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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复醒(上)
#克苏鲁-女巫之屋的噩梦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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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切的一切本该是平静而快乐的。



克劳德每天往返于校园与宿舍,神罗的地域实在是大的离谱,米德加这座城市几乎五分之一的面积都被这所学校占据。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爬满了藤蔓,那些阴暗郁结的恐惧气氛被压缩到几乎微不可察的地步,金属屋檐下的锈迹沾染着血腥的气息,数百年前的屠杀似乎在此刻再生。他不喜欢那些地方,他总是走在被阳光洒透的小路上,白色的砖墙下是鲜花,那样的温柔才能让他短暂地忘却失去记忆的无助。



宿舍的阴郁是他无法控制的,坐在书桌前翻阅每一本教材的烦躁都清晰得让他神经发痛。他的房间上方似乎有个早已封死的阁楼,每到夜幕降临,细碎的怪声便如同空旷神殿中喧嚣的祈祷般浸透了他的脑海。城市历史与那些量子物理、微积分、有机化学之类的课程混杂在一起,数字与分子夹杂在过往的书卷里,他隐约地眩晕,书架最上方的摆件吱呀地响着,木与木的摩擦声是那样刺耳,但比起绝对的寂静似乎这样普通的噪音更让他心安。



他的床单薄又寒冷,所幸正值盛夏且他又发着高烧,这微妙的平衡足以支撑他度过所剩无几的校园时光。一觉醒来又是清晨,他敲着酸痛的肩颈坐起身,洗漱完毕后抱起了几乎和自己等重的书本,将梦中的银发男人抛之脑后,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米德加的历史比任何人所猜测的都要古老,知道那些故事的老人们都躲藏在不见天日的破旧古屋内,被虫蛀烂的房梁总是摇摇欲坠,那样的街道没有任何正常人愿意靠近。从上空俯瞰这个钢筋城市时会发现许多深不见底的黑暗,除去那些廉价装饰与废弃公园,米德加勉强也算得上一个宜居的地方——只要你相信科学,且不对历史刨根问底。



就在神罗校园的某个地方,那便是曾经的传说、萨菲罗斯的死亡之地。没有人记得他长什么样,只记得那把积聚了无数冤魂的长刀,和他鲜血喷洒在地面上所形成的诡谲线条。现今郁郁葱葱的草坪掩盖了所有象征死亡的过往,你会在夜半听见挂钟的滴答声,也会在目睹幻象之后陷入无以名状的谵妄。所幸,克劳德还未到如此的程度。



任何本地人都不会靠近早已被关闭的钟楼,位于神罗中心的位置却让它最终成为了许多外来学生试胆的地方。每年都有几个人会从钟楼中尖叫着跑出来,说有蛇一般的眼睛在盯着他们微笑。不可名状的恐惧在蔓延开之前就会被上层人士解决,大家都缄默不言自然也让鬼故事的蔓延减缓。克劳德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历史与故事便足以让他头昏脑胀;虚妄的传说加上复杂又令人烦躁的知识,任何试图将现世知识与多维世界联系在一起的人类都无可避免的走向疯狂。



他深信自己不会如此。不过是一些研究,仅此而已。





图书馆的禁书多的让人眼花缭乱,《死灵之书》与《伊波恩之书》的残本就已经足够声名远扬,更别提在地下室被锁死的那些手抄本与更为古旧的羊皮卷了。克劳德偶尔会寻求教授的同意在一楼的古籍区寻找资料,也会趁着管理员不注意偷偷望向禁书的区域。他不会直接溜进去,或许作为一个好学生他的底线实在是有些太高了。



当然,禁书之外的资料也已多到他的大脑几乎塞满,已知的疯狂与未知的迷惘糅杂在一起,他感觉自己一天天地陷入混沌;笔下莫名出现的抽象方程式有什么意义?他一点都想不起来,连着公式将纸丢弃。梦境倒是日渐清晰,男人面部的细节越发明显,那双蛇眸比起什么都让他感到恐惧。那是谁?诡异的似曾相识感让他对记忆好奇起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那些轮廓却终日在脑海中徘徊。



他对萨菲罗斯的传说很感兴趣。他知道的事情甚至比许多教授多得多:萨菲罗斯曾经是这座城市的英雄,刀下的亡魂并非无辜的市民;直到后来他接触了那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灾厄”,几乎被所有人都忘却姓名的、几乎能够等同于阿萨托斯的存在,杰诺瓦。星球的灾厄,杰诺瓦——这个名字甚至能唤醒他血脉深处的恐惧,那是自诞生之日就深埋灵魂深处的可怖烙印,每一次想起这个名字他都无法自控地颤抖,脑中充满不属于他的回忆。



他甚至在幻境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却是双目无神、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偶。



他想要寻见真相。







(2)



他在课余时间踏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蛛网积结的旧房还是无人到访的空楼,他掀起每一块墙皮寻找背后的印记,用手指描摹每一块石膏壁板来探索其中与异界拥有的联系。他固执地走进散发着霉味的暗巷,摸过每一块长满青苔的石砖,轻敲天花板上连接阁楼的部分试图聆听本不该出现的桀桀怪笑。每日的连轴转让他看起来死气沉沉,在某个夜半被风吹开的窗户又给他带来了高烧。他坚持这不过是着凉,可高温似乎逐渐开始融化他的理智。



每天抱着书走过冗长阴沉的走廊,窗外歪歪斜斜的黑棕色石屋突兀地划过他的视线,再次回头时便已消失不见。乌鸦的叫声几乎是在讥笑他的努力,但他知道有些事物正在黑暗中滋生。那个银发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那像是经历奇异万古的亡灵在妄图复生,在最扭曲、最狭窄、最阴森的小岛上,远古的神明被深埋地底,无法寻见那古老起源的隐晦石板也曾游经他的噩梦。克劳德皱着眉,或许是鬼压床?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听见有个朦胧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快过来,克劳德……”那声音磁性而陌生,克劳德挣扎着醒来,床头的闹钟刚刚指过12点。老鼠吱吱叫着逃回洞内,他拉开床头的书灯,环视着自己的房间。



他很早就知道这间房间绝对有些问题:正对床脚的北墙与天花板的角度并非直角,很明显是阁楼的设计让这间房的形状怪异起来;床侧的西墙上方则是被钉死了几块木板,一不小心就会在起床时刮出不大不小的伤口。木板背后也许有个入口,他无从找寻,只能猜测也许之前的主人发现了什么令人精神失常的真相,而在发现人类的好奇后,有些存在为了封住所有人的口,堵住了这未知的空间。



随着期末的时间越发逼近,持续不断的高热让克劳德的梦境越发狂乱:那个男人会抓住他的手朝他微笑,会对着他伸出手邀请他加入自己,会称呼他为“我的人偶”,说着一些似乎和杰诺瓦有关的胡言乱语。每一次醒来他的理智就绷紧一分,那些诡谲的角度与入口被他以数字与图像的方式展现出来,与莫测的实验结合,套入混乱的历史,总结成了新的线索,编成了某些貌似特殊的意义。是否通过特定的夹角就可以穿过边界并展开异界的图画?空间与平面的联系是否还要加上时间与魔法?他的大脑化作一团浆糊,泛着不正常热度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像个狂热的信徒。



他并不是。他不信仰任何人,他只专注于科学。

梦境是潜意识,异界是世界的一部分,这都是知识。



老师给他批了三天假,他并不愿意去医院,便就带着那样的病痛回到了宿舍。疯狂的噪音从地底传来,克劳德几乎能感到地面传来的微弱震动——他的大脑不断地尖叫着萨菲罗斯的名字,这个古老传说对他产生的影响远大于其他的一切。身遭的环境中有些事物让他感到胆战心惊:某些生物似乎在他绝对阈值的边缘游走。那并不能称之为生物,因为他们来自生命之外的死域,无可定形的模样伴随着鬼祟的抓挠声,早已超出了人类科学的定义。他在心底咒骂着那些心怀不轨的啮齿类动物,准备第二天去翻翻古籍中对这种生物的记载,而阁楼中传来的机械运作声却又冷酷得让他心悸。无机质的声响从封死了至少半个世纪的空洞中传出,寂静吞噬了那些杂音,克劳德不得不整日绷紧神经,短暂的休憩也过的并不舒适。



那个男人暂时从他的梦境中消失了,可一切只是变得更加疯狂起来。克劳德迷糊地认为这一定是太多知识摄入导致的副作用,他纠结于三维世界之外的空间太久太久,物理与化学揉在了微积分与历史中,数字和分子争吵着伸出沾满鲜血的爪子,无名的怪物泛着奇异的蓝紫色光芒,自灰蒙蒙的深渊底部朝着他猛抓过来。他下意识地向后躲避,背后却是肉壁与恶心的鲜血与粘液。他一下子甩开手,如同触电般的感受让他反胃;在所有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他见过太多亵渎神灵的邪物与恶魔,皮肉堆叠的恶臭生物比任何牛皮纸上的图案还要丑陋千万倍。



他相当坚信这些都是幻觉,因而醒来后尽管在眼前划过那些图像,甚至在余光瞥见怪影,他也并不放在心上。梦里的山谷与深渊都蔓延着雾气,还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不断地展现奇异的色彩。那其中也许并没有地球上的物质,重力与他的感知相反,存在的方式也扭曲得难以表述;梦中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也许是漂浮也许是蠕动着,绝不是人类的行动方式。光线并不是笔直的,扭曲的投射方式让他无法判断自身的大小或是景物的远近,身体机能和器官似乎都完全错位,怪诞却有趣,他甚至乐在其中。



他感受不到空气却明白这世界并非真空,有棱有角的物体摸上去却光滑无比。无机物与有机物融合着共存,有些事物会让他空白的记忆里浮起一些模糊的画面,在意识中勾勒一些充满嘲讽意味的概念。昼夜不分的梦境中他逐渐掌握了区分他们的能力,通过行为模式与逻辑思考的差距他大约能够辨认出数十种类别,但他醒来后却无法记录。



那个世界的一切无法用语言描述,他仅仅是理解,却无法向任何人转述。那些冲天的棱柱、无边的迷宫与发光多面体组成了硕大无朋的有机建筑,内部漂浮的无机气泡逐渐组成了各种现实动物的样子,毒蛇的信子从眼中吐出,从未见过的花纹逐渐收紧,他开始窒息,在呼吸停止的前一秒惊醒,被子上搭着一片一触即碎的黑色羽毛。片翼天使。



呼啸的风,咆哮的怪物,毫无节奏的鼓点——各样古怪的个体从虚无中出现又突然消失,声音把他的大脑塞满,耳边响起萨菲罗斯的名字,无数的羽毛落下,他再次醒来。



这只是一个开端。







(3)



在最狂野的梦境中克劳德似乎瞥见过杰诺瓦的样貌,但他真正直面的传说却是一只形如克苏鲁的远古怪物,它并不在海底,也并不在乎群星归位——它早已死去,所见不过是刹那一瞥。陌生的漩涡中它伸出触手裹住克劳德的躯体,防止他落入更深层的世界;它没有恶意却令人畏惧,身上的荧光摇曳着点亮周围的黑暗,特定的角度泛起迷雾,狡诈的魔物试图从不存在的角落袭击,深陷的木质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杂音,脚印逼近,却在碰到他之前如粉尘般消散。



那远古怪物的嘴中长满了尖牙,层层叠叠的腐肉坏血无法让人对视哪怕一眼。克劳德自那次梦境醒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它,发烧的症状倒是日渐加重。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可他不想让自己一个学期的努力前功尽弃——已经结束的几门考试都拿到了不错的成绩,他只希望量子物理与行为心理学能拿到足够的分数。二月的太阳挡不住寒风,他的异界幻梦也挡不住那个银发男人的入侵。那个身影似乎站在黑色的烈焰中,回头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疯狂的愉悦。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钟楼怪影,片翼天使,只注视着他一个人的执着,那样无缘无故的疯狂让他战栗。



他不安,他慌张,他荒谬地将萨菲罗斯的名字与这个梦魇重叠,且再也无法将他们分开。神性的流出是如此令人难以自控,疯子和英雄之间的距离有多少?他只知道自己的梦境逐渐被阴影笼罩起来,黑色的天幕,灰色的雾,逐渐远去的声音,神经质的恐惧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终于所有的科目结束,他却因为某种不可抗力选择留在了宿舍度过这个假期。为了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假象,他终是去医院开了退烧药,连续吃了一周却没有好转。他固执地相信一切都是高烧引起的幻觉,于是他最终把自己逼出了安慰剂效应,似乎不再有发热感,实质上却更像是烧坏了脑子。似乎有些交谈被自己忘却,但克劳德确定梦里的男人与怪物都在试图说服他去往平行的另一个梦境,他未曾学过的知识逐渐熔进了他的思维,与他的逻辑死死地焊在了一起。



新学期的开始,他在各种运用晦涩难懂的知识上越发得心应手,他将量子物理与黎曼几何混在一起,却能以化学的方式讲解;克劳德在讲解起四维空间与宇宙中无法言喻的曲面时简直是如数家珍,广阔无垠的宇宙中各个恒星与星系的相对距离能够与时空连续体的理论融合,而如此疯狂的假说已远远超出学生所需了解的一切,连教授都对他产生了钦佩与一定程度的畏惧,毕竟只有真正的天才兼疯子才能把所有的知识以如此的方式讲述出来。



“如果,你作为个体,拥有了超越全人类能够认知的所有数学与物理知识的总和——你便有能力从地球的任何一点走向宇宙中任意的一个具体位置,无论它在我们的维度存在与否。”他便是这样开启了自己的论文,在其下还详尽地介绍了这种层面的跨越需要些什么。



据他的理解,这之中有两个阶段:一,通过某一种介质或是与异界的链接来开启通道,并从这条通道安全地离开现世的三维领域;二,到达另一个点位后,找寻到另一条安全的通道返回地球的领域,但这个点位或许很远,或许难以找寻,甚至回到地球的哪个位置也会无法捉摸。当然,伴随着死亡的可能性,活下来的概率也相当之高;三维生物在四维空间理应能够存活,但在回来的时候是否能存活便是一个更值得考虑的问题。会不会降落在其他星球上?他也说不清。



即便是毗邻的星球也可能如同地球与火星那般的宜居与不宜居,克劳德的结论便是一个尚不成熟的猜测:从低维度向高维度的“旅行”并非不可能也并非破坏性,且这些知识自不可言说的远古就已存在:古代种的应许之地便是这高维度的世界,克劳德用他的所有知识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亘古不变的便是宇宙之外的未知,可他们对自然法则的了解远超现代人类。也许正是大量的过度利用打破了平衡,又或许他们被灾厄屠尽,又或许只是,到达了“应许之地”。



他的教授相当喜欢他的观点,一次便能通过的设计实在是太过少见,他直到学期末都不再会像前两个月那样忙碌,于是卷土重来的便是那被他强制压下的高热。与之一同出现的是新的病症,虽然他从未有过梦游的病史,其他寝室的同学却都信誓旦旦地看见夜半的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昏暗的灯光打的他的金发过分耀眼,刘海下的阴影里竟是似有似无的蛇眸。



有人听见皮靴踩出的哒哒声,有人听见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甚至还有人说看到一个银发男人站在克劳德的房门前,甚至回头朝他露出可怖的笑来,像是自血液中流淌的恐惧。克劳德困惑却不以为意,他自始至终都认为不过是高热作祟,他对知识的了解还不足以超越人类,因此那黑暗的虚空并非为了他而开启。是吗?必然不是,那阁楼早已封死,哪怕有人死在那里都不会有丝毫的血腥气流出。神经衰弱逐渐成为了他最痛苦的病症。



他原本并非冰冷的人,甚至许多同学都乐于与他打交道;可谁又会知道在这样的高强度学习后他会变得如此冷漠而神经质?他的朋友们担心他却又无法靠近,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是从未见过的反常。在阳光下,他的一头金发竟折射出金属的冷光,旁人揉揉眼,那一瞬的错觉便消失不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克劳德低着头向前走,耳旁始终萦绕着微弱的低语。



Reunion. Reunion. Reunion. 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萨菲罗斯?他疑惑地歪了歪头。

那个传说。还是那个银发男人?



嗯……没什么差别。







(4)



他走进图书馆,熟门熟路地在窗边坐下。生活似乎一如往常的平静,他看见桌面中央多了一个银十字架。图书管理员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他告诉克劳德这个十字架还是附近教堂的神父特意制作的,说是感知到有些力量正在从不该出现的地方涌出;五朔节也越来越近,在那瓦尔普吉斯之夜,万古长眠的死亡也会醒来,恶魔最忠心的奴仆也会在最血腥的祭典上举行惨无人道的仪式。没有人会问街上失踪的孩子去了哪里,也没有人会问那无可名状的影子来自何方。



大家都心知肚明。



当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了,克劳德倒是难得的开心起来。他悄悄拜访了一位医生的私人诊所,听了他对自己症状的描述后开了些有助于神经的药,但仍然建议他去市中心的医院好好查一查。他微微点头,转身便将这意见抛之脑后——那些数据已经逼近临界点,所有的公式离完成都只有一步之遥,故事的结局已经昭然若揭,他怎么会在此刻停下脚步?



他伸手就能触及第四维度的边界,那种感觉相当怪异而熟悉,他无法否认自己的似曾相识感却也不敢承认,也许是梦境给他的错觉,也许是真的,他并不知道。可他坚信自己还能走得更远。这样近乎狂妄的信心来源于危险压境的迫切,那些被狂乱字迹填满的草稿纸填补了每一寸空白,最后一块拼图就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种轻柔却无法忽略的脚步声像是穿越亿万年的时光从早已被忘却的过往飘来,梦游为什么仍在出现?所有的事情真的都是出自自己的本愿吗?



深夜的游荡是为了什么?鞋底沾染的灰尘从何而起?那些低语和音乐是撒旦的引诱还是异界的召唤?梦境中的深渊内似乎有着怪异的咆哮,近似人类的尖叫声从虚无中传来,课堂上莫名的呼唤自何方而来?他完全记不得,也逐渐没有力气去追根究底。



夜间的梦境也越发邪恶而残暴起来,银发男人——萨菲罗斯,克劳德现在很确信那个传说中的英雄就是让自己噩梦缠身的疯子——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他的身侧,在他耳畔低语,贴着他的脸颊带着笑意吐着温热的气息,简直如同情人间低语的相处方式让克劳德相当不自然,尽管那张脸完全让他无法升起厌恶感。本能?Reunion?他不理解这个词对他的象征意义,他仅会反复地咀嚼这个反复闪现在他生活每一个角落的词语,直到被其他的要紧事占据了大脑。



他记得萨菲罗斯要与他一起抵抗终末,他记得萨菲罗斯想要带着他一起摧毁这个世界,他记得萨菲罗斯站在杰诺瓦面前朝着她宣称要与他的母亲一起夺回这个星球——曾经的英雄竟然是灾厄之子,或许这个疯子的身份也并没有那么令人震惊。克劳德用力地晃着脑袋想要将尖刺的笛声甩出脑海,连《死灵之书》都不敢记录的灾厄,究竟有多危险?



逐渐模糊的边界融合了现实与梦境,克劳德无法分清站在他床边的究竟是朋友还是萨菲罗斯;北墙的斜面直线似乎变幻成了漩涡的样子,西墙上的木板也开始松动,那之后的入口逐渐复醒,有些事物想从另一个世界逃窜而来——是啊,通道是双向的,他这样想到,又一次昏睡过去。



谵妄的梦境!疯狂,从过去中窥视到了廷达罗斯的猎犬,可猎犬居然避开了他的双眼。他知道猎犬绝不是在害怕自己:也许是萨菲罗斯也许是杰诺瓦,无论是谁都足以让他警惕。夜幕降临后的房屋散发着紫色的冷光,寒风吹散的泡泡以尖细的声音颂唱着杰诺瓦的名字,克劳德不得不吃下足量的安眠药,以至于差点长眠不起。但他知道这是不会发生的。



在终末到来之前,他绝不会因其他理由而死。



他也尝试进入了更深的梦境,他越发确信睡后所见的一切就是四维世界也许会展现的样子。深渊内的亮绿色微光毫无生机,或许这里不可名状的生物中有来自三维宇宙的投影?他混乱的大脑没法细想,伸手揉捏着一个白色的发光多面体,柔软的手感却是坚硬的表象;似乎入目所见一切都是矛盾的,光滑的平面凸着足以穿透十个人类的尖锐角度,无法反光的水面会在下一秒映射出莫名的色彩。咆哮与尖叫都环绕着他缓缓逼近,逐渐向他接受能力的顶点靠拢。



而萨菲罗斯却会出现。在之后的那一场梦境里,高大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旁,抬手间出现的阵法中包含了各种几何形状却畸形得让他无法辨认;迷雾躲开他们所在的位置,萨菲罗斯环着他的腰纵身跳下悬崖深处,眩晕感瞬间袭来。在各类呼唤中他艰难地醒来,睁眼所见便是空白的天花板,而他无法自控地盯着那阁楼的位置,毫无意义却被吸引着。他第一次翘了课,整天都盯着各个空荡荡的区域梭巡,双目无法聚焦,随着太阳的轨迹再次陷入地平线之下他霎那恢复了清明,踏着白昼离去的瞬间走上狭窄的街巷,尽自己所能去违背不属于自我的意志,最终站在河岸边死死握着栏杆,眼神望向对岸看不清轮廓的房屋。那是个小岛,发生过许多难以言说的往事,高低林立的巨石据说刻满了古老的文字,没人去证实。



月光让一切都清晰了几分,正在克劳德再次出神地思考时,那阴魂不散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仅仅是看到那愉悦的可怖笑容就惊得他起了一身冷汗,太阳穴立刻疯狂地跳动,血液不断地涌上大脑,捂住头他无声地尖叫,脚下略显干枯的杂草一动不动,像是时间被暂停——他在活动。



简直像是梦里一样的场景。邪恶从每一个缝隙渗透出来,声名狼藉的三声夜鹰嬉笑着盘踞在岛的沙滩上,他缓缓抬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米德加那如同迷宫般的古街中跑去,想从自己熟悉的城市中寻求最后的庇护。他知道自己缺了些什么——应对,如何应对?那可是无法匹敌的噩梦。



他没有任何能够对抗灾厄的武器,他所拥有的一切便是知识,可那仅仅是打开大门的钥匙;他甚至不知道从通道另一头过来的会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他必须去做的事——他并不想做。但他必须去做,尽管逃离了那恐惧,他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他跑回校园,跑进宿舍,把自己埋在床铺里,任由春日最后的星光在他头顶之上的夜空熄灭,虚空在夜空之上的宇宙中萦绕,他什么都躲不开,他什么都知道。



难得的一夜无梦,却并未熟睡无恙。







(5)



尽管曾经梦中的怪物并不在乎群星,克劳德却相当明白吸引自己的力量来自群星及它们之外更广袤的世界。他隐约辨认出蛇夫座的邪恶形状,那条巨蛇不断地收紧、收紧,就像萨菲罗斯给他带来的压迫感。他喜欢这个男人,也厌恶这个男人——萨菲罗斯,片翼天使。Reunion,或者什么别的,他早已无法分辨。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是他的教授。



巫妖狂欢日的前夕自然是怪事频频,什么女巫魔光、妖物怪影、鬼魂复生的传闻层出不穷;但缠上克劳德的并非是虚无缥缈的传闻,而是真实的怪物。教授发誓他在楼下向上张望时看到他的窗口倒映着怪异的触手影子,那种诡异的荧绿光芒是绝对清晰的传说象征,灾厄——星球之外的灾厄——所有的原住民都知道那会逼人走向疯狂。



封闭的阁楼入口处渗出荧光的粘液,幻觉与现实在克劳德的眼里再也没有差别。听着好心的教授絮叨着告诫他这间屋子的危险,他恍惚间才想起,当初选择这个屋子似乎就是为了这个神秘的阁楼——这么久都没有去打开它,似乎有些浪费——他无意识地呓语,他的教授惊恐地抓住他的肩膀摇晃,询问他是否安好,像是看着他被怪物握住了心脏。



他瞬间清醒过来:是啊,任何神智健全的正常人都不会继续深究了,这种古怪的念头本该在一开始就被抹杀。可是他太擅长了,他太擅长于这些科目与这些知识,尽管高热不断、怪梦不停,尽管幻象反复出现且梦游不分昼夜,他伴随着幻听被群星吸引,他仍然想要研究下去——不。他不想,他不应该研究下去,无论离结局有多远他都应该优先选择活下去。



但他不会死,他想。法则不会允许他死。



自然而然的,疯狂的研究便继续进行了下去,白日的演算与夜半的噩梦,笼罩他屋子的怪异光影越发清晰。萨菲罗斯捧着他的脸,贴着他的脸颊说着模糊不清的词句;他们正位于深渊底部,无数的巨大平面出现在他周身的所有地方,鹅黄、靛蓝、深紫或血红,所有不理智的颜色以最冷酷的方式混合在一起,他的逻辑逐渐滑向不可救药的海底巨洞,一切被吞噬进虚空,谵妄的幻象旋转着律动,漆黑的舞裙套在他的身上,与恶魔共舞,萨菲罗斯吻上他的唇,睁眼的刹那从他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的蛇眸。



那是一个祭坛,或者仅是一块高台——周围的栏杆是一整块巨石雕刻而成,每一个气孔中都向外释放着截然不同的光彩。克劳德站起身,看向台下的世界,那也许是一个城市:低矮的住房,华美的钟楼,巨大的尖顶教堂以及画有阵法的巨大空地,尖啸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城市的更外围是看不清轮廓的狂野世界,迷雾与森林或是海洋,金属色泽的云,杂乱无章的天空中飘着三个太阳,或许是月亮?火焰自云端坠落,点燃了方尖塔与山顶的微光;他回头看向另一侧的虚无,怪异的阶梯堆积着,无处落脚的狂乱让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要躲避朝着他涌来的台阶。于是他沿着另一侧滑下,表面似乎被打磨过,看起来粗糙的石面有着如同人类皮肤的触感;那怪异的形状却是对称的,以人类无法言说的方式形成了诡谲的美妙。墙面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浮雕,各种无法辨认的动物以及身后的片翼,也许是萨菲罗斯的各种形态,又或许只是灾厄生物的固有符号。他发现自己赤着脚,地砖的温度如同滚沸的开水;他不觉得痛,只是看向面前的城市,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次击得他头昏目眩。



手被抓住。他知道那是谁,他太过了解这个触感,这个气息——是萨菲罗斯。执著地想让自己成为人偶的疯子,他曾经崇拜着的“英雄”。他的声音忽远忽近,金属摩擦声还是人类的嗓音,乐器击打声还是无谓的噪音——他分不清。克劳德甩开萨菲罗斯的手,拽下一片衣角的白色布料,他望着面前的男人面露遗憾的神色,随即盯着他,笑着抬起手中的长刀。



于是他惊醒。地板上的几只蜘蛛悉悉索索地爬回木板背后的入口,太阳似乎照常升起,直到云幕完全遮住了最后的日光。群星的吸引力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未知的催促。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它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克劳德跌跌撞撞地走出宿舍,扶着墙走出校园,他被疯狂的引力拖着朝各个方向行走,直到最后再次停在小岛前的河岸。他看不清也听不见,眼前划过的每一个人影都像是萨菲罗斯,耳旁听见的每一种声音都像是萨菲罗斯,萨菲罗斯——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萨菲罗斯,没有萨菲罗斯的生活似乎不可能存在。必须,必须……



清醒的头脑在至少两个小时后才回笼,克劳德拖着疲惫的精神与肉体走向市立图书馆,周围的住屋都模糊成了空旷古怪的泥沼。那里没有禁书,于是他又离去,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个杯子装了些汽水。店员说他的手腕处有怪异的痕迹,他无奈地轻笑,转身走向街对面的影院。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表演,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盯着海报,所有东西都扭曲成眼睛的模样。



直到夜晚他开始在街上游荡,看着每一栋古屋上长出无数的眼球,朝着他尖叫的三声夜鹰被他置之不理,走进宿舍后也完全无法陷入睡眠,他坐着叨念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祷词,朝向没有人类知晓的神明进行烈火灼烧般的祭祀。狂妄的言语中掉落白色的布料,他怔住却丝毫不停,那是萨菲罗斯的衣角——那是梦中恐怖城市的留存碎片。是吗?亦或者只是梦游?



他不知道,他头昏脑胀,他不知道是谁在呜咽,他闻见阁楼上传来的霉味,他才不在乎——萨菲罗斯,萨菲罗斯。片翼——Reunion?极端,极端的疯狂:他看到地板某个角落露出一截的电线,或许是老鼠咬断的,但他没有找到被电死的尸体。衣服的碎片从哪里来?他不知道——他知道,他只是不相信。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紧紧地攥住那布料,触感很怪,像是金属又像是棉花,还有点像蛇类的鳞片。他想去一趟博物馆,但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