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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大家请多多保重。”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个神明,那位美丽而仿佛不染尘垢的神明大人,她还记得他笑的样子,记得他的手摸在自己头上的感觉,在记忆中,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的......要怎么形容呢,好像是担心她受到哪怕一点伤害,小心翼翼的神情。对不起呢,神明大人,不知道您会不会兑现您的诺言,但是我先失信了,对不起。我太软弱了,所以我再也见不到您了呢,对不起。 堆叠牺牲品,把祭台染得越鲜红,就越能受到上苍的瞩目,大部分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因為他们都相信,神明或多或少是盲目的。 身体中像是有千万支棘刺穿过一样地疼,她不想惨叫,也流不出一滴泪水,但四肢却不住地痉挛,她先是使劲屈著身子,而后无法维持坐姿倒在了蒲团上,但都无法减轻身体的疼痛。在最后的意识中,她感觉强烈的阳光照进她已经无法合上的眼睛里。养育照耀了万物,也炙烤干了大地的太阳,映照在她的瞳仁中,本来是很刺眼的,但是她再也不能抬起手去遮挡或是移开视线了。 ——苍青之谣 神呪—— 从山的那边飘来了乌云,天气格外地闷热,但山村中的人们无动於衷,完全没有把这当做是甘霖的先兆。上天曾经给过他们好几次的空欢喜,结果却连一滴雨水也没有降下来,何况先前的祈雨又出现了兇相。如今就连自家的庄稼全都枯死了的农夫都抱著毫不指望今年收成的心态,也不再作无谓的努力,闲坐在稍微凉快一点的地方休息或是聊天。其中两个家住在村口的农夫便是在这时看到从远方走来了一个衣著华丽的男子。 那个男子缓缓地走来,张望了一下路旁的田地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向两个农夫打听:“为什么这里的田地干涸成这样呢,难不成是发生了旱灾吗?” “是啊!”其中一个络腮鬍的农夫应道,“俺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旱了!您看看,这不,今年的庄稼全都救不了了,这样下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听了他的话,男子思索了一下,试探地问道:“打井也打不出水来了么?” “都打不出!”络腮鬍晃著手说,他身边更加黑瘦的一个补充道:“什麼办法都试过了,老天就是不让人活!” 男子认真地听著,脸色越来越不好,终於他开口问道:“抱歉,我能不能先打听一下,其实我是在找一个女孩子,她瘦瘦小小的,头发不长,而且不是很爱笑?” 两个农夫听了,脸色也有些奇怪,两人对视了一下后,黑瘦农夫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不知道官人您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啊?” “不是‘哪家’的,”白泽耐心地解释,“她是孤儿,而且以前是其他地方的人。” “她死了!”络腮鬍粗暴地打断了他。 这个消息对於白泽,无异於晴天霹靂,他迟怔了好一阵子,才问道:“......怎么死的?” “她之前作活祭,死了。”络腮鬍话音刚落,黑瘦男就补上:“我看那个小野种本身就很有问题!你想想看,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之下就能招来鬼火,然后还挺尸了,说不定原本就有鬼!” “鬼火......挺尸......?”白泽喃喃地重复著听到的几个词语,他的头低了下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喂,这么说会不会不太好啊,毕竟小女娃才刚死啊?”络腮鬍问自己的同伴,黑瘦男却言之凿凿:“我这麼说是有根据的!你看那个家伙她的爹怎么没的?她娘竟然说是走山路踩歪了,又说不出具体是在哪里!她娘呢?来村子没半个月,身上也没什麼伤就给死了!谁知道是被什麼妖术弄的说不定这野种也......”他话没说完,就发不出声了。络腮鬍张大了嘴半天合不起来,看著自己的邻人被一个看上去比女人还纤细的男子掐著喉咙提到了半空中,而且怎么都掰不开,只能不断地扑腾。他想要救下黑瘦男,但是还没有碰到白泽,就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墻壁,被狠狠地弹开几米出去,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著白泽。 “如果你再胆敢说她一句‘野种’的话,会,死,的,呦?”白泽抬起头来,他的笑容同往常似乎没有两样,但好像又能让人感到其中无尽的戾气。不知道他有没有又增加了几分手劲,黑瘦男更加喘不过气了,“吶,你们,不是在祈祷神明的眷顾吗?现在我来了,还不快点恭迎我?” 他的眼神,既没有看著手上不断挣扎的农夫,也不是在看著旁边瘫坐著的那个,不知道究竟是望著哪里:“如果想要这傢伙活命,就立刻给我召集全村人,在祭台前集合,不然,我就直接扭断他的脖子。”络腮鬍没有反应过来,仍然呆坐在地上,白泽这才转过头,喝道:“快去啊?” “呃呃啊啊啊啊啊是!”络腮鬍连忙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跑开了,白泽淡漠地看著他跑远,然后一甩手,把手上提著的那个像物品一样丢了出去,理了理衣服,径直朝著祭台的方向走去。 祭台前,黑压压地围著一片,各种窃窃私语,小孩子的哭闹和大人的训斥乱成一片,和著几乎不流动的空气,似乎更加令人烦躁,而这些人聚集起来的原因,在祭台之上的那个人,却蹲在一个蒲团边,他摊开的手上是一条断了的白绳,上面还系著一朵几乎凋谢了的白花。他看上去是在凝视着它,久久地未发一言,喧闹著的村民们也注意到了这点,但是出於某种不知所以的顾忌,没有人去打扰他,更没有人问他,等得几乎不耐烦了,也没有人胆敢离开。 过了很久之后,他终於站起身来,俯视著台下的人群,不急不缓地,但是声音大得足以让最外围的人都听得到,“我听说了,这里持续的大旱,我也承诺过,要带给你们甘霖。”乌云缓缓地佈满了天空,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他抬起一隻手来,手掌向上,像是等著接还未落下的雨水。 “无论你们是愚昧无知,还是自私自利,或者是冷漠无情或者是怎样都好,我都不会放弃。”他顿了顿,声音中开始渐渐地渗入了几丝苦涩,“因為我知道你们都是人,是人的话,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不足,即使是你们中最纯洁善良的也一样。虽然我并没有亲眼看著你们出生长大,但是我愿意视你们一如你们对待自己的子女......但现在我反悔了。” 云层隆隆作响,一滴,两滴,逐渐打湿了土地,村民们兴奋地欢呼了起来,几乎没有注意到白泽刚刚说的话,而白泽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俯下身去,捡起了斜躺在蒲团边的空碗,像是想盛这久违的雨,“多年的,从未间断的恶毒,虚伪的善意,明明在你们丑陋的心地中,从来没有把她当人看过,到了如此危难的时刻,又期待由她来解救你们吗?呵!你们的背叛已经让你们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了!既然我能够為你们求得福祉......” 他嘴角泛起了寒冷的笑意。 “我就也能赐给你们无法逃脱的诅咒。”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响起,村民中开始传出诧异和恐慌的叫嚷。 “呪之壹,”白泽轻晃著手中的泥碗,并不惊讶于台下的反应,“天其雨赤!”雨水滴落在泥碗碗壁上,流下来时就变成了红色,不一会儿白泽手上的碗中就盛满了殷红的液体,流转在碗中,像是鲜血一样赤红。村民也纷纷惊恐地张望著身边的人,只见每个人都被淋湿成了通红,没有伤口却像是流血不止,其中有些胆怯的已经崩溃了,不顾因此受到惩罚的可能尖叫著跑开了,然而天像是裂开了一样地倾倒著雨水,无论跑到村子的哪个角落,哪里都逃不开血一样的雨。白泽也全身都被淋湿了,然而他的衣服却没有被染红,从髮梢不断滴下的水珠也是透明的,像原本的雨水一样没有顏色。 “呪之贰,”他像敬酒一样举起盛满红雨的泥碗,然后手腕稍微一使劲,把它摔碎在祭台下,红色的液体四下飞溅散在周围的土地上,“此雨所落之处,凡尓种作,无论粟米黍豆,绝不得实;凡尓畜猎,无论圈牲池鱼,皆生剧毒!” 雨势越发加剧了,雨水晶莹通透,但是这或许是世间少有的,涤荡不去任何污浊的雨了。 “呪之叁,”他缓缓地说道,“尓等及尓等之子女,但凡血脉一者,百年之后既不得居黄泉,亦不得获轮回,永受煎熬枷累,无有宁日!”祭台之下已经乱成了一团,男女老幼的哭号此起彼伏,还有着理智的拼命地磕头,痛哭流涕地请求白泽收回诅咒,但是白泽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他就这么地,站在这片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雨中。 此时这个地上的世界,大概不会有比这里更加悲惨了的地方了吧? 他久久地站著,持续不断的水珠流过他的脸庞,从下頜滴下,或是沿著颈部流进了他的衣服中。 “女媧大人!”一位上位神恭敬惶恐地跪下,“白泽大人盖因义愤填膺,一时失神,才会偏于正轨,又况该村之民确负血债,纵白泽大人不究,百年后遁入黄泉之下,亦将多受摧折,望女媧大人考其历来忠良,从轻问责呀!” 然而最上位的女神却没有被这些辩解打动:“白泽卿,汝既為司智者,自不必朕多言:人世可稽之罪,付与凡间定夺,清算未竟,或罚有不逮者,则为阴卒之分,天庭不得扰涉,汝身为瑞兆,更不如此残虐,肆伤平民!白泽卿,汝以为朕之言,可有不平之处?” 眾神的行列中传来一些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又间有一些声音压得极低的议论,然而处於中心的白泽却毫不慌张,反而笑得事不关己似的:“下官没有丝毫不平之处,愿从女媧大人发落。” 一向仁慈的女神皱起眉头,“白泽卿,向时朕三番五次告诫汝等,慎于亲近凡人,更不可因凡人动情,此女虽贤良温婉,惹人生怜,未笄而逝,其哀亦知,但朕不意汝滥神力于下界,徇私情以逾矩。事以至此,汝可能洗心革面,一心悔过?” “下官白泽深戴大人宽宥,”她才刚说完,白泽就似乎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但下官所以為其所為,非為此民女也,乃出于下官自愿自意。” 惊叹和困惑的声音从四面传来,白泽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仍是笑著,不為所动。 华夏的众神之首凝视著她的这个部下许久,最后叹道:“白泽卿,汝侍朕多年,朕知汝好巧舌,而汝真心何如,唯汝自知矣!汝既已失神德,又无悔过之意,朕以為汝不宜再执掌,汝亦苦劳多年,朕赐汝桃杖一支,卿可往天国东隅,东国之海之上,颐养天年尔。” 与白泽位列同列,同时也交情甚笃的凤凰和麒麟二神听了之后大惊失色,连忙為白泽求情。 “女媧大人!东隅之地山无草木,地有恶沼,荒凉凄苦,望女媧大人斟酌白泽昔日戮力平叛之情,另择一地......” “两位不必担忧,”白泽笑著打断了他们,向著女媧再叩三叩,又郑重行礼给两人,“吾去也,祝女媧大人玉体安康,诸位还请珍重。” 他手中拿著木杖,飞越过了天空。 他望著下面的大地,原本应该是耕地的地方已经长满了野草,不能被人采食,所以也没有人照料的野草长势也会很好,青翠的绿色在土地上铺散开来,包围著废弃的房屋,大概以后随著风吹日晒,人在这个地方居住过的痕跡也会越来越淡了吧。包围著曾经的小村庄的丘陵已经恢復了翠绿,在林中,有一个小小的坟茔,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条白绳和一朵白花,作为一个女孩仅有的遗物。 那时候那些村民所说的“鬼火”他能够明白,“尸变”是怎麼回事呢,白泽想不通。不过,鬼火虽然不能说是特别兇恶的,但也是饱含怨呪,不可轻易接触的,她的肉体,大概已经被鬼火焚烧殆尽了吧,白泽想著,眼神黯淡下来。 被死之火焚尽,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调头,向着来时的方向飞走了。 ——尾声—— 从门外传来一个尖而娇媚的女声:“请问白泽大人在吗?” “哦哦哦在在在!”白泽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在自家徒弟的深切鄙视中推开了门。只听得“哐当”一声,一个金属水盆砸在他的头上,原来门上连著机关,被他这一推开就带下了在屋顶放好的盆子。 “......鬼灯你这个男人婆!”白泽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骂道,他想抬起头来一隻木屐正好踩在他的面门上,地狱绝对的掌权者,同时也是一个大美人的第五厅辅佐官鬼灯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恢復了原本的嗓音,“啊,白猪先生,我来拿药了呢,近来生意好吗?” “啊,鬼灯大人您来了,请里面坐!”桃太郎走出来招呼,鬼灯也轻门熟路地进屋,随手抱起了一隻兔子坐到了椅子上,当然了,是踩著白泽进去的。 据说,现在名震全地狱的鬼女狱卒鬼灯原本并不是鬼,而是现世人,在早夭后她的怨恨招来了鬼火,鬼火进入了她的尸身之后她才成為了鬼。现在的阎魔大王在同木灵巡游的时候发现了倒在黄泉边缘的她,发现她除了自己的死因之外的记忆都很模糊,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就根据被发现时她手上紧紧攥着的一棵翠绿的野草的名字“鬼灯”来为她命名。 “你这个家伙每次来都要搞这一套,烦不烦啊!”白泽从地上爬起来强烈抗议。鬼灯从桃太郎的手中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才鄙夷地回应道:“稍微变一下声音就听不出来,而且每一次都会中招,白猪先生的脑子看来也已经没用了呢。” “你......你这个臭婆娘!!!”白泽气急败坏:“哪个男人得是脑子砸坏了眼瞎了才会要娶你!” “啊,白猪先生不必担心,我的异性缘比您好多了。”鬼灯反唇相讥道。 又要开战了,桃太郎暗叹,背起竹筐出去採药避战。 采药的学徒打开门,走出门前长著宽叶野草的小店,朝着四季都花果丰美的一目无际的桃林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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