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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将组合剑的每把刀都塞进大提琴盒,同时满足C躲避金属检测以及开箱检查的要求,萨菲动用了过半的算力,处理器明显升温,连带着训练室都热了几分。



当C背着大提琴盒走出神罗大厦、赶往车站,清晨的天空又下起了阵雨,魔晄都市的水雾中像是有绿色的鱼群在飞翔,C奔跑了一阵就因一个喷嚏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想起自己用的还是克劳德的身体,未经强化,未接受S细胞,还只是个会感冒发烧流鼻涕的十六岁小少年——而非一个不老不死不会生病,连被萨菲罗斯几乎砍断上半身都能复原的怪物。



“得遵守承诺啊,我……要扮演好‘克劳德’,就得更像是个人类才行。”C轻声自言自语,在雨中找到一个屋檐,他的视线穿越寂静的路灯,望向远方堆积着人类生活的公寓大楼,他真正的同胞也许还在早间的梦中,可他本体内的杰诺瓦细胞,更确切的说是S细胞,已经让他多年都未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为什么会睡不好,他很费解,按理说他的宿敌偷渡到了另一个时空,艾莉丝抓紧机会“清扫猫毛”,把“杰诺瓦吸尘器”开到了最大排量,终于将生命之流净化得清澈盎然,他的世界这便迎来了漫长且安宁的和平,他总算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清净,可“无人打扰”的七日之后,他就迎来了无穷无尽的辗转反侧……到底是什么原因?他扪心自问,他的心给不出答案,他就去问纸箱中黑色的羽毛,去问每个仓库里萨菲罗斯留下来的旧“礼物”,去问身体上每一处即使刀痕消失但仍痛觉残留的记忆伤疤。他知道自己对着空气念念叨叨的模样真的很傻,艾莉丝估计也这么觉得,因此用来自清泉的遥远声音安慰他:



“慢慢来。”



“你只是不习惯,克劳德。”



“多笑笑就好了,多笑笑喔。”



可他点头后离开教堂,仍想尽快找到原因,越快越好。当晚他就用一把从神罗实验室的废墟中找到的、萨菲罗斯小时候曾用过的刀,脱下了上衣,摸索了一下后颈至胸前曾受过伤的位置,反手就给了自己一下,完美复刻萨菲罗斯曾经的斩击,就连鲜血喷溅的方向都一如既往,原来他的刀法竟然也提升到了能将自残伪装成被害的地步——至少克劳德看上去就被骗到了。



年少的他还担忧不已地问:“你受伤了,是不是很疼?有没有人替你包扎,你为什么不去医院?”



他对克劳德诚实的回答应该是:“本该很疼,但因为是我自己砍的,我没什么感觉……包扎与就医大可不必,反正我会重新把伤口撕开,再试试能不能找回痛觉。”



但仗着特殊体质反复割伤自己,受伤后还毫无知觉,绝对会吓到克劳德。因此,为了不被当成是“奇怪的大人”,他只有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含混不清地归咎于猫与药效,一半真实一半谎言——但终究是谎言,他本该愧疚,可他的呼吸却不曾乱,心脏仍如人偶被上弦了一般稳定跳动——他终究走向了他最害怕的方向,越来越脱离人类的范畴,变得和怪物没两样,似乎要在萨菲罗斯离开后成为新的“圣子”、“王冠”,以及杰诺瓦的“Alpha”与“本体”了。



“这可不行,妈妈绝对会生气。”C的睫毛被落下屋檐的水珠压弯,但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雨后的云层像是天空倒垂的阶梯,晨光如小熊般笨拙地攀爬。C在背着琴盒走出檐下之前,以耳语之声对自己说:“我还是‘我’,我只能是‘我’,我要做好‘克劳德’,不令‘斯特莱夫’蒙羞。”



“首先,就从吃早饭开始。健康的三餐,人类的作息,你能行的,C。”



“爱护克劳德的身体,从我做起。”







……然后C就在车站便利店,默默地买了一包正常人类绝对不会食用,但他(和萨菲罗斯)在“那边”倒是经常吃,而且折扣未免太诱人了——的,某冻干粮。当然,刷的是克劳德的工资卡,PHS支付,“叮”。



C的运气好在他一出便利店,列车就进站,不好在车上不可进食,因此他执念的早餐算是要成早午餐。当他提着塑料袋走上列车,卧在站台长椅上打瞌睡的流浪猫立刻就撑起了脑袋,绿色的猫瞳直勾勾地盯向他提袋子的左手,C似乎听到了砸吧嘴的声音。



“抱歉,我从不为猫停留。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第七区贫民窟找一个叫做威吉的男人。”



C拎着袋子上了车,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白猫跳下了长椅,他不知道猫会不会去第七区,但他却随列车踏上了既定的轨道,似乎又一个无法违逆的命运在等待着他,而他能做的就只有找到座位,坐下,等待,手边是还未打开的早午餐和藏着组合剑的大提琴盒,身边是空无一人的绿色座椅,吊环晃动在他的头顶,他是车厢内孤独的个体。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蒂法和巴雷特并不在车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他又是一个人了。



“你一个人吗,孩子?”



C怔怔恍惚的时候,未察觉一对老年夫妻互相搀扶着,来到了他的车厢,坐在了他对面的座椅上。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老爷爷问他:“看你的衣服……你是神罗的士兵?这么小就参军,父母放心吗?”



C打起精神,提醒自己“克劳德”、“十六岁”、“神罗普通兵”的现有“设定”,对老爷爷点头道:“我想为妈妈减轻负担,为故乡带去荣耀。”



老爷爷的气质很像是工程师,他敏锐地听出了金发少年的话外之音:我没有父亲;母亲支撑家庭很辛苦;加入军队可以赚薪水,成为特种兵还能赢取荣耀;我必须成为神罗的士兵。



老爷爷似乎话中有话地又问:“你既然是神罗士兵,应该也知道萨菲罗斯?你在军队里有没有见过他,那个五台战争的英雄?”



旁人不提萨菲罗斯还好,一提,C就容易忘记“现有身份”,张嘴便是很违背“克劳德”气质的:“不想见。那家伙并不是英雄,我对他没兴趣。”



老爷爷一听便扶了扶眼镜,感慨般说:“终于有个孩子不回答‘我想成为萨菲罗斯那样的英雄’了。很难得,非常难得。”他看向一旁的老奶奶,将语气放得更加轻柔:“老伴,你听见了吗?还是有聪明的孩子,没被神罗关于战争英雄的宣传洗脑。”



身着黑衣,宛若丧服的老奶奶有着浅蓝的瞳色,她将头倚向老爷爷的肩膀,并不答话就闭上了眼睛。



老爷爷挽上了老奶奶的手臂,将她半环入怀,抬眼便对C解释道:“我们唯一的孩子,也是像你一样的男孩,因为仰慕萨菲罗斯,瞒着我们加入了神罗军队。我们劝说,可他不听,他被派往五台,不再接我们的PHS,最后一条信息,是‘我要成为英雄之后,再回家。’”



C几乎一听开头就能猜到结局,可他专注地凝视着老爷爷灰绿色的眼睛,等待着老人慢慢追溯痛苦的回忆,仿佛将一幅长长的敛布铺开,“我们的孩子回归了生命之流,但他的身体没能回到我们的身边。我们向神罗军队去信,反反复复,一经多年,没有人给我们回信,我们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直到我们联系上一个组织,终于得知了真相。”



“真相是,那一天,神罗的营地遭到了五台忍者的偷袭,我们的孩子和战友们一起,进行了英勇的斗争,无奈寡不敌众,他死去了,死前引爆了所有的炸弹,和敌人同归于尽……我们的孩子和死去的那些孩子,至死没有等到援兵,没有等到英雄,他们信任的萨菲罗斯没有去救他们,他们是靠着自己的血肉之躯,顽强地消灭了敌人。”



“可你知道,新闻上怎么说吗。神罗报道,是萨菲罗斯毫无悬念地,识破了五台忍者偷袭的阴谋,没有任何阻碍地,引领那场战斗走向了神罗的胜利。在萨菲罗斯的引导下,无一人伤亡,那位英雄是为战场带来希望的武之天使。”



“真讽刺啊,‘英雄’,‘希望’,‘天使’……我不知道萨菲罗斯知不知道这些,但我觉得,比起神罗或者五台,更像是‘萨菲罗斯’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夺走了他的名字,让他成为了无名氏,永远无法再回到我们身边。”



老爷爷长叹一声,摘下眼镜,老奶奶此时睁开眼睛,抬手为他擦了擦眼角。这对默契十足的老年夫妻一同看向C,眉目中的悲伤一定是人类所能企及的最高情感,无奈这份情感又与萨菲罗斯相关,令C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抖,他咬着牙齿感觉到一柄新的刀,正如陨石般砍向他内心冰封的大海,他知道死亡天使的名字因神罗的傲慢而蒙上了太过暧昧的“希望”面纱,可只有真正面对过那怪物数百年的人,才能明白“萨菲罗斯”一词的真正含义:



绝望,背叛,谎言,人类欲望的禁果,邪恶,痛苦,怀疑,绝望,绝望,绝望。



“可是,爷爷、奶奶,所有的灵魂都会在生命之流中重逢,所有的别离终将汇聚,”C努力控制着表情,拼命挤出符合克劳德十六岁年纪的天真与乐观的情绪,“融合——分别——离散——汇聚——再融合(Reunion)——再分别——再汇聚,生命如此循环,才能在星球上流动,思念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爷爷奶奶的孩子,也一定是回到了生命的循环之中,与家人对他的思念再融合,等待着新生……或已经重获新生。也许今早的雨水,就是他重回人间的啼哭之声。”



C话音落后,抿唇等待了很久。过了很久,垂眸不语的老爷爷才抬起头来,委婉地换了一个话题:“原来你相信星命学,这跟一般的少年人很不一样,我开始好奇你加入神罗军队的目的了……(老奶奶用手肘顶了老爷爷一下)哈哈,算了算了,老头子乱操心的老毛病犯了,不说这个了,不说了……孩子,你坐这趟车,是准备去哪里?在哪一站下?”



C感觉不到年迈夫妇的丝毫恶念,便选择了如实回答:“我想去第五区贫民窟的教堂,在下一站下。”



“噢!”老爷爷挑了挑银色的眉,“巧了,我和老伴也打算去第五区贫民窟的教堂,顺路的话就一起吧。你介意吗,孩子?”



C摇头,但边摇头又边察觉到一丝异样:这两位衣着考究、举止温文尔雅,明显是“圆盘之上”的居民的老年人,为何特意赶早班车,在没有青壮年人保护的情况下,前往治安堪忧的贫民窟、艾莉丝那原本人迹罕至的破旧教堂?



C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却反而遭到了老爷爷困惑的反问:“你不是去看《教堂前的天使》的么?那一位不同于某个虚伪的英雄,是真正的天使,他的足下盛放花朵,身后的教堂则像是蓝水晶的大海,唯独他周边的贫民窟废墟没有怪物徘徊,仰望过他的人都会惊叹于他的纯洁和美丽,我和老伴自从听人介绍,第一次前往教堂后看见他,就再也移不开眼睛……那位天使仿佛拥有能让所有痛苦的心灵平静的力量,我和老伴似乎仅仅是仰望他,就能听见祈祷的歌声,在他面前,似乎整个腐化的米德加都能获得救赎。”



C下意识便说:“您指的是艾莉丝吗?棕色头发,绿色的眼睛,她的确……像是一位真正的天使。”



然而老爷爷愣了一下,竟摇头道:“我们当然认识艾莉丝,她时常在教堂前卖花,但小艾莉是小艾莉,‘天使’是‘天使’,我们每次都在小艾莉那里买花,其他来仰望‘天使’的人也是,大家会把花儿整理成花环,花束,再送给‘天使’……等一下,孩子,你竟然认为《教堂前的天使》是小艾莉吗?可‘天使’明显是个少年啊?我这种老花眼都能看出‘天使’是男孩,你说呢,老伴。”



老奶奶缓缓点头,第一次露出微笑,这让C更加疑惑,他暗想难道这个时空的第五区贫民窟教堂,已经在某个时间点发生了剧变,导致与其关系密切的艾莉丝,生活与命运也走向了他所未知的岔路小径?



可根据爷爷的陈述,艾莉丝应该过得还不错,至少卖花的生意远不再是他所认知的那般萧条冷清,估计还靠着那什么“天使”小赚了一笔……



但所谓“教堂前的天使”,究竟是何种存在?第五区贫民窟教堂前突然就多了个“天使”,难不成……



会和萨菲罗斯有关吗?



C的心率略有加快,他想接着对爷爷奶奶提问,列车却突然通报即将进站,C顺着爷爷奶奶的视线看向窗外,映入他眼帘的是熟悉的灰色站台与铜锈色的立柱,候车的乘客男女老少皆有,等待着被列车带向属于他们的前方。



“来吧,孩子,一起下车,我们带你去看‘天使’。”老爷爷扶起老奶奶,搀着她的左臂慢慢走向车厢门,C背起琴盒提起塑料袋,三两步追上,主动站到了奶奶的右边,学着爷爷托起了她瘦骨嶙峋的右臂。



“谢谢你,”老奶奶抬起浅蓝色的双眼,柔和地望进了C——克劳德——婴儿蓝的眼瞳,他们之间蓝与蓝的相撞像是苍老与青春别离又相遇后的再融合,C看见老妇人深刻的抬头纹仿佛他所羡慕不已的月亮的年轮,“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和我们的孩子一样,有着乱翘的金色头发,像是,黄金陆行鸟,呵呵……”



听着老爷爷没忍住泄出的轻笑声,C勾起唇角,似乎终于找回了如何像“十六岁的斯特莱夫”一样微笑的方法。他回答:“我叫克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