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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星全身放鬆地縮坐在鬆軟的沙發裡,頭上戴著為了進行遊戲而專門購買的主機,十指輕輕交叉置於腹部,在滴答滴答的秒針跳動聲中進入遊戲。
  
  然後突然的就很想笑。
  或許這就是成為大人的悲哀。在面對一件事情時,先感受的卻不是再是新奇、驚訝或者讚嘆,而是思索著原理,推敲著每一個能夠讓事情被合理解釋的可能性,並且用自己貧瘠的知識經驗中所曾經接觸過、類似的事物去代入並且解讀它,誓死揭穿「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魔法,所有的魔術都有機關的存在」。
  
  不可否認自己也是那樣的人。
  已經成為那樣的人。
  
  遊戲的說明寫的是那樣的吧?在睡夢中進行遊戲。
  但「睡眠」假如是能夠依靠一台主機不分場合時間進行的事情,那麼社會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被失眠所困擾著。
  遊戲所採取的方式,其實和催眠十分相似,只是在過程中多了由儀器、程式以及網路引導的人工導航,將結果給導致了被研發者所預期的那個方向罷了。
  
  林星很想笑。非常非常想笑。
  但也只是「想」,現實中的他並沒有餘力扯起嘴角做出愉快的表情。
  
  催眠的過程並不像電視上播出的那樣,有人打個彈指或者拿個懷錶左右晃動,晃動晃動人就失去了意識進入了昏睡。
  不是那樣的,完全不是。
  被催眠的人對於外在的事物流動仍然保持著感知,聲音的流走、風的走向、隱約在自己面前走動的影子是什麼模樣……意識甚至比平時還來的更加清楚,只是四肢沈重無力到就連挪動指頭都需要用盡力氣。
  虛弱嗎?不不,那只是因為舒服。
  感覺到太過舒服、安心所以沒有任何防備,懶洋洋的就連移動一下也不想,明明意識儘管朦朧卻仍舊稱的上清楚,輕閉起的眼卻絲毫睜開的欲望也沒有,情願放任眼前一片漆黑。
  在這階段中,所有的思想走向以及肢體動作,全部都只能仰賴外在的,同樣能夠令人感到安心舒適的聲音引導。
  
  那個聲音溫柔的詢問著,在你的眼前是不是有一道微弱的光芒?你想追逐它,卻發現它會在你看過去的時候進行移動……於是你感到更加好奇,想要看清楚那道光芒究竟是什麼東西。
  現在你抓到了那道光芒,然而你發現自己的眼前變成了一片白光。
  當你訝異的看著四周時,你手中緊握住的光芒不曉得在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接著你看見有個人從白光中慢慢的走了出來。
  
  試著形容一下你看見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子。是普通的人類嗎?還是有著尖耳的貌美精靈?又或者是身體的部份與野獸相似的獸人,以及奇幻故事中耳聞大名的巨人與矮人呢?
  那個人離你越來越近了呢。
  你慢慢的看清楚了他的模樣,從容貌外表到服裝穿著……對於從白光中走出來的人,你似乎完全不訝異。你知道他是誰嗎?
  你真的知道他是誰?那麼他的名字呢?你還記得他叫什麼嗎?
  來,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吧。他叫──
  
  ……
  
  沙沙。
  翠嫩的小草因為正被踩著而彎曲,帶著點午後暖意的風輕拂過臉頰邊,多少帶著點纏綿不捨的感覺。身後是深鬱的樹林,站在可以眺望底下城鎮的山坡上,一名將淺橘黃色長髮綁起成馬尾,左眼眼角下隱約有顆淚痣的精靈女性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後,吹了個口哨。
  風的觸感、溫度的變化、草拂過肌膚的感覺……不得不承認,儘管清楚這大概也是暗示的一種,但就在說出名字,被爆裂開來的白光吞沒後所出現的這個世界,還是讓人忍不住想要讚嘆。
  
  「……又有精靈族的迷路了嗎?」蒼啞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佇著棍棒當拐杖,背後背著裝有草藥的竹簍,穿著一身灰色樸素連身長袍的老人在她轉過頭時叨叨絮絮地念著:「站在這裡可是沒有任何用的,像妳這樣的皮孩子我看得可多了。別想著往下跳就能快速到達城鎮,做人……做精靈也是一樣的,別總是想著怎麼走捷徑。往賽特的路只有一條,喏,看見了嗎?」
  發有嫩芽的木棍平穩的指著林間一條不起眼的小徑。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就能夠到達賽特的東門外頭。別說老頭子沒給妳忠告啊,在森林裡別太過好奇,一旦走叉了路可不是每次都能碰見我這麼善良的採藥人……」老人放下平舉的木棍,繼續叨叨絮絮地唸著。
  她認真的聽著老人的話,抑制不住心裡因有趣而想笑的念頭。
  捲起蓋有蠟印的牛皮紙突然出現在空中,輕飄飄「啪」的落在了她的腳邊。彎腰拾起一看,那是一封紀錄著接下來她該到哪裡、做些什麼事情的捲軸。
  這是任務?到賽特東門外,將身份證明呈交給守衛看,然後進城接下榜單?
  越看越覺得這像是任務,凝視著捲軸上的文字及最底下暗紅色的戳印,她下意識習慣性地瞇起眼,不出力地咬著右手拇指指甲。
  身份證明?那是什麼東西?她身上好像沒有這種道具啊?難道要先解完什麼前置任務才會拿到身份證明?
  
  自顧自說了許多,也沒留意聽眾是否有聽進去的老人終於停歇了下來,長長的吁了口氣。「──對啦,那邊那個風精靈的小丫頭。」
  她將視線從手中的任務捲軸移回正從懷裡掏出了個煙斗叼著的老人身上。
  「說了這麼多,老頭還不曉得妳叫什麼呢。」
  白色的煙圈一圈一圈從老舊的煙斗中被吐出,氤氳了那張滿佈著歲月痕跡的年邁臉龐。
  她看著兀自抽起了煙,也不再答理她的老人。
  看了很久很久,她終於彎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將寫著任務的捲軸收入腰間的包包中,她深吸口氣,彷彿宣告著什麼似的大聲說了:
  
  「──砂月!我是來自風精靈一族的砂月!」
  
  ※
  
  蒼綠的森林中,有著一條被特地開闢出來的小徑。
  拳頭大小的鵝卵石沿著小徑兩旁的樹列成了一排,長長的往小徑的盡頭延伸而去,其間穿插著顏色粉嫩,長及小腿的不知名小草。
  枝枒層層疊疊覆蓋過天空的大樹整齊地林立在兩旁,翠色的藤蔓纏繞其上,一圈又一圈,盤出了無盡纏綿的模樣,卻又鬆挽的低垂出一個弧度,綿延的伸向了下一株樹身,擁抱然後繼續往下。
  藤蔓上開著大大小小的黃色花朵,形狀宛如低垂的鈴鐺一般,盈盈地散發著柔軟明亮的光芒,點綴著本應因日照不進而漆黑的林間小徑,一路指引著應該前往的方向。
  
  啪沙,啪沙。
  隨著踩碎枯葉的清晰聲響與腳踏實地的感覺,每踏出一步,在「不可思議」的驚嘆下,砂月對於「這是真的」的感受也就越來越明顯。
  理智很清楚這也只是催眠的一部分,利用過於逼真的視覺景觀,欺騙並且刺激著腦給予反應,讓腦以為那是真的,並且就此做出「反應」。然而情感上卻完全沒辦法告訴自己這只是假的。
  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理智上很清楚,但情感上不接受吧。
  砂月笑笑的想,側過頭看著自從自己走入森林小徑後便逐漸圍繞在自己身邊飛轉的……光點?
  這是什麼?
  
  砂月的視線隨著空中飛舞的光暈而轉,環視過後,她突發興起的抬起右手將食指豎起,屏氣凝神地看著其中一抹不斷繞著她周圍打轉的淺綠色光點在飛至她豎起的指旁附近時,像是遲疑般的停頓了下來,小小的翅膀無聲的拍打著,最後還是慢慢地停上了她的指尖。
  她仔細地看著指尖上帶有翅膀的小光點。
  形體被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淺綠色光芒給柔和了模樣,只有半透明的翅膀在每一次振動時隱約可見,以至於一眼看去只讓人覺得像是一團僅有一節指頭大小的光暈在空中舞動,輕快而美麗。
  這看起來和印象中的某種東西有些神似。是什麼呢?
  砂月肯定自己在以前的遊戲中看過類似的東西……有著會散發光芒的圓形外表,還有不停上下撲騰,看起來就像蜻蜓的半透明翅膀──
  ……小精靈?
  不太確定的砂月將手指往眼前靠近,指尖上的小光點卻在她挪動手的同時飛了起來,繼續圍繞她轉著大大小小的圈,並且不時飛入她垂下的頭髮中扭動一下才又飛走,帶著她長及腰部的頭髮擺動。
  雖然不敢肯定,但砂月隱約有種這些小精靈似乎是在向她表示著親近,看她沒什麼反應就偷偷蹭一下又跑走,正對她撒嬌著的感覺。
  「你們……」隨著砂月開口,空中飛舞的光點停下了旋轉的腳步。「……喜歡我?」帶著點笑意,砂月緩慢的逐字唸出她的猜測與疑問。
  這句喜歡一落,光點們「轟」的一散而開,以比剛才來的更加迅速的速度,沒有方向的胡亂飛轉。
  看起來就像是因為害羞所以慌了手腳。
  一點一點把唇邊壓抑不住的笑意吞回去,砂月蹲下身,以指背輕輕碰了碰縮在地上、就連翅膀也低垂下來的光點──雖然她也不曉得這個光點不是剛剛停在自己指尖的那個,還有雖然看起來像是聚集著光源的模樣,但這麼一摸感覺似乎比視覺看到的還小隻啊……而且有點毛茸茸的感覺。
  「你們應該是風元素的精靈吧?是因為元素相同所以喜歡我嗎?」
  被她以指背輕撫的光點似乎很舒服,翅膀動了兩下又飛了起來,高高低低的在砂月的眼前繞著小圈,不再是繞著她旋轉而是突然往前飛了一小段路,又停了下來原地轉了個圈,朝她飛近一點點,又往後飛開。
  如此反覆了幾次,砂月開口問:
  「你們想帶我去某個地方?」
  光點大幅度的上下飛晃。
  「那個地方是我即將,並且必須要去的嗎?」
  光點晃動的幅度更大了。
  「不會故意帶我走遠路吧?」
  光點的翅膀突然以一種相當具有張力與戲劇性的方式僵直,不再拍動翅膀的光點掉了下來,咚的掉進了地上厚厚的枯葉堆中,又噗哧噗哧的振動著翅膀鑽了出來,上頭頂著枯葉面對著比自己要出許多的砂月。
  沒由來的,砂月就是看懂了這是小精靈在抗議。指責著她竟然懷疑他們是否會帶她走遠路。
  因為實在太可愛所以忍不住笑出聲音來,砂月無辜地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好的好的,是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們。可以繼續替我指引方向嗎?」
  也許是因為砂月姿態放的夠軟的關係,掉進樹葉堆中的光點在甩掉頂著的枯葉後又重新飛回了空中,忽近忽遠的帶領著路。
  圍繞在砂月身旁的光點們湊近她,砂月感覺自己行走的速度突然就變快了 些,身體很輕,跨出一步所行走的距離是原先的兩倍,並且沒有任何運動著四肢的疲累感。
  不論這是否是遊戲的設定,這樣的互動,總讓人覺得自己似乎是真的被這些小精靈所喜歡著的。
  儘管面對的是未知的前方,心情卻因此而變的柔軟、愉快了起來。
  她想她開始有些漸漸找到喜歡這個遊戲的理由了。
  
  ※
  
  離開林間小徑後,隨著不停的往前走,腳下所踩的便漸漸從原先的土地變成了磚瓦地,兩旁開始出現各式各樣或零落或聚集的攤販以及帳篷,來自各地的人們來來往往,彼此吆喝著不同的事情。
  有些喧嘩,有些熱鬧,卻也因此讓人有種終於回到城鎮的不捨與心安。
  砂月走在人群中,盡量不引人注意地左右觀察,在發現有許多看起來可能和自己一樣都是「玩家」而不是「NPC」的人都往同一個方向走去時,沒有思考太多的跟了上去。
  於是她看見了一片由深淺不一的灰色磚瓦所砌成的高聳城牆,以及正緩緩放下的吊橋。
  賽特城。砂月在口中無聲咀嚼著這個名字。位處於大陸中央,唯一並且最大的一個國家……以及都城,是大陸各地貿易流通匯聚的地方,也是她任務所要前往的地方。
  她記得任務寫著要前往東門並且撕掉位於告示牌上頭的榜單……所以這裡應該是東門沒錯吧?小精靈們只引導她走出小徑,那之後的路是她自己按著遠處可見的城牆方向走來的,這麼想想就讓人覺得有些不安。
  假如走錯方位,那麼任務也能完成嗎?還是說非得找到正確的位置不可呢?話說回來,這遊戲有地圖嗎?有的話又該怎麼開啟呢──
  正當砂月這麼煩惱著時,吊橋已經完全放了下來,發出了沉穩扎實的碰撞聲。
  接著,在眾人引頸期盼的等候中,穿著深綠色軍裝,留著一頭深褐色短髮,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收在鞘中的劍一樣堅硬銳利的人類男性挺直著背脊,騎在馬上慢慢地走了出來。
  喀答喀答,清脆的馬蹄聲響過了吊橋前聚落廣場的每一個角落,輕而易舉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使他們停下了原先手中的動作。
  喀答。啡──
  在吊橋的最前端站定,穿著軍裝的人類男性俐落地翻身下馬,小山一般地站立在那,朗聲逐字宣佈:
  「我是賽特城的守衛官──加勒。現在奉國王陛下的指示,前來徵招願意為大陸和平奉敬其力的冒險者,只要到城裡揭下告示牌上的懸賞榜單,交回至城中任何一位區域駐點守衛處,便視為意願參與,從今爾後,將為守護和平付諸心力。」
  「──現在是特別時刻,為了配合各城門的駐紮守衛稽核身份,只有來自東之加布倫的精靈族可從此吊橋進城;來自其他地區然而走錯路的人,請按照駐紮守衛指引的方向找到負責替自己種族進行檢查的的守衛人員。其餘者,若沒別的事就別在這裡逗留。」
  隨著守衛官加勒的話語,人群中開始有騷動、討論的細微聲響細碎響起。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在不安燥動的同時,同樣也蠢蠢欲動著。
  砂月微微墊高了腳,看著那位即使站在層層人群的包圍中仍舊突出醒目的守衛官,口中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嘿?」長長一聲。
  總覺得這位守衛官所說的每一個字,儘管以再怎麼和緩的語氣訴說,聽起來都帶著濃郁的金屬摩擦感以及硝煙味呢。這是一個光看就讓人直覺感受到「危險」兩個字的人。
  假如這位守衛官也是NPC的話,那麼設計出這名NPC、設計出足以支援這樣技術並將其體現的工程師未免也太過厲害了。
  儘管這麼想著,當人群開始有所移動──明顯身為精靈族的玩家自發性地排成了隊列等待檢查與放行,非精靈族玩家詢問周圍NPC自己該往哪走時,趁著排隊的人還不算多,眼明手快地跟著排了進去。
  而檢查其實比想像的快上許多。
  砂月原先以為,所謂的檢查大概就像現實的身份檢查一樣,除了核對證件以外還要詢問許多問題,比方住址、電話、聯絡人之類的。結果並沒有。那未看起來就像緊繃著一觸即發的銳刃的守衛官,只是在每個精靈玩家經過他身邊時伸手取過玩家所遞出的紙張,簡略看過一眼便直接放行。
  不拖泥帶水,她欣賞這種辦事效率。
  
  隊伍很快地便輪到了砂月,她和其他玩家一樣遞出了自己手邊唯一的一張紙──寫有著任務指示的捲軸。
  儘管與高挑的精靈並站仍舊顯得高大的守衛官在接過她遞出的紙張後停頓了一下。
  砂月微笑著用眼神和偏頭的動作表示疑問。
  「……敬愛的女士,請恕我必須婉轉地告訴您,這並不能證明您的身份。」
  走近了聽才發現,原來並不只是硝煙,還有著一點低沉的、宛如在細磨的砂紙上摩挲而過的沙啞感。令人哪怕直覺危險,也想再多聽他說上一句,確認那奇特但不令人厭惡的音色確實是出自於這個人口中。
  「假如沒有身份證明,不論是任何人都無法通過這座吊橋進入賽特城。當然,使用飛行和遁地魔法企圖潛入的話,就視為罪犯逮捕處理。」
  將寫有任務指示的捲軸還給砂月,守衛官做出了「請」的動作。
  然而砂月若會這麼樣乖順地走開到一旁去,她也就不會是砂月了。
  毫不畏懼地直視回守衛官寫滿紀律的眼中,在即將要被開口趕離前,砂月逐字重複著:「身份證明?」語氣聽起來既疑惑又嘲諷,「喔,我當然清楚。只不過你也看見了,我『此刻』身上並沒有那種東西──事實上,除了剛才給你的捲軸外,我一無所有。」她將兩手一攤,大方的拍開了腰間看似飽滿,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的包包。「或許你能告訴我,我該去哪裡找回甚至補辦我的證明呢?」
  守衛官再次停頓,不發一語地以沉默死寂的深色眼眸看著她。
  砂月學他挺直了背,不落人後的看了回去。
  「加勒守衛官、加勒守衛官!有您的訊息!」
  此時一名穿著明顯軍階比守衛官低上許多的同色軍服,頭部看起來是隻天鵝而不是人類的獸人小士兵跑了過來,靠在加勒的耳旁細聲說著密令。加勒抽空看了砂月一眼,打了個手勢讓小士兵和他到旁邊說。
  換砂月做出了個「請」的動作,目送他們兩人走到不遠處談論了起來後,雙臂環胸等待著他們說完。
  「……這位女士。」回到位置上的守衛官面對砂月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並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公事公辦的回應著:「您何不到城外的工會登記處那找職業輔導員詢問呢?您的身份證明或許正是遺落在那。」
  砂月挑眉。她當然知道這是任務指引的一部分,假如她不去那個什麼工會登記處,任務就無法繼續下去。只不過……「你的意思是,即使你們明明知道我是誰,甚至擁有我的資料──假如沒有那張證明,我就不能通過這座橋囉?」
  「十分正確。」
  「好吧。」砂月妥協地點了點頭。「那麼,請將我的任務捲軸還給我。」她伸出了手,接過守衛官地還回來的捲軸。「登記處是往這個方向走嗎?」
  她問,但是沒有回應。
  在她接過捲軸,往後退了一步後,守衛官加勒便接過了下一個遞交出身份證明的玩家的證明卡片,並在看過一眼後快速地放過通行。
  然後是下一個、再下一個……砂月是否還站在旁邊都無所謂,會因為當事人還在旁邊看著而感到尷尬的只有玩家。
  砂月靜靜站在一旁看了很久。
  說來慚愧,但直到自己因為未滿足任務要點而被無視,她才終於真正有了「這畢竟還是遊戲」的意識。
  不論做的再怎麼逼真,遊戲畢竟只是遊戲,是由反覆的0與1,由密密麻麻的程式碼所構成的東西。所有「人類無法想到」的事情在其中不存在,已設定好的任務與程序若是單一走向,就不會因為參與者的中途變化而改變答案。
  跟NPC威嚇求情沒有用──那種事情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將手中的捲軸重新收回腰間的背包中,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禮貌的對著好奇看向自己的人們微笑頷首,接著離去。
  
  ※
  
  意識到這畢竟還是遊戲後,就覺得任何的事情都有蛛絲馬跡。
  比方那張據說應該要有……但她完全沒有拿到的身份證明。假如那是人物一出生就會拿到的道具,那麼砂月確定在她的包裹(Item)中並不存在任何類似的物品。而從剛剛的情況看來,身份證明似乎是每個人都擁有的道具……
  那麼這之中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砂月並不認為自己受到了系統的特殊對待,她無比清楚所謂的「程式」究竟是多麼清晰毫不含糊,並且沒有曖昧餘地的東西。而儘管是在遊戲中,她所身處的也是「現實」,並不是小說,不存在主角光環、不存在特殊待遇。
  所以她一定是在哪個環節上疏忽了。
  
  半透明的地圖面板縮小在稍微抬頭就能看見的右側上方,上頭有個代表自己的三角形實心光點,以及從代表著面相的尖端處朝前延伸出去,呈現扇形、並且會隨著自己移動而改變地圖面貌的視野範圍雷達。
  真是既科技又貼心的設計。雖然假如不是詢問守衛登記處該往哪走結果被守衛強制開啟新手教學視窗的話,她大概怎麼也找不到這遊戲的地圖要在哪裡開啟吧……
  唔,不如說,她一度以為這遊戲的地圖和天堂(註1)一樣,必須到各個村落、城鎮購買該區域的地圖,需要確認自己在哪裡時便打開地圖檢閱……直到一點一點將各地地圖湊齊,才能獲得一張完整的大陸地圖呢。
  果然不得不感慨這就是時代的進步嗎?
  砂月將地圖放大顯示,指尖順著自己所在的位置摩挲移至守衛替她所標記出來的記號上,輕而快地敲擊了兩下。
  
  {系統已為您開啟自動導航,確認前往地點為:賽特城外 工會登記處}
  
  在系統語音結束後,停駐的步伐自己邁動了起來,大步且快,毫不猶豫地朝著導航好的路線走去。
  即使是現實中的導航,也必須依靠自己移動,不得不說這種「自動」的感覺真是新鮮。
  抱持著反正系統會自己將她帶到登記處前面的想法,砂月掏出了和守衛詢問地點時順便拿到的新手指南──一本厚重之餘,內容還圖文並茂、註解精彩異常的說明書──翻閱著。
  咚。
  為了避免錯失其他玩家及NPC的訊息而特地開啟的對話框介面中,出現了紫色的文字。
  是來自於一名叫做「便宜十塊錢」的玩家的訊息。
  【1】
  沒有其他任何的字,就只有阿拉伯數字的一。
  意義不明。
  雖然清楚在遊戲中1除了數字外,也可以在團隊情況下代表「知道了」、「在」、「好」之類的意思,但那些被動式的回答在這裡完全不適用。
  她甚至不曉得這人是誰。
  這麼想著的同時,紫色的訊息又刷新了。
  【是──嗎?】
  自己在上一個遊戲中所使用的遊戲ID被這麼直接打出,砂月忍不住驚訝。或許是等不到回應的關係,對方的下一封訊息傳來的極快。
  【是的話請回我,我是六六。】
  手忙腳亂的翻著手中的新手指南,終於在「交談」篇裡面找到了開啟及回覆密語的方式,砂月急急忙忙的使用了Whisper(耳語)指令,將耳語的目標鎖定為玩家,便宜十塊錢。
  【──收到了。你是六六?】
  【嗯。】
  隨著便宜十塊錢的這一句話,砂月眼前的半透明視窗突然又多了一個:
  
  {玩家 便宜十塊錢 想要將您加為好友。 同意╱拒絕}
  不必思考,當然同意。
  {您是否要將玩家 便宜十塊錢 加入您的夥伴列表中? 確認╱取消}
  確認。
  
  於是砂月獲得了Partner(夥伴)視窗,上頭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人名及頭像,後頭寫著種族、職業,底下還有所屬元素狀況。
  真是詳細。
  【妳還沒轉職?】便宜十塊錢訝異,【我以為妳動作會比我快。】
  雖然沒有任何人會看到,但砂月還是摸了摸鼻子,一臉無辜。
  該怎麼說呢?她本來也是那麼以為的。太過自信的認為以自己浸淫遊戲這些年來的老油條經驗,普通的任務怎麼可能難得倒她,更何況不論在哪款遊戲中都相同簡單不需要假以思索琢磨該怎麼完成的新手任務呢?
  可事實是,她卡關了。
  嗯,對,卡關了。
  【妳去過登記處了?】
  頂著周圍往吊橋走去的玩家在走過身後疑惑回頭的目光,砂月抿唇笑的自然。【不,還沒,正在過去的路上。】
  【記得哪個職業的輔導員拿身份證明給妳,完成任務後妳就會轉職成哪個職業。】
  【嗯?好的,我明白了。】
  【我在東邊告示牌那等妳,然後下線煮飯了。賽特城內見。】
  砂月失笑。【好的,城內見。】
  {夥伴 便宜十塊錢 已經離線。}
  {無法傳送耳語給玩家 便宜十塊錢 。}
  啊,雖然總是說著自己網路很卡,不過不論在哪款遊戲都是秒下王這點連到了DLand也絲毫沒有改變呢。
  心中儘管清楚是自己的疏忽,卻難免感到不甘心、不愉快的情緒完全被一掃而空。想著好友下線前說的城內見,砂月的心情又愉快了起來。
  是呢,城內見。
  說好了她們兩個人,一個玩祭司、一個玩獵人,她將血條和背後交給六六顧的,在這種地方挫折什麼呢,還是早點把任務完成準備轉職吧。
  砂月伸了伸懶腰。
  
  工會登記處距離城門其實並不遠,只是太不顯眼。
  誰會想的到那間在臨時市集後方,沒有招牌也沒有旗幟,偶爾才有人零零落落地從中進入或走出的房子竟然就是工會登記處呢?
  推開虛掩的木板門,砂月剛走進登記處,蒼啞年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便朝她吼了過來:
  「太慢啦小丫頭!」
  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砂月被這一聲大吼嚇的一愣。
  灰色的身影突然欺近,還來不及反應,砂月的頭就挨了好幾下不輕不重的敲打。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在森林邊上指引自己從小徑走的老人嗎?
  「小丫頭難道不曉得老人家的時間是很寶貴的嗎?居然拖了這麼久才找到登記處……虧老頭子還特地指了妳最近的路!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老人收回用來敲打砂月的拐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痛心疾首的搖著頭。
  砂月無言以對。「……你不是只是在山上採藥的老人A嗎?」
  「那只是老人家閒暇時的一點樂趣。」老人再度抽起了煙斗,「唔?這是……」老人繞著砂月走了兩圈,仔細的看了看,接著樂呵的吐起了煙圈。
  「雖然精靈總是特別受到元素的青睞,不過看來風元素很喜歡丫頭妳啊……怎麼樣,考慮成為元素魔法師嗎?風元素一定會很樂意將力量借給妳喔。」
  原先滿腦的疑問,在老人問出這句話時全被拋了個清空,砂月搖了搖頭:「我的志願是成為獵人唷。」
  老人咂了咂嘴。
  「小丫頭再考慮考慮?獵人雖然會的技藝許多,但沒有哪一項說得上專精,假如丫頭喜歡拿弓,弓箭手比較好喔;喜歡匕首的話,那麼刺客在匕首的使用和造詣上也比獵人來的更加精練嫻熟;喜歡陷阱的話,工程師是個不錯的選擇……」
  「感謝您的提議,然而我還是只想當獵人。」砂月朝老人攤開手掌,「假如您已經確定了我的意願,那麼應該可以將身份證明給我了吧?輔導員先生?」
  老人瞪她。
  砂月只是微笑。
  「妳怎麼會知道呢……算了算了。」咕噥著,老人轉過身,不曉得從哪裡拿出了一張卡片來。「喏,這就是妳要的東西吧──」
  精緻的卡片上,有著小小的人物外觀,以及角色的姓名、性別與種族職業,正是砂月所缺乏並且正在找尋的角色證明。
  「謝……」
  就在砂月的指尖要觸上卡片時,老人突然將手一抽,把卡片塞進了自己懷中。「誰說要給妳了?」
  砂月:「……」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丫頭。」白色的煙圈在空中暈開,老人搖晃著滿是皺紋的手。「國王所徵招的可是能和魔物作戰的人,妳想得到這張卡片,就先拿出證明。」
  「證明?」
  老人的手一揮,比向在他身後,所有半轉過身看向這邊的「人」。「他們每一個都是狩獵魔物的好手,妳只要能和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名作戰,並且能撐過一分鐘,我就承認妳是國王所徵招的對象,把這張卡片給妳。」
  ……為了讓新加入的玩家熟悉遊戲的攻擊方式,所以必須和NPC對打的任務嗎?
  「雖然是這麼說,不過丫頭妳也不必太擔心,他們會放水的。大概……唔,大概只會用這麼一點點的實力和妳對打吧。」用拇指和食指拉出了一個一點點的距離,老人咂著煙斗,「把他們想像成史萊姆就好,大概就是那種難度吧。」
  ……不要說的這麼輕鬆,不要看不起史萊姆啊!要知道有遊戲的史萊姆雖然只有六級,但所有傻呼呼的新手去戳史萊姆時,那是戳一個被打死一個啊!就算把人物練上二十多級都不見得打的過一隻六級的史萊姆啊!把一個近乎封頂五十二級的玩家放著讓史萊姆打,放著一段時間不去管,玩家也是會被史萊姆咻咻咻的弄成屍體「呃」、「啊」的躺在地上的啊!
  「喔,對了。」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麼,以手中的煙斗在空中虛點了點堆放在牆邊的武器。「那邊有匕首、有劍、有弓、有法杖、有陷阱……但跟妳沒關係。沒有獲得職業的冒險者不具備持有武器的資格,所以妳只要想辦法逃就好了。」
  「……」
  「不要太過依賴無謂的技能和武器,獵人生存仰賴的是技巧以及本能。所有妳能拿在手中的都是妳的武器,所有的環境都是妳最好的夥伴。不論過去或者未來,妳會的一切都將為妳所用──多而不精,卻也千變萬化無所不能,這就是獵人。小丫頭,妳明白了嗎?」
  砂月看著淡然的老人,最後還是只能幽幽嘆口氣。
  「是的,我想我或許明白了。」轉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人形史萊姆」,砂月做了個相當不符合她外表的拱手抱拳。「請賜教。」
  
  以虛擬實境的方式所詮釋全息遊戲,和傳統的遊戲究竟有什麼不同?
  被人這麼詢問,或許很多人會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回答吧。
  對砂月而言,其回答只有兩個字:自由。
  拔掉過往由遊戲開發方設計並且規模出所有玩家可能、能夠使用的死板動作,改以玩家自由運動肢體來操作行動,這才是這種類型的遊戲最有趣的地方。Wii之所以熱賣,不也正因其跨時代、跨技術的自由體驗?
  當然設定以外的東西,即使能夠表現出來也不會有所傷害──比如假如現實中的她是名跆拳道高手,遊戲中的她卻是名體力與力量皆孱弱無比的魔法師,那麼即使遊戲中的她能夠完美的重現踢腿的動作,也不可能會有現實中的破壞力。
  不過只要能夠演繹就夠了。
  也許怎麼也比不上現實中學過跆拳道、空手道之類攻擊技能的人,但砂月也並非任人宰割的魚。
  就像老人說的,她會的一切都將為她所用,獵人仰賴的,是技巧以及本能。
  她的任務不是擊倒,而是存活。
  
  右腳輕輕滑出與肩同寬的距離,砂月深吸口氣,而後將其綿長地吐出。與此同時,她慢慢壓低身子,將重心移至下盤,雙手在空中畫過後,形成了隱約抱圓的姿勢。
  她從未學過任何具有攻擊性的防身術,求學過程中偶然的幾次打架,所憑的不過都只是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勁罷了。
  然而她學過太極。
  公園中隨處可見的,老人們為了養身健體所學的太極拳,那是此刻的她唯一的武器。
  「我準備好了。」砂月說,聚精會神地看著扳動十指發出關節聲的對手,勾起了唇。「請賜教。」
  
  ※
  
  喀答喀答。
  沙。
  正替愛馬桑夏順著鬃毛的守衛官回過頭,看著稍早才被他拒絕放行的女性精靈。
  精靈美麗的臉龐有些微腫,那是回復還不完全的證明。
  視線緩緩下移,對上了她拿在手中展示的那張角色證明上頭。
  
  姓名:砂月  性別:女
  種族:風系精靈
  <職業:初心者> (獵人候補資格取得)
  
  「我可以通過了嗎?守衛官大人。」
  轉過身行以簡單的軍禮,一絲不苟的守衛官點頭:「砂月女士,賽特城歡迎您的加入。」
  
  {任務〈最初的任務〉 ✓ 到賽特東門外,將身份證明呈交給守衛看。}
  
  踏著有些遲緩的腳步,砂月昂首大步的朝著城中走去,每一步都充滿了期待與緊張。假如不是用盡全力克制,恐怕她會忍不住拔足狂奔,朝著約定好的地方奔去吧。
  不行,就這麼被看見實在太糗。
  砂月摸了摸鼻子,刻意放慢了腳步,又放慢了腳步。
  
  只是任憑她再怎麼放緩,還是一下就看見了那面原來距離東城門並不遠的告示牌。
  攀滿藤蔓,充滿著自然生意的告示牌前人來人往,只有一名綠髮及腰、穿著紅白相間禮服的人類玩家正站在那,仰頭看著上面的告示。
  砂月走了過去,在猶豫一會後,伸手將告示牌上的榜單給撕了下來。
  
  {任務〈最初的任務〉 ✓ 撕下告示牌上的榜單。}
  {任務〈最初的任務〉 完成。}
  {成為賽特城公民,賽特城聲望提昇至中立。}
  {轉職為 獵人。}
  
  注意到來自身旁的視線,砂月側過了頭,對著大概只到自己肩膀高度的人類玩家露出了笑容。
  「嗨,久等了。」
  抿直的唇角微微上勾,人類玩家開口:「是等很久了。」
  
  嗨,歡迎進入遊戲。
  
  
  
  註1:天堂Lineage,知名線上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