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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昇晏手肘撐在櫃檯上,然後抓著邊緣伸了個懶腰。店內只剩下一組客人,陳信宏和溫尚翊坐在離吧檯不遠的那一桌。他趁著陳信宏站起身來裝水時向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表示「我要打烊了。」陳信宏比了個手勢表示了解,藉角度之便指了指溫尚翊,悄悄翻了個白眼做鬼臉。
  蔡昇晏沒有笑出聲來,因為他忙著對友善地看向這邊的溫尚翊,報以微笑。心下直嘆,不知該覺得對方可憐還是活該,同時又帶點看好戲的缺德心態。

  作為從小到大彼此的玩伴跟書僮,蔡昇晏還是經歷過陳信宏比較像個人類的時期。對比現在混世魔王遊戲人間的得瑟樣,大他一屆的鄰居陳信宏從小除了特別會察言觀色,是個敏感的小孩以外,沒有甚麼特別的地方,家庭也頗為健康和樂,相較之下蔡昇晏家裡還有些問題呢。當年鬧得挺大的時候他正值叛逆,老不想回家,於是半夜在街上遊蕩抽菸,差點連毒品都試了。陳信宏有時會陪他一起,有時也留獨處的空間給他。有一晚,過了午夜,他才點燃第二根菸,陳信宏便開口,淡淡說句:「我好像喜歡男生。」滿臉無所謂的樣子。蔡昇晏愣了好一陣子,才回道:「靠,你不會喜歡我吧。」
  「你少噁心了,莎莎。」陳信宏睨了他一眼,那眼神讓蔡昇晏安心不少。「就說了我喜歡男生,你是男生嗎?」
  蔡昇晏揍他,兩人鬧了半天才停手,凌晨雙雙回到家裡時蔡昇晏隔著牆似乎還聽到陳信宏被陳爸陳媽給罵了。從那時起他便知道陳信宏和他大概是一輩子的兄弟,對方性向如何都一樣。

  家庭之於蔡昇晏當然影響很大,不過等他大了一點就釋懷多了。高中畢業後他步上陳信宏的後塵,念了同一所藝術大學,主修電影創作,閒來無事時就看點文學、在網路上寫些影視或音樂的心得或評論,大四那年竟然就被知名雜誌邀稿了,成為專欄作家。陳信宏念的是美術系,不過插畫、設計、工業圖學、攝影甚麼都碰,一邊玩樂團一邊打工,卻又總是看心情去上課、要不就貪玩不交作業,最後畢業時竟晚了蔡昇晏整整三年。雖說一起長大還延畢,可陳信宏還是堅持自己是他的學長,威風凜凜不可侵犯,前輩就是前輩。蔡昇晏懶得計較,由著他去。

  在陳信宏比別人漫長的大學生活中,蔡昇晏彷彿能透視對方一點一滴銳化成魔的脈絡。隱藏在陳信宏每一次失意而又得意的戀情,蔡昇晏聽過不少他轉述的,或純情或暴力,同志圈裏頭充斥著異色氛圍的故事,對他這個外人來說,這個圈子比外頭還要險惡,但也比外頭還要純潔善良得多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蔡昇晏就帶著一點自學的社會學眼光,去觀察陳信宏的人生,和他身邊天天上演的荒唐鬧劇。正因為陳信宏擅長察言觀色,輕易就能推斷出甚麼是討人喜歡甚麼討人愛甚麼又惹人恨,以致到後來甚至只要他想,動一根手指就能將一個人的人生拆解──像是運轉如常的機器,陳信宏永遠知道那個致命的螺絲在哪裡,細節在哪裡。然後旋開。
  如果要問是甚麼讓他變成這樣,蔡昇晏會回答每個人,每個出現在他人生給過陳信宏痛苦或快樂的人,給過他愛也給過他恨。像塊海綿他吸收了全部,輕輕一壓卻又擠出了濃濁的灰黑色。
  哎,那句話是怎麼說的,犯人只有一個,就是這個社會。
  
  蔡昇晏挺濫情的。他同情那個被憤怒燒毀理智的縱火犯前男友,他懂那種亟欲毀人後自毀的感覺;他也理解陳信宏,據他所知他們倆的確曾經相愛過,卻又因為彼此心靈上的桎梏魔障而相互傷害。
  若有天蔡昇晏要寫部以陳信宏為原型的劇本,他首先會寫下:直覺。陳信宏依憑著直覺而活,對待情人不可謂不忠誠,但只要感覺不對,他就能輕易辜負遠走,興之所至,動物般保留野性和直覺。他不做違法的事,也非大奸大惡之輩,(當然,道德之於他為無物,)不過他不將別人的苦痛放在心上。蔡昇晏甚至曾經懷疑陳信宏只要看見別人痛苦便會愉悅,而建議他加入BDSM之類性質的社團。

  「原本就喜歡痛的人幹嘛還打他。」陳信宏不以為然,過不了多久又饒富興味地追問:「嗯?還是說瑪莎是M?那我可以唷~」接著立刻連上情趣用品網站物色皮鞭。
  也對,現實是不管喜不喜歡,鞭子都會揮下來的。不過蔡昇晏還是狠揍了陳信宏幾拳,並為此付出了一點,跟揍到陳信宏相比相當輕微的代價。

  有趣的是,三十年來活得歪七扭八可說華麗可說悽慘的陳信宏,筆下的作品大都走心靈雞湯路線,那本讓他成名的繪本更可被歸類為勵志叢書。如此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扭曲個性落筆卻開出一朵朵璀璨的花……本人不否認是因為市場取向,但這種衝突還是使蔡昇晏覺得這一切是黑色幽默喜劇,陳信宏更如同在耍猴戲。
  對此評論陳信宏倒是不以為意,只是冷笑了聲:「誰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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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尚翊終於離開了。陳信宏揮手道別,目送溫尚翊的背影離去,嘴裡言不由衷地說:「怪獸再見。」這景象蔡昇晏竟然有些習慣了。
  「我說你到底是貪圖他的前面還是後面?」
  門關上後,蔡昇晏疑惑但不免八卦地問道。溫尚翊每晚都約陳信宏到這裡喝咖啡,雖以討論劇本分鏡為由,但對方親暱曖昧的舉動怎麼看怎麼像認真的追求。明知如此陳信宏卻裝作毫不知情似地打太極,又適時地賣乖賣萌迎合他,搔得溫尚翊心裡癢癢的,離開時嘴邊的笑容都好似喝得微醺。

  「兩個都試試吧。」脫離溫尚翊的魔掌大概使他心情轉好,陳信宏哼著歌整理東西,不見害臊的回答。「他屁股……應該滿美味的。」

  蔡昇晏噗地一聲噴出水來,他到底哪裡有病居然問陳信宏這個問題:「你他媽的真的很下流!」
  「唔,我手機裡應該還有你跟朋友上次去唱歌叫小姐的影片,來傳給Vicky好了。」
  「幹,好,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