬌貴的紈褲子弟身份坐實,開口道:「趙將軍的義子,邊防圖你收在哪?」
見某人還想多調侃幾句,可眼前這人氣得胸口的傷再次迸裂,張向哲站起身敲了趙火旺額頭無奈開口:「你到底要不要讓我把人醫好,少給我添亂。」
知道張向哲真的動怒了,趙火旺也收起了玩笑心思,將懷中的嬰孩晃了兩下,依言踱步到一旁坐下,歇了逗弄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