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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所喜歡的人是個醫者。遽聞醫術極佳,不論身在何方,總有人慕名而去。

但是,是個啞巴。

聽人說那是小時候給哭啞的。

他不太懂什麼是憐憫之心,只是每一次看著對方在側耳傾聽著自己說的話後,淺笑著以手代口回應時,他會有些遺憾。有時也會想,要是他們早點認識就好啦。那樣的話,碰到有人欺負他了,他就一發追命箭兩發追命箭,看誰還敢苛待他罩著的人。

然而有些事情,還是有點瑕疵比較好。就像奶奶說的,人要是太完美就會遭天妒,會早早就被收走,會英年早逝。這麼想就覺得其實這樣也很好。

儘管這輩子都只能想像著而無法聽見對方真正的聲音,但他心愛的小花能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那就夠了。不過就是不能說話罷了。

沒有什麼比對方能夠活著和自己在一塊更重要。

作為暗殺者,唐九認為自己向來很懂得何謂知足常樂。




#2

他們有著同樣的姓氏,唐。

只不過他是被撿回唐家堡,自然就跟著堡裡人姓,而他是跟的父姓。

聽說他的名字是有典故的。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聽起來似乎頗有些意思,可他只覺得聽起來就像糖花,連帶著每一次咀嚼著那個名字時,都覺著有股甜意直從牙關沁入心裡。

到底有多喜歡對方呢?很多人這麼問過唐九,他也問過自己很多次。可惜沒一次能有個答案。

見不到對方的時候會思念,會覺得等待的時間充滿了惡意,漫長的讓人委屈,而見到以後,所有的委屈與內心的咆哮便得到了安撫。乖順的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每當以為「大概就是這麼喜歡了吧」時,就會發現其實自己的喜歡似乎超出了那個界線。以手作為比喻,就是當他以為自己的喜歡只有將兩手在胸前平舉那麼寬時,才發現其實自己的喜歡比那再更大一點,再更大更大更大,大到他將雙手張到最極限,也還搆不到那邊線。

能夠多喜歡對方呢?

唐九曾經想過,也許等到哪天他死了就能知道答案了吧。

旋即又覺得不對。假如他死了,那也不過就是證明了今生他愛他到底。

多喜歡,終究還是無解。



#3

他時常會覺得,比起和自己相處,對小花來說,也許和同門在一起比較自在。有共同的嗜好以及興趣,有著許多他們自己能夠意會不需要言說的默契,還有他無法理解的對於某些領域上異於常人的狂熱。

甚至偶爾也會有些自暴自棄的想,他們倆會走到一塊兒,本身就是件奇異的事情吧?

畢竟他倆的關係,是從一開始的暗殺者與路過的阻礙生意的醫者,到後來的傷者與醫者,再到後來的暗殺者與被害者……之後才瞎裡糊塗的就這麼走碰到了一塊。明明他們就是走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居然也能走著走著就這麼走成了一條路。

雖然會感到不可思議,但他從沒想過放棄。

他不信有命,卻信註定。他們註定今生要在一起,是他的他從不放手。

所以他不會嫉妒小花的同門。有再多相同的喜好興趣也沒用,那雙執針的手只能由他來牽。而他的手也只會讓一個人牽著。

只是看著當同門的小師妹將編織好的花圈放上小花頭上時,那怔愣之後的笑容與讚許的摸頭,說心裡不吃味也是騙人的。

不過就是個花圈,難得倒他嗎?

唐九從來不信邪。



#4

每個從唐家堡出來的人都有一雙巧手。

這樣的一雙手,能殺人,也能製作出各種精細巧緻的機關,卻偏偏編不來花圈。

嬌嫩的花朵禁不起反覆的揉捻,早已垂吐著花汁奄奄一息,堅韌的花莖在折來翻去後,也只剩下一團稀爛的模樣。為了練習而採來的一整籃花,最後連個勉強像樣的花圈都湊不出來。

拿著組裝機關時用的小鑷子,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就是個花圈嗎?怎麼能比機關更加複雜。

他能輕易的拆解、組裝一台零件複雜的機甲人,卻拿這些嬌嫩柔弱的花朵絲毫沒轍。

由他親自各處尋找材料及零件,花了好幾個晝夜才製作出來的機關小豬繞著他的身邊轉著圓圈,背上的齒輪發出了喀喀的聲音。

小豬哼唧的輕輕拱了拱唐九的背,平時總會陪它玩耍的主人今天卻沒空理它。

哼唧哼唧。機關小豬轉著圓圈,踩的一腳花汁,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帶著鮮艷的顏色。

猶如百花爭放。



#5

對唐華來說,日子可以分為兩種。

有唐九,以及沒有唐九。

少了一個人在身邊的時候,日子總是過的格外漫長並且枯索。唯一令人安慰的,或許正是對於「下一次見面」的期待。

光是想像著下一次的碰面,他就不自覺的想笑。無所欲求的心裡漸漸發軟微暖。

懷抱著那樣的期待,今天也一如往常的在晴晝海裡採集著煉藥所需的藥草。

專心致志,就連身後有道影子漸漸靠近也不曾察覺──

沙。

紫白色花朵與花瓣毫無預警的從頭上飄落,沾了他一頭一身。

唐華未曾思考便回過了頭。

身後並沒有人。

然而卻有慌亂的腳步聲,沙沙的越過花草,然後潑啦的踩進淺溪,唰唰唰,沙沙,碰。

他愣了很久才終於回過神來,慢慢的眨著黑白分明的眼,接著低下頭來,將額頭靠著屈起的膝,無聲的笑了起來。



#6

狼狽的回到下榻的客棧裡,唐九將自己摔上床舖,掙扎了兩下就沒了動靜。

他想,他沒臉見小花了。

想著給編個花圈,編著編著最後卻是直接捧著滿懷的花,天女散花似的往他的頭上灑著。

花灑出去的瞬間他就覺得自己真心傻了,也沒想太多,直接匿了氣息隱了身跡先逃再說。

真沒臉見人了。

他從悶在被褥中的口鼻發出懊惱的哀號聲,發洩般的搥打著底下的床板。

「篤篤篤。」窗柩外頭傳來了規律的敲擊聲,他歪過頭,下床走了過去將窗戶往外推開,就見一隻作工精巧的木甲鳥背著個白玉瓶子,啁啁的叫著,還啄了啄他的手。

遲疑了一下,他伸手取下木甲鳥背上的瓶子,見任務完成,木甲鳥振了振翅便往來處飛走,不留半點能讓他好奇自己是以怎樣的機關零件組成的機會。

他看了看手中溫潤的白玉瓶,瓶身上細細地刻著橖棣的花紋。

不由得的就傻笑了起來。

拔出瓶塞,隨手倒出兩顆藥丸,藍澄澄的活絡丸在掌心上散發著藥香,他盯著瞅了半晌,也不搭著茶,就這麼直接將活絡丸扔進嘴裡,嚼了嚼嚥下。

嘎崩脆,好滋味。



#7

他所喜歡的人,是個醫者。溫潤如玉,君自芬芳,端的是一身的仁心與傲骨。

對唐九來說,就算有一萬朵花爭妍鬥豔同時綻放,他也只要那一朵。

縱只得一,猶勝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