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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腥紅的血液淌流至厚重的地毯,空氣裡的鐵鏽味難以忽視,卡琳娜低著頭,努力壓抑自己不自主顫抖的肌肉,她咬緊牙關,不敢發出聲音,眼神死死的盯著鋪在廳堂的暗紅色地毯。

他們說,宮殿裡的地毯是由人血染色而成的。

想到這裡,卡琳娜感覺到自己的胃在翻滾,哀鳴聲自她的身體裡湧出,她更加努力的抑制住,並祈禱著沒有人發現他的異狀。

王是善變的。

卡琳娜原先對此只有模糊的概念,她初入宮,來到廳堂服侍也不過是受臨時有事的前輩所托,他們說王這幾天很是平靜,不會有大事。

全都是騙子。

血液還在蔓延,僅差幾吋就會碰到她的腳尖,卡琳娜眼眶一熱,差點控制不住地要哭出聲。

他們的王,至高無上、喜怒不定的王在此刻終於開了口:「怎麼還楞著?需要我教你們怎麼打掃嗎?」

耳邊傳來腳步聲,其他有經驗的侍女偷偷推了一下卡琳娜,無措的新人這才回過神來跟著其他人處理倒下的屍體。

惹惱王的大臣早已在王的凌虐下面目全非,血腥味混著恐懼的味道竄入她的鼻腔,胃裡的酸水差一點就要嘔了出來。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想不出來這次讓王出手的原因是什麼,但這或許也不重要,他們的王向來隨心所欲。

兩面宿儺把手中的劍交給身旁等待的裏梅,血液順著劍尖滴落,而王半點血腥也未曾沾染,就好像他與這一切全無關聯。

卡琳娜偷偷地看了一眼讓她顫慄的國王,兩面宿儺正漫不經心地擦拭著琥珀色的袖扣,明明那上面什麼也沒有,卡琳娜如是想。

02.
夜深了,卡琳娜躺在簡陋狹小的木板床上,其他侍女都已經睡了,只有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血液黏膩的感覺還留在手上,她把臉埋進掌心裡,鐵鏽味宛如滲入掌紋中。

卡琳娜從床上彈起,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白天的一切瞬間又出現在她眼前,此刻她終於忍不住開始乾嘔,連避寒的衣物也沒拿,離開侍女共用的臥室,她迫切地想洗乾淨自己早就已經搓到泛紅的雙手。

冰冷的水打濕掌心,卡琳娜卻沒有任何的痛覺,反胃的感覺還沒有消失,也不知道是生理反應還是心裡因素,眼淚奪出眼眶,她現在只想放聲大哭。

「你還好嗎?」

身後的女聲打斷了她的情緒,卡琳娜眼淚婆娑的看向那人,是瑪麗。

瑪麗待在宮裡的時間比卡琳娜多很多,據說在王妃逝世以前,她還曾經服侍過王妃一陣子。

瑪麗將手帕遞給卡琳娜,卡琳娜接過,她和瑪麗其實一點也不熟,或許是夜色正好,也或許是她太需要一個依靠,卡琳娜擦著眼淚,抽噎著向瑪麗訴說今天的遭遇。

瑪麗安靜地聽著,卡琳娜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國王的閒話可不是能隨便和人傾訴的事情,她的聲音漸小,亂七八糟的想法在腦裡打轉,要是瑪麗將今晚的事情傳出去,甚至不用王動手,王身邊的副官就能將她碎撕萬段──

瑪麗似乎是感受到她的不安,她輕輕地拍了拍卡琳娜的手背,夜晚的寧靜襯得她的聲音清晰無比:「王以前沒有這麼的讓人害怕……」

「……王以前很善良嗎?」卡琳娜不可置信。

03.
瑪麗瞪大眼睛看著她,就好像問出這個問題的卡琳娜瘋了一般,她想也不想的反駁道:「當然不,你以前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嗎?」

卡琳娜紅了臉,她說:「成、成年以前我一直住在鄉下。」

「……總之,在王妃還沒有離開以前,王雖然也是喜怒無常,卻沒有如今瘋狂。王妃是唯一能夠牽制王的人,」瑪麗說著說著莞爾一笑,繼續道:「王妃非常的善良,以前王宮的公益事業都由他全權負責。」

「王很愛王妃嗎?」卡琳娜對於『沒那麼瘋狂的王』感到不可思議。

「嗯……應該算不上吧,畢竟他們是政治聯姻。」瑪麗想了一下,回答道:「王妃的父親是先王的雙胞胎弟弟,後來入贅到鄰國,從血緣上來說,王妃和王還是堂兄弟呢。」

「那王為什麼會聽王妃的啊?」這聽上去合理多了,卡琳娜心想,畢竟她無法想像充滿愛意的王。

「誰知道呢。」瑪麗不負責任的回答,畢竟這件是其在王宮中也算是七大不可思議之一。「王以前啊,就算要動手也會看一下王妃的臉色,以前我們都在猜也許王妃手裡有什麼王的把柄,不然你能想像那個像整個大陸最惡毒的詛咒一樣的王能乖乖聽王妃的話嗎?」

卡琳娜搖搖頭。

「好啦,你也恢復的差不多了,早點回去睡吧,天亮還得當差呢。」瑪麗催促著卡琳娜。

卡琳娜有些不願離去,瑪麗一眼就看出卡琳娜的好奇心還蠢蠢欲動著,她像哄著孩子一樣的對卡琳娜說:「有機會我們再聊吧。」

04.
睏意侵襲著卡琳娜,今天前輩已經回到王的身邊服侍,卡琳娜回到原本的工作崗位上,這無疑讓她輕鬆不少,即使是打掃廊道這種無趣的差事也讓她欣喜不已。

長廊上掛滿了歷代王室成員的畫像,卡琳娜一邊清掃著灰塵,一邊偷偷地搜尋昨天瑪麗提起的王妃,她四處打量著,終於在角落裡有一幅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畫像裡的人和王長得七八分相似,氣質卻和王完全相反,和其他王室成員的畫像不同,王妃的畫像隱隱含著笑意,明明就是陽光難以照射的角落,卡琳娜卻覺得這幅畫非常的溫暖──這大概就是王妃了吧,她猜測。

「卡琳娜!你在發什麼呆?」侍女長輕斥她,朝卡琳娜走了過來,在看清卡琳娜面的畫像時,頓了頓腳步。

「啊、亞玟侍女長。」卡琳娜慌張地回應,「我就是好奇──」

「是王妃啊。」沒等卡琳娜說完,亞玟就自顧自地喃喃說道。

「亞玟侍女長以前服侍過王妃嗎?」卡琳娜現在對於王妃的任何事情都熱烈渴望的想了解。

「是啊。」亞玟回答,「你為什麼突然問這些?」

「就、聽說,呃,王妃跟王是政治聯姻,感情不好?」卡琳娜斟酌著用詞,好吧,感情不好是她隨便瞎猜的。

「胡說什麼!」亞玟皺起眉,她環顧四周,低聲對卡琳娜罵道:「你不要命了嗎?居然想在這裡討論王妃的事情!」

卡琳娜頓時繃緊神經,她害怕的問:「不、不能討論王妃嗎?」

亞玟瞥了她一眼,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王妃了,王甚至沒有在王妃的畫像留下任說明,也許再過幾代就不會再有人討論這幅無名畫像究竟是誰。

「王妃跟王並沒有感情不好。」想到這些亞玟就有些感傷,如果卡琳娜不仔細聽也許就會錯過亞玟說的話。「王看上去很冷淡,和王妃也總是吵架,但怎麼說呢?王他應該是很在乎王妃的。」

亞玟的視線停留在畫像中王妃手上的袖扣,卡琳娜順著看過去,總覺得那個袖扣有點眼熟。

「王曾經和王妃有過約定,如果王妃不允許,王不可以隨意的殺人。」

「王妃真的能阻止王?」在卡琳娜的印象裡王向來無所顧忌。

「是啊,傳聞說王妃身上流有魔女血脈,所以和身為惡魔的王定下了契約。」亞玟笑道。

「啊──?」卡琳娜不知道該對哪件事更訝異,王妃是魔女?王是惡魔?這世界真有魔法?

「──開玩笑的。」自從當上侍女長後亞玟已經很就沒有這樣開玩笑了,亞玟繼續說著:「說來也奇怪,王很守諾,大抵也是自尊心作祟,不屑欺騙王妃吧?只不過有一次,王妃暈倒了,沒有人阻止王的屠殺,也是那一次以後他們就不再和彼此說話。」

「王妃剛和王結婚時,他們之間沒有這麼劍拔弩張。即使王從來不和王妃在公開場合共同出現,但他們在晚上──」亞玟停下接下來的話,她古怪的看著卡琳娜:「你還沒結婚吧?」

卡琳娜不懂為什麼話題峰迴路轉的繞回她身上,還是乖巧地回答:「啊?沒有!」

「好了,快去工作,別想偷懶。」亞玟順勢結束關於王妃的話題,輕拍卡琳娜的腰讓她繼續手上的工作。

05.
卡琳娜對王妃的好奇簡直一發不可收拾,她甚至自告奮勇地要求去打掃王的寢宮,當然,是起居室以外的地方,她還不想死。

她差一點就忘了兩面宿儺是什麼荒虐無度的存在,只想知道更多她從未見過的王妃的故事。

上帝或許是要提醒她不要忘記兩面宿儺是這世界上最殘忍的詛咒這件事,她現在只能背靠著牆壁,嘗試縮小自己的身型,足以撕裂她耳膜的慘叫聲讓卡琳那就算沒有親眼看見發生了什麼事,也害怕到想逃離這裡。

「這次又是因為什麼?」和卡琳娜一起打掃的侍女的聲音帶著哭腔。

其他人沉默著,緊緊抿著嘴,和試圖縮小自己存在的卡琳娜一樣,在這種時刻她們只想消失在這座宮殿裡。

「好、好像是伯爵、伯爵家又說了……王妃的、位置空、空懸這件事……」臉上帶著雀斑的宮女的聲音在顫抖,她悄聲地回道,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提醒初來乍到的卡琳娜:「你、千萬,不可以在王面前提到王妃……知道嗎?」

卡琳娜飛快地點頭,她後悔了,她不該來這裡。

伯爵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還在折磨侍女們脆弱的神經,倏地,門被打開了,裏梅副官從裡面走出來,伯爵從他身後竄出,飛快地離開宮殿,卡琳娜隱約看見他的手被領巾包裹著。

「──你們,裡面需要收拾。」裏梅對伯爵或侍女的反應全都沒有興趣,丟下這句話後就離開。

卡琳娜大口的吸氣、吐氣,擦了擦眼角的淚珠,鼓足勇氣踏入王的寢宮,至少這次不是屍體,她試圖安慰自己。

王大概真的討厭有人操控他的婚姻?伯爵不過稍微試探就落得如此下場,卡琳娜腦中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上一次被殺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提到過王妃?

她彎下腰,溫熱的血跡比乾涸的血跡好擦拭多了,卡琳娜對於自己有這樣自娛自樂的想法感到難過,她害怕自己再過沒多久就會對這些事情麻木。

兩面宿儺並沒有離開這個房間,卡琳娜只得一言不發地和其他人低頭工作,王的褲管上沾滿了鮮血,和上一次不同,兩面宿儺不在乎自己身上是不是沾染著鮮血。

「端盆水過來。」兩面宿儺吩咐。

卡琳娜還在捉摸兩面宿儺是不是在和她說話時,身體先一步的反應過來,取了一盆乾淨的水獻上,她試著藏住自己染紅的裙擺,希望這不會引起王的不悅。

兩面宿儺細細地清潔雙手,剛端上的水瞬間就成了暗紅色,另一個侍女恭敬地遞上手帕,確認雙手乾淨後,兩面宿儺這才恢復原本的慵懶,熟練無比地從胸前的口袋拿出小盒子。

盒子看上去很長被把玩,有些地方的顏色甚至暗了些,卡琳娜注意到那個盒子的其中一角似乎被撞凹過。

喀地一聲。
盒子被打開了,裡面裝著卡琳娜在王妃畫像裡看見的那個袖扣。

她倒抽了一口氣,很快又止住了,兩面宿儺沒有發現她無禮的行為,國王出神地看著那對琥珀色的袖扣。

──上一次她也見過國王配戴這個袖扣。

一個瘋狂的想法在卡琳娜腦海中倏然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