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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露稻禾





午後雷陣雨，龐然而稍縱即逝的大雨傾盆住入地面，掉落的水珠打動枝葉、敲響磚瓦間，頃刻的寧靜瞬間變成嘩然的雨神過境。

踏過地磚凹陷處水窪的亮黃雨鞋，纖細的腿上沾染了不少濕氣，穿著雨衣外套和雨鞋的男孩踏著意外悠閒的步伐往熟悉的道路行進。

「通りゃんせ　通りゃんせ(我想過去　我想過去)
　ここはどこの　細道じゃ(這條小路是通往哪裡呢)
　天神さまの　細道じゃ(是前往天神大人所在之處的小路)
　ちょっと通して　下しゃんせ(拜託讓我過去好嗎)」

咬字清晰的歌唱，奶奶教導之中自己記得最清楚童謠，些微詭譎的音調、簡單的節奏。

再過三尊地藏就會到家，從4歲那年來到這個鄉下之後永遠不會忘記的認路方法。

「御用のない—(沒有事的)」
『御用のないもの　通しゃせぬ(沒有事的人不准過去)
この子の七つの　お祝いに(我是為了慶祝孩子滿七歲)
　お札を納めに　まいります(想供上香油錢而來的)
　行きはよいよい　帰りはこわい(去是可以　但回程很可怕)
　こわいながらも(但即使覺得恐怖也)
　通りゃんせ　通りゃんせ(過去吧　過去吧)』

出口旋即被另一個聲音煞住的音節，踩在有些泥濘的石磚上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沒有驚慌，只是逕自眨了眨眼睛尋找混雜在雨聲中依然清晰的嗓音。

是誰？

朝著雨珠掉落間的空氣喃喃，雙腳並沒有偏離道路，只是靜靜的靜靜的，豎起耳朵尋找音源。

『吶，知道這個首、歌的下半段嗎？』

唐突的，有點清朗但是夾雜著沉重喘息的聲音這麼問到。

依然沒有動靜，深藍紫的圓亮眼眸掃視著離家第二尊地藏後面的竹林，被雷雨牽動而隱約搖晃的影子無法辨明是什麼物體。

站在原地，心臟傳來的鼓動讓人無法移動雙腳，或許早該逃之夭夭---但決定留下來看清楚到底是什麼。
如果是不好的東西得趕走才行，不然奶奶會有危險。

握緊脖子上昨晚廟會求到的御守，為了壓抑變快得心跳大口的呼吸。

『不用那麼怕、咳喝、想要害人或是吃掉你的話俺、咳噁！哈、哈啊、早就做了喔？』

劇烈的嗆咳聲意外得刺耳，皺眉不禁舉起雙手想摀住耳朵。

…不能放著不管，它可能需要幫助。

晃過腦中的思路就跟看到路上的蝸牛會抓到旁邊的草叢，看到受傷的動物會抱去動物醫院是一樣的模式。
吞下口水把雨傘綁好放在地藏旁邊，拉起雨衣帽子撥開竹林的枝葉踏著比較多人走過，稍微拓開的小徑。

『--要過來？還真是個怪人、咳…無妨。』

越來越清楚，明明下著雨清爽潮濕的空氣中竟開始傳來幾分鐵鏽味。
受傷了？
思緒咕嚕咕嚕的轉動，還是決定問出所在地。

「…你在哪裡？」
『…你？還真是頭一次有人、這樣稱呼俺啊。也罷，能聽得、見俺的聲音也算是不錯的靈力了。』

停住步伐，在沒有方向性的循聲胡亂走下去恐怕真的會迷路，等待著咳喘的聲音指引方向。

『嗚咳，咳呵…俺在竹林裡的小、廟旁邊。』

是那間奶奶會去祭拜的小廟，去的時候附近總會有幾隻動物逃竄而走。
知道在哪裡就沒有問題了。

加快了速度在竹林間穿梭，數度不小心絆到腳差點摔倒，索性沒有擦撞傷只是多染了些泥沙到身上。
雨中越發明顯的腥味。

撥開最後遮擋視線的葉片，小廟前躺著的不是什麼吃人的妖魔也不是美麗的精怪。
那是一匹後腿滿是血跡，看似奄奄一息的狐狸。

『可惜，俺現在不是什麼好情形……咳咳！！！』

往前靠近，狐狸似乎動了動為數不少卻又不到九條的尾巴，但與咳嗽聲響徹腦中的同時，柔軟的尾巴無力的垂了下來。
趕緊在狐狸身邊蹲下卻也不知道要怎麼辦的舉起手然後停住。

「很重嗎？」
『傷？不算太重，只是粗心又傷到了傷處失血過---咳嘔！』

毅然脫下雨衣放到狐狸旁邊。
「會有點痛，忍耐一下。」
『？』晃了晃耳朵『你要對俺做什麼---痛痛痛痛痛！！』

盡量輕手輕腳得把狐狸推到雨衣上，拉著雨衣的袖子緩緩的把負傷的狐狸拖向竹林之外。

『痛痛痛，拜託輕點，傷口還在流血---』
「我知道，忍耐一下。」

晃晃狐耳盯著逐漸被雨淋濕得瘦小身軀，藍色的瞳孔瞇了起來。
真是奇怪的人類。
還以為聽能聽到自己聲音的一定是那種光頭的和尚住持之類的，居然是個可愛的男孩子啊。

老天爺，在我活了600年之後祢終於聽到我不想要主人是老頭得心聲了嗎！？

開心得想晃動尾巴的結果就是痛得不能講話。

「我請奶奶幫你包紮。」

………奶奶？
是那個來供奉小廟然後點心俺都會偷吃掉的那個老奶奶嗎？緣分什麼的真是太恐怖了。

纖白的手掌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知道剛剛那首歌的後續嗎？』
「不知道…你還要說話？」

滑過額頭的汗水跟雨水滴到自己的鼻尖，仰頭看了看孩子端正可愛的五官因為過度用力微微皺起。

『俺來告訴你吧。當作分散注意力比較不會那麼累。』頓了頓，看來已經沒有那麼喘的狐狸望著自己的眼睛。
『通りゃんせ　通りゃんせ(我想過去　我想過去)
ここは冥府の細道じゃ(這是前往冥府的小路)
鬼神様の細道じゃ(是給鬼神大人用的小路)
ちっと通して　下しゃんせ(拜託讓我過去好嗎)
贄のないもの通しゃせぬ(沒帶供品就不可以過去)
この子の七つの弔いに(我是為了孩子的七年忌)
供養を頼みに参ります(想要供養而前來)
生きはよいよい　還りはこわい(還活著就沒關係　死後又回去就可怕)
こわいながらも(但即使覺得恐怖也)
通りゃんせ　通りゃんせ(過去吧　過去吧)』

快要到達石磚路邊，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不行，要把它帶去…給奶奶……包紮…………

後腳跟踩到石磚路面的頃刻，幾近暈厥的往後倒下。
然而迎接自己腦袋的不是砸向石磚的頭痛。

『俺來帶你回去吧。順便提醒你那首歌不要亂唱哟，會招來不好的東西哪。』

無法對焦的視線映出的，看似是一位留著金褐長髮的青年。
水藍色的眼眸跟狐狸一模一樣。

『俺就成為你的式神保護你吧，算是救了俺一命的報酬——俺可是很厲害的哟！』

迷糊中感覺到脖子上的御守被拿起，無法記得清朗的聲音念了些什麼。
只記得最後離自己好近好近的臉龐，領著自己的唇念出再也無法忘卻的話語。

【御稻禾，粹麥穗，天降良水白雪。】

「…契。」
『…契。』


然後，閉上眼，墜入無意識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