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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
  
  會注意到她,其實是因為連續好幾天跑過那維克時,她都坐在那裡。
  在組隊板的旁邊開著看板,什麼也不做,沒有移動過,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由於只要有人靠近問問題或者打招呼,她都會馬上作出回覆的關係,看起來似乎不是在掛網的樣子。
  那麼她在做什麼?或者該說,她想做什麼?
  在不知道第幾次經過、注意到她時,我突然好奇了起來。
  所以我蹲到了她的旁邊,對著像是在發呆的她打了聲招呼。
  「唷,小姐,一個人嗎?不介意我蹲在這吧?」
  「……」作了一個冷汗的表情,她半是回應地「嗯」了一聲。
  俗話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笑了笑,我跟她搭起了話來。
  雖然在對話時,大多都是我負責說、而她一邊聆聽,一邊輕輕地以「嗯」作為回答,說的也大多是關於我的事情,我所好奇的她的事情反而沒說到什麼;但這樣的對話方式,卻也意外地令人感覺愉快。
  照她的說法,那是因為每個人不一定會想聽人說話,但大多都想有人聽自己說話的原因。
  好像無法說完全正確,但也說不上毫無道理,總之,她那麼說著。
  隔著螢幕與網路,看著沒有表情的人物模組,我卻覺得那麼回答我時,她像是在笑著。
  淺淺的,帶著一種了然的悲傷輕輕笑著。
  那是一種很突兀的感覺。毫無根據,我卻那麼認為著。
  「妳應該不是新手吧?」在話題接不下去的時候,我突然丟出了疑問,將對話的重心從我身上轉移到了她那。
  她的頭上出現了大大的問號。「為什麼這麼問?」
  「感覺上妳不太像是一般的新手。」
  「一般的新手?一般的新手該是什麼樣子,碰到什麼事情就一直問人,站在傳送點旁邊洗頻?」她飛快地反問,有那麼一瞬間,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回答她。
  沒有人規定一定要怎麼作、什麼模樣才叫做新手,就像會有不論碰到什麼問題都不會自己去找答案的新手一樣,有些新手即使碰到了難題也會自己去想辦法解決而不是尋求幫助。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我只能說著最不像回答的回答。
  「不知道,就是感覺妳應該有玩過,不是第一次接觸的新手。」
  這次,她沉默了一下。過了半晌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然後,又是長長的沉默。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她並不是很想在這類話題上聊。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想,如果繼續問下去的話,很有可能,明天我就不會再看到她坐在組隊板旁邊了。
  我不希望,她會因為不想看到我而消失在遊戲裡。
  儘管對於我來說,她只是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沒有關係,只要她還願意傾聽,那就夠了。
  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從重返初時的熱鬧至今,現在的天翼,冷清的未免太寂寞。
  寂寞到想找個人說話的時候,也未必能找到一個願意聽自己說話的人。
  每個人都很忙碌,很忙碌很忙碌,即使坐在一起聊天也宛如垂暮,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就像曾經看人諷刺過的,整個遊戲不過是較為龐大一點的MSN遊戲罷了,每個人都一邊掛著網在其他視窗做著其他的事情,想到了才切回來聊個一兩句。
  就像遺落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雖然那樣的聊天很快樂,但是也很無趣。
  不必關閉電腦,人物離開那個地方就馬上忘記了剛才的歡笑。
  很無趣。
  看著沉靜的她,我突然有了一種很荒謬的想法。
  如果是這個彷彿藏著許多秘密的人,會不會讓我稍微、哪怕只是稍微而已,不感到那麼的無趣?
  將自己的期待加諸在她因沉默而充滿想像空間的身影上,這樣的想法讓我開始沉思起,如果她真的因為我剛才的問題而感到不快的話,我該怎麼道歉?直接告訴她當我剛才什麼話都沒講,還是先道歉了再說?如果她是那種不說當沒事,說了就出事的人怎麼辦?
  我想著,指尖觸在滑鼠上,卻始終沒有打出半個字。
  不知道該打什麼,也覺得,自己打不出什麼。
  所以只能夠沉默而已,沉默。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她。
  「一直在這跟我聊天可以嗎?不必去練功?」她問,還附贈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那應該是代表她不介意了的意思。我猜想。
  「嗯嗯,不用,我現在等級很難練了……」看看左側那條還要上千萬才能集滿的經驗值,我有些無力地回著。
  「喔……」她長長地應了聲。
  我有點分不清楚那聲「喔」的意思,所以只能盯著她的人物看。
  沒有染上任何顏色、也沒有任何裝飾,看起來就像剛創不久的人物,其實並不怎麼好看……或許是因為沒有裝飾的關係?我思考起有哪些頭飾適合原色小愛。
  麵包帽?我好像沒有那東西,市場不知道有沒有人賣……魔法海倫?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白愛……
  有些苦惱地看著身上琳瑯滿目的頭飾,來回翻看幾次後,我終於找到了一個,至少比起怪俠、劍盔、爆炸頭等等來的適合她的頭飾。
  聖誕帽。
  「這個給妳。」我對她點了交易,卻沒有任何視窗彈跳出來,出現的,只有對話視窗中紅色的提示字樣,寫著無法與未滿等級六的人物進行交易而已。「耶?妳還沒等級六喔?」
  該說是訝異還是……雖然有想過她的等級可能不高,但是我沒想到她竟然連等級六都沒有啊……
  「嗯。」她應著,還是很一貫的單音。「從新手學校出來就沒練了。」
  新手學校……那就是說她的等級大概只有四而已。暗暗盤算了一下,我站了起來。
  「要下線了?晚安。」見我站起來後,她先是打了一個問號,然後作出了揮別的動作。
  晚安個鬼啦……翻了翻白眼,我對她提出組隊要求,卻在提出的瞬間被拒絕,還拿到了一個特大號的「?」。
  「妳應該有卡雷德的點吧?走,我帶妳。」我說著,然後為了怕她有什麼不愉快的想法,在說出來後,我又做了補充。「小愛初期都很難練,所以能幫的我就盡量幫一下,不要想太多嘿……」
  跑到了傳送點的旁邊,都準備傳送離開了,才發現她連站起來都沒有,於是這次換我頭上出現問號了。
  「不用帶我沒關係,我沒有打算練等級。」
  「為什麼?」我覺得我頭上的問號,多的快要將我埋沒了。
  她本身就像是一個問號。
  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
  那是一個感覺飽含了無奈的哀傷,以致於在聽到後,我連想以一連串的「……」來作為回應都沒有辦法的回答。
  而我依稀記得,似乎在哪裡,我曾經從另一個人的口中聽見類似的話語。
  即使只是沒有生命的文字,也能讓人明白而且清楚深刻地感覺到隱藏在文字下,那濃濃的嘆息聲。
  
  
  「沒有戰者能與之並肩的白愛,沒有繼續練的必要。」
  她說。
  沒有表情的面容,卻彷彿像是在哭。
  
  
  
  Chapter 2.
  
  說出來會被嘲笑吧?可是,我必須承認我很害怕。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她突如其來的哀傷席捲了我,沒有任何理由,那句沈重無比的話令我感到害怕。
  儘管說完後,先下線的那個是她,我卻有種,因為承受不了悲傷而逃跑的人,是自己的感覺。
  當隔天看到她仍舊坐在那、仍舊願意與我說話時,懸了一晚的心終於能放下了。
  我真的很怕,她會這麼從此消失。
  即使她只是個萍水相逢的人。
  「嗨,今天也這麼早啊。」一樣選擇在她的旁邊蹲了下來,我對她做了個開心的表情。
  「嗯。」她應了聲,也作出了開心的表情。
  不論是我或者她,都選擇對昨天的事避而不談,彷彿那句哀傷的話語不曾存在。
  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比較好時,只能裝傻而已。
  於是我開始跟她閒聊,聊昨天她下線之後,我打了幾隻王、搶贏了幾個人,打到了什麼,聊著聊著……聊到了當我在庫爾蹲著掛網吃泡麵時,碰到一個奇怪的玩家不斷用髒話洗頻的事情。
  「……你罵了他?後來呢?」總是扮演著聽眾角色的她,難得在我說完了之後主動詢問起「後來呢」。
  「嗯哼……妳知道如果碰到白目的話要怎麼做嗎?」沒有直接回答她的我,在看到她投以問號的表情後,快速地說出我早已準備好的答案。「碰到白目的時候,要嘛就是無視他,不然就是要比他更白目!」
  她很乾脆的回了我一連串的點點點,然後,「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我打賭你絕對不是前者。」她說。「你到底做了什麼能比白目更白目?」
  「妳知道髒話會被消音吧?」她嗯了一聲,於是我嘿嘿笑著。「我在他罵的很痛快的時候,打了一串的『………………』給他,然後要他有本事就猜我打了什麼。」
  「後來?」
  「他猜了老半天還是猜不到我到底講的是什麼,等他放棄不爽猜的時候,我才告訴他我剛剛根本沒罵他,我只是打了一串點而已。」想起那個時候的小白氣到說不出話的樣子,我驕傲地笑了起來。
  「好白目……」
  「不白目的話白目就會跟妳繼續白目啊,只要他白目不過妳就不會跟妳繼續白目白目的;而且如果這樣的話其他白目就會知道不能跟妳白目,妳就不會常常碰到白目了,明白?」伴隨著兩段話快速地說出,我先是做了一個問號的表情,然後開心地笑著。
  她在沉默了一下後,以一種像是很沉痛的語氣說了。
  「……明白。你真的很白目。」
  「……噗。」我站了起來,走到了組隊板的旁邊,故意背對著她蹲下。無言的黑線從我頭上掉落,看起來姿勢還頗像在蹲牆角畫圈圈的。
  這樣的動作讓她送了我一顆大大的汗,所以我頭上的黑線掉落的更厲害,背影霎時間充滿了哀怨,好哀怨好哀怨,哀怨到都快可比那個什麼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了。
  從汗顏變成無言,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拿著金色圓形權杖的雙手負在身後,踏著慢慢的步伐走到了我旁邊坐下。
  停下了繼續製造哀怨氣氛的黑線,我看著她,等待的同時想著她接著會說些什麼。
  但什麼都沒有。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坐在旁邊,和她坐在本來那個位置時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以為,或許她就這樣,什麼也不說了。可當我準備告訴她其實我不介意,她不用擔心自己的話可能讓我覺得不舒服的時候,她卻開口了。
  有想過按她給人的那種、過分認真的感覺,她有可能會說抱歉、對不起之類嚴肅認真到讓人會忍不住噴笑的話,可是我完全沒想到,她說的話跟我所預設的回答,何止有點距離?根本是完全脫軌!
  「我本來以為,你會繼續追問,問我為什麼不繼續練下去,還有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啊?什麼?啊啊,是昨天那個啊……
  「本來真的有想說要問,可是感覺……」
  「感覺?」
  感覺如果問了的話,給人感覺有點哀傷的妳,在螢幕的另一邊可能會哭,所以什麼都不敢問。「沒有啦,只是感覺繼續問下去的話好像有點沒禮貌的樣子,想說還是不要問好了,每個人都有不能說的秘密嘛。」
  我說,然後作了個開心的表情。
  她沉默了一下,嗯了聲。然後,斷斷續續的,訴說起了她的過去,以及她的心痛。
  我知道她似乎很擅長傾聽,但卻是不知道,原來其實她也很擅長訴說。
  明明是沒有生命的文字,經過她的手呈現出來,卻飽含著滿滿的情感,帶著濃郁到像是隨時會掉下眼淚的悲傷。
  「你知道嗎?我不是一開始就玩白愛的。」她說。「跟著朋友們一起來玩,剛開始的時候,我玩的也是小麥。」
  「嗯。」
  「只是,還在封測的那個時候,就聽著公會的人說,沒有白愛的他們很辛苦,帶著一堆紅水出去,水卻喝的很快,有的時候卻還是按水按不回來趴回村,很想要有個白愛……」
  我轉過了方向,和她一樣,半側著身子,看著鸚鵡男佇著柺杖一步步逐漸靠近,一面繼續聽著她用帶著回憶的語氣,說著她剛接觸遊戲時的事情。
  「雖然大家是一起玩的,不過因為不習慣連擊系統加上上線時間不長,所以朋友們的等級都比我高上一些……如果一起來玩的朋友之間沒有人練輔助系的話,如果他們需要的話,那麼等級最低的我來練吧。我是這麼想的。」她突然頓了一下,然後,不知道是苦楚還是甜蜜地說了。「因為那樣的原因,所以我放棄了打手,在遊戲正式上市後,改玩輔助系的白愛。一直,從此直到現在都沒有變過。」
  一直。
  雖然簡單,卻令人感覺到沉重的兩個字。
  沒有打斷她的話,我只是靜靜地,聽著她以緩慢的速度,一句一句說著自己曾經碰過的事情。
  我從沒想過,原來我也有能夠只當個純粹的聽眾,聽著別人故事的時候。
  她所說的,是離我也離她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那個時候的我們,並不像現在這樣,強大而富裕,但是卻很快樂。
  每天只要練一兩等就會高興上很久、看到有東西在「叮」的一聲後從左邊滑下就想跟每個朋友分享,解主線的時候因為等級不夠高被雞王追著跑、為了怕會被打死,朋友們都約好一起去過任務打王,雖然人物才三十幾等卻覺得很強、看著一、兩百多等的會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練到那個程度。不論想要什麼裝備,即使只是為了想要把等級不高的武器都要自己去打,好不容易打到、可以裝備後,開心的跑到平原外面,就為了想看看自己的新武器拿在手上會是什麼樣子……
  那是個就算半夜想去蒐集道具,也會看到有一堆人坐在春之洞窟裡面,為了排隊打精靈草解任務而聚集著,彼此聊天打發漫長時間的過去。
  曾經我們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有,即使弱小也很快樂。
  現在我們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能夠快樂的東西像是突然少了很多。
  回過頭,才知道過去離我們,其實真的已經很遙遠了。
  「我好懷念那個時候。好懷念他們在聽到有人對著我說白愛只是寄生蟲時,會很認真而憤慨的告訴我,白愛才不是什麼寄生蟲,如果不是因為有我在的話他們會很辛苦也很可憐,他們需要我的時候……」
  她說,沒有任何聲調情緒的白色字體一句一句,慢慢出現在我的眼前。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點想哭。
  
  
  Chapter 3.
  
  
  我想起了自己剛玩的時候。
  在新手學校人擠人,大家搶著要組隊去趕跑可魯貝洛斯,出了學校後到處接任務換取少許的經驗,解主線任務的時候為了蒐集道具以及踩點而到處奔跑,被比自己還強的怪打到一邊狂按著紅水一邊逃跑……
  還有因為不小心選錯選項結果當隊友一邊大叫著我怎麼不見時,自己一個人一邊慘叫一邊揮淚狂毆精靈草、結果三葉花都夠做一個花冠了精靈草還是沒有半朵,最後因為太悲慘了所以路人忍不住分我一朵……
  以及,為了公會唯一的可憐小白愛,公會一半以上的打手全數出動,就為了打一把權杖以及一件袍的事情。
  那時候大家都不強,但是都很快樂。
  很懷念,很懷念,但是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讓過去回來,所以只能繼續在錯誤中,選擇將錯就錯。
  為了不想就這麼結束。
  我看著她,隨著她一句又一句、充滿了過去回憶的話語而感到疼痛。眼眶微微熱著,胸口及喉嚨則是無法言說的疼痛。
  揪緊著,無法宣洩的疼痛。
  「……你覺得『畢業』是怎麼回事?」毫無預兆地,她突然這麼問我。
  然後,在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她所說的畢業是指什麼之前,像是知道我可能不清楚的她,對於自己的話作了補充:
  「我指的是組隊時無法再有合理經驗的那種『畢業』,不是遊戲畢業。」
  組隊畢業……
  「那不就只是不論哪個地圖,只要組了隊均分,就幾乎沒什麼經驗可言而已嗎?」我有些納悶地回問,其實並不是很能了解她想問的到底是什麼。她給人的感覺,明顯的並不像新手,而且從她之前說的話,不難想像她應該有本尊,雖然不知道等級有多高,但從她對於遊戲的了解,我想……至少,該清楚的,她應該都清楚了。
  我不是她,我不懂她想問的到底是什麼,或者是想借問題來表達什麼,我不懂。因我與她,不過只是遊戲中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無法完全地了解她這個人的想法,我甚至還算不上是真的認識她。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她願意說的而已。
  就只有那樣而已。
  長長的沉默後,她以緩慢的速度,慢慢地回覆著我。
  「你,想知道嗎?」
  短短的,其實,並不能算是不常見的五個字。
  「對於白愛來說,畢業是怎樣的事情,你,想知道嗎?」
  看著她緩慢地說著,我的腦中嗡嗡地,無法思考,有種幾似共鳴的感覺。
  直覺告訴我,我應該要說不想知道,因那並不關我的事情,沒有必要好奇那種東西,我不可能也沒打算練白愛,白愛的畢業怎樣又如何?那都是她家的事情而已。
  理智很清楚,不論她想說什麼,那都跟我無關。
  可是手指觸上鍵盤,打出來的,卻是我想知道。
  有些事情,即使我知道了也無能為力,我不是神,沒辦法拯救任何人,也沒辦法將誰解放,更不可能如同動漫中身負天命的主角一樣救贖哪個活在痛苦中的人。我什麼也沒辦法幫她,即使聽她訴說也於事無補,那只會把她的難過搬移到我的身上,而且她不會比較好過一點。
  我很清楚不要插手比較好,但我卻忍不住選擇了插手。
  不是因為好奇,而是為了那股,濃郁的像要將人吞吃的悲傷。
  「──嗯,我想知道,對於白愛來說,『畢業』兩個字,跟打手有什麼不同。」
  那是種沒有根據的感覺,隱隱約約。
  我似乎能夠看到,在遊戲的另一端,那張在螢幕下微微發亮的臉,帶著微淺而悲傷的笑容。
  忘了是在哪個網站,我看過那樣的一段話,說著在這個世界上,最能渲染並且影響到另一個人的情感,就是悲傷。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傷口以及眼淚,也許無法被其他人的憤怒或者喜悅感染,卻很容易為了別人的悲傷而動容。
  因為彼此都曾經痛過,所以才能對別人的痛感同身受。
  她說了一個屬於過去的故事。一個關於,總是只能在別人的背後看著,追隨著別人的背影奔跑,只看著別人,所以當前面的背影消失以後,就不知道該往哪走,於是只能選擇留在原地,等著別人發現的故事。
  「在我知道遲早會因為等級的關係而沒有組隊經驗以後,我就做好了,總有一天,我會看著所有我認識的人一個個離開隊伍的心理準備。或許你們從來都不那麼認為,但白愛永遠都畢業的比打手快。」她停頓了一下,像是遲疑著什麼。「……只是,我沒有想過那天會到來的那麼快而已。」
  「本來以為,可以陪著他們一起走過一百五十等,告訴自己,到了那個時候,即使有些落寞也要笑著對他們說聲『恭喜畢業』;結果一次大改版,怪變強了、組隊經驗變少了,為了配合怪的強度改變,打手全都重配點數,熬過了一百二十五等後,一個個全改成了高敏高迴的類型,哪怕只有自己一人打怪,只要清的夠快、小心的引,也沒有太大的困難……」
  隨著組隊變的難練,沒有戰力輸出的白愛,除了主線任務會被找之外,逐漸地,變成了閒置在城鎮中的裝飾品。
  朋友經過時會安慰,也會意思性的說句加油,但只要問到組隊,得到的回覆往往不脫「自己一個人練就好了」、「怕顧不到妳」、「等級太低╱太高,妳會沒有經驗,我過意不去」……也甚者更直接的,「組白愛又沒練比較快,我自己練比較有效率」。
  等級比她低的,說還不需要她幫忙,說等到等級高一點再一起組隊。
  等級比她高的,說自己一個人就好,說不好意思麻煩她、怕顧不到她。
  一直以為「畢業」是一百五十等以後的事情,但似乎,突然就沒有了白愛存在的意義。連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她就被強迫「畢業」了。
  「……現在想想,其實也不能怪任何人,練等的遊戲本來就是這樣。每個人上線的時間都有限,組隊是為了增加練功的效率,而不是為了作公益。」
  她輕輕的說著,以一種第三者、沒事人的語氣,輕輕的說著。
  額際開始隱約痛了起來,忍耐著不適感,我打斷她的話問了一句:
  「……被戰友拋下,妳真的不恨也不怪嗎?」
  雖然我還是不大了解對白愛來說那有什麼差別,對於自己一個人練上兩百多等的我而言,白愛沒得組大不了轉黑愛當打手自己練就好了,儘管沒有組隊,世界也不會因此毀滅。
  可是她還記得。不論是曾經被說過的話,曾經的快樂,或者是發現「畢業」那天提早到來的無措……她都記的很清楚。對她來講,那不是沒有差別的吧?
  她說不能怪任何人,那是她告訴自己「不能去怪」還是她真的不怪?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話,為什麼她選擇的,是開著等級連交易都沒辦法的新手角色坐在城中發呆,而不是自己玩了許久,熟悉、習慣的人物?
  「我?我不怪他們,這有什麼好怪的?」她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以及笑臉。「可是,我恨我自己。」
  螢幕上,她手打出來的笑臉蒼白,和她下一句感覺充滿了疼痛與惡毒的話語,形成了強烈到令人疼痛的對比。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還有所期待。」
  她說,語氣很輕,話語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