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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射（試閱）


他一直走在他認為沒錯的道路上。

成績優異、喜歡足球、頭腦靈活……所有他以為「好男孩」該具備的條件和稱讚，就像是暑休那張體操紀錄表一樣，他一格一格收集，一步一步達成。稱不上手到擒來，然而他相當努力，那些目標幾乎是他當前人生道路上的唯一指標。
聰明如他，即使才小一，也已經知曉人外有人這道理。他本來以為那些都還離自己很遠，至少在這所小學、這個班級、只有三人組成的小圈子裡，他，就是領導者。
他沒想到會有一日，會有這麼一個轉學生，如同一顆耀眼地新星，嘩地闖進他安靜的渺小生活圈中，打亂他的人生方向。他引以為傲的每一樣每一樣每一樣，那個轉學生都遠比他優異上許多。
──何止優異？
聰明如他，自然看得出來，那個只有視力和身高和發育輸給他的轉學生，許多方面都和他有相當大的落差。
……那是，追不上的、無邊無際的落差。
某種悵然若失的情緒，以不耐煩和毒舌挖苦給武裝起來，脫口而出，卻沒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反讓已儼然成為朋友圈中心人物的轉學生包容似地，做出退讓。
在這條路上，所有目標都贏不了對方。就連氣度也贏不過。而當其他人察覺轉學生是因他的緣故而有意避開、紛紛現實地轉而指責他時，他更加迷失了。
聰明如他，自然發覺得出其他同伴對他的擔憂；然而他也察覺得出，他們更加擔心的，是他會任性地要他們做出選邊站的抉擇。
他太聰明了。他知道即使內心如何幼稚的想像個一般小一生、拋出那道選擇題，也絕對不能那麼做。他已經可以預想得到，會是個悲涼且難以收拾的尷尬下場。他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以被窩包覆自己蜷曲身子，將所有不甘心不理性的哭喊，悶絕於棉被柔軟之中。只有這處柔軟存在不會背棄自己、逃離自己，永遠不逃避地承接下他所有淚水和不堪。
然後他決定成為全新的，圓谷光彥。
全新的他如此想，既然贏不過，就反過來利用吧；反正那名轉學生似乎對偵探團並不是非常排斥。
事實確實如他所料。
因轉學生活躍的因素，少年偵探團成了小有名氣的存在，還因此結識了諸多有力的人際關係和資源。阿笠博士、毛利叔叔、鈴木園子、高木刑警等。
然而結識得愈多，那名轉學生卻反而離他們愈遠。
尤其當那位借住於阿笠博士家隔壁的院生大哥哥出現後，他更深刻發覺，重心偏移了。
儘管在學校時，大家會極其自然地聚在一起行動，然而放學後就不一定了。不只他，其他人也多少發現到，轉學生缺席少年偵探團放學後聚會的次數，開始有點過多。
他不是沒想過這是個機會。他不只一次要大家別太依賴轉學生，他不只一次想重拾領導地位；而他也確實逐漸地，幾乎重新回到了少年偵探團的領頭羊的位置。不過他心中卻不如他預想的那般興高采烈。
因為他知道。
他知道那名轉學生之所以時常在小圈圈裡缺席，是因為層次不同了。
縱使他也不是很清楚轉學生究竟進展到哪種層次，又是接觸到如何的人們和案子；他只知道，他和轉學生之間的落差，依然龐大的無法衡量。
明明是，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觸到的人，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裡的，感覺。
他曾經以為那名轉學生應該有朝一日會突然消失──就像一開始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突然地轉學離開；徒留一段神奇地、像是美夢一般的記憶。也或許在多年後的同學會上，少年偵探團的大家會突然聊起這段精彩經歷，會用帶著懷念的口吻，猜測那名神秘的天才轉學生會是上哪裡去了。
他曾經認為，那會是最好的結局。所有太美滿太夢幻的故事都一樣，一定不能太長，不能太深入彼此細節，嗅出日常不堪的端倪。
但他忘了，事與願違也往往是真實世界中常有的事。
變化出現在大家平安升上二年級後。
轉學生依然沒有轉學，甚至重新回到放學後一起玩的少年偵探團中，雖然還是偶爾找不人，次數上卻少了許多。同伴依然很開心地跟轉學生玩耍聊天，不過他們也都注意到，轉學生比起以往更常露出失落神情。他曾經瞥見轉學生撐著臉頰望向遠處，垮落肩頭和垂下眼眉的無精打采模樣；即使隔著一層眼鏡鏡片，即使只是數次一瞥而過，卻在他心頭刻下怪異的發燙的，痕跡深深。
不用聰明如他，除卻另一名也是轉學來的冷漠女孩一向懶得加入這種話題外，少年偵探團的三人都這麼猜：轉學生大概是「戀愛」了。
當時他們的世界就這麼大。即使他心裡隱約覺得除卻戀愛因素外，似乎還有其他更巨大的可能性存在，但他也察覺，那層可能性也許是當時八歲的他，所無法想像得到的規模。總覺得如果去弄清楚那層讓轉學生悶悶不樂的真正因素，那個男孩將會離自己更加遙遠……甚至，消失。於是他自己否決掉那個感覺，遺忘那個並非毫無依據的直覺。

但是命運並不一定被動地等待，亦會主動將人捲入其中。
他永恆記著被捲入的那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尋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