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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序曲
　　
　　一個不殺人的殺手可以做什麼？
　　
　　抱著懷中熟睡的大男孩，利奧拉茫然地望著漆黑如墨的天際。
　　
　　感覺，很像回到了當初。他抱著安瑟，逐漸冰冷的安瑟，許下了不殺的承諾。
　　
　　那時的自己，完全沒想到過，即使是不同的世界，武力，仍舊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如果想要守護住什麼的話，總有一天、總有那麼一天……如果他不殺，就會守不住想守護的東西。
　　
　　就像當初，如果不是他為了答允安瑟的「不殺」，而對追兵手下留情的話，安瑟，也許還能好好的活著，而不是成為一具逐漸冰冷的……
　　
　　銀眸裡充滿了痛苦，利奧拉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懷中的大男孩。
　　
　　如果連你也死在我的懷裡，那麼，我怕我會不知道，我該怎麼、該為了誰繼續活下去……即使我知道，你和安瑟一樣，不會樂見我為你而消沉，甚至為你而死……
　　
　　你們都一樣，總是要我好好為你們活著，好好活著。卻總是疏忽，被留下來的人，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痛苦過著日子的。
　　
　　怒雷隱隱低咆著，利奧拉在抬頭看了一眼後，緩緩移動身子，站了起來，抱著大男孩往洞穴深處走去。
　　
　　即使與世界為敵，即使被當成罪人，他也絕不會將凱司交出去。
　　
　　「利奧拉……」凱司突然發出了聲音，嘶啞著，完全失了昔往的活力。
　　
　　「……我將你吵醒了嗎？」見他清醒，利奧拉讓他靠在一旁的大石上，取出水袋讓他飲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撥開男孩覆額的綠髮，利奧拉難掩擔憂地看著那額心的一點殷紅逐漸擴散成像字又像圖的奇特魔痕。
　　
　　難道真如秘羅所說，凱司誕生於這個世界上，只是為了成為祭品，成為……一個上好的「容器」？
　　
　　「我沒事，別擔心。」凱司虛弱地朝著利奧拉一笑，卻看的利奧拉心驚。
　　
　　大海般蔚藍的眼睛，像是褪色般，逐漸變成了冰般的晶澄色銀藍。
　　
　　來不及了嗎？利奧拉閉起了眼，用盡他全身的力氣，卻又深怕碰疼了他，牢緊而憐惜地，擁住了凱司。
　　
　　「……」
　　
　　看著利奧拉反常的痛苦模樣，以及自己意外好的精神，隱約也知道什麼的凱司撫上了利奧拉眉間的皺折，輕輕推揉著。
　　
　　「利奧拉，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如果我真的失去了自我，請你殺了我。」
　　
　　利奧拉的瞳孔瞬間縮的像針一樣。「不可能！」想也不想，話直接出口。
　　
　　真是任性啊……凱司無力地笑著，「為了世界，為了所有生命，你必須這麼做。」
　　
　　「我不是蘭斯洛特。」
　　
　　他不是蘭斯洛特，不必為了正義與大局設想，他做的一切，只是因為他自己也想這麼做。
　　
　　他並不是英雄。
　　
　　「那麼，如果這是我的請求呢？」
　　
　　「……即使是你的請求，我還是做不到。」
　　
　　「如果不殺了我，你會被全世界怨恨的……」逐漸熟悉的疼痛又開始自額際泛開來，凱司按著頭縮起了身體，淚自緊閉的眼睛中掉了下來。「利奧拉，殺了我！我好怕、我好怕死在別人手上……利奧拉……」
　　
　　心疼地將心愛的大男孩擁的更緊，利奧拉沙啞地開口：
　　
　　「被全世界怨恨也無所謂，我，不殺。別人也別想對你下手。」
　　
　　「傻瓜……」這麼低聲罵完一句，忍不住疼痛的凱司終於暈了過去。
　　
　　讓凱司的頭靠在自己肩上，黑暗中，利奧拉的淚終於落下。
　　
　　下一次……下一次當他再睜眼時，他還會是凱司嗎？他還會是他認識的那個，愛計較、小氣任性又懶惰的凱司嗎？
　　
　　只要我還能呼吸，那麼，我就絕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不論那傷害是我帶給你的、或者是別人加諸給你的。
　　
　　我情願成為那個，站在魔王身邊，第一個抽刀對不敬者相向的愚忠者。只要那個魔王是你。
　　
　　一個不殺的殺手，能做的，也就只有這樣。
　　
　　只能對你宣示效忠，為你擋下在你面前的刀劍與敵人。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的話，我願為你與世界為敵。



　　卷二　夢與現實的交錯
　　
　　落葉吹過荒蕪的大地，挾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氛。
　　
　　披著斗篷的少年踏了踏腳下的地，線形優美的唇突然勾起抹笑。
　　
　　他往前踏了一步，一個巨大的魔法陣立刻以他為中心迅速畫出，數十人的小隊，也憑空出現在他的面前。
　　
　　「哦……縛龍陣啊，我還以為你們就是死，也不會找魔法師幫手呢……」甜甜地笑著諷刺，少年將掩住臉的連帽拉下，藏在帽裡，高高束起的綠色長髮無風自飄著，他微笑，就像鄰家的大男孩般無害。
　　
　　可是圍在魔法陣旁的那些人，卻不自覺地退了幾步。
　　
　　也許是因為，他們都太清楚，眼前的少年笑的有多燦爛無邪，相對的，他就有多危險。
　　
　　「怎麼了？你們埋伏在這，不就是為了將我擒住？現在我走不了了，換你們想走嗎？」少年偏著頭，看向那數十人中，少數幾個他認得的熟面孔。「呀，這位不是每一次都在我手下落荒而逃的銀紋騎士大人嗎？你終於也放棄了你那崇高的騎士精神，不再選擇和我一比一對決了？」看著騎士氣紅的臉，少年噗哧一笑。
　　
　　「氣什麼呢？這是很正確的決定啊……倒是你，溫頓‧席斯，」少年冰藍色的大眼一眨，他看向騎士身旁想將自己往後藏的法師，微笑開口：「你出賣了同伴，跟著，你要出賣我嗎？」
　　
　　被點到名的魔法師一愣，往後縮了縮，想利用人群來藏住自己，卻突然被人推了出去。
　　
　　跟蹌了幾步，他站到了魔法陣的邊緣，險些站不住腳。「是誰……是誰竟然從後面推……噫！！」抬起頭一看，才發現少年竟然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不由自主地，他跌坐在地，手腳並用地想爬離。
　　
　　不是人、他根本不是人啊！！在絕對封印魔力與行動力的縛龍陣裡，他竟然還能移動的這麼快！要知道他們為了逮住他，這魔法陣可是耗費了十數名魔法師的所有魔力設下，足足有五百尺之大啊！
　　
　　「啊，真是難看啊。」少年抿了抿唇，看著眼前的笑話。「席斯，你為什麼要出賣我們？難道我對你不好？還是你覺得自己有那兒被虧待了？又或者……」他瞟向那群看起來像是想，卻又畏懼於他而不敢上前的騎士們，「或者，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歌誦正義，卻挾正義之名行巫邪之事的偽善者說的話，打動了你？嗯？他們怎麼跟你說的？我是萬惡的根源，只要你與他們聯合起來打倒我，你就能得到至高無上的榮耀地位？」
　　
　　魔法師──席斯顫抖著，他根本不該聽信別人的話，他後悔了，他後悔了！他、他哪裡還是人？他是惡魔啊！
　　
　　「……席斯，我好像……有一點生氣呢，你說怎麼辦呢？」少年偏著頭，眼神有些迷濛，「如果你只是出賣我，我應該不會這麼生氣吧？可是你出賣了所有人……十二小隊的人們，就是死了也不敢置信是你殺了他們吧？」白玉般的手從斗篷裡伸出，硬是穿透了魔法陣的結界，掐住了他的頸子，高高抬起。
　　
　　「你說，殺了你如何？」
　　
　　為什麼縛龍陣對他沒用？為什麼？明明是很完美的陣形啊──難道，這就是實力的差距？！
　　
　　席斯雙手緊抓著自己的頸子掙扎著，一雙瞠大暴出的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少年那隻根本沒有碰到他的手，被漸漸抬高的身體已經離開了地面，任憑他怎麼踢腿也勾不著。
　　
　　空氣，越來越稀薄。
　　
　　「咯……咯……放、放過……我……求求您放、放……過我……」
　　
　　「格勒，放開我們的同伴！」手中握著銀色長矛的騎士暴喝一聲，挾緊了跨下戰馬，高舉起長矛喊道：「英勇擅戰的騎士啊，讓我們為了世界的和平消滅這個惡魔吧！」隨著他的激昂，跟在他後面的，是被打動的騎士，以及深怕在席斯後，下一個便輪到自己領死的魔法師們。
　　
　　戰馬奔騰著，大地搖動著，騎士高喊著，法師詠唱著。
　　
　　世界呼喚著神聖的力量，而惡魔，冰般的笑著。
　　
　　「他是你們的同伴？對，你們這倒提醒了我，他一個人的血，洗不盡枉死的人的怨。但若加上你們，或許，可以吧？」
　　
　　少年將手一甩，席斯立刻被甩了出去，筆直落向那群騎士之中，被來不及勒疆的戰馬踩死，鮮血淋漓。
　　
　　「格勒──！！」領首的騎士怒喊著他的名字，少年卻只是微笑，冷漠而不具感情地看著他們。
　　
　　那眼神是那麼的冰冷，像是在看最低下的螻蟻一般。
　　
　　「下一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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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茫然地直視著淺紫色的天花板，凱司像是尊失了魂的娃娃，不言不語地，僅是看著天花板，眨了眨眼，淚水卻這麼無預警地滑落了下來。
　　
　　「好痛……」喃喃地這麼念著，淚水越掉越兇，最後，凱司將自己縮了起來。
　　
　　偌大的床上，以凱司為中心，被旋成了一道嫩紫色的漩渦。
　　
　　「好痛好痛……」為什麼會那麼痛呢？夢裡面的那個人是誰？他想說什麼？他夢到了什麼？為什麼他會夢到他？他跟他有關係嗎？越是想去捕捉已經淡去的夢，腦際上的疼痛就更加劇烈。凱司緊緊地縮著身子，雙手按著自己的頭，沒由來襲上的悲傷讓他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夢裡的那個人，你到底是誰？你想對我說什麼嗎？
　　
　　為什麼，我看不清你的樣子？
　　
　　別走的那麼快，停下來，讓我看清你，好嗎？
　　
　　
　　當利奧拉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凱司縮在被子裡飲泣的樣子。
　　
　　腳步頓了一下，利奧拉遲疑地問：「……凱司？」一向堅強過人的大男孩竟然哭的不能自己，這還是頭一遭……至少，是認識他這年以來，他看過的頭一遭。
　　
　　他還以為，內心堅強的他，不會哭。
　　
　　緩緩地移動，單膝輕跪上軟棉的床，將自己的身子撐在凱司的上方，溫暖而乾燥的大掌將那張心愛的脆弱的男孩的臉龐捧住，利奧拉柔聲問著：「怎麼了？」
　　
　　凱司張開淚眼，令人心安的臉龐一出現在眼中，立刻地，他便擁住了他的項頸。
　　
　　「凱司？」頸旁傳來溫熱的濕濡感，令利奧拉微微一訝，不過不擅言語的他，只是體貼地選擇什麼都不問。
　　
　　
　　如果願意的話，凱司會自己告訴他的。
　　
　　「利奧拉……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好悲傷好悲傷的夢……」凱司吸吸鼻，「可是等我醒過來，我卻記不起來我夢到了什麼，只覺得好難過、好痛……」
　　
　　夢？是……做了什麼惡夢嗎？利奧拉單純地想著，然後，抱住凱司，帶著緩慢節奏地拍著他的背，安撫似地說：「沒事了、沒事了……你現在醒著不是嗎？既然醒著，就不要去想那麼多了。那只是夢而已。」一聲又一聲，低厚渾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低喃著。
　　
　　改將頭枕靠在他的胸膛，規律而沉穩的心跳聲配合著大掌慢慢輕拍的節奏，像是，能令人安穩情緒一樣。凱司微微抬起頭來，看著利奧拉，「只是，夢而已？」
　　
　　「嗯，只是，夢而已。」
　　
　　「真的？你不騙我？」
　　
　　「嗯。」利奧拉點了點頭。
　　
　　終於破涕為笑，凱司胡亂地將臉上淚水抹去，擁抱住他。「我相信你。」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無所畏懼。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
　　
　　那，一定只是夢而已。
　　
　　「咳！」門口突然傳來用力的清咳聲，利奧拉迅速回過頭去，就見到龍皇站在那裡，身後是表情複雜的藍瑟琪。
　　
　　他們來做什麼？利奧拉蹙起眉。
　　
　　一大清早就看到自家兒子……雖然是流浪在外面最近才找回來，嚴格來說不親也不近的兒子……咳，總之，一大清早就看到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兒子跟個大……小……男孩摟摟抱抱的，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的龍皇只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利，昨晚為父跟你徹夜長談了那麼久，你的意下如何？還是不願意承認你自己是龍皇帝國的皇子嗎？」
　　
　　利奧拉要成為龍皇帝國的皇子？！凱司立刻推開利奧拉，一雙澄藍大眼瞠圓，寫滿了疑惑，混亂，以及恐慌。
　　
　　是……是啊，利奧拉本來就是皇子了，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嗎？他在緊張什麼？他在疑惑什麼？他在……擔心什麼？
　　
　　擔心，他再也見不到利奧拉嗎？
　　
　　如果利奧拉真的成為了皇子，他就不能像這樣跟他在一起了吧？黑暗一條街出身的他，怎配與龍皇帝國的皇子在一起？
　　
　　看著凱司那受傷的樣子，利奧拉心頭一疼，頭也不回地，他對著身後的龍皇說：「父親……不，或者我該叫您龍皇陛下，如果我沒有記錯……昨晚我應該就跟您說的很清楚了。我是被主上撿回去的孤兒，不是您的兒子，您好意邀我跟凱司進城，我很榮幸。不過，我不是什麼皇子，我是利奧拉，一個孤兒。」
　　
　　如果那個皇位沒有凱司在一旁，那麼，他情願成為一個孤兒。
　　
　　至少，他可以選擇他要跟誰在一起。
　　
　　特別是看到凱司因他這番話而綻開的笑顏，更令他確信了，他的決定沒有錯。
　　
　　對著凱司，利奧拉忍不住勾起微笑。
　　
　　「……如果這是你的意思，那麼為父很清楚了……」瞇眼看向不敢正視他的凱司，龍皇勾唇一笑。
　　
　　橫豎，都是為了這個男孩。
　　
　　為了他哭，為了他笑，為了他而出生入死，也為了他向自己的權威挑戰……橫豎，他都是為了這個男孩。這個……好像叫什麼來著……凱司？是了，就叫凱司，就為了這個叫做凱司的男孩，堂堂龍皇帝國的皇子，竟將自己比擬做賤成孤兒？
　　
　　是這男孩身上有什麼魔力，讓他移不開目光，還是年輕人的意氣風發，迷炫了視線，使得他無法看清對他而言，什麼才是正確的？
　　
　　不論是什麼，也許，只要沒有那個男孩在其中穿針引線作梗破壞，那麼，利應該不會有所意見才對……
　　
　　如果，沒有那個男孩在的話。
　　
　　微微牽起一笑，笑瞇了眼的龍皇，帶著幾分陰謀幾分陰狠的眼直盯著凱司。
　　
　　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孩子，為了利奧拉好啊！
　　
　　走近兩人的龍皇，緩緩地抬起一手……
　　
　　「你想做什麼？！」在那雙白皙優雅，卻不知葬送過多少人性命的手舉起時，利奧拉立即將凱斯拉到自己懷中，警戒地看著龍皇。
　　
　　看起來似乎有些尷尬地將手硬生收回，龍皇和藹地笑著，「唔？為父……我只是想跟你後面那位朋友打個招呼罷了。說來慚愧，從第一次面見留下的壞印象，直至你從異世界回來後，我似乎都沒能和你們好好的聊聊，難怪你們對我總是小心翼翼地……這麼吧，今天咱們就來個促膝長談如何？」
　　
　　促膝長談？天知道會不會談到一半，他跟利奧拉就被人拖下去給宰了？！凱司咧咧嘴，哪裡還有什麼柔弱的樣子？知道利奧拉不會離開，比定心劑還有用。
　　
　　「多謝您的好意，利奧拉心領了。現在我只想跟凱司儘快回到學院裡。」帶點寵溺地拍了拍不斷對著龍皇扮鬼臉的凱司的頭，要他安靜一點，利奧拉只是對著龍皇這麼淡淡地說著，沒有一分父子情誼可言。
　　
　　藍瑟琪看著龍皇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大，頭皮一陣發麻。「利……哥、哥哥，你別那麼說，父皇這麼多年來一直想著要好好的補償你，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你了，你別只是暫住幾天就急著要走……」
　　
　　看著那雙冷漠、只映的出凱司身影的銀眸，藍瑟琪心中一澀。昔日的心上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哥哥，呵，她竟然還笑的出來呢。該說她堅強嗎？
　　
　　「是喔？可惜我完全感受不到龍皇大人的『補償』之意在哪啊。」一聽到「補償」兩個字，凱司馬上精神十足地自利奧拉懷中探出頭來。「要知道，我們家利奧拉挨了那一記紫風破，可是整整躺了一年、一年啊！還有他從小就……」凱司開始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將利奧拉說的既可憐又無助，活似受人虐待的小媳婦一樣。
　　
　　當然，他也不忘了提至他對利奧拉有力出力有錢出……呃，錢的恩情。
　　
　　聽著凱司的滔滔不絕，藍瑟琪臉色忍不住黑了一半。
　　
　　……為什麼利奧拉會喜歡上這種聒噪的男孩……
　　
　　「所以說你們應該要獻上十二萬分的歉意以及十二萬分的悔意甚至還有十二萬分的誠意來向我──還有利奧拉兩個人──噢，還有清清、梅南、白天……」凱司正扳著手指數著一共有幾個人時，在一旁靜靜笑著的龍皇快速接下了話：
　　
　　「所以我決定為利開一個晚宴，晚宴以後，過去恩仇一筆勾消。不論你想不想認我為父，也別再說什麼自己是孤兒之類的話了。」
　　
　　「還有白天……白天……」數一數突然發現不對，凱司連忙大喊：「龍皇大人，不對啊，我說的是……」
　　
　　「藍瑟琪，吩咐下去，傍晚前我要看到晚宴佈置好，不必邀請太多人，只請重要的那幾個大臣還有使者首相就好。」完全不理會凱司想說些什麼，獨我習慣的龍皇對藍瑟琪交代完事情後，轉身便踏著輕雅的腳步離去。
　　
　　「我……我還沒說完……」凱司的手抬在半空中，無力下垂。他是想趁這機會狠狠敲上龍皇帝國一筆，可不是想吃什麼晚宴啊！
　　
　　看著凱司垂頭喪氣的樣子，大概猜想的到凱司想做什麼的利奧拉莞爾一笑，自床上站起時也順道將他拉起。「別喪氣，我替你開口。」他想要什麼，看中什麼，若是龍皇不肯理會他，那麼就由他來說吧。
　　
　　他想，若龍皇是真的想認他這個兒子，應該不會小氣到連他拿個東西送人當紀念，也要斤斤計較吧？
　　
　　「啊？真的？！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尋寶──」歡呼一聲，凱司隨便抓過件長袍攏上，拉著利奧拉就往外頭跑。
　　
　　「啊！」拉不住凱司的藍瑟琪，慢半拍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輕訝了聲。「我還沒跟他們說關於晚宴的事情啊……」
　　
　　不過想想，依照凱司那可怕的聰敏，就算要他臨時上陣隨機應變，應該也不是問題吧？至於利奧拉……根本就不需要擔心吧？
　　
　　想起銀假面，藍瑟琪高傲的臉上浮現了少女的紅暈。
　　
　　拍拍臉頰，別想了，以後那就只是哥哥，是哥哥而已。還是想想該去約誰來赴宴，又要舉辦怎樣的晚宴吧！
　　
　　年輕而貌美的公主深吸口氣，告訴自己要振作起來，豪邁而不失優雅地邁開了腳步。
　　
　　那豁達的背影，似乎有些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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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裡似乎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息，連帶著，連風都輕快不起來了。
　　
　　像是會發生什麼一樣。
　　
　　一手支著顎，秀麗的綠髮男孩懶洋洋地靠在窗旁假寐著，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跟一旁的懶貓，還真有幾分神似。
　　
　　「格勒？你這傢伙，又在這睡啊？」
　　
　　緩緩地抬起眼皮看了下來人，男孩撐起身子，打了個哈欠。「唔，天氣好囉……巴巴理斯，你帶人來我這？」原本想抬手打個招呼的，但在看見跟著那人後頭走的少年後，冰藍色的大眼不悅地瞇起。
　　
　　還以為這傢伙怎麼難得來看他呢，結果，竟然帶了一個不相關的人來？
　　
　　呿！當初是誰說這裡是他們幾個人的秘密基地的？
　　
　　來回看了看耍脾氣別過頭的男孩，以及站再身旁一臉淡默的銀髮少年，被夾在中間的巴巴理斯拉下了張臉，雙手舉起，對著男孩可憐兮兮地說：「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釋，現在……我被藥物學的老巫婆踢出宿舍，無家可歸，你要不要收留我？」半點也稱不上秀氣，甚至有些剛陽的臉做出一副小可憐的樣子，用力地眨著眼。
　　
　　「哈！收留你！」被巴巴理斯那副模樣逗笑，男孩朝他勾了勾手，「好啊，我就收留你。不過先學貓叫一聲來聽聽。」故意忽略那個銀髮少年淡默卻刺人的眼神，男孩打鬧著，「快啊，不然等一下下雨可就有人要淋濕囉。」手指在空中點了點，將四周本就沉重的水氣給凝聚了起來，在屋子附近上空形成了一片水幕。
　　
　　只要他動動念頭，下頭馬上會有兩隻落湯雞。
　　
　　「等、等等！你別……」看男孩一臉認真的樣子，以及週遭越來越濃重的水氣，屈於惡勢力下的巴巴理斯，可憐兮兮地學貓叫了聲「喵」，逗的男孩更樂。
　　
　　他身邊的少年則皺著眉，以一種不茍同的眼神看他，像是他做了什麼錯事。
　　
　　「上來啊，難道還要我去請你上來？」擺擺手將自己剛才攏聚的水元素驅走，男孩朝下頭這麼說著，卻轉身準備下樓去迎接難得到來的貴客。
　　
　　
　　……難得到來的貴客……
　　
　　「凱司？」走在前頭的利奧拉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走到一半便停了下來的凱司。
　　
　　「……咦？嗯？」連忙眨了幾下大眼，凱司有些迷茫地看著利奧拉。「你叫我嗎？」轉頭四處看了看，有著精緻雕刻的走廊、懸掛著暖黃光輝的燈……是在皇宮裡面。
　　
　　可是他剛剛，明明看見的是一片森林裡面，一棟兩層的杆欄式小木屋……？
　　
　　「你不舒服嗎？」看凱司又是晃頭又是按著自己的頭皺眉，利奧拉沉默了下，湊近自己的額頭靠著他的。「沒有發燒。」
　　
　　這、這有必要整個臉靠過來嗎？凱司紅著臉將他給推開，「我身體健康的很，怎麼可能會發燒啊？」倒是他，他不知道他一靠近就會害他心跳不穩嗎？渾蛋！
　　
　　「你沒睡好？」利奧拉不覺得凱司像健康的樣子，畢竟，沒有哪個人會整天都處於神遊狀態……至少對凱司來說，明知道眼前有寶藏，有黃金能拿還會恍神，這實在是……
　　不可思議。
　　
　　「啊？可能吧。總覺得頭有點沉……」話才剛說，某位殺手大人立刻拉著他往房間走去。「喂！喂喂！我又沒說我想睡！」反應不要那麼快好不好，他都還沒逛完決定好要帶什麼走當土產耶。
　　
　　「你累了。」而累了就該好好休息。
　　
　　用了全身力氣來抵擋，卻還是被拖著走的凱司大叫著：「我不累啦！喂──」別鬧了，現在被拖回去房間的話，他就不用想從這帶走什麼了。
　　
　　後頭的大男孩又吵又鬧的，利奧拉卻像什麼也沒聽到一樣，拉著他就走。
　　
　　「利奧拉，你──」凱司咬了咬牙，正想狠狠一腳往利奧拉踹去，眼前便突然一花，腳步一個跟蹌，差點就要和地板來個親密接觸，幸好利奧拉及時停下將他抱住。
　　
　　這樣還說自己沒問題？利奧拉看著凱司，挑了挑眉。
　　
　　「奇怪……」怎麼頭好像……越來越暈？凱司攀著利奧拉，冷汗自額際流下。
　　
　　「你是龍皇？原來看起來這麼瘦弱的人也能當龍皇啊，你有龍嗎？」雙手環胸，一頭綠髮高高束起的大男孩不屑地看著眼前的銀髮少年。
　　
　　那個背影……跟夢裡的那個人一樣，是同一個人嗎？
　　
　　「雖然現在沒有，不過很快的，我將擁有自己的龍。」銀髮少年淡默卻高傲地說著，「至於瘦弱……術士，這句話似乎比較適合形容你自己。」
　　
　　那是年輕的龍皇？他怎麼會……迷惘地看著利奧拉，凱司用力地搖著頭。
　　
　　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從他眼裡看出去的景物，開始模糊不清，好像，兩個不同的世界重疊在一起一樣？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請你離開那頭黑龍的旁邊。那不是你的龍！」抽出長劍指向男孩，龍皇清秀的臉上帶著肅殺。
　　
　　「凱司？」利奧拉的臉、龍皇的臉，慢慢地重疊在一起、再分開、重疊，再分開……哪一個才是真的？
　　
　　挑釁似地摸了摸身旁黑龍的頭，大男孩故意朝龍皇一笑：「牠若認我為主，就是我的龍了，又沒人規定術士就不能有龍。而且，這也不是你的龍。」
　　
　　像是撥雲見日一樣，本來男孩模糊不清的臉，慢慢地可以看清了。他有雙冰晶般的藍色眼睛，以及一頭綠色的長髮，似乎很愛笑……
　　
　　凱司看著利奧拉，眼神卻沒有焦距，像是透過了利奧拉，看著很遙遠的什麼似的。
　　
　　「凱司……凱格勒司？」這是怎麼回事？利奧拉看著凱司。不論他怎麼喚、怎麼喊，凱司都像沒聽到一樣，這種樣子，像極了以前他在主上身邊時看到的，沒有靈魂的傀儡殺手。
　　
　　昨天明明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低頭看著那把在混亂之中，捅進自己腹中的劍，反手將偷襲之人擊斃的男孩，冷眼看著在自己面前的、那些、曾經是同伴，是朋友的人。
　　
　　「原來，就連你們都要我死。」
　　
　　好痛！他突然覺得好痛！凱司突然縮緊了身子，緊緊地按著自己的心。
　　
　　心好痛，是誰的痛？他的，還是那個人的？這麼強烈的傷悲……
　　
　　「利奧拉……救我，好痛……好痛……」眼淚又開始不自覺地掉了下來，從他那裡傳來的悲傷，隱藏在冷靜外表下的悲傷，好重好重。
　　
　　「你哪裡會痛？心嗎？」將凱司上下都巡視過，卻找不出令凱司疼痛的原因，利奧拉眉間緊鎖。「……你忍著一點，我帶你去找龍皇！」就算不信任他，此時，也只能放下成見了吧？他想不到在龍皇帝國裡，除了龍皇外，還有誰可能能幫的了他，又願意幫他。
　　
　　所以，就算他不想信任龍皇，此刻，也只能選擇信任。
　　
　　因為沒有什麼，比凱司更重要。
　　
　　下定了決心，利奧拉將凱司揹起，在這偌大的宮殿裡奔馳，找尋著龍皇。
　　
　　「……就算此刻你們消滅了我，也請你們記得。只要這個世界上，有人呼喚我，那麼我必應其召喚而來。」男孩的身體逐漸崩散，他卻只是緊盯著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說著：
　　
　　「等到我重新復活那日，今日殺我之人啊，我必要你們付出慘痛的代價──我發誓，你們將會付出代價──」
　　
　　那始終還是帶了一點迷濛的臉終於清楚而明晰地顯示在面前，那張，與凱司神似、或者該說是凱司神似他的臉。
　　
　　即使內心疼痛著，還是帶著笑，不肯誠實的臉。
　　
　　凱司呆愣地看著利奧拉飛揚的黑髮，閉上眼，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以我魔王，格勒之名發誓，當我復活那一日，將是眾生惡夢的開始。」
　　
　　「……『我將血洗世界，實現我的諾言。』」無聲地，凱司輕喃著，那魔王最後的遺言。
　　
　　
　　
　　原來，那是累積了百年之久的傷痛。
　　
　　
　　
　　卷二　龍皇的隱憂
　　
　　雨不停地下著，在炙熱的夏天裡，飄著。
　　
　　感覺竟然有一點悽涼。
　　
　　「我就知道你果然在這裡。每一次發生了什麼事，你第一個想到要回來的，就是這裡。」米哲瑞撐著傘，一手按上被燒成黑炭的柱子。
　　
　　曾經，是那麼堅韌，即使他們在這裡打打鬧鬧也不曾動搖過的柱子啊……
　　
　　兀自蹲坐在前頭，堆著一座墓碑的男孩沉默。
　　
　　他已經沉默很久了，從一場火以後，他便一直沉默著。
　　
　　「……所有人都在找你，這裡不是個適合久待的地方。」往前走了幾步，米哲瑞將傘往前微傾，替男孩遮著雨。
　　
　　「那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這麼自責。」
　　
　　「……是我回來的太遲了。」沾滿了泥土的指輕按在墓碑上，滑落。「不，應該說，如果我那晚沒有離開的話……他們就不必死了。」
　　
　　米哲瑞漠然地看著他，「那麼，你要在這邊待到敵人追上來殺了你，讓他們的犧牲白費？」如果是的話，那算他白來一趟吧。
　　
　　「怎麼可能。」男孩輕笑出聲，低垂的長睫下，冰藍色的眼又充滿了生氣。
　　
　　他緩緩將拳握緊，站了起來，對著米哲瑞說：「我要替他們討這筆血債。誰殺了他們，誰就得死，血債，血還。」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一個將會、必然發生的事實。
　　
　　因為他有那個能力做到，他也確信他會去做到。
　　
　　對於必然發生的事情，何必太過驚訝？看著男孩自信的表情，米哲瑞突然想起以前他曾說過的話，莞爾一笑，「那麼，我能期待嗎？」
　　
　　「敬請期待。」男孩將被雨打亂的一頭綠髮重新束起，施了一個隔雨咒在自己身上，往前踏了幾步，輕輕一躍便站在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米哲瑞。「你也一起來吧，一起為我們的同伴報仇。」多一份力量，他就多一份勝算。
　　
　　米哲瑞看著他，微笑，然後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我決定退居幕後，當個看戲的觀眾。」他有預感，不久以後，一定會發生什麼大事。也許會死很多人，也許不會，可是如果不趁現在抽身出來，到時候，恐怕就是想，也抽不了身了。
　　
　　男孩突然沉默了，表情一瞬間的空白。
　　
　　「格勒？」看著男孩陌生的表情，米哲瑞突然感到不安。
　　
　　「我沒事，」男孩又重新揚起了笑，卻像在彼此之間，畫出了一條距離那樣。「明哲保身是正確的選擇，我不會怪你。你帶巴巴理斯那傢伙一起走吧，以免那傢伙糊裡糊塗地被當成跟我一夥的魔王軍。」
　　
　　他誤會了？！米哲瑞一訝，伸手想拉住漸漸往高空伸去的男孩。「等等、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格勒──」
　　
　　他離去的速度太快，他追不上，只能在雨中對著天空，對著那個逐漸遠去的孤獨身影，伸長了手。
　　
　　在主人鬆手時便往後墜去的傘掉在地上，彈了幾下，濺起泥濘的水花，污了米哲瑞原先白淨的衣袍。
　　
　　彷彿，像是一種預言一樣。
　　
　　
　　　　　　　　　　　＊　　　　　　　　　＊　　　　　　　　　＊
　　
　　
　　「爸爸不在這裡……」白色的身影在皇宮裡飄蕩著，軟軟的童音語帶哽咽，「紫色的壞人把爸爸藏去哪裡了，寶利龍找不到爸爸……」啪搭啪搭的，從這一邊的柱子，飛到那一邊的柱子，小小的白色飛龍引來了大多人的側目，他自己卻像毫無知覺般，一邊哭著喊爸爸，一邊搖搖晃晃地飛行著。
　　
　　飛到了廚房的附近，便瞧見了正巧到廚房來安排宴會上食膳菜單的藍瑟琪，寶利龍轉了轉圓圓的眼睛，變成人形走過了去。
　　
　　「對，這邊再加一道這個好了……」正和大廚討論主菜，裙角卻突然被拉了拉，藍瑟琪低頭一看。
　　
　　「藍瑟琪姊姊……」粉紅色的大眼裡盈滿水氣，寶利龍咬著下唇，好一副無辜又可憐的樣子。
　　
　　藍瑟琪馬上被他俘虜，丟下大廚們自己去研究菜單，蹲下身來和寶利龍平視著，「怎麼了？男孩子不要哭啊，有什麼事情跟藍瑟琪……姊姊講。」她說不出口，她說不出口要這麼可愛的小孩叫她姑姑啊！
　　
　　可是，這孩子的父親，偏生又是自己哥哥。
　　
　　「爸爸他……爸爸他不見了，寶利龍找不到爸爸。」說著說著，寶利龍的大眼裡又蓄起水氣。
　　
　　「呃？」寶利龍這麼一講，藍瑟琪才想到今早她跟龍皇離開後，也不知道他跟凱司兩個人上哪兒去了，都快要準備開宴了還看不到人……「寶利龍不要哭，藍瑟琪姊姊帶你去找爸爸哦。」牽起那雙小小的手，啊啊，真軟。
　　
　　「好──」拉長了音應好，寶利龍看向餐桌上的肉，餓了一晚的肚子發出「咕嚕嚕嚕」的聲音。「……寶利龍餓了。」嘟起嘴，寶利龍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寶利龍餓了，可是要找爸爸……」
　　
　　「沒關係，我們一邊走一邊吃。」請廚師幫忙包幾塊大塊的肉帶走，藍瑟琪牽著寶利龍，決定先從利奧拉的寢室那先找起人。
　　
　　沒想到兩人才走到中央大廳，便看到利奧拉背著凱司跑過。
　　
　　「利奧拉！」
　　
　　「爸爸！」
　　
　　兩人同時在身後叫著，果然令殺手停下了腳步。
　　
　　「寶利龍，藍瑟琪？」他們怎麼會在這？利奧拉雖然疑惑，不過，藍瑟琪的出現確實省了他很多麻煩。「藍瑟琪，龍皇在哪裡？」他沒耐性繼續在這大的可怕的皇宮裡頭一處一處地慢慢找著人。
　　
　　「呃，父親他現在……應該在會議室吧。」
　　
　　會議室？眉間微蹙，利奧拉伸手抓住藍瑟琪的手腕。「妳帶我去。」
　　
　　要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人，還是要找個熟悉這裡的人帶路，他一開始就應該這麼作才對。
　　
　　「呃？！」手腕突然被抓住，藍瑟琪俏臉微紅，「等……等一下，你怎麼突然急著找……找父親啊？」早上他跟凱司不是一副巴不得離父親越遠越好的樣子嗎？怎麼才一個下午，他就像轉了性一樣？
　　
　　對了，凱司！
　　
　　「你怎麼會背著凱司？」不對，好像應該要問，凱司怎麼會願意讓他背？
　　
　　有些混亂的藍瑟琪遇上一樣混亂的利奧拉，兩個人不知道在緊張什麼，你來我往的，連一向愛湊熱鬧的寶利龍變的異常安靜都沒發現。
　　
　　寶利龍張大了一雙粉紅色的眼盯著凱司，小小的臉上，先是不解，而後慢慢地，變成了恐懼……
　　
　　「凱司突然昏了一下，像是掉了魂，我很擔心，他說他心很痛。」利奧拉斷斷續續地說著，聽的藍瑟琪頭大。
　　
　　「停！麻煩你慢慢的說，說的清楚一點，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看著藍瑟琪那副「你若不說清楚，我們就繼續在這耗」的樣子，再側頭看看身後，凱司一動也不動，像是昏迷過去了。
　　
　　咬了咬牙，強忍下焦躁的利奧拉說著：「我跟凱司在皇宮裡四處逛時，凱司一直恍神，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想帶他回房時，他突然暈了一下，眼神很空洞，像是掉了魂那樣。我一直叫著他，可是他似乎聽不見，然後，他按著心告訴我，他很痛。心，很痛。」
　　
　　「我不知道凱司怎麼了，所以，我想問問看龍皇他知不知道。」
　　
　　雖然一樣說的不甚清楚，但至少，藍瑟琪稍微聽懂了。
　　
　　因為她非常明白對利奧拉來說，凱司是多麼重要的存在，所以在聽了利奧拉的述說後，藍瑟琪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說了一句：「跟著我來吧，我帶你們去找父親。」
　　
　　利奧拉點點頭，還以為終於可以見到龍皇了，沒想到這一次出來搗亂的，竟然是一直靜靜站在藍瑟琪身邊的寶利龍！
　　
　　毫無預警地，寶利龍掙開藍瑟琪的手，跑過去狠狠地咬了凱司一口，然後拉著利奧拉的手大喊：
　　
　　「爸爸快放下凱司哥哥！我們趕快走！越遠越好！」
　　
　　「寶利龍！」藍瑟琪與利奧拉同時喊，誰也沒有想到，寶利龍會突然開口咬凱司。
　　
　　龍的牙齒銳利，而龍的下顎有力。那一咬，將凱司的右手給咬出了一排齒印，鮮血淋漓的。
　　
　　「爸爸趕快放下凱司哥哥啊，等到壞人醒過來就來不及了！」寶利龍見拉不動利奧拉，瞪了仍在昏迷中的凱司一眼後，跳上利奧拉……或者該說，凱司的背，「你離開！你離開！」寶利龍又是拉扯又是搖晃的，十分堅持要將凱司扯離利奧拉身邊。
　　
　　雖然不清楚他的用意是什麼，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利奧拉動怒了！
　　
　　殺手冷著一張臉，反手將寶利龍從背後扯下，使勁地往前拋去。
　　
　　「爸爸！」
　　
　　「利奧拉！」
　　
　　藍瑟琪動作靈敏地跑過去，將被拋出的寶利龍接個正著，難以想像若是自己沒接住，寶利龍會怎樣的她嚇出一身冷汗來。
　　
　　這可是龍皇帝國唯一的神聖白龍啊！
　　
　　「利奧拉，你怎麼可以把寶利龍這樣丟出去！他是你的……你的兒子吧！」礙於不能在公開場合說出寶利龍的身分，藍瑟琪將險些說出口的「龍」字硬扭成兒子，寶利龍表面上的身分。
　　
　　「爸爸，現在的凱司哥哥很危險，你趕快放開他啦！」剛剛利奧拉那一抓使上了勁，寶利龍按著隱隱作痛的左手臂，大眼已經蓄滿了淚，卻還是堅持著要利奧拉放下凱司。
　　
　　即使，會觸怒利奧拉也一樣。
　　
　　「你鬧夠了沒有？」
　　
　　冷冷地看著寶利龍，利奧拉沉聲問。
　　
　　「爸爸……」
　　
　　「寶利龍，你想惹我生氣嗎？」
　　
　　「爸爸，寶利龍沒有！可是……」粉紅色大眼才看向凱司，立刻被銀眸狠狠瞪的低下頭來。「對不……」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在寶利龍正想為他咬傷凱司的事情對利奧拉道歉時，龍皇冷清的聲音突然響起。
　　
　　甫開完會，疲累的他搥了搥自己的肩，疑惑地看著藍瑟琪。「我不是叫妳去處理晚宴的事情嗎？妳怎麼還在這？」
　　
　　藍瑟琪恭敬地回答，「因為凱司他人不舒服……所以女兒就想帶利……哥哥找父親你看看，看凱司哪裡不舒服。」
　　
　　那惹人厭的小鬼不舒服？龍皇皺眉，目光落向趴在利奧拉背後的人，微微訝異。
　　
　　才一個下午，怎麼變了那麼多？
　　
　　本來紅潤的臉色如今有些灰白，吐氣變的相當棉長，而且身上隱隱透著一股讓他覺得好像在哪曾經遇見過、相當惹人厭的氣。
　　
　　「龍皇陛下，凱司究竟是怎麼了？」見龍皇又是皺眉又是搖頭的，利奧拉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想去。「難不成凱司他……」
　　
　　「他睡的很好。」
　　
　　呃，睡的很好？在場除了龍皇外，所有人都是一愣。
　　
　　「雖然我不是專業的醫生，不過我想……誰都看的出來他只是睡著了吧？」拉起凱司的手左右搖晃兩下，再鬆手任他垂下，龍皇怎麼看都覺得，凱司只不過是睡著了而已。
　　
　　「睡著……」利奧拉沉思了會，「不，不可能。如果只是睡著，那麼在剛剛寶利龍咬上凱司時，他就應該醒了。」因為凱司他……是那麼的怕疼。
　　
　　「嗯……」換龍皇陷入了沉思。「你們有碰到什麼奇特的古董嗎？例如說……某個看起來價值不斐的花瓶還是盤子刀械之類的？」皇宮裡面古董不少，而這些古董或多或少，都帶了一些……怨氣。
　　
　　凱司不會是被什麼給附身了吧？
　　
　　「不，他根本還來不及碰到什麼。」因為凱司一路上都沒有專心過。
　　
　　「那……」龍皇還想提出他的假設，便看到凱司的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
　　
　　或許是陰影的關係，一瞬間，那雙垂下的海藍色雙眸，澄澈的，像是冰一般。那樣美麗的叫人不安、甚至恐懼的顏色……
　　
　　龍皇一雙瞠圓的眼中，深色瞳孔收縮著。
　　
　　那雙眼睛……那雙眼睛，他似乎曾在哪裡、在某個人的身上看過。
　　
　　是誰？有著一樣眼眸，令他感到恐懼的那個人，是誰？怎麼想不起來？快想起來、快想起來啊……那麼特別的眼睛，如果看過的話，沒理由他會忘了的，到底是誰擁有那樣一雙魔物的眼睛？
　　
　　下意識因感到恐懼而後退的龍皇，一雙眼緊緊地盯著凱司看。
　　
　　緊緊地、緊緊地……
　　
　　「哇啊！我的手怎麼在流血？！」在所有人的精神都繃到最緊的時候，清醒過來的凱司突然爆出了大叫。
　　
　　「凱司！」所有人同時看向他，看著凱司跳下利奧拉的背，開始在原地打起圈來，左手捧著受傷的右手，鬼吼鬼叫著：
　　
　　「見鬼了！我的手怎麼會受傷？！我可憐的右手啊～～」
　　
　　「凱司？你醒了？」利奧拉訝異地看著凱司，反而被白了一眼。
　　
　　「你廢話啊？！我的手傷成這樣，死人都痛醒了……咦，不對，怎麼我不知道是誰把我的手弄傷的？」突然發現不對，凱司用左手拉住利奧拉的衣領扯近問：「利奧拉，你說，是誰把我手弄傷的？」
　　
　　你只關心這個嗎？你應該要問的不是這個吧……眾人突然覺得頭上多了三條線。
　　
　　「凱司哥哥……？」寶利龍偏著頭看向凱司，粉紅色大眼裡滿是疑惑。
　　
　　凱司哥哥身上的「氣」……又變了，剛剛那種壓迫感、那種恐怖的感覺，消失了……
　　
　　「幹嘛？」沒經過人家同意就擅自撕下利奧拉袍角來包傷口的凱司沒好氣地回應。
　　
　　真的是凱司！寶利龍笑開了嘴，抱住了凱司的腳，「凱司哥哥，歡迎回來！」
　　
　　「歡迎什麼啊？你會不會說話？」愣了一下，凱司彎下腰用左手拉扯著寶利龍的臉，「喂！利奧拉，你怎麼教你這沒屌的兒子的啊？連話都不會說……喂，小鬼，別抱了，放開我的腳啦！」用力地踢甩著腳，企圖把那個小小身子給甩掉。
　　
　　看著凱司恢復元氣的樣子，鬆了口氣的利奧拉微彎著眼，淺淺地笑著。
　　
　　幸好，他沒事……
　　
　　「凱司！放下我龍皇帝國的神聖白龍！」看凱司毫不客氣地踢著甩著，擔心寶利龍一個沒抓好就被甩出去的藍瑟琪手指著凱司大喊。
　　
　　「妳先叫他放開我啊！」我甩我甩我甩甩甩，好累，這小鬼抓的那麼緊作什麼啊？！
　　
　　「放下寶利龍！」
　　
　　「叫他放手啊！」
　　
　　利奧拉看著他們打鬧，忍不住輕笑出聲，眼角卻注意到了，一旁神色凝重的龍皇。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剛剛那個綠髮小子身上會散發出那種強烈、而且熟悉的氣息？那種壓迫感……
　　
　　像是要毀滅萬物一樣的邪惡氣息，只是稍微接觸而已，就讓他忍不住輕顫了起來。
　　
　　那種熟悉的感覺，他體內每一個細胞都還深深記著。那麼，爲什麼他會忘記曾帶給他這種感覺的那個人是誰？他只隱約記得，那個人好像有著張明明愛笑，卻總是要笑不笑地上揚著嘴角，似乎沒有任何事物能難的倒他，不將萬物放在眼中的臉孔……
　　
　　──每個人都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你呢？你要的是什麼？名、利、權、力，還是……他──……？
　　
　　腦中突然閃過了什麼，龍皇訝異地睜大了眼。
　　
　　難道是……不、不會吧？他應該已經……
　　
　　──凱司哥哥，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
　　
　　莫非真的是……深邃的目光緩緩地移至凱司身上，那頭碧綠的頭髮，若是再直順一點、再長一點；那雙海藍的眼，要是再淺淡一點、冷漠一些；那張秀氣的臉龐，再更精緻而毫無變化的話……
　　
　　──你是龍皇？原來看起來這麼瘦弱的人也能當龍皇啊，你有龍嗎？
　　
　　像是某個齒輪終於卡上應屬的地方一樣，龍皇忍不住退了兩步，用著一種恐懼的眼神看著凱司。
　　
　　回來了……竟然回來了……
　　
　　「龍皇陛下？您……還好嗎？」看著龍皇白皙的臉孔突然變的慘白，利奧拉疑惑地問了句，「怎麼臉色這麼差？」
　　
　　這一句話，讓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擺到了龍皇身上。
　　
　　「父親？！」藍瑟琪訝異地叫出聲。她何曾看過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龍皇露出這種驚惶虛弱的樣子？
　　
　　「咦？！」龍皇這模樣，就連凱司看了也忍不住訝異。
　　
　　瞇眼看著凱司因訝異而微微張嘴的稚氣神情，龍皇忍不住一手捂住了嘴，眼角抽搐著，因恐懼而導致臉孔有些扭曲。
　　
　　不會的……如果真的是他回來了，那麼沒有理由他會認不出他的，畢竟，他大概是這世上他最痛恨的人。不會的，不會是他的，是他多想了……
　　
　　可是那一張相似的，令人作嘔的臉……
　　
　　胃開始抽痛著，龍皇嚥了嚥喉，深吸幾口氣後，強迫自己保持著冷靜，不讓聲音顫抖地對著利奧拉等人說道：「……今晚的晚宴，臨時取消。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就各自休息吧。」
　　
　　說完後，像是逃離一樣，龍皇沒有第二句話地回頭就往來時的方向走去，腳步疾迅。
　　
　　「啊……父親！」看了利奧拉一眼，藍瑟琪咬了咬唇，追著龍皇而去。
　　
　　「搞什麼啊……」抓抓頭髮，凱司撇了撇嘴，「喂，利奧拉，我們先去找東西吃吧，我餓死了……」話才說完，像是想到什麼的凱司一擊掌，「啊哈」了聲。
　　
　　利奧拉投以疑惑的眼神，卻是寵溺地看著心愛男孩又笑又跳的模樣。
　　
　　「利奧拉，幫我一個忙！」扯開了嘴角，凱司笑著對利奧拉說：「陪我一起去調查，我的祖先──格勒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在大人們口語中相傳的格勒，是個無惡不作心狠手辣的魔王，可是他在夢境裡看到的，卻是一個飽受傷害的獨行者。到底什麼才是真實的？他想自己去找出真實的那個答案。
　　
　　而答案，他想或許在夢境裡看到的那些人──龍皇、巴巴理斯、米哲瑞，從他們三個人的口中，應該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利奧拉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笑了。
　　
　　「如果這是你的請求，那麼我一定陪你。」
　　
　　陪你，去尋找你想尋找的一切。
　　
　　　　　　　　　　　＊　　　　　　　　　＊　　　　　　　　　＊
　　
　　「碰。」沉重厚實的門緩緩合上，躲至書房的龍皇閉上眼，將兩手撐在書桌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總算，鎮定了一點。
　　
　　說來也好笑，當年，自己可是沒怕過那傢伙的。就算是目睹了他以一人之力在一夕之間毀去一座大城鎮，他也能冷靜地應對，並想出各種法子來將他逼退。
　　
　　可是現在的自己，只是想到那個人而已，便忍不住打起了顫來，恐懼，絕望，像是海浪一樣將他吞沒，然後滅頂。
　　
　　是安逸的生活過的太久，還是他真的老了，開始怕死了起來？
　　
　　揉了揉太陽穴，龍皇一睜眼，便發現桌上有一封不屬於他的信。
　　
　　粉藍色的紙張，透著淡淡的香氣，應該是女孩家的信吧，怎麼會出現在他的書房裡？是打掃的人不小心留下的嗎？
　　
　　龍皇好奇地將信拿起，拆開來看。
　　
　　半晌，那信紙緩緩自龍皇手中飄落……
　　
　　粉藍色的信紙上，只有著以娟秀字跡所寫的四個字──
　　
　　──凱格勒司──……
　　
　　
　　　　　　　　　　　＊　　　　　　　　　＊　　　　　　　　　＊
　　
　　
　　「喂……寶利龍，你確定你沒有帶錯路，廚房真的在這個方向？」
　　
　　在第三次繞回一樣的路口時，凱司終於忍不住問了。
　　
　　搞啥啊？！這小鬼自己說他知道廚房在哪，還把他們帶到迷路？！這是什麼款的神聖白龍啊！
　　
　　「寶利龍記得……明明是這個方向嘛……」扁扁嘴，小小的身子往利奧拉靠了過去，想藉此擋掉一點點凱司的火氣。
　　
　　肚子餓的凱司哥哥好可怕啊，嗚。
　　
　　一把將寶利龍抱起，利奧拉摸了摸凱司的頭，就像摸貓那樣。「好了，別氣了。」
　　
　　什麼啊，當他是貓不成？
　　
　　雖然這麼想，可是凱司的嘴角，卻不自禁地彎了起來，清秀的臉龐微紅。
　　
　　「誰在氣了啊？」不想被發現自己臉上的燥熱，凱司低著頭，將腳步加快，三兩下便走到利奧拉前頭去。
　　
　　──該醒過來了吧？還想沉睡多久呢？
　　
　　輕柔的低沉嗓音突然在耳旁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凱司急急地煞下腳步。
　　
　　「誰在說話？」左右看了看，四周完全沒有能躲人的地方，那麼是誰在他耳邊說話？「利奧拉，你有說話嗎？」也不對啊，利奧拉跟他離那麼遠，手中還抱著寶利龍，怎麼在這麼快的時間來回，在他的耳邊呵氣說話？
　　
　　利奧拉搖了搖頭，卻感覺到一抹……不帶善意的氣息，微微一愣，就看到在凱司的身後，空間扭曲著，一隻手從裡頭伸了出來……
　　
　　「凱司，快逃！」來不及放下寶利龍的利奧拉，一手快速抽出碎銀，朝凱司奔去。
　　
　　「啊？」被利奧拉這麼一說，凱司突然呆了一下，本能性地回頭看去。
　　
　　就這麼一個遲疑而已，那隻手已經抓住了他。
　　
　　「凱司──」利奧拉大喊，伸出了手想抓住他。
　　
　　「啊……」凱司也伸出了手，卻在利奧拉拉住他之前，被拖入了扭曲的黑暗之中。「利奧拉……」
　　
　　就差一步而已！就差一步而已！睜圓的銀眸看著凱司被那扭曲給吞沒，牙一咬，丟下寶利龍的殺手朝著那扭曲衝去！
　　
　　在他就要衝進那漸漸變小的扭曲時，像是撞到什麼似地，利奧拉被彈飛了出去。
　　
　　「哼，龍皇那傢伙，怎麼會生出像你這種衝動的孩子……」一抹黑影憑空出現，嘲諷的笑著。「觸電的感覺，還好受嗎？」
　　
　　祕羅！
　　
　　「你將凱司帶走作什麼？！把凱司還給我！」握緊了因電流流竄而有些麻痺的拳，利奧拉大吼著。
　　
　　按了按耳朵，祕羅嗤笑。「要人的話，你自己來帶他回去啊。」說放就放，那他綁人作什麼。
　　
　　「你！」
　　
　　「祕羅，你竟敢堂皇進入我的宮殿。是太有把握，還是想來送死？」冷漠的聲音遠遠響起，一臉凝重肅殺的龍皇不悅地看著祕羅。
　　
　　看見龍皇出現，祕羅也變了臉色。「惹人厭的傢伙出現了，嘖！」一彈指，本已縮小的扭曲空間又擴大了，正好容一個人走過。
　　
　　「別想逃！」見祕羅想走，利奧拉硬是想從地上爬起阻止他。
　　
　　祕羅撇眼看了看利奧拉，嘴角勾起。
　　
　　「小鬼的主人，如果想將那個綠髮少年帶回去的話，就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去吧！我在那裡等著你來。」
　　
　　
　　卷三　被改寫過的真實
　　
　　不見了。
　　
　　消失了……
　　
　　被──帶走了！
　　
　　看著那抹黑色身影消失在扭曲之中，利奧拉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像是世界整個顛倒過來那樣。
　　
　　頑皮愛笑的凱司，任性胡鬧的凱司，死要面子的凱司，貪吃的凱司，老是像隻懶貓一樣的凱司，總是在他陷入危機時，想救他的凱司。
　　
　　自從他來到這世界起，從來不曾真正和他分離過的凱司……
　　
　　祕羅究竟想作什麼？他爲什麼要抓走凱司？
　　
　　利奧拉忍著那打從心底發出，刺骨的寒意以及恐懼，不斷要著自己冷靜。
　　
　　冷靜、冷靜下來，現在必須要想的，是該去救凱司、怎麼去救凱司才對，必須要冷靜、冷靜……
　　
　　「哼……祕羅這傢伙，果然來救他的主人了嗎？」不屑的冷哼從旁邊傳來，除了龍皇還能是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微微將眼瞇起，利奧拉略帶不滿地看著那位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的帝王。「你爲什麼說凱司是祕羅的主人？」他曾經看過凱司裸著身的樣子，白玉般的身子上，並沒有代表與龍訂締契約的龍鱗呀。
　　
　　又哼了哼，龍皇對上利奧拉的眼，慢條斯理地問：「你確定你沒隱瞞什麼？」真是毫無破綻的演技啊，難怪這麼長久一段時間以來，他都被矇在鼓底，耍的團團轉的！
　　
　　他早那麼說了，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爲他隱瞞、遮蔽著他，以他龍皇帝國的實力，早該在他出世那剎便將他誅殺的！
　　
　　偏偏這些個……這些個壓根是非分不清，弄不清楚事情嚴重的傢伙們，一個個往他那靠去，保護著守候著他，讓他無從下手，也找不到人下手。
　　
　　如果不是那一紙書信，他還要被這樣瞞騙著多久？又一個百年嗎？
　　
　　「什麼隱瞞？你到底在說什麼？」利奧拉皺眉。
　　
　　還是死不承認嗎？哼，那麼就別怪他拿出證據來！龍皇自懷裡抽出一紙帶著淡淺香氣的信紙，將那四個字攤開在利奧拉的面前。「你會不知道？那好，我問你，對這張紙上寫的東西，你有什麼話想說？」
　　
　　看了看紙上的字，利奧拉眉心蹙的更緊。「你怎麼知道凱司的全名？」而這四個字，又有什麼特別的，值得他這樣子大驚小怪？
　　
　　果然承認了吧！龍皇唇邊笑意更冷。「你明知他是格勒的子孫，竟然沒有跟我說，還跟他走在一起？」龍皇帝國的皇子，竟與魔王格勒的子孫走的靠近？！這可是天大的笑話與恥辱啊！
　　
　　「血緣又有什麼關係？凱司就是凱司，不是格勒，也不會是格勒！」握緊了拳，利奧拉辯駁了回去。
　　
　　沒有誰可以在他的面前，說凱司的不是，或者危害凱司。
　　
　　「你能保證他不會像格勒那樣危害世界？」龍皇環手問，卻不等利奧拉回答，自己便接著說了下去：「你能，我不能。對我來說，任何有危險的毒瘤，都應該在它長出來以前將它給摘除掉。」即使是錯殺，也總比放過他，事後卻深深後悔來的好。
　　
　　「你沒有權力決定凱司的生死！」
　　
　　「我有。」
　　
　　「誰給了你那樣的權力？」
　　
　　「世界，還有正義。」龍皇說這話時，下顎微微抬起，儼然一副以正義自居的模樣，「你不了解格勒，不明白，那個人是多麼的危險與……恐怖。爲了這個世界，即使只是可能，我也不能允許第二個魔王格勒出現！」
　　
　　「我是不明白。」利奧拉點頭承認，「不過，我的不明白，除了因為我生長在異世界以外，也包括了這裡的人，個個都將那個名字視為禁忌。是你不准任何人提起他的，你忘了？」一手抬起指著龍皇，他扯唇冷冷地說出那個被所有人隱藏著，隱藏到最後，大家都忘了的事實。
　　
　　明明，就是他自己下令，不許任何人說出格勒，或者是取與「格勒」兩字相關的名字，甚至任何文字，卻又怪所有人都不了解格勒是個多麼危險的人？
　　
　　或許，大家都身在迷霧中所以看不清楚，但來自異世界的他，在發現所有人都知道、卻不清楚格勒的事跡時，他便開始懷疑，會不會是他故意營造了一個「格勒就是恐怖的化身」的印象給所有人，讓所有人都對格勒這個名字感到恐懼？
　　
　　一個曾經幾乎毀滅過世界的魔王，照理來說，即使對他再怎麼恐懼，也沒有道理連半點關於他的文獻也沒有吧。
　　
　　龍皇看著利奧拉，沉默了。
　　
　　「你沉默，是無話可說還是黙認？」利奧拉問，有些咄咄逼人的。
　　
　　一直安靜在一旁的寶利龍咬了咬唇，看著龍皇越來越黑的臉色，扯了扯利奧拉的褲子，「爸爸……別說了，別說了……」紫色的壞人，這一次真的沒有說錯啊……那個邪惡的存在，強大到連神聖的力量都為之顫抖，如果真的、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話……
　　
　　除了毀滅，這個世界還能走上哪一條路呢？
　　
　　細細的眉皺起，這個時候看來，寶利龍又不像個孩子了。
　　
　　或者該說，他本來就不是個孩子，只是那孩子心性與外表，讓他們一直以為，他真的只是個五、六歲的孩子罷了。
　　
　　「這一次，就連還小的神聖白龍都比你聰明。」哼了哼，要笑不笑地，捏緊了機會打擊著與自己唱著反調站在不同立場的人，卻在看到利奧拉沉下、有些打擊的表情時，斂起了笑容，有些懊悔地一手掩面。
　　
　　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情未免太多。先是他在那綠髮少年的身上感受到格勒的氣息，接著又讓他發現其實他就是格勒的子孫，想將他扣壓起，祕羅又恰巧在這時來搶走了他，甚至連利奧拉都為了那少年與他惡言相向……
　　
　　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百年前。
　　
　　那時不也是麼？所有人都是圍繞著那璀璨的星子而繞，沒有人會與他一邊，他始終，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連日來的壓力，連番的打擊，讓龍皇忍不住將傷人的話語脫口而出。
　　
　　即使，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其實一點也不想這樣子，與孩子針鋒相對的，你仇視我，而我算計你。
　　
　　「不要吵了……好不好？」寶利龍小小聲地問，「爸爸，紫……龍皇爺爺，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吶……」
　　
　　竟然，還要這孩子來為他們擔心啊！龍皇一笑，將寶利龍給抱起。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當年格勒做了什麼，那麼你就跟著我來吧，你想知道什麼，我就告訴你。聽完後你自己去斟酌著，是要去救那個少年呢，還是在他做出任何危害世界的事情以前，將他殺了。」
　　
　　殺了……凱司？
　　
　　利奧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苦笑。
　　
　　這雙手，哪裡還能沾血呢？他又怎麼捨得，傷害那個他心愛的大男孩呢？
　　
　　只是，凱司，爲什麼他們要將你帶走？
　　
　　你，能等我嗎？我一定救你。
　　
　　
　　　　　　　　　　　＊　　　　　　　　　＊　　　　　　　　　＊
　　
　　
　　人生走的太快，在你發現之前，它已過了大半；
　　
　　想要後悔才會發覺，原來，我們一直在錯過，並且追尋著錯過。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手中擁有的，才永遠握不牢。
　　
　　
　　
　　「……到現在我還忘不了，那一天的天氣很好，天空很藍、很藍，沒有半抹雲彩自上頭飄過，像是被洗滌過一樣……我應當時的阿卡蘭校長之約，在騎士院開了場演說會，內容很無趣的，是我唸讀了許久的──騎士的道德與精神，啊，那真的是場很無聊的演說。」端起桌上的茶輕嚐一口，龍皇的臉上露出些許懷念的笑容。
　　
　　「……能否直接切入重點說明？」坐在一旁的利奧拉，三不五時地轉頭看看外面天色，就怕這一拖一耽擱之間，凱司會發生什麼不測。
　　
　　「放心吧，祕羅既然會抓他去，就代表對祕羅來說，那少年一定有什麼用途，他不會對他做什麼的。」半點也不慌忙的龍皇插上這麼一句，「還是聽我說完這個有點漫長的故事吧……」
　　
　　利奧拉抿了抿唇，調整了整坐姿，雖然看上去就是不耐煩，但卻還是忍著，決定將故事聽完。
　　
　　龍皇笑了笑，依憑著自已的回憶，說著：
　　
　　「結束了演說，我萬般無聊地離開會場，卻被魔術──也就是現在的術士院院長給喚了住……」
　　
　　
　　
　　……
　　…………
　　「龍皇陛下，請留步。」戴著大大的魔法帽，一身漆黑長袍的魔術士院長拎著一名少年的衣領，咧出了詭異的笑容朝我走近。聽說，阿卡蘭的魔術師院長每次有什麼企圖時，總是露出這種笑容？「您剛才的演說與論點，真是精采萬分、令人嘆為觀止呀！」
　　
　　好公式的客套話。連扯笑的力氣都沒有，我只是淡瞟過了眼，禮貌性地說了句：「院長客氣了。」
　　
　　「哪裡哪裡，龍皇陛下初來乍到，想必對阿卡蘭學院還不甚熟悉，請讓我做個主，由我的愛生巴巴理斯帶您四處走走認識這個學院吧。巴巴理斯──咦，人呢？」阿卡蘭的院長才轉頭要將他手上拎著的少年交給我，才發現自己手中拎著的，不知道何時變成了……一件綁著石頭與木塊的長袍！
　　
　　「巴巴理斯──你這渾蛋！」尖銳的大叫聲劃破天際，令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是忘了我就在旁邊嗎？還是，這位阿卡蘭的院長，已經吼人吼到很習慣不分地點場合了？
　　
　　「不好意思，龍皇陛下，可能要請您自己到處走一下了。」尷尬地笑了兩聲，臉色又青又黑，咬牙切齒的魔術師院長在朝我隨便拱了拱手後，慌忙離去。
　　
　　她是想去找那個……巴巴理斯吧？我看著那道氣急敗壞的離去、背後彷彿已經冒出火花的身影，嘆氣。
　　
　　「人已經走了，你還想藏多久？」
　　
　　連頭也沒轉，我冷清問著，緩緩地，從一旁地草叢裡，跨出了一道人影。
　　
　　留著短短頭髮，樣貌有些平凡的少年拍了拍自己滿身樹葉的衣服，朝著我漾出爽朗的笑：「啊啊，什麼皇的，剛才真是謝謝你啦！」
　　
　　「哪裡。」我純粹禮貌地點了點頭接受他那一點也看不出誠懇的道謝。
　　
　　他偏頭看著我，抓了抓頭，嘴裡不知道咕噥著什麼，然後突然很大聲地說著：
　　
　　「好～既然老一輩的都說受人點滴要報之泉湧，那麼……你很無聊對吧？嗯嗯，沒回應，那我就當你很無聊──既然你很無聊，我也很無聊，那走吧，我帶你四處去看看。」自顧自的說著，少年──巴巴理斯完全沒等我同意，伸手就要拉我走。
　　
　　看著那隻突然抓上自己手臂的大掌，我心中微微一訝。我，被一個術士給抓住了？我竟然沒有躲開他的手？
　　
　　是我分神，還是他的速度太快？或者，那只是純粹的巧合罷了？
　　
　　「噯，你幹嘛露出一副我會強……我會對你毛手毛腳的樣子？我很清楚你是男的好嗎。」看我一直皺著眉看他，巴巴理斯忍不住縮了縮，「喂喂，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可沒有什麼特殊僻好啊！」事後，他不斷地、怕我會誤會似地向我堅持著，他喜歡的是那種前凸後翹有臉蛋有身材不必有頭腦沒關係的大美人，絕對不是男人，即使那個男人生的再美也一樣！
　　
　　不過，這關我什麼事？
　　
　　「放手。」瞪著那隻越抓越緊的手，我甩了甩手，卻還是甩不掉。
　　
　　怎麼一個術士，握力竟然那麼大？
　　
　　「欸，什麼皇的，我突然發現你很像我一個朋友啊！」巴巴理斯像是發現什麼事情一樣，歡喜地揚高了聲音，「連那句『放手』的調調都一樣，啊啊，我想你們一定會很合得來吧。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找他，我想你跟他一定會一見如故的。」
　　
　　我還來不及拒絕，他便使出了空間移動術，一陣頭暈目眩的反感後，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間小木屋。
　　
　　獨立於一片鬱綠樹林中的小木屋。
　　
　　抬頭看去，一名長相清秀麗人的綠髮男孩正靠在窗旁假寐著，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跟趴在他一旁的懶貓，有幾分神似。
　　
　　我對格勒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一個像貓的大男孩。
　　
　　「格勒？你這傢伙，又在這睡啊？」巴巴理斯對著上頭的男孩大喊，笑笑的，還是那麼不正經。
　　
　　聽到有人叫自己，男孩撐起身子，打了個哈欠，朝下面的我們瞟了眼。「唔，天氣好囉……巴巴理斯，你帶人來我這？」那語氣，滿滿的不悅。
　　
　　察覺到他的不悅，我對他所有的好印象幾乎一掃而空。
　　
　　即使不願看到自己的住處出現不認識的人，他也沒有必要擺出張不歡迎的臉色吧？
　　
　　「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釋，現在……我被藥物學的老巫婆踢出宿舍，無家可歸，你要不要收留我？」巴巴理斯那張半點也稱不上秀氣，剛陽而菱角分明的臉做出一副小可憐的樣子，用力地眨著眼，我忍不住側目看他。
　　
　　……說實在，還滿……令我反胃的。
　　
　　「哈！收留你！」被巴巴理斯那副模樣逗笑，男孩朝他勾了勾手，「好啊，我就收留你。不過先學貓叫一聲來聽聽。快啊，不然等一下下雨可就有人要淋濕囉。」
　　
　　我蹙眉看向那個語氣狂妄，又故意裝做沒看到我的男孩，卻看到他以指在空中點了點，四周本就沉重的水氣就這麼凝聚了起來，在屋子附近上空形成了一片水幕。
　　
　　一個看似平凡的男孩，竟然這種驚人的魔力？！我不禁感到訝異。
　　
　　「等、等等！你別……」看男孩一臉認真的樣子，以及週遭越來越濃重的水氣，屈於惡勢力下的巴巴理斯，可憐兮兮地學貓叫了聲「喵」，逗的男孩更樂。
　　
　　我眉間皺的更緊，無法茍同的眼神看著他，這人，難道沒有所謂的自尊可言嗎？竟然這麼輕易的學貓叫？！
　　
　　那時的我，完全不知道，在格勒身上所擁有的，不僅僅只是「驚人的龐大魔力」這麼簡單而已。
　　
　　只要他願意，毀滅一個世界，恐怕也不是什麼難題。
　　
　　而他，也確實選擇了這麼做。
　　
　　
　　引領著底下十二小隊，合計兩百三十多名魔術士的格勒，在一夕之間毀去了三座巨大的城市，其中有一座，殘留在那的魔力，讓那裡至今仍舊寸草不生……
　　
　　我龍皇帝國應邀出戰，與阿卡蘭協力對付格勒，那場戰役，死傷了無數人，才終於將格勒底下的魔術士們全部給壓制住。
　　
　　願意投降、協助我們抓住格勒的，編進隊伍裡；不願意協助卻已無意再戰的，封住他們的魔力放逐；不願意投降一心向著格勒的，殺！
　　
　　三日血祭，祭了慘死的亡魂，卻也祭醒了，那可怕的魔王。
　　
　　與祕羅一起，格勒釋放了他身上所有的魔力，所經之處，生靈塗炭，大地被鮮血染紅，小孩哭啼著，大人哀嚎著……眼看整片大陸幾乎就要淪陷，不得已，我們只能使出我們從沒想過要設下的圈套……
　　
　　阿卡蘭與龍皇帝國集結成的盟軍分為兩路，以我為首的，前往討伐黑龍王祕羅；以當時的阿卡蘭首相為首的，前往誅討格勒。
　　
　　當我將祕羅封印後，收到的消息，便是格勒已死。
　　
　　只是在死前，他卻留下了那麼一句令人駭聞的話語。他說……
　　
　　
　　「只要這個世界上，有人呼喚我，那麼我必應其召喚而來。當我復活那一日，將是眾生惡夢的開始。」
　　
　　「我將血洗世界，實現我的諾言。」
　　
　　
　　……
　　
　　…………
　　
　　沉黙像是會蔓延般，從龍皇說完那一刻起，瀰漫著整個房間。
　　
　　「如此，怎能怪我下令禁止任何人提起格勒？那種睜眼望去，看到的除了一片赤紅的地獄外，就是滿目的鮮血與死亡……那種景象，誰想再看上第二回？」龍皇十指交扣著，微微顫抖。「從頭到尾，就是你們這些什麼都不懂的人……我是那麼努力地想壓制著，不讓惡夢的種子有機會萌芽，而你們呢？一個個淨是要阻攔我！你們究竟知不知道，如果格勒真的復活，那──」
　　
　　「那麼他第一個要對付的，肯定是你。」
　　
　　利奧拉訝異地回過頭，就看到巴巴理斯與米哲瑞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間的角落，還朝他揮了揮手。
　　
　　「米哲瑞！」龍皇站起身，一手按上腰間的配劍。「身為X級通緝犯，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看來，你是想進我龍皇帝國的監獄了！」拇指一推，長劍微微出鞘，閃爍著銀白的光芒，肅殺著。
　　
　　「呵，我可是謹守法律的良好公民吶……倒是你，嘖嘖，龍皇啊，你什麼時候墮落到竟然要欺騙這些孩子？」一手把玩著自己的頭髮，米哲瑞偏頭笑問，看起來雖然無害，但眼力稍微好一點的人，都看的出米哲瑞週遭的空氣逐漸扭曲著，連氣流都變的沉重。
　　
　　欺騙？！利奧拉看向龍皇。
　　
　　龍皇目光一閃，勾起冷笑，不急不徐地說：「欺騙？米哲瑞，你這話未免過分！我以我騎士的名義以及龍皇的身分來發誓，我剛才所說的，絕無半句虛假！」
　　
　　「也對，你是沒欺騙，你只是隱瞞了很多實情而已。」巴巴理斯在一旁冷冷插話，「爲什麼不告訴他們你是為了什麼攻打格勒？格勒又是為了什麼想毀滅世界？又爲什麼，你要避開你跟祕羅的關係不說──」
　　
　　錚──金屬劃過空氣，發出了冷冽的撕裂聲，龍皇手中長劍不知何時刺了出，直取向巴巴理斯。
　　
　　利奧拉與米哲瑞皆是一驚，誰也想不到龍皇會突然發難，那柄劍、那身影太快，等到他們想阻擋時，已經來不及了。
　　
　　所有人都捏了把冷汗，巴巴理斯卻不驚不慌的，只是微微抬起了眼，有些冷漠，有些同情憐憫地看著那朝自己刺來的劍，以及龍皇。
　　
　　冰冷的觸感停在頸前，只要再施上那麼一點點力，很容易地就能穿透那脆弱的咽喉。
　　
　　可是，龍皇卻沒有刺下去，劍就只是停在那而已。
　　
　　「你懂什麼？你又知道什麼？」龍皇冷冷地以劍抵著他，「除了敵人以外，我跟祕羅還能有什麼關係？巴巴理斯，我看在那場大戰中你沒有幫格勒，所以放過你，沒對你也下達通緝令。但這並不代表我信任你，要知道，憑你現在這句話，即使我要說你有意抹黑我、是格勒那一派的，也沒人會表示反對吧！」
　　
　　「巴巴理斯可沒說你跟祕羅是什麼關係啊，你何必那麼緊張？難道你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米哲瑞開玩笑似地說，心裡卻對龍皇激烈的反應感到訝異。
　　
　　爲什麼一提到祕羅，他的冷靜就像消失了一樣？明明是，那種就連心愛的妻子死了，表面上都能冷靜地讓人看不出破綻的傢伙啊……
　　
　　冷眼瞟過一旁環手的米哲瑞與已經取出碎銀的利奧拉，龍皇黙了黙，反手將劍收回，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我跟祕羅──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我們之間，就像你們看到的，只是敵人而已。他恨我殺了白蕊，我又……何嘗不恨他。」最後那兩句，若有似無，還來不及叫人聽個真切，便已化作聲聲嘆息。
　　
　　利奧拉看著龍皇閉眼嘆氣，像是不想再多說什麼的樣子，只覺得滿腹疑問似乎越來越多的他，將目光移向了米哲瑞與巴巴理斯。
　　
　　米哲瑞朝他笑了笑，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你想聽我說故事嗎？」
　　
　　「嗯。」
　　
　　「這樣啊……只可惜大部分的剛才那傢伙都說了，不然……我告訴你一些，他故意模糊帶過的吧。」米哲瑞笑彎了眼，可是，沒有笑意。
　　
　　爲什麼每個人都那麼凝肅？好像……隨時會打起來似地？
　　
　　利奧拉疑惑地看著在三人之間無形的火花，忍不住退了幾步，挑了個應該不會被波及到的位置，決定好好地、好好地聽著這個似乎擁有許多版本的故事。
　　
　　一個關於魔王滅世的故事。
　　
　　「該怎麼說呢……」米哲瑞抓了抓頭，似乎是為了不知道該怎麼說而苦惱。「其實打從一開始，格勒就沒有想過要征服世界。若不是因為……因為『有人』從中挑釁的話，或許，那場戰爭連展開都不必。」覷了覷龍皇，仍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冷臉！
　　
　　米哲瑞微微上了火，扯高了嗓子道：
　　
　　「開始時，那只是一個玩笑！我承認毀了個城市是事實，但是那並非格勒一人所為，據我所知，那邊那位偉大的龍皇陛下，似乎也有參與一份進去呀！可是呢？那位龍皇陛下，卻將過錯都推給了格勒，對他下達通緝令！一夕之間讓他幾乎眾叛親離，幾度險些慘死於捉拿他的人手中，最後，甚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死於火場中……這，能全怪他嗎？是誰先逼他的？」
　　
　　「從頭到尾，格勒對付的，只是那些對他出手的人！」米哲瑞緊緊瞪著龍皇，一字一句說。
　　
　　這是頭一回，看到米哲瑞失控的樣子，利奧拉不禁有些錯愕。
　　
　　『別介意，也別想那麼多……那傢伙只是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能一吐他埋在心中那麼久的怨氣，在發洩而已。』巴巴理斯的聲音傳進耳裡，利奧拉回頭一看，離他有段距離的巴巴理斯只是笑著，看向龍皇。
　　
　　是我的錯覺嗎？利奧拉想著，巴巴理斯卻沒有再跟他說上半句話。
　　
　　「少裝的一副有情有義的樣子。」龍皇掠了掠髮，偏頭，一手支著下顎。「我記得當時你也是叛離格勒軍的一員，也就是因為你中途離開了，所以，今天的你才只是一個X級通緝犯，而不是草草埋在哪的屍體。」
　　
　　「既然都背叛了，就不要在事後才表現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
　　
　　「你！」
　　
　　「……那麼我呢？我可從來就沒加入、更別說是背叛格勒，你是怎麼利用我的？」一直在旁沉默的巴巴理斯突然笑著開口，「在我與格勒以硬幣正反決定生死時，趁著他分神不留意從他背後給他致命一刀的，難道不是龍皇你手下的人？」格勒那時絕望的眼神，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忘！
　　
　　「如果我說不是呢？你有什麼證據能說那是我的人？他供出我了嗎？或者刀上有我龍皇帝國的國徽？」有招接招的龍皇理所當然地說著，「何況，當時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身上穿的，是阿卡蘭的校服！」
　　
　　「說來他也真是可悲啊，先後被背叛，連最後要死，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利奧拉皺眉來回看著這三個人，只覺得越來越混亂。
　　
　　每個人說的，都有理，都有所交集，卻又有所衝突。
　　
　　到底真相是什麼？真實是什麼？誰說的才是對的？
　　
　　還是三個人說的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聽著那三個人的爭執，利奧拉迷惑了。
　　
　　他，該相信誰？
　　
　　「如果不知道該相信誰，不妨聽聽我的版本吧。我保證那很精采──」懶洋洋的嗓音無預緊地響起，從影子中赫然出現的祕羅伸手抓住了利奧拉，一如他抓住凱司那樣。
　　
　　「祕羅？！」米哲瑞與巴巴理斯皆是一愣，打祕羅復活以來，這還是他們頭一遭面對面的碰頭。
　　
　　而龍皇，則是在祕羅出現時，身體一僵，緊緊握住了拳頭。
　　
　　只能，睜大了眼睛，緊緊地瞪著那素來隨性灑脫的黑色身影。
　　
　　「如果想見到那少年，就不要反抗。」在利奧拉企圖抵擋時，祕羅只淡淡地說了這麼句話。
　　
　　然後，利奧拉便沉默了，不反抗，不掙扎。
　　
　　「不論你們之前跟他說了些什麼──我說了，我會讓他看到真實。」潛入黑暗前，祕羅只說了這麼一句話，眼光掃過了米哲瑞、掃過了巴巴理斯，卻連一眼也不停留在龍皇身上。
　　
　　米哲瑞追著祕羅留下的氣息而去，巴巴理斯也使出了漂浮術，跟著米哲瑞身後而去。
　　
　　而龍皇，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那雙握緊的拳。
　　
　　緩緩鬆開，竟然滿手鮮紅。
　　
　　
　　
　　
　　卷四　被歷史洪荒所掩埋的過去（上）
　　
　　小木屋裡，帶著暖意的白煙冉冉，明明身為客人、卻得自己泡茶的巴巴理斯，小心翼翼地將飲料擺上桌。
　　
　　「格勒，你應該還是要你那多糖不酸去冰微熱不要水果的水果茶吧？那麼那個什麼皇的？你要什麼？咖啡可以嗎？」指了指桌上兩杯咖啡，巴巴理斯體貼地又補了一句：「還是你有什麼想喝的飲料？」
　　
　　「龍皇。咖啡就行了。」這傢伙是故意的還是真的記不住？龍皇蹙起眉，細長的指勾過其中一杯咖啡，優雅地端起──
　　
　　才喝了一口，臉色大變的龍皇，一手將咖啡擱回桌上，一手摀著嘴，表情看起來像是在忍耐什麼。
　　
　　「怎麼了嗎？味道……噗！」將那杯咖啡端起來喝的巴巴里斯，不像龍皇還有辦法忍耐著吞下去，毫不客氣地直接將口中的咖啡噴出。「這是什麼味道？！」又鹹又酸又甜又辣的，這什麼咖啡啊？那傢伙怎麼有辦法把這種味道虐人至極的東西吞下去？！
　　
　　啊，不行了，他要漱口、他要漱口！再讓那個味道留在嘴裡，他遲早會反胃、會吐！
　　
　　一手緊緊摀著嘴，巴巴里斯朝著後頭的浴室奔去，不久，某種堪稱「嘔心瀝血」的可怕聲音便從裡面傳了出來。
　　
　　「呵，那味道有那麼誇張嗎？」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杯內的茶，格勒看著浴室的方向笑了，「喂，巴巴里斯，要記得出來時順便替我把廁所洗乾淨啊──」嘲笑之餘，還很不客氣地順便命令人家。
　　
　　沒辦法，誰叫那傢伙就是那麼的……好玩呢？
　　
　　相當惡意地嘲笑著巴巴里斯的格勒，才笑的正開心，一道冷氣便直直朝他吹了過去。
　　
　　「你很開心？」
　　
　　「還好啊，只是他的表情……嘻嘻……」啊，不行不行，他怎麼可以這樣嘲笑巴巴里斯呢？這樣會被人家說他太沒有同學愛的！
　　
　　「哦？我還以為那杯咖啡是你的傑作。」
　　
　　格勒一頓，緩緩偏首笑瞇著眼看向龍皇，「我可沒有碰過那杯咖啡。」揚了揚白玉般的手，要對方好好瞧清楚上面可是連片薄繭都沒有。
　　
　　「以你的實力，恐怕即使沒有實際觸碰到，也能輕易將裡面的內容更改吧？」看他露了那麼一手聚集水元素的本領後，他深信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格勒像是換個方式看待眼前的人一樣，稍微正經了一點，「嗯哼，以我這個天才的實力來說，當然可以。只是我有什麼必要……或者需要那麼作？因為好玩？你以為我那麼閒嗎？」
　　
　　聽格勒左扯右扯，就是不願意承認自己跟那杯走了味的咖啡有關，實在也聽膩了的龍皇微微一笑，然後雙手用力往桌面一拍，站了起來！
　　
　　「那麼，你以為我龍皇容的起你開這種玩笑嗎？」龍皇笑容說撤就撤，絲毫不隱藏他那冷冽的氣息與殺意。
　　
　　「你是龍皇？原來看起來這麼瘦弱的人也能當龍皇啊，你有龍嗎？」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裡的格勒慢吞吞地站起身，雙手環胸，回以同樣不屑地看著眼前的龍皇。
　　
　　打他一開始出現，他就看他那張虛假的臉不順眼了！不爽就不爽，裝什麼笑啊，有比較高貴不貴嗎？他就是故意挑釁的，他就是故意在那杯咖啡裡加了一大堆的辣椒粉、鹽、糖還有醋的！怎樣？怎樣？想打架嗎？他可沒在怕他！
　　
　　「雖然現在沒有，不過很快的，我將擁有自己的龍。」龍皇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抬高下顎，故作淡默實則高傲地說著：「至於瘦弱……術士，這句話似乎比較適合形容你自己。」不自量力。
　　
　　這個裝模作樣的傢伙！格勒氣的差點跳腳，「你說誰瘦弱？！混帳，有膽的我們來單挑！」竟然說他這個天才魔法師是……是術士？！天殺的，這絕對是污辱！
　　
　　單挑？跟一個能輕鬆控制魔法元素的傢伙？
　　
　　龍皇的反應，就只是冷冷哼了聲。
　　
　　格勒卻差點被他這反應給氣暈，連吟詠都不必，五指一勾，一顆帶著雷電的光球便出現在他的手心裡。
　　
　　「你想與龍之大陸為敵？」龍皇冷靜地問著，在確定這樣的距離來不及躲開後，不動聲色地，腰間的長劍悄悄出了鞘。
　　
　　必要時，在他將光球送出前，他會先將那雙施法的手給砍下！
　　
　　「阿卡蘭從來沒有怕過。」想拿整座龍之大陸來壓人嗎？玩身分他也會！格勒朝他甜甜一笑。
　　
　　眼看這兩人之間就要一觸即發，似乎從來就不懂什麼叫做識相的巴巴里斯，剛好吐完從裡頭虛弱的走出來。
　　
　　然後，差點被這兩個人給嚇掉半條命。
　　
　　「嚇？！你們這是在幹嘛！」要命喔，他什麼都沒看到，他什麼都沒看到──最好是他該死的什麼都沒看到啦！
　　
　　巴巴里斯揉了揉鼻間，做了個深呼吸，鼓起所有勇氣衝入那兩個人之間。
　　
　　轉向那個叫什麼皇的──呃，拿、拿劍？不要吧，不小心捅傷人怎麼辦？
　　
　　再看向格勒──天啊！這傢伙連光球都使出來了？在這麼小的房子裡？！他想同歸於盡他還不想死啊！
　　
　　真的打從心裡叫苦叫了出來，巴巴理斯在稍做衡量後，硬著頭皮從正面將格勒給抱了住──頂多就是肚子被轟個洞吧，至少要比被劍刺穿的好──最好有比較好啦，嗚。
　　
　　「巴巴理斯，放開！」這傢伙搞什麼，想死嗎？！格勒被巴巴理斯突來的緊抱給嚇了一跳，手中光球差點就這麼掉了下去。
　　
　　「不能放，放了會死人啦！」而且還是死無全屍那種死法！
　　
　　「不放一樣會死人，滾開啦！」毫不留情的大腳一腳將巴巴理斯踹開，格勒甩了甩手，將光球解放掉，以免某個不長眼的自己衝上來時撞到引發。
　　
　　長劍已經出鞘的龍皇暗皺著眉看著格勒，以及正趴在地上假哭的巴巴理斯，緩緩地將劍收了回去。
　　
　　騎士不對沒有武器，以及戰意的人出手。
　　
　　「你可以照樣殺過來呀，」格勒朝他笑笑，「只是，死的那一個不一定是我就是了。」別以為他一定要凝聚魔法元素才能攻擊，他會的可多著呢，誰要他是天才呢？
　　
　　龍皇看著他，很沉黙。
　　
　　「啊！啊！啊啊啊！那個什麼皇的──」巴巴理斯突然大叫了一聲，從地上彈跳起來。
　　
　　「龍皇！」實在也受夠巴巴理斯那種記性的格勒，跟著龍皇一起糾正起巴巴理斯來。
　　
　　然後兩個發現自己竟然跟對方說了同樣話語的人，在各自愣了一下後，又是一陣幾乎快炸出火花來的互瞪。
　　
　　「好啦，龍皇！」將格勒拉到自己身後，確定自己的身形將嬌小的格勒給擋的好好的，連頭髮也不會被龍皇給看見後，巴巴理斯一手放至腹前，頭微低垂，代替格勒向他道歉著：「先前格勒對您所有諸多冒犯，我代他向您道歉，請您大人大量，別跟他計較，格勒只是……在鬧著玩而已。」
　　
　　「巴巴理斯！你幹嘛向那種人道歉！」格勒拉住巴巴理斯的頭髮，用力往後一扯。「我有說我要道歉了嗎？你倒是很主動啊！」這蠢貨，幹嘛替他道歉啊？道了歉那個裏表不一的小人就真的會不計較了嗎？
　　
　　還有，沒他允許，這傢伙竟然敢跟人低腰？！格勒的雙眼簡直要冒出火花來。
　　
　　「格勒，別玩了！」頭皮被扯痛，巴巴理斯卻沒有像平常一樣誇張的喊痛著，只是皺起了眉，然後在他越扯越用力時，轉過身將他給抱住，不讓他動。
　　
　　「巴巴理斯！」格勒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這渾蛋，真的要讓他生氣嗎？！
　　
　　「龍皇陛下，請見諒！」被格勒不斷踩著腳，已經痛到齜牙咧嘴的巴巴理斯努力的喊出這一句。
　　
　　一定要、一定要讓龍皇息怒才行，即使格勒是阿卡蘭最強的魔法師，底下徒弟無數又如何？這樣就能跟整片龍之大陸區敵嗎？
　　
　　不能讓意氣用事的格勒就這樣玩掉他自己的命啊！
　　
　　龍皇沉默的看著他們，年輕而清秀俊美的臉龐看不出任何情緒。
　　
　　然後，他笑了。
　　
　　「原來如此，你堅持替他求情是嗎？」該說是蠢呢，還是用心良苦？那個人，哪裡會感激他了，別將他視為跟他一陣線的叛徒就很好了吧。
　　
　　「誰──唔！」格勒才想說話，巴巴理斯便立刻摀住了他的嘴，被單手緊緊抱住，又被摀著嘴，完全掙脫不了的格勒一氣之下狠狠地咬進巴巴理斯的手。
　　
　　慘叫一聲，巴巴理斯咬著牙忍耐不放手，「對！」所以，他趕快走吧！趕快走吧！他快受不住格勒的摧殘了啊！
　　
　　嗚，好痛，可是為了兩國和平，又不能放手，他怎麼這麼命苦？嗚，交友不慎，真的是交友不慎。
　　
　　「那麼，我就原諒他這一次的過錯。」看著氣紅著臉，怒瞪向他的格勒，龍皇露出了驕傲又不可一世的勝利者笑容。「希望你以後將他給看好，不是每一次、每個人都能像我一樣，再給他次機會的。」
　　
　　『那麼，你可以選擇不要給我任何機會！我不屑要！』
　　
　　「格勒！」巴巴理斯訝異地看著緊緊咬著他的格勒，沒想到他會來這招。
　　
　　整齊束起的綠髮早在掙扎時弄了亂，一雙冰藍色的眼睛有點微紅，緊緊地瞪著龍皇，像是瞪著什麼仇人一樣。
　　
　　龍皇聽著那像是從屋子本身發出的聲音，再一次驚訝於格勒驚人可怕的魔力上。
　　
　　借聲術雖然不是什麼困難的法術，但要將聲音忠實大聲的借物傳達，所需要的魔力，卻不是一般人能輕易做到的。
　　
　　『你有沒有聽到？我、不、屑、要！』格勒又「大吼」著，卻沒有再使力掙扎，不知道是因為知道巴巴理斯不可能放手，或者是因為借聲術實在太耗體力的緣故。
　　
　　「你不屑要，可是他要。」指了指巴巴理斯，龍皇嘲諷的笑了，「你阻止不了他為你求情。」
　　
　　見格勒怒紅的眼越來越冷冽，快要攔不住他的巴巴理斯，只能對著除了他以外，那為唯一還算理性、卻不斷在火上灑油的龍皇嘆氣。「龍皇陛下，麻煩您快點走吧……」再不走，等下大家都別想走了，格勒跟他打個你死我活，然後他會在格勒打完後被格勒打個你死我活。
　　
　　似乎也無意再挑釁格勒的龍皇，點了點頭，很乾脆地見好就收。
　　
　　「格勒……是吧？給你個忠告，不是每個人，都是好惹惹的起的。天空上的龍，驕傲而自尊的偉大生物，一旦憤怒起來，牠將會用牠的利爪將你撕裂。」一手按上木屋的門檻，龍皇回頭朝著格勒謎樣一笑著。
　　
　　「等等……龍……」突然想起來龍皇是被自己硬拉來的巴巴理斯一聲驚呼，才想問他要怎麼回去時，便聽到一聲龍嘯。
　　
　　裂天地，撼山河的龍之嘯，一聲又一聲，越來越近。
　　
　　強力的風壓自外面吹入木屋中，刺的他與格勒睜不開眼，迷濛間只依稀看到，龍皇似乎躍上了一頭龍……一尾，黑色的龍。
　　
　　現任的龍皇，不是還沒有找到龍嗎？
　　
　　在那龍遠去後，四周靜謐，萬物皆靜默。
　　
　　然後……
　　
　　「碰！」終於解除危機，鬆了口氣的巴巴理斯還來不及歡呼，一陣天旋地轉，他就被格勒給摔到了地板上。
　　
　　看著那張怒意完全沒有消退的臉，自知死定了的巴巴理斯嚥了嚥口水，討好地舉高了雙手。「至少，不要打臉。」他靠臉吃飯的。
　　
　　格勒朝他甜甜一笑，一記強而有力的左勾拳直接往他臉上毆去。
　　
　　「你放心，我會記得專挑臉打。」
　　
　　
　　　　　　　　　　　＊　　　　　　　　　＊　　　　　　　　　＊
　　
　　
　　夜裡，黑暗的世界，只有沉默，連夏蟲都不敢言語。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樹上快速來去，輕盈的躍動著，連讓樹枝搖晃發出聲響也沒有，一切在黑暗裡進行的事情，都是那麼安靜。
　　
　　放眼看去，一片樹林中，唯一的一棟木屋是那麼的明顯，黑色的身影勾唇一笑，露出了尖牙。
　　
　　後腳一跨一踏，輕輕鬆鬆地便落到了地面上，那黑影微側首，用全身肌膚去感覺──裡面的人應該睡著了，很安全。
　　
　　於是，快而無聲地，那黑影往木屋移動。
　　
　　才靠近木屋而已，一道又一道、色彩靡艷的圓形圖紋突然自地上浮出，一圈又一圈地將他給緊緊圈住，勒緊。
　　
　　「啊！」全身力氣都被抽去一般，那抹黑色身影突然一軟，倒在了地上。
　　
　　「我還以為會抓到什麼呢，結果……竟然抓到了一頭龍？看來，今晚真是收穫良多啊。」格勒軟軟的帶笑嗓音傳了過來，黑影側頭一看，便看到他站在門旁，似笑非笑。
　　
　　那綠色身影緩緩朝自已走近，可是，不僅四肢無力，神智好像也開始模糊不清了……
　　
　　一頭黑緞般的長髮被人抓住提起，連帶著，那張帶點邪氣的俊逸臉孔也被抬起，在月光下，曝露在他的面前。
　　
　　「你是誰？是龍皇派你來的？」格勒垂眼看著在意識模糊下，逐漸螁去人形化為龍的黑影，一手結了印覆在他的額上，控制他化形的大小。
　　
　　「吾名……黑龍王，祕羅……」恢復龍形的祕羅，在格勒魔力的控制下，大小只比成人來的高些，加上那伏臥在地的虛弱樣，哪裡有半分龍王的樣子。
　　
　　「下午我看到的黑龍是你吧。」撫過那反爍著光芒的漆黑鱗片，格勒肯定地說，「你不是龍皇的龍？」所有人都說，龍皇沒有龍，那應該不是騙人的才對，何況，這隻龍的鱗片也都還在……
　　
　　那麼，身為黑龍王，為何祕羅會臣服於龍皇？因為他是龍皇？呿，他可不信「龍皇」兩個字就能要到所有龍族為他賣命。
　　
　　圖紋上的咒縛太強，黑龍──祕羅緩緩閉上眼，「龍皇，只能擁有神聖白龍。」化龍時，聲音來的要比人形低沉，或許是因為如此，所以這麼一句話，聽來竟有些悽悲。
　　
　　身為龍皇，只能擁有神聖白龍？那牠──
　　
　　「格勒，離開那頭龍身邊。」早上才聽過的冰冷嗓音，劃過寧靜而來，穿著輕便而簡單的龍皇單手拿著劍，站在樹影下，神色陰晴不定。
　　
　　樹葉沙沙搖曳著，起風了。
　　
　　看見龍皇出現，祕羅掙扎著起身，像是想到他的身邊去，無奈所有的力氣都被那不斷環繞著他螺旋的圖紋被吸盡，才起身，「碰」地一聲，又倒回了地上。
　　
　　「祕羅！」龍皇一訝，看向了格勒。「你做了什麼？」強悍的空之龍，竟然像個娃娃般，軟弱地癱倒在地上，這……
　　
　　格勒開心地笑了，看著龍皇緊張的樣子。「我什麼也沒做，是他踩到了我的縛龍陣。」而他的興趣之一，就是不斷改良、發行新型的魔法，像那龍身上的圖紋，就是將傳統死板的縛龍陣加以改良而成的精巧版，效力更強不說，還會隨著目標物移動。
　　
　　總的來說，那或許算是咒術加魔法吧。
　　
　　「將陣術解開！」想前進，但木屋四周卻像是設有結界一樣，抵制著他，不讓他進去。
　　
　　「嗯嗯，那可不行唷！」格勒搖了搖手指，「這頭龍可是來暗殺我的，怎麼能說放就放了他呢？放龍容易抓龍難啊，好歹也讓我拷問完吧。」
　　
　　暗殺？「祕羅，你怎麼擅自作主？！」這一下，變成錯在祕羅，他該怎麼辦？那傢伙，又會想藉機要脅什麼？
　　
　　這反應……格勒眨了眨眼，頗感興致地看著那惹人厭的傢伙人性化的一面。
　　
　　如果他不是真的對這龍的舉止不知情，就是他真的很會演戲。
　　
　　祕羅睜了睜眼，虛弱地說不出話來。
　　
　　「唉呀，管他是為什麼呢？不好意思啊，夜深了，我還想回去睡，這頭龍我自己處理就好，不勞煩您，您請回吧。」打了個哈欠，格勒丟下逐客令。
　　
　　「慢著！這頭龍是黑龍之王，身分非凡，請你將他交給我，我國會補償你今夜的所有損失。」見格勒抬手，龍皇心中一突，不經思考地，話就這麼脫口而出。「那不是你的龍，你無權對他出手！」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不能對不屬於自己的龍出手，沒錯；但那僅限於一種情況下──也就是，該龍沒有做出攻擊人類的行為時。
　　
　　「但他企圖攻擊我。」格勒笑，他已經確定了，對龍皇來說，這隻黑龍的意義……非凡。「不然這麼吧，不是牠的主人，我無權對他出手……那麼，我就當牠的主人好了。」啊啊，變臉了變臉了。
　　
　　真是令人痛快啊，復仇的滋味真美好。
　　
　　「……那頭龍不屬於任何人。」看著格勒抱住龍頸摩蹭的樣子，龍皇沉下臉。
　　
　　「誰贏了龍，就能讓龍認他為主……這可不是只有騎士才知道的，而我，也的確算是贏了牠。」至少在他的法術下，牠並無法動彈不是？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請你離開那頭黑龍的旁邊。那不是你的龍！」抽出長劍指向格勒，龍皇清秀的臉上帶著肅殺。
　　
　　哟，用說的不行就想來硬的？挑釁似地摸了摸身旁黑龍的頭，格勒故意朝龍皇一笑：「牠若認我為主，就是我的龍了，又沒人規定術士就不能有龍。而且，這也不是你的龍。」不是兩個字，還特別咬重了音。
　　
　　龍皇緊緊握著劍，像是忍隱著什麼，表情扭曲著。
　　
　　那麼一剎那，格勒還以為，為了這隻黑龍，龍皇會不顧一切不顧形象地位地將他的結界給劈裂，把龍給搶回去。
　　
　　他期待看到那樣的光景。
　　
　　可是，沒有。
　　
　　龍皇只是握著拳，沉重地將劍給塞回去，咬著牙，什麼也不說。
　　
　　終究還是他的身分重要嗎？格勒嗤鼻。
　　
　　祕羅閉上了眼，透明的液體從眼角滑落，卻很安分地，像是接受這個事實一樣。
　　
　　因為那個地位得來不易，所以要特別小心，必要時，沒有什麼不能犧牲。
　　
　　沒有什麼不能的。
　　
　　「堅持過後，如果仍舊得不到，你就要放棄了嗎？」看著祕羅沉默的眼淚，格勒忍不住開口問了。
　　
　　他就是再怎麼大眼睛，也看的出來，這一人一龍之間一定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咳，感情存在。
　　
　　沒有誰會為了一個與自己根本不切身的人而哭泣的。
　　
　　「……我不會為了得不到的東西費力。」龍皇垂眼說著，神色已經恢復平靜，自然的像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如果你要當他的主人，請好好地對待他，不要……不要引起龍族的怨懟，以及戰爭。」冷硬地別過頭，不看向祕羅，完全公平正義，王者的口吻。
　　
　　偽善者。
　　
　　格勒冷然，卻又憐憫地看著龍皇離去，冷冷清清的背影，寫著孤寂。
　　
　　只是，他明白他的孤寂是為何而來嗎？他明白剛才的一句話，雖然讓他維持住了「龍皇」身分應有的高貴與責任，可是他推開的，不僅僅只是一頭龍，不僅僅是一份不要求回報的感情，而是一顆活跳血熱的心嗎？
　　
　　如果明白，那麼他未免也太殘忍。
　　
　　不管是對別人，或者自己。
　　
　　愛上這樣一個偽善者，太辛苦，也太折磨。
　　
　　「……伊珊娜離的太遠看不清楚，愛上他不意外。你在他身邊多久？看了多少事？你應該，明白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既然明白，怎麼又放不下？」攏了攏袖，格勒輕柔地替祕羅將身上的咒紋抹去，看著黝黑的龍，在恢復了力氣以後化成人形。
　　
　　「也許，就是因為我們認識的太早，所以就算看清了，我還是放不下，我還是愛他。」祕羅抱住了頭啜泣，赤裸的光滑身子在夜風中顫抖著，「我不要權力地位，不要世界，不要金銀珠寶瓊樓玉宇，我只要他愛我。我只要他的溫柔，專屬於我。可是，他卻要我恨他……他逼我，必須要恨他！這種感覺，好複雜，好痛……」每一次雙肩的抖動，帶落的都是一串又一串的淚珠，落進泥土裡，被快速吸收，馬上就看不出痕跡。
　　
　　就像，他的愛一樣，找不到曾經存在的痕跡，就連想收回，也沒有辦法收回。
　　
　　格勒仰起了頭望向無際的星辰，皺著眉，閉起了眼。
　　
　　他的悲傷太深刻，所以，他只能為他祈禱，祈禱能有一天，他的悲傷會被淡忘，祈禱有一天，能出現一個人，爲他將他的悲傷收起。
　　
　　他能為他做到的，也就只有這樣。
　　
　　指間突然一痛，格勒吃痛睜眼，就見祕羅沒由來地咬破了他的手指，溫熱的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你！」忘恩負義？格勒才想開口斥罵他的反噬，便見祕羅雙手抓著他的傷指，要往自己額際點去──
　　
　　他竟然決心要認主！格勒一手推著祕羅的頭，努力想將傷指往回收去，「你在做什麼？你想清楚後果了嗎？！」他若不認主，或許，他還能回去那傢伙的身邊──即使明知道，他不可能收他為龍。
　　
　　祕羅眨了眨淚眼，垂下的眼中，滿滿的是堅決。「吾心已決！」如今，即使想再走回頭路也不可能了。所以……所以他只好，走上跟他不一樣的那一條路。
　　
　　若那是唯一，能讓他再正視他的路的話，那麼即使被怨恨，也無所謂。
　　
　　是你要我恨你的。
　　
　　格勒嘆了口氣，看著祕羅義無反顧地將他的手按上他的額，成立契約。
　　
　　「……以我真龍之血立誓，請偉大的龍主聽我之請求。從今爾後，黑龍祕羅將與吾主格勒共壽，矢志今生不棄不離，忠心不貳……」契約訂定後，祕羅突然開了口，那是龍族中僅有的契約，以龍之血為誓，從今以後，龍之主將與他的龍同壽。
　　
　　主人生，龍生；主人若死，龍也不能獨活。
　　
　　若不是絕對的信任，恐怕沒有任何龍會願意做此誓言，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另一個人──哪怕那個，是他認定的主人也一樣。
　　
　　連著兩個契約完成，格勒只能嘆氣。
　　
　　龍皇，你成功了。他恨你，他一定會恨你，而且只會越來越恨，不會退減。
　　
　　夜風嘯呼著，撕裂夜空，有一點點，像是悲鳴一樣。
　　
　　
　　
　　
　　
　　
　　數日後，撼動各國的大新聞其一──沒有座騎的龍皇，終於取得自己的龍；一如以往的龍皇一樣，新任龍皇的座騎也是最能代表龍皇帝國的神聖白龍。
　　
　　其二，龍皇公開為各國介紹他的未婚妻，原來神秘的龍后，是阿卡蘭學院的學生……
　　
　　
　　
　　
　　卷五　被歷史洪荒所掩埋的過去（中）
　　
　　「啪！」地一聲，一份報紙被狠狠地甩在桌上。
　　
　　正在吃早餐的格勒眼明手快的將自己的那份餐點一手抄起，轉個方向繼續慢慢吃他的。
　　
　　而來不及反應的米哲瑞，只能錯愕的看著自己辛苦大早起來打點的早餐，就這樣報銷在某個不懂得控制脾氣跟手勁的傢伙手上。
　　
　　一片沉默中，只有被打翻的奶茶低落在地上的聲音。
　　
　　嚼嚼嚼嚼嚼嚼……
　　
　　沉默、沉默、沉默……
　　
　　嚼嚼嚼……
　　
　　「卡菲這個混蛋！」像是覺得摔報紙還不夠一樣，祕羅重重的一掌拍上了桌子。
　　
　　格勒的視線終於從手中的美味餐點中移開，緩緩游移至祕羅那張氣黑的俊臉上。
　　
　　嚼嚼……
　　
　　「不行，我越想越火大、越想越憤怒！那個混蛋──他竟然、竟然敢趁著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找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女人當他的妻子？！」祕羅說到最後的妻子兩個字，音調不自覺地拔高了八度，刺的米哲瑞擦桌子到一半，不得不放棄手邊工作抬手將雙耳給捂住。
　　
　　他知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有多像發現老公在外面偷腥的大老婆？格勒嘆氣，將手中的麵包放下，對著那頭儼然已經呈現暴走狀態的祕羅丟了個小水球。
　　
　　「冷靜一下好不好。」別每次一提到龍皇就開始不對勁了嘛，好歹他也是堂堂的龍中之王啊。
　　
　　被冷水澆頭的祕羅一把抹去臉上的水，喃喃自語著：「對，冷靜。我要冷靜下來好好思考我要怎麼衝去龍之大陸將人綁走，哼哼，沒有新郎的婚禮，我看新娘自己一個人要怎麼將婚禮繼續下去……」腦中的餿主意成型，祕羅嘴角上揚，露出了陰惡的笑靨……
　　
　　完了，沒救了。格勒跟米哲瑞不約而同地翻了翻白眼，像是放棄去管他了。
　　
　　反正這段日子以來，祕羅每天不是掛著兩泡淚，就是陰暗的縮在角落等著生香菇，有了那樣的前例，他現在的舉動好像還在正常範圍以內。反正他最多也只是說說，總不可能真的去將人給綁走吧？
　　
　　應該……不可能吧？
　　
　　一金一綠兩顆頭，忍不住轉向那個顯然已經沉醉進自己世界的「人」，突然對那個「不可能」產生了極大的問號。
　　
　　「我先出門了，今晚……嗯，應該不回來了。」很快樂的丟下不夜歸宣言，心情大好的祕羅將一頭漆黑長髮束起後，甩了甩頭，照了下鏡，確定自己這樣子的模樣還算不錯後，咧嘴一笑，露出了小小的尖牙。
　　
　　他、他想幹嘛，不會是想去色誘龍皇吧？看著祕羅在那搔首弄姿的，米哲瑞不由得感到眼前一黑，有種無力的暈眩感。
　　
　　格勒卻笑了。
　　
　　「好好『玩』的開心啊，今晚我們會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早早去睡的。」格勒寓意深遠地說著，還不忘故意露出曖昧的笑，逗弄明明就很精明，偏偏一扯上龍皇，就變的糊裡糊塗的祕羅。
　　
　　不知道明天的新聞版頭條會是什麼？龍皇失蹤？被綁架？光天化日之下跟一名男人深吻？──唔，他開始迫不及待想等著看好戲了。
　　
　　看著開心出門的祕羅，格勒支手撐顎，笑的燦爛。
　　
　　
　　　　　　　　　　＊　　　　　　　　　＊　　　　　　　　　＊
　　
　　
　　結果，什麼都沒有。
　　
　　一連一周，新聞上的頭條還是那些無聊透底的報導，誰家失火了、哪裡的騎士找到龍了、哪些政治家又說了哪些話……
　　
　　反正，他想看的，半條新聞也沒有。
　　
　　長指不耐煩的在桌上敲了敲，格勒看了看木屋的門，再看了看今早米哲瑞帶回來的報紙，皺眉。
　　
　　搞什麼……不是信心滿滿的說要去搶婚嗎？難道沒搶成？還是他還來不及將龍皇給怎樣，就被人家給「怎樣」了？
　　
　　前天報紙才登出龍皇決定提早將婚禮舉行的消息……
　　
　　這麼說，祕羅失敗了？
　　
　　一連數天都沒有消息，也感應不到祕羅狀況的格勒煩躁地抓了抓髮，才站起身想寫封信要居於龍皇帝國擔任要職的徒弟幫忙私下查探消息，一道黑色的旋風便撞開了門一路刮進來，然後攤平倒在被襦上。
　　
　　拿起筆的手遲疑了一下，立刻將筆丟到一邊，走到那抹黑色身影旁坐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背，問了句：「失敗了？」
　　
　　其實不問也知道答案，如果成功了，他應該是大搖大擺只差沒拿鞭炮放著走進來才對，絕對不會像這樣一陣風似地刮來，然後一進來就將自己埋在枕頭中。
　　
　　更別提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怎麼會傷成這樣？
　　
　　格勒提起祕羅一手，皺眉看了看上面的傷，放下。
　　
　　他不是治癒系的魔法師，也暫時沒那個打算去學，算他運氣不好，伊珊娜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沒時間讓他號召，又剛好他不會替人療傷──把人打傷倒是他的長項──所以他只好自生自滅靠著自己的能力療傷了。
　　
　　反正龍族的復原力一向好的驚人，應該沒關係吧。
　　
　　一聽到格勒的話，將頭埋在枕頭下的祕羅突然發出了重重的吸鼻聲。
　　
　　呃，不會又哭了吧……格勒霎時感到一陣說不上來的無力感。
　　
　　好像從第一次碰面開始，只要扯上龍皇，這隻黑龍之王的雙眼就老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眼淚掉個不停的，瞬間從霸氣十足的龍中之王變成一尾愛哭龍。
　　
　　身為主人，他真的不知道他該痛哭自己竟然有尾愛哭龍當寵物，還是該高興他的寵物是高階龍王。
　　
　　側耳一聽，從枕下傳出來的吸鼻聲，似乎有越來越頻繁大聲的現象，格勒扯了扯嘴角，為了避免自己的枕頭等等沾滿了鼻水跟淚水，隨手撈過了包衛生紙給他，並開始擔任起心靈講師來。
　　
　　「祕羅乖乖……人家說，失敗為成功之母嘛，只是失敗了一次而已，沒關係的……」
　　
　　「成功了啦……」搶過衛生紙用力一擤，祕羅頂著濃濃鼻音說。
　　
　　「好好，成功了……」格勒拍了拍他的背，不是很仔細地隨便的回應道，根本沒聽祕羅在說些什麼。
　　
　　真是的，他好歹可是（號稱）阿卡蘭最強的魔法師，怎麼有隻這麼沒魄力的龍？都成功還了這樣哭哭啼啼的……
　　
　　慢著，成功了？
　　
　　冰藍色的眼眸突然瞇起，看向自己手下那不斷抖動的黑色身軀。
　　
　　五指一握，突然用力的往那顆埋在被襦裡的黑色腦袋敲下去，格勒一把將祕羅扯起，吼道：「成功了你在哭什麼啊？！害我還以為你失敗了！」搞啥啊？整人嗎？
　　
　　「我是成功了，可是……他竟然說他決定將婚期提早……」倔強地扁著嘴，祕羅將不斷掉下的淚水擦去。
　　
　　不能哭，不能哭……越是這麼想，就越覺得委屈，眼淚也越掉越嚴重。
　　
　　明明告訴過自己不能再為了他哭的，明明一直告訴自已要忘記的，為什麼忘不了，反而變的更容易被他左右情緒？
　　
　　他不是說，要恨他的嗎？
　　
　　「真是的……這樣子有比較有男子氣概嗎？」喃喃自語著，皺著眉的格勒鬆開手，推了祕羅一下，別過頭裝做什麼都沒看到。「既然做了，就別哭。哭哭啼啼的煩死人了。」沒好氣地將被哭濕的一幢棉被一手扯起，蓋在祕羅的頭上，看著一臉呆愕的祕羅，格勒受不了的嘆了口氣，直接將他往門推去。
　　
　　「等、等等……」
　　
　　「趁著現在天氣好，麻煩自己把自己的被子洗洗，不然晚上別怪我要你睡在地板上！」連說帶推的將祕羅給踢出門，格勒像是鬆口氣地癱坐在椅子上。
　　
　　真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吧？雖然嘴裡說著要忘記，可是心裡做不到，有什麼用？還說是最長壽而聰明的龍呢，一但喜歡上了人，還不是跟人一樣的傻？
　　
　　要他來說，喜歡嘛，還不就是那樣而已？哪裡有什麼值得他們這樣死去活來的呢？他喜歡瑪烈，卻也不覺得，如果哪天沒有了瑪烈，他的生活會有什麼改變。
　　
　　至少他敢肯定的說，他不會為了瑪烈掉半滴眼淚，也不會因此而失去自己的理智。
　　
　　所以他才說，那些被愛衝昏了頭的人，一個個比一個個還傻。
　　
　　雙腳擱在椅子上，格勒閉著眼，嘴裡哼著只有自己懂得的旋律。
　　
　　突然，門被人給推了開。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該不會是偷懶吧？格勒放下靠在腦後的手回頭一看，杏眸圓睜。
　　
　　他的徒弟之一，渾身血濕著被一群騎士按坐在地，看著他的眼裡，寫滿了愧疚。
　　
　　這是怎麼回事？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身子一旋站正了起來，看著那一票銀白盔甲上隱隱刻著龍紋的騎士們，格勒沉聲問。
　　
　　「魔王格勒，我等奉龍皇之命前來討筏你！」白天裡，亮的刺眼的長矛整齊地劃出，銀光在木屋中閃爍，刺的格勒雙眼忍不住微微瞇起。
　　
　　又是龍皇？他想做什麼？「你們有什麼理由捉拿我？」魔王？說他嗎？他最近可安份的呢，哪裡做了什麼夠資格被稱上魔王的事情？
　　
　　「你縱容手下黑龍刺殺我皇，玷汙我神聖白龍，這等惡行人神共憤，若是肯乖乖束手就擒，我等還可從輕發落。」像是背書般地數落完格勒的罪行，領首的騎士一手抬起，緊緊地盯著格勒。
　　
　　──如果他有什麼反抗的舉動，那麼，殺無赦。龍皇清淡卻絕對肅殺的命令還在耳邊，即使眼前的人，怎麼看不過都只是個無害的大男孩，他也絕不會放水。
　　
　　至多，他可以答允，下手時挑要害下手，讓他不會感到痛苦。
　　
　　刺殺龍皇？玷汙神聖白龍？！祕羅這傢伙……他幹了這種好事，竟然完全沒跟他說？！格勒雖然在心裡咒罵著，表面卻掛著他那人畜無害的笑容。
　　
　　「你們別那麼嚴肅嘛，我可是會怕的……」一面這麼笑著說，格勒將眼神偷偷落向被壓跪在地的魔法師。
　　
　　『他們是有備而來的，老師，請您趕快逃吧！往右側的森林跑去，應該不會被他們追上才是！』抖著唇開闔，滿身血濕的魔法師說著唇語。
　　
　　格勒皺了皺眉，心知若是在這裡開打，不論他怎麼小心，都難保不會去傷到無辜的人，心念一轉，他決定先將這些空有暴力沒有腦袋的騎士引開。
　　
　　心中有了算計，格勒臉上的笑靨更甜了，「我真的很怕反抗會被你們殺了呢，可是……要人家投降啊，這可是──不可能的呢！」手腕一轉，連吟詠都沒有，一顆火球就這麼被丟了出去。
　　
　　「小心！」領首的騎士見狀，眼明手快地把手中長矛轉了個圈，將木屋的地板連連掀了起來，藉以引爆那來的突然的火球。
　　
　　「碰！」一碰觸到木板，火球立刻炸了開來，一時間，木屋裡瀰漫起濃濃的白煙以及木屑粉。
　　
　　連連幾聲咳，眾騎士好不容易將眼前阻礙視線的煙霧搧驅了些後，便發現，格勒早已失去蹤影。
　　
　　木屋的另一端多了個大洞，風從那呼嘯而入，吹打在他們的臉上，像是諷刺。
　　
　　在火球炸上木板那剎，格勒趁著瞬間的閃光，將後頭也轟出了個洞來，所以他們聽到的炸裂聲才會那麼響亮，而他們，竟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不對勁，這一下可不知格勒跑多遠了！
　　
　　看著那被打通往深邃森林的洞，領首的騎士下顎繃緊，對著後面的同伴道：
　　
　　「傳令下去，目標物進入A3地區。且有攻擊現象，如果見到的話，殺無赦。」
　　
　　既然你自己放棄了活路，那麼，就不要怨我們仗著人多了。
　　
　　白天中，嘯煙自森林裡發出，在空中綻開，發出刺耳銳利的呼嘯聲，提醒著所有隱藏在森林裡的獵人──
　　
　　狩獵，開始了。
　　
　　
　　　　　　　　　　＊　　　　　　　　　＊　　　　　　　　　＊
　　
　　
　　真是！龍皇那個小心眼的傢伙，竟然派軍隊來捉拿他！
　　
　　一邊在森林裡疾迅著穿梭在樹間，一邊按著因運動過度而隱隱抽痛的腰，格勒咬牙這麼想著，很累，可是為了不被追上，絕對不能停下來休息。
　　
　　不是打不過，若是要動手，那些銀紋騎士他還不放在眼裡。
　　
　　只是一旦真的打了起來，天知道又會有什麼帽子扣在他的頭上？他可不甘願被人安上莫須有的罪名！
　　
　　一道冷光突然從眼前劃過，格勒一愣，一時間竟忘了要閃躲，幸而一道光球及時將那把刀給擊歪，雖然還是在那張稚嫩的臉上留下了傷痕，卻救了他一命。
　　
　　誰？是誰？格勒看去，就見一名也曾是由他教導出來的魔法師鬆了口氣的看著他。
　　
　　危時見故人，最是令人感動，格勒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看著那名魔法師朝他走近，深深地鞠了個身。
　　
　　「老師，好久不見了。」斯文的魔法師噙著淺淺的笑容，「自從從您這離開後，學生一直掛念著老師您，只是學生倒沒想到，與老師再會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別說了，倒是你最近過的怎麼樣？」格勒苦笑著擺擺手，問起了他的近況來。
　　
　　一般來說，若不是為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是不會有什麼人特地來找他的，畢竟，森林裡滿滿是他佈下的陷阱，一個不好連命都送了，誰會想來找他？
　　
　　「學生最近過的很不錯，只要完成了手上的任務，王答應將學生的職位提升。」斯文的魔法師笑瞇了眼，也許是他的眼睛過於狹長的緣故，這麼看起來，感覺就是帶了點陰謀的感覺。
　　
　　「喔？什麼任務？」安下心來的格勒，在過度的放鬆中，忽略了很重要、也很奇怪的一點──
　　
　　在現在這個充滿了騎士與陷阱的森林中，他是怎麼保持著一身的潔淨與整齊，連髮絲都不亂不雜的？
　　
　　「那個任務啊……」斯文的魔法師笑的雙眼瞇的更細了，他輕輕地、輕輕地說：「就是將老師你殺了，帶回去給我王──龍皇呀。」這句話說出時，出奇不意地，一顆火球便這麼往格勒的肚子摜了去。
　　
　　即使是臨時聚集起的火元素，將元素凝結的魔法彈直接近距攻擊在人體上，那威力也是相當強大的！
　　
　　完全沒堤防過他，以致於壓根就來不及防禦迴避的格勒，在錯愕後，一陣陣的刺麻從腰間傳來，挾帶著肉燒焦的焦臭味，嘲笑著他的完全不設防。
　　
　　他竟然背叛他！一雙冰藍色的大眼盈滿了不敢置信，格勒不穩地退了幾步，看著他的眼神，像是直到今天才看清楚他一樣。
　　
　　高溫焦灼下，傷口還來不及流出血，血管便被燙合了起來，作痛著。
　　
　　「啊……怎麼會歪了呢？」斯文的魔法師看著自己的手，有些訝異，不過很快地，他又聚集起了一個魔法。
　　
　　比起剛剛的火球，更大、更強的火箭，在他拉弦的動作中慢慢成型。
　　
　　「沒關係，這次一定不會失手……老師，請不要掙扎，我保證不會痛的……」緩緩將箭矢對上已經失去靈敏無法逃脫的格勒，魔法師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
　　
　　只要這一箭射中，那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位置，就是他的了！
　　
　　強烈的痛楚令他有些睜不開眼，格勒一手按著被摜出個洞來的腰側，撐著自己不倒下去。「你……你用我教你的魔法來殺我？」大口地喘著氣，格勒近乎是憤恨地看著他。
　　
　　被自己教出來的弟子殺了？他該笑還是該驕傲？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老師，對不起囉……」手一放，凌銳的火箭矢便這麼直射而出──
　　
　　格勒瞪直了眼，看著那燦目的火箭矢直往自己而來，有些昏沉的腦中只想著，這一次恐怕會死吧？
　　
　　無力地抬起手，想使出防護罩來進行防禦，卻無法將意志力集中，連那麼一點點的魔法元素，他都感覺不到。
　　
　　可惡，可惡啊！他不甘願，不甘願就這麼死去！
　　
　　火箭矢劃破空氣，挾帶著一點燒焦的味道，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即使是格勒，也不免著急了起來，冰藍色的眸一瞇， 本能性地，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右掌張開往前使勁一推。
　　
　　這是他教他所有的弟子魔法中，最基本也最簡單的一招。
　　
　　推掌。
　　
　　將四周的元素少量卻快速地聚集在掌心中，推出。不必吟詠也不必畫陣，威力雖然不像其他需要吟詠的魔法那麼強大，卻很實用，也是在危急時，最容易使出來的一招。
　　
　　前提是，凝聚的起元素的話。
　　
　　現在的格勒，在經歷被龍皇硬按上罪名的怒、以及被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弟子背叛傷害的痛與憤怒下，不單只是記不得任何攻擊或者防禦用的咒語，他連元素都感覺不到！
　　
　　更糟的是，手邊，連個武器也沒有，即使他想充當一下騎士用近戰逼退他，肚子上那個大洞，也讓他沒法任意妄為的耍出什麼嚇唬人的大絕技。
　　
　　真是糟糕透了啊！格勒苦笑。
　　
　　何幾曾時，他竟然也落魄成這樣了？連想回手都沒辦法，只能逃跑任人宰割，甚至，連想跑都心有餘力不足。
　　
　　現在這種情況，能活下去就已經很好了吧？看著已經射至面前的火箭矢，格勒咬牙一蹬，硬是往旁邊滾了去，躲開了攻擊。
　　
　　灼熱的火焰自腦後燒過，還是被燒焦了一些頭髮，但，總比那直中火箭、燃燒起來的大樹來的好。
　　
　　格勒跌伏在地，被燙的收口的傷，因方才過激的動作而繃裂，朱紅色的鮮血，慢慢滲出，為一地綠意染上點點腥紅。
　　
　　很痛，可是卻很清醒。
　　
　　雖然還是感覺有些暈眩，不過比起剛才，感覺好上許多了。
　　
　　兩手撐著草地，格勒搖搖頭，一條掛墜著綠寶石的鍊子便從衣中滑落了出來，在空中蕩了蕩，閃爍著貓眼的綠。
　　
　　那是──冰藍色的眼眸一閃，那是希望的光芒。
　　
　　「唉唉……老師，您為什麼要躲呢？我都保證，不會讓您感到痛，要讓您放心死去了呀。」魔法師嘆氣，兩手一張，又是那個挽弓的動作！「您看，現在傷口裂了，想必很痛吧？畢竟老師也差不多好幾百年沒受傷過了……沒關係，我現在就替您解放，這次您可別再跑了……」看著格勒搖搖晃晃地自地上爬起，那雙溫柔笑彎的眼眸笑的更彎了。
　　
　　「──我提醒過了，不要反抗，我會給您最大的仁慈。不過既然，您還是堅持要掙扎的話，那也沒關係……身為學生，我一定會讓老師您明白，學生在老師身上領悟的殘，是多麼的深刻──」將他驕傲的羽翼一根根折斷，看著他躺在地上哀嚎，那應該會是，很美的場景吧？
　　
　　從很久、很久以前，從他還在格勒門下，接著著常人根本無法接受的死亡磨練時，他就一直在想著同樣的一件事情──如果，這位高傲的強悍的老師，被自己打倒在地，死亡前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想看他恐懼的樣子。
　　
　　格勒看著他，眼神有些憐憫，遺憾地搖了搖頭。「回去吧，你現在收手，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畢竟……還是自己教過的弟子啊……
　　
　　悄悄地，他將綠寶石給握在了手裡，鍊子在手上纏了幾圈。
　　
　　如果、如果他見好就收，那麼看在過去的情誼上，他可以放他一命。
　　
　　「這句話，是我的台詞吧？」魔法師露齒一笑，手一劃，幾個火焰漩渦出現在他的身旁。
　　
　　「……我再說一次，收手。」握著鍊子的手慢慢越握越緊，格勒不動聲色地一腳微微往後移，沉下了身子，將重心全放在雙腿上。
　　
　　格勒與一般的魔法師最大的差別就在於，格勒擅長武術，而其他的魔法師，不會。
　　
　　就算只有一擊，只要能必殺，那就夠了。
　　
　　「機會，給過了。」魔法師帶著笑，輕輕說著，一彈指，無數的火箭從漩渦中射出，原本沁著涼意的叢林，瞬間成了沸點燃燒的戰場。
　　
　　目標是，格勒。
　　
　　「機會，是靠爭取的！」看準了時機，格勒腳下一個用力，彈出！
　　
　　如風般，如電般，如光般，用力地，彈射而出！
　　
　　美麗卻殘忍的焰紅雙手摸不到他的衣角，瞠大的眼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誰都想不到，他竟然能在絕處，逢生。
　　
　　「烏鴉敲著喪鐘，倒數著時間，悲哀的人們啊，死亡是你們唯一的解脫！」像是情語般的低喃突然在耳邊響起，魔法師一愣，握緊袖中的匕首向後劃去──
　　
　　像是背後靈般，格勒的聲音與氣息，一直跟著他移動，在他的頸後，詭譎地響起。
　　
　　「太慢了……生之牢籠！」隨著咒語完成，魔法師突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推力自背後衝擊了過來，一口血霧便這麼噴了出來。
　　
　　魔法？格勒竟然使用了魔法？！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使用不了魔法的……失去從容與優雅的魔法師撲倒在地，瞠大的眼中盈滿著恐慌，看著停下身影，靜佇在自己身前，以憐憫眼神看著自己的格勒。
　　
　　「……為什麼……」他問，一開口，一口血霧又噴了出來。
　　
　　「我給過你忠告了。」格勒深深吸了口氣，傷處隱隱刺痛著，隱隱。他將緊握著鍊子的手鬆開，貓眼綠的墜子垂了下來，在空中搖蕩著。「這是，瑪烈作給我的鍊子，讓我能在危機時可以自保用的……如果不是你，恐怕這輩子，我都不會相信這玩意能派上用場吧。」
　　
　　魔法師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豆大的雨滴卻開始下了下來，打在他的身上，霎時，爆炸性的疼痛讓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縮著身子，張大了嘴雙眼突出，顫抖著。
　　
　　「我忘了告訴你吧？我剛剛下在你身上的，是咒，將痛覺乘與萬倍的咒。而這樹林的水氣很充足，隨時，都會下起傾盆大雨。」伸出一手接雨，格勒微微笑著，神情卻很悲傷。
　　
　　這種，絕對的暴力啊……他閉上眼，聽著魔法師的哀嚎，一聲聲、一聲聲，越來越淒厲……
　　
　　淚水滑過臉頰，與雨相混在一起，最後再也分不清你我，分不清落入泥土中的，是與還是淚。
　　
　　「老師……老、老師……救……救我……」極度暴力的痛楚讓魔法師再顧不得任何的驕傲，他在地上爬著，抓住了格勒的褲子，抬起那張在不間斷的痛楚下扭曲的臉，血像是流不盡般，從他的五官中流出。
　　
　　「機會，給過了。你說的。」格勒再張眼時，那冰般的澄藍，有種絕對的冷漠。他踩上了他抓著他褲管的手，用力一踏！
　　
　　骨頭碎裂的聲音與劃破天際的慘叫聲一起響起。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誰能相信那聲音是出自人類的口中？
　　
　　格勒冷眼看著魔法師繼續慘叫著，別過頭，身影慢慢沒入叢林的陰影之中。
　　
　　方才火焰燃燒的黑煙、現在不間斷的慘叫聲，想必那些人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了吧？沒關係，這一點點時間，已經夠他離開了。
　　
　　叢林沉睡著，雨幕是天然的屏障，自以為將獵物逼入圈套的獵人忽略了，任何一種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即使是最溫馴的兔子，也會為了活下去而反撲。
　　
　　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獵殺開始了，從現在開始，是獵物追捕獵人的時候。
　　
　　要是跑的不夠快，會被殺的唷……
　　
　　
　　別忘了，機會是靠爭取的。
　　
　　
　　
　　
　　卷五　被歷史洪荒所掩埋的過去（下）
　　
　　
　　那就像一場惡夢一樣。
　　
　　只是這場屬於眾人的惡夢，醒不了。
　　
　　因為格勒不許它醒。
　　
　　一個人的傷心，卻要所有人一起承擔。
　　
　　
　　「哇啊啊啊啊──」數不清是這夜裡第幾聲響起的慘叫，劃破天際，過於淒厲的慘叫聲，以及過於濃厚龐大的血腥氣味，使得林中的禽鳥紛紛相繼飛走。
　　
　　碧綠的草地上沾滿了腥紅，滿滿的，都是殘缺的屍骸。
　　
　　格勒輕輕笑著，看向那個最後的殘存者，他身上的傷，早在他們找到那名魔法師屍體前，就自己治療好了。
　　
　　雖然只是稍微的治療，讓傷口收口不再流血併裂而已，不過那已經很足夠了。
　　
　　足夠讓他將這些大膽打擾他的人，全部處以死刑。
　　
　　森林裡瀰漫著的，是死亡，還有血的味道。
　　
　　這樣的味道，就連格勒自己都不想再多聞一刻。
　　
　　他本不愛殺戮，只是，很多時後，不是他不愛，他不想，就不必那樣做。
　　
　　如果不是殺人，就被殺，為什麼他會掉入這樣的情境中呢？格勒有些恍神的想著。
　　
　　是因為龍皇吧？如果不是龍皇，這些騎士沒事來針對他做什麼，要算私怨他們也應該找伊姍娜才對；如果不是龍皇，他的弟子怎麼可能會反叛他，他們一個個都怕他怕的要命。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龍皇搞的鬼吧？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有些恍恍惚惚地，格勒這麼想著。
　　
　　「沙……」有人踏上了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格勒本能性地一道白色火焰就燒了過去。
　　
　　「哇！你想殺我啊！」樹叢後面，米哲瑞眼明腳快地跳了開來，才躲過這根本就是要人命的攻擊。
　　
　　「米、米哲瑞……」格勒一愣。
　　
　　「我說格勒大人，你怎麼搞的這麼狼狽啊？」嘆了口氣搖搖頭，米哲瑞半帶調侃的說著，朝格勒走近。
　　
　　突然，格勒反手又是一道魔法過去。
　　
　　「哇──謀殺啊！」米哲瑞大叫出聲，完全不想、也不敢跟格勒的魔法硬碰硬的他，用著自己從來都沒想過的速度詠唱著咒文，在那道綴著電光的火焰魔法燒至前，移動到了格勒身後有段小距離的地方。
　　
　　格勒一手還舉著，冰藍色的雙眼定定地看著本來米哲瑞所站、現在卻只剩焦黑的地方。
　　
　　慢慢地，轉過了身，垂下了手，沉默地看著身後的米哲瑞一臉驚恐的樣子。
　　
　　「格、格勒？」米哲瑞乾笑，看著格勒那雙冰藍色的眼，只感到背後一陣寒意。
　　
　　看那眼神，他不會是殺到敵我不分了吧？天啊……
　　
　　「米哲瑞，連你都想殺我嗎？」格勒說，冰藍色的眼眸裡，寫滿了悲傷。
　　
　　連你，都想殺我嗎？
　　
　　米哲瑞一愣，這微愣，卻被看成了是默認。
　　
　　格勒揚起了笑，卻像快哭出來一樣，「……原來連你也想我死……」白玉般的手才抬起，數十顆拳頭大的水球便在空中凝聚了起來，朝著米哲瑞破空而去。
　　
　　「……如果你們要我死，那麼，我就先殺了你們。」
　　
　　「什麼啊──」米哲瑞往後退了步，擺好架勢，在來不及躲避的情況下，他只能祭起他最不拿手的防護罩，希望著，這個防護罩能將格勒的水球擋下來。
　　
　　沉重的水球一顆顆打在防護罩上，引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劇動，連綿不絕的水球，一點一點地將米哲瑞的結界削薄。
　　
　　慢慢地、慢慢地……等到米哲瑞的雙手已無力再撐起防護罩後，格勒笑著將周圍的水氣給凝聚了起來，造出了一柄又一柄、尖銳的冰之槍。
　　
　　米哲瑞忍不住倒抽了口氣，大喊著：「格勒，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瘋了嗎？！」
　　
　　最後一顆水球，將米哲瑞辛苦支撐、卻已經殘破的只能擋下基礎魔法的防護罩給破壞殆盡，被那衝擊力掃出去的米哲瑞在地上滾了滾，最後撞上了一棵樹。
　　
　　「你這傢伙……虧我發現不對勁，馬上帶著我能找到的幾個幫手趕回來要救你！結果你這傢伙沒感激我就算了，你當我是龍皇帝國的騎士想把我給一起宰了啊？！」他吼，看著格勒手中又開始凝聚魔法元素，忍不住頭皮一陣麻。
　　
　　這下慘了……他現在根本站不起來啊……
　　
　　會死在這裡嗎？不要……他還不想死啊──米哲瑞閉上眼，不敢面對自己即將遭遇的一切。
　　
　　看著死亡慢慢靠近，比死亡本身還令人感到恐懼。
　　
　　只是，格勒什麼都沒有做。
　　
　　將手中的元素釋放掉，格勒看著米哲瑞，冰藍色的眼裡充滿了悲傷。
　　
　　「米哲瑞……你能告訴我嗎？」
　　
　　「什麼？」米哲瑞慢慢地睜開眼，就見一張有些稚氣的臉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嚇了他一跳，整個人猛地往後靠去，直撞上樹。
　　
　　「好痛……」
　　
　　格勒兩手一伸，又將米哲瑞扯回來大眼瞪小眼。「米哲瑞，你能告訴我嗎？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跟他、你們都要背叛我，都要我的命？」他說，雖然還是笑著，感覺卻像快哭了。
　　
　　你跟他？米哲瑞的眼珠轉了轉，大概明白了，這裡發生過什麼。
　　
　　他在龍之大陸找人時，曾在酒館裡從幾個喝醉的騎士口中聽見了龍皇打算派軍攻打格勒的事情，也就是因為他有聽見，所以，才來的及將格勒散佈各地的弟子們招集，趕回來幫助格勒。
　　
　　當他們趕到時，看到的就是森林中冒出濃烈的黑煙，以及橘紅的烈焰。
　　
　　甚至，還有一地的殘屍。騎士的、刺客的，還有……一些曾經是格勒的弟子、他們的夥伴的。
　　
　　他還以為，那些魔法師們是在趕來救格勒時，被龍皇手下騎士殺害的……原來，他們是因為試圖傷害格勒，而被格勒殺了。
　　
　　真是不值得同情，又讓人想鞭屍的原因啊。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我又沒打算背叛你。」米哲瑞微喘著說。格勒緊緊地扯著他的衣領，有些讓他喘不過氣來，可是，他卻努力地抬起手，拍了拍格勒的頭，安慰著他：
　　
　　「別想那麼多啦……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傷害你的。我們是朋友，你忘了？」
　　
　　「你沒有必要，強迫自己一定要堅強到即使只有一個人也不認輸啊。」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臉上，緊緊抓著衣領的手鬆了，得以喘氣呼吸的米哲瑞看著格勒屈在地上，兩手緊緊捂著臉的樣子，忍不住替格勒感到了，一絲絲的悲哀。
　　
　　格勒是很堅強、很驕傲沒有錯，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越是堅強剛硬的人，就越是容易被折斷不是嗎？
　　
　　格勒，並沒有大家所看到的那麼堅強。
　　
　　他也只是個人，害怕被傷害，也害怕被背叛。
　　
　　看著自己那雙滿是血色的手，格勒冰藍色的大眼緊緊閉起，帶著哭音地說著：「他曾經，是我的徒弟啊……」
　　
　　是啊，他曾經，是他的徒弟啊……他還記得他收他當徒弟時，他才那麼小那麼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老愛跟著他的後面走，扯著他的衣擺，一臉認真的要他教他魔法……
　　
　　那曾經，是他的徒弟啊！
　　
　　曾經那麼親暱的師徒，卻為了一個利字，相殘。
　　
　　他不殺他，他就會被殺，所以為了活下去，他只能選擇將他殺了。
　　
　　他給過他機會了，也警告過他了，是他自己不好，所以才會死，不是他的錯，他沒有錯，沒有！
　　
　　可是，既然沒有錯，那麼為什麼，他會覺得難過？
　　
　　「……我不想殺他的……我只是，不想被殺……」格勒低下頭，將身子屈的更緊，藏著那兩隻，血紅的手。
　　
　　「我知道。」米哲瑞說，努力地讓自己的聲調，輕快一點。「我知道你不想殺他，可是你知道嗎，如果今天你不殺他、反而讓他殺了的話，不只我，很多人都會感到難過的。」
　　
　　「雖然我會為了他死而難過，可是我更高興，你還活著。」話說完後，不甚自在的，米哲瑞往一旁看去。「所以，你不要想那麼多啦！」
　　
　　很笨拙的體貼。
　　
　　格勒笑了出聲，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抬起了頭。
　　
　　「等等……你剛剛說，你有帶人一起回來？」如果他真的有帶人回來的話──那森林裡，怎麼會這麼安靜？魔法師不比敏捷的騎士，不可能在森林中穿梭而不發出任何聲響啊！
　　
　　「嗯，我跟駐紮在阿卡蘭附近的十二小隊一起來的……怎麼了嗎？」他看著格勒突然瞪大了眼，一臉驚訝地站起了身。
　　
　　直直地瞪著某個方向，格勒喃喃地問：「難怪……難怪我覺得怎麼會安靜成這樣……米哲瑞，他們現在在哪？！」
　　
　　格勒嗅了嗅，空氣中，除了濃郁的血腥味外，還充斥著一種……像是，燒焦的味道。那味道有些淡薄，像是從有點遠的地方傳來的，像是從……
　　
　　「啊？因為怕大伙走散了反而會誤攻擊到自己人，所以我要他們如果沒找到你，就在木屋那集合等我回去──」
　　
　　果然！格勒咬牙，施了飛行咒，朝著木屋的方向飛去，米哲瑞在愣完後，也跟著飛了上去。
　　
　　「等等、到底怎麼了？！」終於追上去的米哲瑞才問，海藍色的雙眼便忍不住睜了圓，不敢置信地看著，失聲叫出：「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的眼前，原先應該是一片鬱綠樹林的地方，如今卻只剩下一片圓形的荒土，而那直徑長達百尺的圓，中心的地方正是格勒的木屋。
　　
　　木屋的週遭，空間似乎有些扭曲著，從屋中所併發出的紅色熱焰肆虐，卻無法燒出屋子外，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擋住了一樣……
　　
　　被什麼東西給擋住？
　　
　　「是結界！」米哲瑞驚呼，跟著格勒朝著木屋飛去。
　　
　　在他們靠近木屋前，幾道人影閃出，即使是在夜晚，仍舊閃著刺眼的銀芒。
　　
　　是龍皇底下的銀紋騎士。
　　
　　「果然是你們……」格勒咬牙，額上青筋隱隱跳動著。
　　
　　他才在想，怎麼龍皇要殺他，卻只派了一隊十三人的隊伍而已，原來，這是調虎離山嗎？
　　
　　這麼看來，龍皇倒是連米哲瑞也一起算計了進去。
　　
　　領首的銀紋騎士擺出了備戰的姿勢，卻朝後喊著：「溫頓！動作快一點！」
　　
　　「我、我在快了！」披著黑色的披肩，獨自一人站在木屋前的魔法師轉頭說著，卻在看到格勒時嚇了一跳，差點將手中的魔杖給嚇掉了。「他怎麼會這麼快就回來了？！你們不是說能順利拖住他嗎──」
　　
　　格勒瞪大了眼，因那魔法師，竟是稍早被那群騎士們押進木屋中的魔法師。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背叛他？
　　
　　沒有血色的唇微微抖著，格勒側垂在腿旁的手緩緩握緊，他看著那名魔法師在結界中施放火焰魔法的行為，冰藍色的大眼，倒映著那一道又一道的橘色火光。
　　
　　彷彿，也變成了，火一樣的顏色。
　　
　　「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了，快點！」領首的銀紋騎士大喊著，舞著長槍，吃力地擋著突然撲向前，像是瘋了的格勒，大喊著。
　　
　　魔法師──溫頓‧席斯顫了顫，一連串的咒文從他嘴裡吐出，結界裡的火焰，立刻從橘紅的火焰變成了熾熱的白焰！
　　
　　被結界困在屋內活活燒死的魔法師們慘叫著，那淒厲的聲音，刺激了格勒，讓他再也不顧自己身上還有未好的傷，一心只想著，殺。
　　
　　他還記得，那魔法師有張溫吞、愛笑的臉，每次面對他時，總是戰戰兢兢的，像是怕他隨時會發火一樣。那是個，因為不忍看到動物受傷，而在向他學了一些攻擊魔法後，跑去找伊珊娜還有裘斯學習治癒術還有防禦魔法的孩子。
　　
　　他是個善良的孩子。
　　
　　曾經。
　　
　　那個善良的孩子，現在正用他最拿手的結界將過去的同伴禁錮著，不顧他們的哭號慘叫，將他們活活燒死。
　　
　　活活燒死，就連想逃都不能。
　　
　　那曾經，善良的孩子啊！
　　
　　「席斯──」格勒激動的大喊著，一爪朝著離他最近的騎士抓了下去，捅瞎了那騎士的眼，然後，手往後一甩，將那騎士也給拋到了後面去。
　　
　　霎時間，除了格勒與騎士們的大吼聲外，只有不絕於耳的慘叫聲。
　　
　　米哲瑞看著格勒靠著一雙手，將數名試圖擋住他的騎士撕裂後，一種強烈的不適感湧了上來，差一點，他就要吐了出來。
　　
　　人體被撕裂的瞬間，骨頭碎裂的喀喀聲、肌理被扯斷的瞬間，那種慘烈到、以及不像是從人類口中發出的慘叫聲……
　　
　　鮮紅著，比起後頭燃燒的烈焰更加鮮紅的血霧在空中飄散著。
　　
　　每一口呼吸，口鼻裡滿滿的，都是血的味道。
　　
　　人間煉獄。
　　
　　他想不到其他，更適合的形容詞。
　　
　　那根本就是一場惡夢。
　　
　　在他趕到之前，格勒也是像這樣，殺了那個魔法師，以及那些試圖要殺他的騎士們嗎？
　　
　　如果是，那麼格勒未免也太過殘忍。
　　
　　眼角看到那名叫席斯的魔法師在施完了魔法後想離開，米哲瑞立刻追了上去。
　　
　　只可惜，剛才撞上樹的那一下，可不是撞著好玩的。即使米哲瑞已經以他最快的速度使出了移動術，伸長了手想抓住他，那瞬間因疼痛而生的疼痛，還是讓溫頓‧席斯在米哲瑞來的及抓到他前，使用了瞬間移動離開。
　　
　　撲空的米哲瑞馬上站了起來，在發現溫頓‧席斯已經不在這附近後，一邊留意著已經進入無差別攻擊狀態，敵我不分的格勒，一邊催動體內的魔力，想將這個強化堅固的結借給破壞。
　　
　　結界一直都不是他拿手的強項。
　　
　　可是他現在，卻是不行、也得行，因為結界內的慘叫聲，越來越小了。
　　
　　「搞什麼……早知道我就好好的去學怎麼破壞結界了……」不會解開結界的米哲瑞，只能選擇最吃力的方法──不斷的攻擊，將結界給破壞──只是，剛剛撞到樹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著，讓他無法集中精神針對一點攻擊。
　　
　　於是，攻擊散開了，有的被結界吸收，有的被反彈回去，屋子大小的結界，如銅壁般堅不可催。
　　
　　體內的魔力一點一點的消耗，米哲瑞的頭上開始出現豆大的汗水。
　　
　　他側耳，屋子內，不知道是太虛弱，或是已經沒有聲音了，他能聽到的，只有身後不斷不斷的廝殺聲。
　　
　　「我跟你拼了！」咬牙，米哲瑞停下手邊攻擊，將剩下所有的魔力全部聚集在這最後的一擊上面。「失敗的演講──滿天雞蛋亂砸！」
　　
　　大大小小的重力彈一顆接著一顆砸上了結界，一震一震，像格勒的水球一樣，慢慢地，將原本堅固的結界削損，一點一點地，慢慢薄弱。
　　
　　結界內四竄的火焰，在結界內壁變薄後，竄燒而出，從內部將結界整個破壞。
　　
　　悶熱的焚風迎面而來，首當其衝的米哲瑞抬起了兩手護著頭，白色的袖子在焚風的熱力之下化為灰燼。
　　
　　「米哲瑞！」與銀紋騎士在一旁纏鬥的格勒，在看到米哲瑞將結界破壞，被從結界中竄出的焚風吞沒後，立刻衝了過去，在那不斷往外竄出的白色火焰將他倆捲入之前，使用了移動術，將米哲瑞拉走。
　　
　　來不及逃走的騎士，有些被火焰直衝到，連慘叫都來不及，便化成了漆黑的灰燼；有些，直接跳上了自己的龍，不顧同伴的死活，只想著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以及那個可怕的人。
　　
　　將米哲瑞拉到一邊後，格勒立刻站直了身，一手高舉向天，試著，將森林中所有的水氣都給聚集過來。
　　
　　只是，連場的戰鬥不僅消耗了他的體力魔力，連帶著，也將森林中的水氣消耗了太多太多；任憑格勒怎麼聚集，那微薄的水，也不足以將那甫從結界中出來、正開始肆虐的白色火焰澆熄。
　　
　　「格、格勒……」米哲瑞撐起身子，看著漫天的火焰中，那個瘦小的身影，無畏地以一己之身面對。
　　
　　綠色長髮在空中飛揚著，零星的火花彈了上去，立刻被包圍在格勒身邊的薄薄水氣熄滅。
　　
　　那是，僅存的一點水氣。
　　
　　空氣裡充滿了熱意與乾燥，即使是他也知道，這座森林，哪裡還有足夠的水氣讓格勒將這場大火給滅了？格勒現在的行為，無疑是找死！
　　
　　「他們還在裡面……我聽到了，聽到他們告訴我，火燒的他們好痛……我要將這火熄了救他們，我得……」每吸氣一次，燥熱的空氣便在體內焚燒過一次，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他知道那是快暈倒的徵兆，可是他還不能倒下去。
　　
　　他們還在屋子裡，還沒有將他們救出來，他怎麼能這麼倒下去！
　　
　　他還不能──
　　
　　格勒往前踏了步，搖搖晃晃。又往前踏了步，搖搖晃晃。
　　
　　最後，腳下一軟，就這麼往前倒了去。
　　
　　這是米哲瑞視線完全變黑前，所看到的最後景象。
　　
　　隱隱約約，耳邊傳來了，像是能撕裂天地，撼動山河的龍嘯，一聲又一聲，越來越近。
　　
　　「格勒──」
　　
　　啊，聽這聲音，是祕羅吧？
　　
　　翅膀拍動時所引起的風壓，將灼熱的感覺稍微驅散了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已。
　　
　　昏過去之前，米哲瑞最後所想著，是這樣一來，格勒就能獲救了吧？
　　
　　祕羅，千萬要帶著格勒到龍皇找不到他的地方啊……
　　
　　千萬不要，讓格勒跟龍皇碰上面。
　　
　　不然，一定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的，一定會……
　　
　　
　　漆黑的龍在被白焰照亮的夜空中，發出了幾聲，像是悲鳴的嘯聲後，翱翔而去。
　　
　　而一抹黑色的人影，也在此時，從暗處走了出來。
　　
　　唯一沒被黑布掩住的眼，看著軟臥在地上，暈過去的米哲瑞，慢慢地，那人走了過去，將米哲瑞抱起。
　　
　　然後，消失在這明亮如白天的夜晚裡。
　　
　　
　　　　　　　　　　＊　　　　　　　　　＊　　　　　　　　　＊
　　
　　
　　清醒，已經不知道是幾天後的事情了。
　　
　　米哲瑞微睜著眼，看著上頭漆黑、成尖錐狀的天花板。
　　
　　一瞬間，腦中有片空白。
　　
　　「你醒了？」溫潤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米哲瑞微微轉頭，就看到一張俊秀溫柔的臉，對著自己笑著。
　　
　　如緞般的黑色長髮溫柔而沉靜地在地上蜿蜒著，因長期不見太陽而顯的有些蒼白的手拿著畫筆，在畫布上畫下了一筆又一筆的鮮豔色彩。
　　
　　「摩卡……」米哲瑞輕聲地喚出了黑髮主人的名字，發現，自己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一樣。
　　
　　「你睡了好幾天，先別說話，把水喝了再說。」將手中畫筆擱下，摩卡站了起來，為米哲瑞端來了一杯水。「慢慢喝，喝完了我再去裝。」
　　
　　微涼的水通過乾澀的喉嚨，有種彷若重生的感覺，已不知幾日沒進水過的米哲瑞忍不住越喝越快，然後，被水嗆到。
　　
　　「咳、咳咳……」
　　
　　「啊……我不是要你慢慢喝了嗎？」摩卡輕嘆，拍了拍米哲瑞的背，替他順著氣。
　　
　　「我……咳咳……我怎麼會在這裡？」才順過氣來，米哲瑞馬上抓著摩卡問，「我記得我本來應該是在格勒那邊的……對了，格勒呢？他沒事吧？龍皇抓到他了嗎？」
　　
　　摩卡沉默了一下，長而濃郁的睫毛垂下，將他那雙澄澈而透明的紫眸掩了去。
　　
　　這樣的神情，他常常見到。
　　
　　每當摩卡猶豫著什麼預言該不該說出來時，他就是這樣的神情。
　　
　　難道，格勒出了什麼事情嗎？
　　
　　「摩──」
　　
　　「……那天，我擔心前去支援格勒的你有什麼不測，所以在你出發後不久，我也跟著你後面一起去了，格勒的森林。」摩卡按著米哲瑞緊緊抓住他衣服的手，微微笑著──苦笑著說了：「我不擅長魔法，所以在你們相繼使用飛行術飛走以後，我只能在森林裡，一邊抬頭追著你們的身影，一邊往前奔去。」
　　
　　「最後當我找到你們時，我看到的，是一片灼人的高溫以及血紅中，祕羅將格勒帶走，而你在一旁昏迷過去，我當然是選擇先將你帶走再說。然後……」
　　
　　他將一份報紙放在米哲瑞的面前，讓他看清楚，報紙上的標題。
　　
　　──阿卡蘭學院的學生，格勒，正式受到龍皇帝國、阿卡蘭、以及商濟聯盟的通緝！
　　
　　「這是一個禮拜前的報紙了。」看著米哲瑞瞠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樣子，摩卡輕聲說著。「我從別人口中聽到這消息後，為了不引人注意，我偽裝成你的樣子，回到了格勒的屋子那……在那裡，我看到了格勒，漸漸往毀滅之路走去的格勒……」
　　
　　
　　他還記得，那天，像是忍隱太久後，終於可以宣洩一樣，在格勒居住的森林裡，雨不停地下著，一連好幾天，在四處皆晴的情況下，只有森林那，兀自下著大雨。
　　
　　在炙熱的夏天裡，飄著。
　　
　　感覺竟然有一點悽涼。
　　
　　「我就知道你果然在這裡。每一次發生了什麼事，你第一個想到要回來的，就是這裡。」偽裝成米哲瑞的他學著米哲瑞平時說話的語氣，一手撐著傘，一手按上被燒成黑炭的柱子。
　　
　　曾經，是那麼堅韌，即使他們在這裡打打鬧鬧也不曾動搖過的柱子啊……
　　
　　該說是──感傷嗎？不，他並不感傷，因他不是米哲瑞，他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感慨著，那麼堅強的存在，原來也是那麼的脆弱。
　　
　　兀自蹲坐在前頭，堆著一座墓碑的男孩沉默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他知道他已經沉默很久了，從一場名叫出賣的火以後，他便一直沉默著。
　　
　　沉默，可以避免崩潰。
　　
　　「……所有人都在找你，這裡不是個適合久待的地方。」如果連他不用預言能力都能找到的話，那，他的父親──龍皇，沒有理由不知道他會出現在這裡。
　　
　　他往前走了幾步，將傘往前微傾，替男孩遮著雨。
　　
　　雖然，這男孩是他父親的敵人，可是他卻也是，米哲瑞唯一的親人。他可以不幫父親，卻不能，看著米哲瑞清醒後，那種痛苦的表情。
　　
　　看著男孩毫無生氣的眼，他忍不住說了：「那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這麼自責。」錯的，是那名出賣了他的魔法師。或者又該說，錯的是──他的父親，龍皇。
　　
　　「……是我回來的太遲了。」沾滿了泥土的指輕按在墓碑上，滑落。「不，應該說，如果我那晚沒有離開的話……他們就不必死了。」
　　
　　他漠然地看著男孩，「那麼，你要在這邊待到敵人追上來殺了你，讓他們的犧牲白費？」如果是的話，那算他白來一趟吧。
　　
　　「怎麼可能。」男孩輕笑出聲，低垂的長睫下，冰藍色的眼又充滿了生氣。
　　
　　男孩緩緩將拳握緊，站了起來，對著他說：「我要替他們討這筆血債。誰殺了他們，誰就得死，血債，血還。」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一個將會、必然發生的事實。
　　
　　因為他有那個能力做到，他也確信他會去做到。
　　
　　看著男孩自信的表情，相信男孩真的會、也一定會這麼做的他，忍不住有些苦澀地笑了，「那麼，我能期待嗎？」
　　
　　能期待，你將那名為仇恨的兵刃，送進你的敵人、我的父親的體中嗎？
　　
　　「敬請期待。」男孩將被雨打亂的一頭綠髮重新束起，施了一個隔雨咒在自己身上，往前踏了幾步，輕輕一躍便站在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也一起來吧，一起為我們的同伴報仇。」他伸出了手，那雙手，如白玉般無暇細緻。
　　
　　可是他卻在那雙手的後面，看見了無盡的腥紅。
　　
　　他看著男孩，微笑，然後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我決定退居幕後，當個看戲的觀眾。」他有預感，不久以後，一定會發生什麼大事。也許會死很多人，也許不會，可是如果不趁現在幫米哲瑞抽身出來，到時候，恐怕他就是想，也抽不了身，只能看著米哲瑞跟著男孩一起走向滅亡了。
　　
　　男孩突然沉默，表情一瞬間的空白。
　　
　　「格勒？」看著男孩那陌生的表情，他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他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我沒事，」男孩又重新揚起了笑，卻像在彼此之間，畫出了一條距離那樣。「明哲保身是正確的選擇，我不會怪你。你帶巴巴理斯那傢伙一起走吧，以免那傢伙糊裡糊塗地被當成跟我一夥的魔王軍。」
　　
　　他誤會了？！他有些驚訝，伸手想拉住漸漸往高空伸去的男孩。「等等、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格勒──」
　　
　　他不是要出賣他，他只是希望米哲瑞不會被捲入將要發生的戰爭中啊──
　　
　　他想喚住男孩，可是，男孩離去的速度太快，他追不上，只能在雨中對著天空，對著那個逐漸遠去的孤獨身影，伸長了手。
　　
　　伸長了手，卻怎麼也觸摸不到。
　　
　　怎麼也，觸摸不到。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摩卡苦澀一笑，「對不起，我真的很不會說話。」
　　
　　米哲瑞像是木頭人一樣，藍眼圓睜，緊抓著摩卡衣服的手，顫抖著。
　　
　　「那……那……格勒呢？他現在人呢？」
　　
　　摩卡沉默著，緩緩地，抬指指向了某面牆上。
　　
　　牆上，有一個嶄新、像是剛刻上去不久的圖樣。
　　
　　一個小小、像是匕首一樣的東西，穿過了一個有著長長馬尾的娃娃身體。
　　
　　「──幾天前，我『看』到了，格勒被人殺死的樣子。殺了他的人，穿著阿卡蘭的衣服，卻不是阿卡蘭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啪地一聲，他將另一份報紙丟在米哲瑞的面前。
　　
　　「這是我剛遣人送來的，今天的報紙。」
　　
　　整份報紙裡，滿滿的，都是同一篇新聞。
　　
　　
　　──格勒已死？！龍皇順利打倒魔王！
　　──根據內幕，給予格勒致命傷害的是阿卡蘭的學生！
　　
　　
　　「不──」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米哲瑞，雙手緊緊抓著頭，失聲大叫著。
　　
　　而摩卡，只是憐憫地看著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如以往，安靜地在一旁，守護著米哲瑞，然後，緩緩地拾起了畫筆，在畫布上補下最後一筆。
　　
　　偌大的白色畫布中，充滿了各種色彩，藍的、綠的、黑色的、紅色的、還有銀色的。
　　
　　隱隱約約，那似乎是一個球體，看不出圖樣，充滿了雜亂的藍色與綠色，然後，以那個充斥著藍、綠兩色的球體為中心，紅色慢慢往外衍生出去，吞嚥著最深沉的黑暗。
　　
　　黑暗之中，一抹銀色的光輝柔和地照耀包容著那摻雜著藍、綠、以及鮮紅色的球體，就像漆黑天際中，唯一明亮的銀色月輝一樣。
　　
　　曾照過沾著美麗露珠的鮮豔花朵，也照過曝屍荒野的荒骨，即使是沒有眼珠的骷髏，也一樣可以看見的，銀月之輝。
　　
　　夜空中，唯一公平，而包容的存在。
　　
　　
　　
　　
　　卷六　名喚絕望的希望
　　
　　
　　滴答滴答，不知道是水滴在地上的聲音，還是時鐘秒針流走的聲音。
　　
　　滴答滴答……
　　
　　空曠的石室裡，一抹瘦弱的身影被銬在正中央，成大字狀地攤開四肢。
　　
　　綠色的頭顱低垂著，像是昏迷過去一樣，那雙海藍色的大眼卻微微張著，無神地看著地下。
　　
　　──該醒過來了吧？還想再睡多久呢？
　　
　　誰？利奧拉嗎？
　　
　　──為什麼不肯正視那個被掩埋的事實？那不是你的爺爺嗎？
　　
　　不是利奧拉嗎……
　　
　　──那些慘死的魔法師在哭泣喔……他們在哭著，祈求他們的王，格勒復活喔……
　　
　　那關我什麼事情？我是凱司，又不是格勒，他們愛哭夭不會去找龍皇？
　　
　　──你想逃避什麼呢？不要忘了，你不叫凱司，從來就不叫凱司。你的名字，從以前到現在都叫做凱格勒司。
　　
　　搞什麼啊？我就是高興叫凱司你拿我怎樣……又沒人規定子孫一定要幫爺爺報仇的！
　　
　　──……你……忘了嗎？他們是怎樣殺害格勒的……
　　
　　──你明明，也會為了格勒的心痛而痛的不是嗎？
　　
　　
　　那又怎樣？
　　「……為什麼你那麼堅持呢？凱格勒司……」柔軟白嫩的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那氣味是──
　　
　　「……姊姊……」長睫顫了顫，凱司微抬起頭，就看到了媚姬那張，帶了一點哀愁的臉。
　　
　　「姊姊怎麼會在這裡？難道祕羅連妳都抓了……」看到媚姬，凱司無神的大眼裡終於有了光芒，他努力扯動著四肢，想掙脫綁著自己四肢的鐵鍊。
　　
　　如果是利奧拉的話，這種東西大概不必幾秒鐘就被弄斷了吧？
　　
　　只可惜，他叫凱司，全名凱格勒司，不管怎麼倒過來寫正著寫，都不會變成利奧拉。
　　
　　媚姬看著凱司，緩緩地、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為什麼還是不懂呢……祕羅一直都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啊。」媚姬輕輕地說著，「姊姊知道你跟龍皇的兒子感情很好……可是，那是我們的敵人啊，凱格勒司。」
　　
　　「姊姊妳在說什麼……」
　　
　　「你剛剛睡著時，姊姊不是已經將被掩埋的真實傳入你的腦中讓你看過了嗎？你沒看到，我們的爺爺、格勒是怎麼死在龍皇的計謀下的嗎？」
　　
　　腦中一片混亂的凱司，只覺得他的頭被媚姬搞的越來越痛。
　　
　　什麼跟什麼啊這……
　　
　　「那關我什麼事啊？反正不是都有預言說利奧拉會殺了龍皇嗎？那就讓他去殺好了不是……」雖然他一點都不覺得利奧拉真的下的了手啦……
　　
　　媚姬咬著下唇，「……看來你真的不懂。」
　　
　　啊是要懂什麼？凱司眉間快打結了。「姊姊，什麼都好，先放了我好不好……」既然姊姊說她跟祕羅是一夥的，那就代表姊姊有鐵鍊的鑰匙吧？
　　
　　不管姊姊現在是在打什麼啞謎，先放了他啦……
　　
　　「好，姊姊可以放了你，不過在放人之前，你要先聽我說完話！」媚姬板起了臉，細長的指指著他，「姊姊現在就告訴你一個，我們家最大的秘密。」
　　
　　他們家還能有什麼秘密？最大的秘密不就是他們的爺爺是那個格勒？凱司挑挑眉，不以為意的想著。
　　
　　媚姬見凱司終於肯配合的安靜下來，清了清喉，緩緩地說著：
　　
　　「你知道的，我們的爺爺是格勒……那個被人視為禁忌的格勒，我剛剛給你看的，是祕羅告訴我的，真正的過去。可是那只限於到格勒被殺的部分而已……」
　　
　　「你知道，格勒死前的遺言是什麼嗎？」
　　
　　「他說他會應呼喚他的人而來，重新復活……不對啊姊姊，這算什麼秘密？」凱司故做嘻皮地笑著問，卻在看到媚姬那一臉認真冷漠的表情時，流下了冷汗。
　　
　　怪怪的……姊姊怪怪的……
　　
　　媚姬拍了拍手，立刻有十幾名穿著灰色連帽斗篷的人跑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沿著媚姬與凱司排成了一個圓形。
　　
　　一名灰衣人從石道後面低著頭慢慢走出，高舉的雙手裡捧著一個小小的盒子，像是裡面裝著什麼珍貴的東西一樣，踩著小碎步走到媚姬的旁邊，將盒子交給了她。
　　
　　「好大的陣仗啊……哈哈……姊姊，妳到底想說什麼？趕快說完趕快放我走好不好……」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麼我就告訴你吧。」媚姬垂下眼，溫柔萬分地輕撫著手中的木盒。「凱格勒司……其實你並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們家的孩子。」
　　
　　「什麼？」凱司一愣，「姊姊，這不好笑……」
　　
　　「我沒有在跟你說笑話！」媚姬怒斥，嚇了凱司一跳，那群灰衣人的頭更低了。
　　
　　「你以為為什麼你的長相，會跟格勒一樣？」
　　
　　「你以為為什麼你才小小年紀，就已經會使用魔法？」
　　
　　「你以為為什麼你的名字，會叫做凱格勒司？」
　　
　　……
　　………
　　
　　看著眼前明明很熟悉，卻又很陌生的姊姊，凱司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惡寒，從他的背後慢慢往上爬，慢慢的、慢慢的……
　　
　　他知道那種感覺叫做恐懼。
　　
　　可是他為什麼會感到恐懼？
　　
　　「──你只是，以一滴格勒的血加以培植，然後藉由我的母親懷中生出、成長，被製造出來當作格勒爺爺在這個世界在重生的容器而已！」
　　
　　海藍色的大眼睜著，凱司只覺得，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抽空了。看著媚姬的嘴一張一合的，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整個人泡在水裡面聽著別人說話一樣，空空蕩蕩的。
　　
　　很不真實。
　　
　　「──『凱格勒司』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凱司根本是不必要的存在！你只是一個供應格勒身軀的容器！你不是凱司，你是格勒！」
　　
　　不對……不對，他是凱司，他不是格勒！不對……
　　
　　「──等到在你體內的格勒爺爺重生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你的存在，你的同伴會恨你，然後他們會在龍皇的慫恿下將你殺了，就像當初那些人殺了爺爺一樣──」
　　
　　不對不對不對──
　　
　　「才不是這樣！」凱司突然大吼出聲，「他們才不會忘記我！利奧拉才不可能會殺我！」
　　
　　沒想到凱司會突然這麼吼出聲，媚姬先是一愣，然後微微的，笑了起來。
　　
　　「是嗎？」
　　
　　「我已經告訴龍皇，你的身分了喔。你認為龍皇會讓他再跟你來往嗎？」
　　
　　「你已經眾叛親離了喔，凱格勒司……」
　　
　　「為什麼妳要這樣做，姊姊……」海藍色的大眼瞇緊了起來，凱司咬著唇看著媚姬。
　　
　　媚姬別過頭，冷笑著。
　　
　　「因為，我是格勒的孫女啊。」
　　
　　她將手中的木盒打開，將裡面裝的香料倒進了旁邊灰衣人遞過來的香爐裡，點燃。
　　
　　「還有，請你不要再叫我姊姊。」白色的煙慢慢地從香爐的兩端飄了出來，媚姬將那香爐放在凱司前面不遠的地板上，「我不是你的姊姊。」
　　
　　「姊姊……」凱司看著媚姬頭也不回的領著灰衣人離去，忍不住哭了出來。
　　
　　那是他的姊姊，曾經溫柔牽著他的手在黑暗一條街裡走過的姊姊啊……
　　
　　為什麼姊姊會變成這樣？他不是格勒！他是凱格勒司，他是凱司啊！
　　
　　他是凱司啊……
　　
　　他是……
　　
　　具有安神效果的香料繼續燃燒著，一片白色的煙中，支撐不住的凱司慢慢閉上了他的那雙藍色大眼。
　　
　　綠色的頭又低垂了下去，空蕩的石室裡，只有裊裊白煙不斷往上竄延著。
　　
　　慢慢地竄延著，溫柔地，吞噬著一切，將一切都染上了，讓人忍不住想沉醉其中的香甜。
　　
　　石室內，很快的就沒有任何聲音，在那香甜氣味的引領下，凱司很快就進入了深沉的夢鄉，做著一個又一個的好夢，以及一個又一個的……惡夢……
　　
　　石室外的媚姬，卻是雙手掩著臉，無聲的哭泣著。
　　
　　「這是我們百年來的悲願，妳做的很好，別哭了。」剛才捧著木盒進去的灰衣人拍了拍媚姬的肩。「只能怪他命不好，一出生就註定是『容器』……」
　　
　　媚姬哭的更兇了。
　　
　　因為她剛剛點燃的，並不是一般的香料，那是她特地請人蒐集來的、名喚「輪迴」的香料。
　　
　　「輪迴」，顧名思義，能讓使用者在熟睡中，夢到一個又一個的夢，好夢、惡夢、關於前世今生，甚至一點點虛假的未來的夢；當使用者清醒過來時，他已經在夢中過了一世，輪迴了一次、兩次、三次……過去這種香料，一直被使用在讓人超越生死界線尋求更高成就、以及拷問重大犯人時。
　　
　　只是短短的數個小時內，使用者被迫在醒不過來的夢中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不斷以著不同的身分、不同的長相過著不同的生活，然後一樣的面臨死亡，將所有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那些關於過去的、現在的、還有未來的不確定，各式各樣的恐懼，全部以最真實的方式在夢中演出。
　　
　　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卻因為過去太過真實，而怎麼也醒不過來。
　　
　　有許多的人，就因為這樣瘋在這種名叫「輪迴」的惡夢裡，最後，「輪迴」成了禁藥，不允許再製造販售。她手上的「輪迴」，是集她、以及祕羅所有的情報網與人脈，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一點點，僅存的珍貴香料。
　　
　　她很清楚「輪迴」是種什麼樣的東西，不過，「輪迴」真的對凱司有用嗎？這個卻沒有任何人能做肯定。
　　
　　因為凱司……只是當初祕羅利用格勒的一滴血，加以好好保存、培植，然後人工製造出來的生命而已；他沒有前世，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所謂的未來，其實，他能擁有自己的意識情感，發展出「凱司」這個人格，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個不可置信的奇蹟。
　　
　　在「輪迴」可怕的效力下，凱司會變成怎樣？恢復成他真正的身分，「格勒」，還是像過去那些犧牲在「輪迴」下的人一樣，瘋狂，然後死亡？
　　
　　不管是哪一種，都有個結果是一樣的，那就是「凱格勒司」這個人，從此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其實她不必感到難過的，那只是一個藉由她的母親子宮生出來的「生物」，即使死了，跟她也沒有太大的關係，畢竟他們之間沒有什麼關係存在，她是格勒的孫女、而他是一個被製造出來的軀體，就這樣。
　　
　　就這樣而已。
　　
　　只是，為什麼一想到那張曾甜甜叫著自己「姊姊」的笑臉，她卻有種，想哭的衝動？那明明不是她的弟弟，她不是「它」的姊姊。
　　
　　只是一想到那張笑臉將從此消失，她就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心裡一樣，很難受很難受……只能以不斷流淚的方式，將那種感覺發洩。
　　
　　她知道那種感覺叫傷心，可是她為什麼要傷心？
　　
　　「我知道妳捨不得，畢竟妳也看顧了他二十年，感情總是有的……不過有時候，即使捨不得，也得捨。因為有捨，才有得。」灰衣人嘆了口氣，走入黑暗的石道之中。
　　
　　留下哭泣的媚姬，以及獨自一人被吊在石室裡，不知道未來在哪裡的凱司。
　　
　　有捨，才有得。
　　
　　所以即使再怎麼捨不得，都得捨得。
　　
　　
　　　　　　　　　　＊　　　　　　　　　＊　　　　　　　　　＊
　　
　　
　　甜甜的香味在鼻間繚繞著，有點像是甜點的味道，可是又不像……
　　
　　那是花的味道嗎？不對……花哪有那麼甜的味道？還是說那是蜂蜜？也不像……
　　
　　那到底是什麼味道？
　　
　　太過甜膩的味道，會讓人有點……無法思考呢……
　　
　　「啊啊，才這樣就不行了？現在的小孩真的很沒用呢……」有些稚嫩的聲音，帶著軟軟的笑意，在一室沉靜的香甜中，那麼突兀，卻又理所當然的出現了。
　　
　　是誰啊……閉起來的眼在眨了眨後，緩緩地張了開來，海藍色的大眼，對上了另一雙，與自己神似的冰藍色大眼。
　　
　　「鬼啊！」凱司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才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只有一片黑暗。
　　
　　「怎麼這麼黑？來人開燈啊！」要命，祕羅就算了，姊姊怎麼那麼小氣啊？竟然連一盞燈都不留給他！看啦看啦，他現在遇到那個那個……阿飄了啦！
　　
　　在他面前，有著一頭高高束起的綠色馬尾的大男孩，在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中，雙腿交疊了起來，一手撐著下顎，擺出了百分之兩百看好戲的姿勢，看著凱司在一片黑暗中東奔西跑的，口中不時唸著奇奇怪怪的……往生咒。
　　
　　他是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大男孩挑挑眉，朝凱司招了招手。「喂，那邊那個，你過來一下。」
　　
　　「哇啊──他在叫我了啦！姊姊！姊姊救命！」被大男孩這麼一叫，他嚇的差點沒跳起來，臉色更白了。「你你你你你不要過來！我我我我我不怕你！」嘴裡咬著螺絲，雙腳抖的厲害，凱司手裡比著十字架的樣子，說著根本沒有人信的話。
　　
　　……你明明就很怕吧？大男孩忍不住嗤笑出聲。
　　
　　「真是的，不坐下來，我怎麼跟你好好的說話呢。」在凱司來的及慘叫之前，大男孩的手指轉了轉，就將凱司自已「送」到了他的面前。
　　
　　凱司一邊慘叫著，一邊往後跌去，才發現自己不但沒有疼痛的感覺，相反的，倒像是坐在最柔軟的沙發上面。
　　
　　「咦……」兩手抓了抓，軟軟的，有點像是棉花，可是往下看去，哪裡有什麼沙發棉花？不過就是一片黑暗而已。
　　
　　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凱司吃驚的樣子，大男孩開心地笑著，抱著肚子在空中轉來轉去。
　　
　　凱司這才發現，他眼前這個會笑會說話的大男孩，竟然在一面比他再高上一些的鏡子裡面，像是住在鏡子裡的人一樣。
　　
　　住在鏡子裡的人？凱司突然有點想呻吟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你不是格勒嗎？這不會又是姊姊讓我看的幻影吧？是幻影吧？」手心按著太陽穴，凱司有點無奈復無力的問著。「救命啊……不要再讓我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好不好──」
　　
　　「這可不是我能決定的。」大男孩──格勒聳聳肩，露出了和凱司如出一轍的笑容，「何況這次可不是我找你，是你找我呢。」所以他都沒有抱怨了，他也少抱怨一點吧。
　　
　　「我找你？」天地良心，他情願去面對祕羅那張臉也不要面對這個不知道死多久的傢伙啊！
　　
　　「嗯哼。你應該是用了什麼東西，所以才有辦法跟在你心中最深處的我見面吧？是用了『輪迴』嗎？聞你身上那股噁心的甜味，我想應該是。」格勒做勢嗅了嗅，然後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用力的在鼻前搧著風，一臉厭惡。「臭。臭死了，真是噁心的味道。」
　　
　　又沒人要你聞……凱司額上突然滑下了三條線，「我哪有用什麼啊……喂，你趕快讓我離開啦！」
　　
　　不管姊姊給他聞的東西是什麼，他看到這個人、看到格勒，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他每次看到利奧拉對他露出詛咒微笑時一樣，打從脊椎尾端往上竄去的不安。
　　
　　「唔唔，這我可沒辦法，作夢的又不是我。」格勒不負責任的攤手，然後，在鏡子裡面飄著飄，冰藍色的眼一直盯著凱司看，「你是我的子孫？」姑且不提他在他身上聞到跟他一樣的氣味，光是那頭充滿了生命力的綠髮、還有那雙漂亮的藍色大眼睛，根本就是遺傳到他的天生麗質嘛！
　　
　　沒想到他也有孫子啊……真是讓人感慨，如果他沒被那些人用那種方法暗算的話，他應該可以親手抱到這個孩子吧？
　　
　　「誰是你子孫啊？」凱司不自在地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我才不是你的子孫呢！我是──」
　　
　　──凱司根本是不必要的存在！你只是一個供應格勒身軀的容器！
　　
　　媚姬的話突然出現在腦中，海藍色的大眼闇了闇，那句「容器」，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我是……我只是……」
　　
　　只是？冰藍色的大眼從頭到腳將凱司給審核過一次後，格勒看著他，似笑非笑
　　
　　「啊？原來你不是我的孫子啊？我就說嘛……看你那頭亂的跟雜草一樣的頭髮，哪裡跟我這頭飄逸動人的秀髮比啊？還有你那雙眼睛，藍的一點也沒有質感，哪像我的眼睛，多麼稀有珍貴的冰藍色啊？長相就不說了啦，反正也沒我帥，還有那什麼腿啊？短不拉嘰的……」
　　
　　格勒每看過一處就挑剔一處，不時發出誇張的嘆息聲，大大地搖著頭，搖的本來心情在低落的凱司都忍不住火大了起來。
　　
　　「真是不好意思，我腿短礙到你的眼了啊……」凱司咬著牙，皮笑肉不笑的說。「我頭髮這麼雜眼睛不漂亮腿太短長的不帥還不都是你的基因有問題？」
　　
　　他的基因有問題？格勒眨了眨他那雙看似無辜的冰藍色大眼，雙手環胸。「小子，你說這什麼話？你又不是我子孫，怪我基因不好什麼。」
　　
　　格勒表面上輕挑地說著，心裡卻疑惑著，不是他的子孫、也不是他的遠親、更不可能是他那對早死到不能再死的爸媽或他的私生子，那……
　　
　　為什麼這個長的跟自己有點神似的少年身上，會有著自己才有的魔法波動？那種就像指紋一樣的東西，如果不是跟他有血緣關係的人，為什麼會有？
　　
　　他到底是什麼人？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我……」凱司咬著唇，選擇了，說謊。「我跟你，什麼關係也沒有。」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哦？」格勒突然奇怪地彎嘴一笑，笑咧了嘴。
　　
　　他突然……發現了，很好玩的事情……呢。
　　
　　「我跟你，什麼關係也沒有！」凱司大喊著，看著格勒那奇怪的笑容，嚥了嚥口水，明明是在陰涼的地方，汗卻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冷汗。
　　
　　「是嗎？我還以為……」格勒一手扒過頭髮，低下頭格格笑著，「我還以為，我就是你呢……」他抬起頭，對著面無血色的凱司笑著，甜甜笑著。
　　
　　那張抬起的臉，竟然跟凱司一模一樣。
　　
　　海藍色的眼睛，草綠色的雜亂短髮，皮皮的笑容。
　　
　　那是凱司的長相。
　　
　　「又或者，你是我呢？」格勒說，退開了一步，讓凱司看著鏡子裡映著什麼──
　　
　　那是一個，雙手緊緊捂著嘴，睜圓了一雙冰藍色大眼，不敢置信地搖著一頭綠色長髮的大男孩。
　　
　　那是格勒的長相。
　　
　　鏡中的格勒，笑著摸了摸自己……或者該說，凱司的臉。
　　
　　「我好像忘了告訴你……『輪迴』這種安眠香，能讓人夢到很多東西，好的、壞的、一直想要的、還有……恐懼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輪迴』會把你帶來見我，不過你的恐懼，還真是……有趣呢？你怕的東西、畏懼的事情，一點一點的，隨著你的害怕傳了過來喔。」他輕輕地以指敲著自己的頭，低笑出聲，嘻嘻、嘻嘻……
　　
　　「原來你很怕成為我？其實現在的我只是一滴懷有強烈意念的血，而你是用了這滴血做出來的『人』？你怕自己會成為第二個格勒？嘻嘻……」忍不住地，他笑彎了腰。
　　
　　被知道了！他想幹什麼？
　　
　　凱司緊緊地咬著手指，用力的，幾乎出了血。
　　
　　如果不這樣，他怕他會尖叫，他會瘋掉！
　　
　　「為什麼不想成為我呢？我很強啊，你可以用我的力量去殺了所有你害怕你討厭的人啊……例如，龍皇──？」格勒壓低了聲音，帶著細碎的笑聲，誘惑著。「我的力量可以讓你做到很多你做不到的事情喔……像是保護利奧拉，不讓他受傷害，又像是將那些過去曾經欺負過你的人逼到比地獄還不如的境界……你確定你真的不想要我的力量嗎？凱、格、勒、司。」
　　
　　他說著，小小聲的，像是從用手捂著的嘴裡所發出的聲音。
　　
　　那是從凱司的嘴裡說出來的。
　　
　　他緊緊地將嘴給捂著了，雙唇卻不像他的，自己開合，代替著鏡中的格勒說話。
　　
　　凱司的表情，看起來像是緊繃到了極點，就快瀕臨崩潰一樣。
　　
　　救我……利奧拉、利奧拉救我……救我……
　　
　　「你還在期待什麼呢？期待他會來救你嗎？唉……怎麼辦，我開始相信你是用我的血做出來的人了，怎麼跟我一樣傻呢？」一手托著下顎，格勒嘆氣。「我那時也是很期待米哲瑞、巴巴理斯、裘斯甚至伊珊娜來救我的，結果呢？傻孩子，你難道不懂嗎？期待這種東西，其實是名喚希望的絕望啊……」
　　
　　救……救我……
　　
　　「沒關係，你不懂也無所謂，反正等我進入了你的身體後，你就會懂得不去期待的感覺了。」格勒笑彎了眼，緩緩地，將手按上了鏡面，眼看著就要伸出來將凱司抓住──
　　
　　不……不！他不是格勒！他不是、他不是！利奧拉……利奧拉──
　　
　　恐懼的眼淚不斷地從凱司的眼中滴落，他用力地搖著頭，想往後退去。
　　
　　格勒皺了皺眉，卻不以為意，手指剛穿過鏡面而已，他卻像被雷打到一樣，突然震了一下，然後停頓。
　　
　　「嘖！搞什麼……只差一點而已，竟然有人進來了……」鏡中的格勒不悅地轉頭，在他的後面，竟然還有一面鏡子，鏡中是被吊在石室中的凱司，以及在祕羅的帶領下到了這裡的利奧拉。
　　
　　是利奧拉！
　　
　　緊緊咬著的手鬆了開，凱司雖然還是滿臉的淚，卻笑罵了出來，顛三倒四地說著：
　　
　　「什麼嘛……每次都來的那麼慢，我一定要拔光你的頭髮……可是他來了，利奧拉真的來了……」
　　
　　謝天謝地，他來了。
　　
　　格勒看著凱司，皮笑肉不笑的臉上，高深莫測。
　　
　　「格勒，你錯了，期待不是名喚希望的絕望！只要是真心的期待著，上天一定會聽到的！你看，他不就來了！利奧拉來了！」凱司笑著，臉上的喜悅明顯。
　　
　　看了，真是刺眼。
　　
　　「哦？是嗎？你的意思是說，是因為我的期望不夠虔誠，所以才沒被那什麼狗屁老天聽到囉？那好……」格勒不屑地看著凱司臉上的喜悅，掀唇冷笑。「那我就等著看，他能聽見你幾次的祈禱。」
　　
　　白的透明的指重新按上鏡面，使勁一壓，竟將鏡面震出了裂痕來。
　　
　　凱司張大了帶淚的眼，驚訝地看著他，就看到格勒噙著有點幸災樂禍、有點迷濛的笑容看著他。
　　
　　「你說希望這種東西真的存在是吧？那麼我給你五次機會……等到這面鏡子全部破裂時，你的身體就是我的了。記住，你只有五次機會，而第一次的機會，剛剛已經被你用掉了。」輕吻上那道裂痕，格勒笑著說了：「第一道的封印叫『恐懼』，已經毀了，你只剩下四次機會……好好的證明給我看，你所謂的希望吧。」
　　
　　──……司……凱司？
　　
　　隨著利奧拉溫柔的呼喚聲，四周的黑暗，以凱司為中心慢慢地被驅離，就連鏡中的格勒，也慢慢變的模糊不清。
　　
　　「讓我看看，你是在絕望中找到你的希望，還是找到名喚絕望的希望？」
　　
　　鏡中的格勒，恢復成了本來的樣子，以一雙看起來沒有感情的冰藍色眼睛瞅著他，一字一句說了：
　　
　　「希望他能將你保護好……只要你用了任何一點屬於我的力量，那麼，一切就不可能回頭了。」
　　
　　「只要你認為你是格勒，你就不再是凱司了……」
　　
　　他說，急著奔向光明的凱司，卻沒有聽清楚。
　　
　　於是，黑暗中，他悄悄笑著。
　　
　　
　　只要你用了我的力量，一切就不可能回頭了……
　　
　　到時候，你心愛的利奧拉，只能選擇陪著你一起入魔，或者是為了所謂的正義將你殺了。
　　
　　這就是你所追求的希望，名喚絕望的希望。
　　
　　
　　
　　卷七　血的羈絆
　　
　　
　　「……最後，我被龍皇封印在亞龍平原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格勒給殺了……」緩緩地，祕羅這麼說著，為他所知道的、那段被封印不再提起，格勒的過去做下了結尾。
　　
　　利奧拉只是抬了眼，沒做什麼表示。
　　
　　那不是他曾經參與、或者能夠參與的過去，他對別人過去做了什麼事情也沒有興趣，因為那些人不是他，他也不是那些人；而且，已經發生的，就不可能再改變，既然改變不了，那麼在事情發生後才去惋惜或者憤慨激昂，是很蠢的事情。
　　
　　他是利奧拉，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一向冷漠的可以的利奧拉。
　　
　　走在前面領頭的祕羅用眼角瞟了瞟利奧拉，再看到那張冷臉的表情始終沒變過時，忍不住撇了撇嘴，咕噥了起來。
　　
　　……至少他也有一點反應吧？故事中的主角之一好歹是他父親耶……
　　
　　利奧拉什麼也沒說，而祕羅等著利奧拉的回答，於是兩個人，彼此都沉默著，狹長的石甬道中，只有火把燃燒的聲音。
　　
　　就連腳步聲也沒有。
　　
　　實在很受不了這種死人般的沉默，祕羅努了努嘴，想開口說些什麼，利奧拉卻搶先他一步問了：
　　
　　「為什麼要抓凱司？」不可能只是單純想引他跟他走吧？是的話，祕羅就不會先是要他到亞龍平原下面找他，然後又在龍皇說著過去時出現將他帶走了。
　　
　　那麼祕羅的目的是什麼？他想做什麼？
　　
　　「呃？」沒想到利奧拉會問這個問題，祕羅愣了愣，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為什麼幫格勒？」利奧拉又問。
　　
　　從剛剛祕羅在提到格勒時那種懷念的語氣，他想，除了主人以外，格勒對他應該還有什麼不一樣的吧？
　　
　　他不認為，祕羅有忠心到主人死了以後，還會一直掛念著替主人報仇。
　　
　　「因為格勒是我的主人。」祕羅摸了摸額上用布巾綁著的地方，那布巾下面，有著跟寶利龍頭上一樣的紅色印記，證明著自己曾有過主人的印記。
　　
　　只是在格勒死後，像是一種哀悼一樣，那印記就綁在布巾之下，再也不見天日。
　　
　　除了當年那些人以外，再也沒有人知道祕羅曾經有過主人。
　　
　　「但是格勒死了。」利奧拉淡淡地說著。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不管是在哪一個世界，都一樣。
　　
　　「格勒死了？」聽利奧拉這麼說著，祕羅反而笑了。「不，格勒還沒死。」
　　
　　再怎麼說，格勒也總是被人封為魔王的人，要是魔王這麼容易就死了，那哪還叫什麼魔王呢？
　　
　　「別忘了，我跟格勒有過締約，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如果格勒真的死了，那麼你以為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什麼……鬼嗎？」祕羅笑著，眼神中閃過一絲怨毒。「龍皇為了不讓我去幫助格勒，使用了卑鄙的手段，趁我不察時將我封印起來，卻沒想到，他的舉動反而為我主留了一線生機。」
　　
　　走在前頭的祕羅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著利奧拉，緩緩地，將頭上的布巾取下。
　　
　　布巾下，光潔飽滿的額頭一片雪白，哪有什麼印記？
　　
　　利奧拉的心裡微訝，當然，那是因為他不是正規騎士，對騎士與龍的關係了解也不夠透徹，如果在場有哪位正規的騎士──例如白天、斐爾、或者血狼、蘭斯洛特等等不折不扣的騎士的話，看到眼前的景象，恐怕不僅只是驚訝，甚至會大叫出聲，質問著：「這是怎麼一回事」吧？
　　
　　因為不明白，所以利奧拉才能以冷靜的態度面對著祕羅，說出會嚇掉許多騎士眼睛的話：
　　
　　「你跟格勒已經解除契約了？」
　　
　　如果在場有任何一名龍騎士在的話，利奧拉此刻恐怕已經被拖下去圍毆了。要知道，龍是這世上最忠心的生物，即使主人死了，龍也絕對不會再認其他的人為主，有些龍甚至會選擇跟著主人一起死去；相對的，一個人一生也只能擁有一條龍，即使那條龍死了，主人也無法再與其他的龍締約。
　　
　　因此，對龍騎士們來說，龍是跟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的夥伴，就像龍不會背叛自己誓約忠誠的主人，身為龍主的人，也不會做出解約這種事情來。
　　
　　有點常識的龍騎士都知道這種事情，不過利奧拉不算是正統的龍騎士，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後那一連串有完沒完的麻煩事，也沒讓他有時間去了解這種事情──雖然就算有時間，他也不會主動去研究這種事情。
　　
　　也因此，他才會說出這種就算被龍騎士抓去毒打一頓也沒立場還手的話。
　　
　　不過還好，在場並沒有任何一名龍騎士，只有一隻跟他主人一樣做事不按常理，純憑個人喜好的黑龍王祕羅。
　　
　　「不，並沒有。」將布巾重新綁回去，祕羅得意地說著，「被可恨龍皇封印起來時，我便將當初與格勒締約時的那滴血，以自己的身體為器皿加以培植，不斷地混入我的血、以及魔力，等到那滴血的濃度足以孕育出一個生命時，我的手下帶著那滴血，找上了一對已育有一女的夫妻，利用那妻子的身體，將那個生命孕育出來。」
　　
　　「將我主，格勒再一次生出來。」
　　
　　利奧拉看著祕羅再次邁開腳步，雖然有點遲疑，卻還是跟了上去，心中的疑惑，像是積木一樣，越積越高、越積越高……
　　
　　他還是不懂，這關凱司什麼事情？祕羅要讓格勒復活，何必抓來凱司？即使是要引來自己，自己對他的企圖也沒有任何幫助啊……先早凱司的反常，和這有關嗎？龍皇拿出來的、那張寫著凱司名字的紙，上面的香味他好像曾經在哪裡聞過……
　　
　　──對了，媚姬，是媚姬！那種香味，他曾經在黑暗一條街的媚姬身上聞過！
　　
　　「有了這個念頭後，我就一直在想，什麼樣的身體適合當作我主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軀體呢？」祕羅輕快地說著，黑色的背影在燭火搖曳下有些模糊，「最好的身體，還是跟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吧？最好是自己的後人，像是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那樣的……」
　　
　　「可惜格勒的女兒都太大了，所以我只好將目標放在他的孫子上……」
　　
　　碰地一聲，祕羅的衣領被利奧拉抓住，狠狠地撞在石壁上，雙腳踩不到地，一雙殷紅的眼卻居高臨下，帶著濃濃嘲笑地看向了利奧拉那雙銀眸裡。
　　
　　「你終於發現了嗎？沒錯，你心愛的那個大男孩凱司，就是格勒的轉世……不，不算轉世，應該說是──容器。」
　　
　　「為什麼是凱司？」利奧拉問，勒緊了祕羅的衣領。
　　
　　祕羅只是不屑地哼了哼，「應該要問，為什麼選中那具身體吧？我選的是血，可不是靈魂。」當初決定時，他可不知道這世上會出生一個叫凱格勒司的聒噪小鬼。「即使是不曾見面的父子母女，在個性及長相上，或多或少也會有所相似，你以為那是為什麼？血緣本來就是世界上最暴力的羈絆，即使他不想要，也避免不了他體內有格勒的血緣、以及那一代傳過一代的強大魔力。」
　　
　　「我要的就是他體內的『格勒的血緣』，那四分之一的血緣，已經足夠讓那一滴格勒的血毫無阻礙地融入他的體中，成長等待，然後在時機來臨時醒來……你懂我意思嗎？我要的，只是一個有著格勒血緣的容器。」
　　
　　「真是可憐啊他，出生成長的目的，只是為了當個讓格勒重生時可以使用的上好容器；而那根本就不必要存在的人格，『凱格勒司』，在格勒接掌過那具身體時，大概會被格勒絞成碎片，成為可悲的第一樣祭品吧？」感覺那雙揪著自己衣領的手發著抖，祕羅撇嘴一笑，惡意地說了。「所以你說，格勒哪裡死了呢？他明明活的好好的，在那個男孩的身體裡活的好好的啊……」
　　
　　「你把凱司藏到哪了？你把凱司藏到哪了！」雙手顫抖著，利奧拉將祕羅摔到地上，想撲上去毆打祕羅一頓時，尖銳的女子聲音突然在甬道裡響了起來：
　　
　　「利奧拉？你想對祕羅做什麼！」吃驚的聲音，那是媚姬的。
　　
　　利奧拉轉頭過去瞪著媚姬，原來，連媚姬也跟祕羅是一夥的嗎？
　　
　　那顆學會為了某個人而痛的心，隱隱抽痛著。
　　
　　利奧拉皺著眉，忍不住問了：「凱司不是妳的弟弟嗎？妳為什麼要這麼對他？龍皇那封寫著凱司名字的信，也是妳寫的吧？」明知道，對龍皇來說，那個名字中的格勒兩字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
　　
　　連姊姊都選擇了格勒而不要你嗎？凱司，你難過嗎？會哭嗎？
　　
　　會──哭著叫自己的名字嗎？
　　
　　媚姬一震，貝齒咬著鮮紅的唇，「……他不是我的弟弟，我跟祕羅一樣，讓格勒復活，是我們長達百年的悲願。」
　　
　　「但凱司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他們沒有權力，為了格勒而殺了凱司！
　　
　　「不，他只是我用格勒的血製造出來的祭品、容器！」祕羅一手扒過頭髮，將因摔在地上而亂掉的頭髮整理了下，連看也不看一眼顫抖著的媚姬，走到了利奧拉的面前，笑著。「把他還給你當然沒什麼問題，只是小鬼的主人，你真的以為你救的了那個大男孩嗎？」
　　
　　什麼意思？利奧拉瞇起了眼，看著顯然沒有攻擊打算的祕羅。
　　
　　「既然我們會將他抓來，就不可能沒有原因，既然媚姬會出現在這裡，那就代表現在，那個男孩應該已經在『凱司』與『格勒』之間做選擇與掙扎了吧。」唯一能喚醒格勒血中那抹殘破靈魂的，只有來自信任的人的背叛，就像當初讓格勒決心滅世，是因為有人背叛了他一樣；只要有一個，那男孩信任的人出賣他，讓他感受到那種深沉而絕望，像是要窒息一樣的痛處時，格勒就會睜開眼，慢慢地、奪取那具身體……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他才會找上那個、其實從來也不需要她存在的人。
　　
　　祕羅微微側首，見媚姬點了點頭，掀了掀唇暗示她已經將一切都處理完畢時，他帶著微笑，彎腰將掉在地上的火把撿起，重新點上了火，「如果你想要回他……那就跟我來吧，只是我不肯定，跟你回去的，是哪一個喔……」
　　
　　帶著細碎的笑聲，祕羅走進了更深的甬道裡，利奧拉看了媚姬一點，跟了上去。
　　
　　就算媚姬不要凱司、所有人都不要凱司，也沒關係，他要。
　　
　　他要他的凱司，而不是格勒。
　　
　　即使在黑暗裡，也不影響視力的利奧拉很快地就追上了先走的祕羅，跟著他一起來到了一扇石門的前面。
　　
　　「你要的大男孩，就在裡面。」
　　
　　祕羅一說，利奧拉沒有第二句話，雙手立刻搭上了厚重的石門，使勁一推，便將那石門給推了開。
　　
　　甜膩到讓人無法思考的甜香，立刻撲鼻而來，利奧拉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等到那帶著甜香的白煙差不多退去後，才走進了石室裡。
　　
　　石室中，他心愛的大男孩四肢成大字狀被吊了起來，綠色的頭顱低垂著，奄奄一息。
　　
　　「……凱司！」利奧拉立刻迎了上去，一道銀光閃過，鎖住凱司四肢的鎖鏈馬上被削斷，落下的凱司，被利奧拉抱的正著。
　　
　　倚在門旁的祕羅，雙手環胸，露出了等著看好戲的笑容。
　　
　　「凱司……凱司？我來救你了，凱司，你醒醒啊……」利奧拉輕輕呼喚著，溫柔地替凱司撩開了蓋住眼睛的瀏海。
　　
　　一點小小、卻刺眼的殷紅在凱司的額中，散發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氣息。
　　
　　──那是什麼？利奧拉的眼皮突然跳了下。
　　
　　輕閉著的藍色大眼，像是回應他的呼喚般，在顫了顫後，緩緩地張了開來，對著他一笑。
　　
　　「……利奧拉。」
　　
　　仍舊是海藍的雙眼，只是，是錯覺嗎？那雙眼睛的顏色，似乎變的有些……淡？
　　
　　「看到了嗎？等到那一點殷紅變成了圖騰，而他的雙眼也褪成冰藍色時，住在這具身體裡的，就不再是凱司，而是格勒了。」祕羅風涼地說著，心裡卻有些訝異。
　　
　　「輪迴」的量果然還是太少了嗎……他本來以為，當那男孩再睜眼時，應該就變成了格勒的……
　　
　　「什麼格勒……利奧拉？」沒聽清楚祕羅說什麼的凱司，在聽到格勒兩字時，敏感地僵直了身子，一臉驚恐的樣子，讓不捨的利奧拉忍不住將他抱的更緊。
　　
　　緊緊的，好像只要他一鬆手，他就會這麼消失一樣。
　　
　　「沒事的，沒事的……有我保護你，不會有事的。」利奧拉緊緊地抱著凱司，雙手竟然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他將凱司的頭按入懷中，一聲又一聲地安慰著他……也安慰著自己。
　　
　　突然有點，恨起自己為什麼不夠強，為什麼不能夠好好的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利奧拉，你、你抱的好緊……」被抱的有些生疼，凱司輕輕地推著利奧拉，「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滿頭冷汗？」他將手覆上利奧拉的額頭，替他將冷汗擦去。
　　
　　人體的溫度，隨著凱司的手傳遞過來，利奧拉閉起了眼，感覺著自己懷中擁抱的，是具著溫度的柔軟軀體，而不是冰冷的器具……
　　
　　果然，祕羅是騙人的吧？凱司怎麼可能會是器具呢……
　　
　　「沒事。只是……祕羅剛剛跟我講的故事有點恐怖，讓我嚇到了。」有些蒼白的薄唇輕輕地開合，利奧拉看著凱司，面無表情的說謊。
　　
　　「恐怖……鬼故事？」真的假的？祕羅會說鬼故事，還嚇到利奧拉？
　　
　　凱司的表情好驚訝。
　　
　　「嗯。一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遙遠的故事……」一個，從以前延生到現在，明明早就結束了，卻有人企圖讓他繼續的故事。
　　
　　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敢想像的恐怖故事。
　　
　　海藍色的眼睛緊緊看著利奧拉，像是想從他臉上找到說謊的痕跡，但利奧拉只是露出了帶著一點複雜的笑容，用一種很容易讓人心軟的眼神看著他。
　　
　　被看的很不好意思，凱司嘖了聲，將霞紅的臉別了開。
　　
　　「那凱司呢？祕羅沒有傷害你吧？」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被帶來的原因呢？
　　
　　利奧拉看著他，有些擔心，如果凱司知道了自己一直信任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犧牲他而存在的，他會不會崩潰？會不會，從此對一切不再信任？
　　
　　凱司眨了眨藍色大眼，露出了像貓一樣無辜的表情，疑惑地反問：
　　
　　「祕羅？啊啊，他只是抓我來跟姊姊見面的啦！因為我太久沒有見姊姊，所以姊姊太想我，就拜託祕羅帶我來見她囉。你也不是不知道，祕羅就是笨手笨腳的笨蛋一個啊，本來好好的事情被他搞的好像很嚴重一樣……」他笑著，一臉無奈，攤了攤手對著還靠在門邊的祕羅嘆了口氣，很不在乎的出賣祕羅的名聲。
　　
　　至於格勒的事情、他其實是被製造出來的「代替品」的事情、總有一天他會被格勒所取代的事情……在那一天來臨之前，請讓他將一切都當成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秘密。讓他多享受一點，彼此信任的溫暖。
　　
　　他其實很害怕，害怕被別人用冰冷的眼神看待，也很害怕，總有一天，就像他在格勒的記憶裡看到巴巴理斯幫著龍皇、米哲瑞袖手旁觀一樣，他會看到利奧拉抽出碎銀站在龍皇的面前，為了世界的正義殺了他。
　　
　　因為害怕，所以他選擇了隱瞞，什麼都不說。
　　
　　反正，只要他小心一點、注意一些，不去碰到格勒設下的四個條件，格勒就不會有機會復活了吧？
　　
　　所以他可以……什麼都不說吧？
　　
　　可以吧？
　　
　　倚在石門旁的祕羅，看著那對在石室裡互擁、怕失去對方怕的要命，所以不敢向對方說出事實的笨蛋情侶，忍不住翻白眼嗤了聲，拿著火把轉身沒入黑暗的甬道中，將密閉的空間留給他們。
　　
　　反正那個叫做絕望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了，接下來，他只要耐心的等待，等待格勒完全醒來的那一天就好。
　　
　　也許到了那一天，他會看見龍皇的孩子臉上，出現絕望而痛苦的表情？啊，真是令人期待呢……如果傷害不了龍皇的話，那麼，傷害他的孩子也是一樣的。
　　
　　這就是他之所以，會在叫利奧拉來找他後，將他帶來的原因。
　　
　　祕羅燦爛的笑著，帶了一點殘忍的天真，那抹天真的笑，竟然和寶利龍有一點像。
　　
　　血緣，是世上最暴力的關係。
　　
　　恐懼與不安的種子已經種下了，還要等多久，才會萌芽開花呢？
　　
　　百年都等過了，他不介意再多等上幾天，或者幾個月。
　　
　　他一向，很有耐心的。
　　
　　「……你們好好的享受吧，最後的一點幸福……」然後，當幸福消失後，請不要忘了露出他最想看到的，痛苦的表情。
　　
　　得到後失去，比得不到更痛、也更傷人，這還是龍皇教他的，只可惜，除了那個皇位外，龍皇已經沒有什麼能失去、也值得讓他在失去後感到心痛的東西了。那個人，一直都很懂得怎麼保護自己，消滅自己可能存在的弱點，在開始感到捨不得時，就馬上將會影響到自己的任何人物捨去。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在乎，是很孤獨很寂寞沒錯，可是相對的，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捨不得。
　　
　　所以他再也傷害不了他，只能學著，不再被他傷害。
　　
　　然後在發現龍皇的孩子，跟成為龍皇前的他一樣，深情而溫柔時，將對他的仇恨轉向他的孩子，利奧拉身上。
　　
　　他跟利奧拉並沒有什麼恩怨仇隙，只是，誰讓他的體內，有著龍皇的血緣呢？
　　
　　他只是想看那個人，露出那種失去的表情而已。
　　
　　「……血緣，果然是最暴力的關係啊……」祕羅輕輕地說著，輕輕地嘆息著，踏著沉穩的步伐，走入更深的黑暗中，繼續著他下一步的計畫。
　　
　　聽著祕羅的腳步聲越行越遠，終於確定祕羅沒打算再搞什麼把戲後，利奧拉鬆了口氣般的，鬆開了抱住凱司的手，改成了，和他十指交扣著。
　　
　　「利奧拉……」凱司的臉，更紅了。
　　
　　「我們回家吧。」銀眸微微地彎了，帶著笑意。「不是回籠皇帝國，而是回去阿卡蘭，我們回家吧。」
　　
　　凱司訝異地看著他，海藍色的大眼微微濕潤著。
　　
　　然後，蒼白中帶了一點粉櫻色的唇，彎了起來。
　　
　　「好。」
　　
　　「我們回家。」
　　
　　回到阿卡蘭學院那間小小的、常常被他們弄成露天營的學生宿舍去。
　　
　　回去他們的家。
　　
　　
　　　　　　　　　　＊　　　　　　　　　＊　　　　　　　　　＊
　　
　　
　　銀白的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正按著慣例進行騎士點閱的龍皇坐在鑲著寶石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聽著下面騎士們的宣示，以及報告。
　　
　　他現在整個腦中，都是利奧拉與凱司的事情。
　　
　　距離他們相繼被祕羅帶走，已經兩天了，這兩天裡，他不是沒想過到亞龍平原那去找他們，只是……亞龍平原那麼大，他無法肯定，祕羅是否會在當初他封印他的地方，也無法肯定，祕羅帶走利奧拉，是不是一種用來混淆他視聽的障眼法，其實凱司被他另外藏了起來？
　　
　　太多的不肯定，讓他不敢就這麼貿然出手，即使想派蘭斯洛特跟血狼去調查，又擔心這舉動會引來阿卡蘭跟商濟聯盟的注意。
　　
　　雖然商濟聯盟應該是會選擇跟他站在同一個界線，但是阿卡蘭……從以前到現在，阿卡蘭即使表面上不表示，暗地裡，卻是站在格勒那一陣線的。
　　
　　當年的裘斯跟巴巴理斯救不了格勒，難道現在分別身為阿卡蘭首領跟阿卡蘭學院校長的他們兩個，要保護可能成為格勒的那個男孩還困難嗎？如果困難，那男孩就不會被他們藏了二十年，直到有人向他密報，他才知道了！
　　
　　龍皇臉上平靜而和藹，置於扶手上的拳，卻緊緊地握了起來。
　　
　　「原來你還會生氣嗎？我以為在你將一切都捨去時，連身為人類的情感都一併捨去了。」帶著笑的男性嗓音小聲地在耳邊響起，龍皇紫眸往一旁看去，才發現站在自己旁邊的騎士，才離開一下，回來時，竟然變成了祕羅！
　　
　　「你！」龍皇雙手撐著椅子的扶手，像是想站起來，卻又顧慮著全龍皇帝國的騎士都在下面，為了不讓騎士們受到驚慌，他只能忍隱，用和祕羅一樣小聲的音量，咬牙問著：「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穿著他龍皇帝國的金紋騎士服！
　　
　　相較於他的激動，站在龍皇旁邊的祕羅，反倒顯的神情自若，他看著下面的騎士，無聲地吹了個口哨。
　　
　　「真是……壯觀到很刺眼的騎士團啊……」每一次看到，眼睛都被那鎧甲閃的很痛的他，終於對龍皇發出了他一直都很想告訴他的感嘆。
　　
　　「我是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吸氣，克制！
　　
　　祕羅不著痕跡地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整個龍皇帝國，能有多少騎士曾親眼近距看過本龍王化成人形的樣子？」姑且不提他們看到他的時候，他絕多數都是以龍型居多，光是在那群騎士食古不化的腦子裡，黑龍王就代表一定要全身黑的觀念，就不可能讓他們認出他了吧？
　　
　　垂眼看了看自己為了混進來而穿的白色騎士服，說真的，他比龍皇更想嘆氣。
　　
　　他剛剛就是穿成這樣光明正大的走進來耶……
　　
　　……也是。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了閉眼後，龍皇表面專心地看著下面的騎士，話家常般地問了：「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你不惜穿上曾被你用力厭惡的騎士服，也要混進點閱會場裡？」
　　
　　「啊，如果我說是因為我想看你呢？」眼角瞟見龍皇臉上冷靜的面具有一絲裂痕，祕羅語意中帶著笑意，「這當然是玩笑話……我不趁晚上偷領龍來轟了你這就很不錯了，哪可能為了看你特地跑來？」
　　
　　「哦？」龍皇挑了挑眉，語氣平淡。
　　
　　「我只是來告訴你，那個綠髮的大男孩……他現在還不是，不過，他已經接受了格勒的血，成為第二個格勒，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龍皇倏地抬首，這才發現，祕羅難得裸露的額上，原該存在的那點殷紅早已消失，光潔一片。
　　
　　「你！」不顧台下的騎士們會有什麼反應，他伸手抓住了祕羅的手。
　　
　　祕羅還是微笑著看著地上，只是，臉上的笑容卻淡了。
　　
　　那男孩成為第二個格勒只是遲早的事情，他再一次為了保護格勒而與龍皇對上，也只是遲早的事情，這一次……
　　
　　「如果這一次，我還是選擇幫助格勒的話，你會將我再次封印起來，還是殺了我？」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幾乎蓋住了眼睛，祕羅聽著台下開始有所噪亂，掙開了龍皇的手，退了幾步，輕聲問著。
　　
　　龍皇看著他，緩緩站了起來，抽出腰間的劍。
　　
　　「……這次，我會殺了你。」上次他留情，將他封印起來，卻給了他一個讓格勒復活的機會，這次，他不會再留情了。
　　
　　不會了。
　　
　　「是嗎？」祕羅虛弱地笑了笑，「那麼，這次可千萬要對準心臟喔……」他說，天空突然傳來了一陣龍嘯。
　　
　　「我會的。」將劍鞘丟到一邊，龍皇的紫眸裡，只有冷靜，他對著下面越來越噪亂的騎士們大喊：「現在在你們面前的，是我們的敵人黑龍王祕羅！騎士們，拿出你們的劍，一起為了和平將我們的敵人剷除！」
　　
　　隨著他的話，下面的騎士也紛紛抽出了劍。
　　
　　祕羅笑了。
　　
　　「不久後，我們還會再見的。現在……你如果不趕快，等到那個男孩真的變成了格勒，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喔。」一隻翼手龍突然從空中俯衝而下，朝著祕羅的背後而來。
　　
　　「等我殺了你以後，我自然會接著去殺他！」看出祕羅想逃，龍皇掄著劍就劈了過去。
　　
　　在龍皇的劍揮過來之前，祕羅已經跳上了翼手龍的背。
　　
　　「祕羅──」
　　
　　「真的想阻止什麼的話，就到阿卡蘭去吧。」飛上了空中的祕羅，朝下面瞪著他的龍皇說，「等到情勢確定，格勒復活後，我們一定會再見面。到了那時，我不會跑的。」
　　
　　他說，然後笑著離去。
　　
　　留下追不到他的龍皇，在瞪著他離去的方向須臾後，飽含著怒氣地對著後面跟上來的騎士說了：
　　
　　「傳令下去，立刻召集軍隊往阿卡蘭過去！還有，告訴蘭斯洛特，要他務必趕在四皇子跟他身邊的男孩回到阿卡蘭學院之前，將他們抓住，然後，殺了那個綠髮的男孩！」
　　
　　
　　這天，不只龍皇帝國，就連商濟聯盟與阿卡蘭都收到了祕羅的通知。
　　
　　不到半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格勒即將復活。
　　
　　而第二個格勒，是格勒的孫子，和當初的格勒一樣，在阿卡蘭學院術士院就讀，他叫凱司。
　　
　　凱格勒司。
　　
　　
　　
　　
　　卷八　利奧拉的正義
　　
　　
　　總覺得……凱司似乎，還是怪怪的。
　　
　　好不容易走出那又大又處處相似的地底宮殿來到草原上，利奧拉走在凱司的後面，微顰著眉這麼想著。
　　
　　是他太敏感，還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凱司開始在舉手投足間，慢慢地散發出了一種……不像他以前會有的，讓人不自覺防備的壓迫感。
　　
　　是他太過敏感，還是這就是祕羅所說的，格勒帶給他的感覺？
　　
　　「終於離開那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了，萬歲！」走在前面的凱司回過頭，燦爛的笑著。「利奧拉，你再那麼慢吞吞的話我就要把你丟下了喔！」
　　
　　陽光下，綠色的髮飛揚著，陽光從髮間灑落，讓那一頭看來雜亂的髮，有些飄逸。明明是很美的景象，一點殷紅，卻在那一片綠意中，打破了整體的和諧。
　　
　　因為陽光太過刺眼，銀眸不自覺地微微瞇起，看著那越跑越遠的身影，以及耀眼過頭的太陽，讓他停下了腳步。
　　
　　他──似乎忘了什麼……
　　
　　「利、奧、拉──」跑的太前面，才發現利奧拉竟然沒有跟上來，凱司往回跑了一小段路後，雙手圈在嘴旁，大聲地叫著，被狠狠丟在後面的利奧拉。
　　
　　略長的草因風搖曳，蕩著一波又一波的綠色漣漪，充滿了活力的大男孩，一邊叫著自己的名字，一邊朝著自己奔來，一切都是那麼那麼的美麗，可是……
　　
　　太安靜了。
　　
　　偌大的草原上，沒有飛鳥走獸，沒有蟲鳴，也沒有半隻龍經過或者飛過……這未免也，安靜的太過火了。
　　
　　長久以來的殺手本能，讓利奧拉直覺感到不對勁，以及危險靠近的感覺，只是，他感到了不對，卻感覺不到，哪裡有危險。
　　
　　對一個殺手來說，本能與直覺，是活命絕對不可或缺的兩種東西。過去利奧拉就靠著超人般的直覺避開了許多的危險，所以，他絕對不懷疑自己的直覺。
　　
　　沒有人會懷疑自己賴以維生的東西。
　　
　　利奧拉沉著氣，銀眸掃過四周，試圖找出讓他感到危險的東西。
　　
　　「搞什麼啊？這個傻瓜……」凱司看利奧拉沒有移動的跡象，邊納悶地抓著頭，邊往著利奧拉走去。
　　
　　然後在走近利奧拉時，因為注意到地上一片停留太久的雲影不太正常而抬起了頭，看到了一身白色騎士服，坐在獨角獸上的蘭斯洛特。
　　
　　絕對代表正義的，光明騎士蘭斯洛特。
　　
　　「哇靠，不會又來了吧……」想起上次像這樣見到蘭斯洛特的情況，凱司的頭皮就忍不住一陣麻。
　　
　　每次跟這個正義偏執狂碰面，都代表著不會有什麼好事情，天知道這次又有什麼麻煩要發生了？總覺得頭開始痛起來的凱司，唯一肯定的是，從那張有點嚴肅到有點可怕的臉色來看，不會顧慮利奧拉是不是皇子的蘭斯洛特，絕對是來找他們……不不，送麻煩給他們的。
　　
　　──其實，不管是找麻煩還是送麻煩，感覺都是沒有比較好。
　　
　　「蘭斯洛特……」利奧拉愣愣地看著蘭斯洛特在自己跟凱司的面前降落了下來，皺著眉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棕色的長髮被綁成馬尾，隨著微風吹過而微微飄動著，水藍色的雙眼在兩人間掃過一掃後，定在利奧拉的身上。
　　
　　「看來你還是一樣不懂騎士的禮貌，四皇子。」蘭斯洛特沉聲，以右拳在左胸輕搥了下，做了個漂亮的騎士行禮。
　　
　　利奧拉連忙跟著他做了一樣的動作。
　　
　　在他們兩個人向對方做完騎士禮節後，已經被利奧拉強制訓練到對於麻煩兩個字已經呈現完全自暴自棄狀態的凱司，做了一個「不好意思，插一下話」的動作，然後看向蘭斯洛特，一臉諂媚。
　　
　　「咳，那個……光明騎士大人，不知道你找我們是為了什麼呢？是想找我們吃飯嗎？還是剛好經過這裡，看到我們兩個走的很辛苦，想要載我們一程？」搓著手，凱司完全不抱希望的問著。
　　
　　他沒有無知到真的會認為蘭斯洛特真的是為了請他們吃飯或者載他們而來的，按照慣例思考，肯定是龍皇又給了他什麼指示或者這個正義偏執狂又想到了什麼維護正義的事情，所以才找上他們吧。
　　
　　蘭斯洛特看了凱司一眼，突然抓住了凱司的手，反折。
　　
　　「媽啊──」凱司痛的大叫。
　　
　　「凱司！」利奧拉一愣，抽出了碎銀對著蘭斯洛特。「放開凱司！」
　　
　　「請恕我無法答應你的請求。」蘭斯洛特搖了搖頭，「既然這男孩有可能會成為第二個格勒，那麼在那個『可能』還沒變成『事實』之前，我有義務將他除去，以免他會像格勒一樣毀滅世界。」
　　
　　對世界來說、對正義來說，格勒不折不扣是個瘋子，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瘋子。當年犧牲了那麼多騎士，流了那麼多血才好不容易將他給制服住，換來了百年和平，如今竟然有人試圖要讓那個瘋子用這男孩的身體復活……
　　
　　他可以不計較格勒身上那可怕的力量，卻無法不去在乎，格勒那種有仇必報的個性，以及他死前，那雙充滿了怨恨的眼，還有那句話。
　　
　　揚言血洗世界，以命賠命的格勒，話中的真實性有多少？他不想賭，也不敢拿人們的命去賭，格勒的破壞力有多大，他當年不是沒有看過。
　　
　　如果格勒真的復活了，那絕對，不是光一個他就能阻止的，所以在一切來不及之前，他必須要將禍根趁早拔除。
　　
　　這，是為了正義。
　　
　　「等、等等……除去！？天啊天啊天啊──」凱司的臉瞬間變的慘白，他哇哇大叫著看向利奧拉。「利奧拉，你告訴我他說的除去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天啊、地啊！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認識了利奧拉之後沒好日子不說，現在又有個變態偏執狂說要除掉他？他是造了什麼孽啊──
　　
　　「他說的除去，應該是指殺掉。」不會說謊的殺手，很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感覺，然後就看到那個綠髮大男孩抓著頭髮跳腳的樣子。
　　
　　 ……他有說錯什麼嗎？
　　
　　「烏鴉嘴，你給我安靜！」僅存的一手用力地指向利奧拉，凱司在瞪了某個不會說話的殺手一眼後，回過頭對著蘭斯洛特，一臉天真無辜的諂媚樣，「呃……這位騎士大人啊，我想應該是你想太多了啦，你看我這麼弱，怎麼可能會成為第二個格勒來毀滅世界呢是不是？而且你看我的個性哪裡跟格勒像了嗎？沒有吧？沒有吧？我只要吃的飽睡的飽麻煩少什麼都好，哪可能會去做什麼毀滅世界的事情呢？」所以趕快放手、放手吧！
　　
　　蘭斯洛特看著他，眉間皺的越來越深。
　　
　　「別皺眉頭了嘛，小心會有皺紋喔。」凱司哈哈乾笑著，冷汗開始狂流。
　　
　　他、他好像看到了蘭斯洛特的額頭上開始冒出了青筋？
　　
　　哪裡像？「你這種個性，根本就和格勒如出一轍！」蘭斯洛特咬著牙說，本想直接擰下他的頭回去交差，但一旁利奧拉握緊了碎銀，防備地看著他，他想，就是他能順利將這男孩殺了，恐怕，也沒辦法順利地回到龍皇帝國吧？
　　
　　那眼神，很清楚地告訴他，如果他真的傷害了這個大男孩，那麼，他將不惜自己的生命。就是兩敗俱傷，也要殺了他。
　　
　　蘭斯洛特嘆氣了。
　　
　　「……你應該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正義。」
　　
　　「我知道你是為了正義，只是，我不能讓你這麼殺了凱司。」利奧拉說，他也不願與蘭斯洛特對上，只是，如果說蘭斯洛特是為了維持正義而存在，那麼，他就是為了凱司而選擇留下的吧。
　　
　　所以，他不能讓他就這麼殺了凱司。
　　
　　「喂……你們兩個不要說的好像我一定得死一樣好不好？」被反折手已經痛到開始有些麻意了，他們還想要在那講多久？凱司皺眉，忍不住插話進來：「咳，你們兩個聽我說一下，其實呢……也不一定要我的命嘛對不對？也是有其他的方法的啊，像是……」像是什麼？完了，接不下去。
　　
　　一銀一藍兩雙眼同時往凱司看去，看的他頭皮有點發麻。
　　
　　「像是……其實把我的力量封印起來就沒事了吧？」海藍色的雙眼四處轉了轉，最後在看向利奧拉時，凱司突然想起蘭斯洛特也曾經因為認為利奧拉太過危險，而將利奧拉的力量給封印起來的事情。
　　
　　既然比他還強的利奧拉都不必被殺了，沒理由他就得一死以謝天下吧？
　　
　　「喂喂，蘭斯洛特，你就把我封印起來就好了啊，封印起來我還能搞什麼怪？」魔力被封印後，他就連外出都一定要利奧拉跟隨保護了，哪裡還有辦法去破壞什麼正義不正義的？只要不違背正義兩個字，這傢伙就不會找他碴了是吧？
　　
　　啊，凱司，你真是他媽的聰明到可怕啊！
　　
　　利奧拉愣了愣，卻也明白凱司的意思，蘭斯洛特曾經說過，光明騎士並不喜歡殺生，只有在出現了什麼會危害到正義與世界和平的人、事、物，又無法以不殺的方式解決時，他才會採取以殺制暴的手段。
　　
　　那麼，只要凱司的魔力被封印住的話，就不會對蘭斯洛特的正義造成威脅。
　　
　　被一銀一藍兩雙眼睛看著，蘭斯洛特微垂著眼，開始思考了起，凱司那個提議的可能性。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其實，他或許可以試著封印格勒。
　　
　　爲什麼呢？他明明不愛殺人，也不愛看人死的，那，爲什麼，在當初面對格勒時，他卻直接地選擇了將他誅殺，而不是想辦法去封印、或者找出方法讓格勒收手呢？
　　
　　也許，一方面是他太清楚格勒不會乖乖地讓他封印，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私心，讓他即使有，也不想用第二種，本來可以不必犧牲任何人的方式？
　　
　　原來他也有私心。
　　
　　蘭斯洛特的表情有些愕然，看著那張與格勒神似，卻又不是格勒的臉，他微微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經過了百年，他已經不是那個心浮氣燥，會被個人喜好給影響情緒的騎士了，他知道其實只要將眼前這個綠髮的男孩身上那源自於格勒的魔力給封印起來，那麼，即使哪天他真的有心為惡，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實行。
　　
　　他知道他只要將他封印起來就好了，只是……龍皇的命令還在耳邊，他要的，不是封印後的和平，而是徹徹底底的根絕。
　　
　　他該怎麼做呢？
　　
　　這位偉大的騎士，有些煩惱地想著。
　　
　　「……如果只為了『正義』，只要封印凱司就好了，你在猶豫什麼？」見蘭斯洛特有所猶豫，利奧拉問了，特意將蘭斯洛特最重視的正義兩個字咬重。「為什麼不能快速地做下決定？是有誰在背後指使你，或者你的私心就是想將凱司殺了？」
　　
　　蘭斯洛特一頓。
　　
　　他的……私心？
　　
　　「什麼？不會吧！我雖然不是什麼大善人，可也不是什麼大壞蛋啊！在我什麼都還沒做之前就把我定罪，然後要殺了我，這就叫做正義嗎？這就是你的正義嗎？不會吧，虧大家都說蘭斯洛特是最正義的人耶，原來你用來衡量正義的是私心啊──」凱司也開始針對著「正義」兩個字大呼小叫著，裝出一副失望透頂的樣子。
　　
　　──正義……
　　
　　「好吧好吧，要殺就趕快殺啊，讓大家都知道原來正義的光明騎士蘭斯洛特只是個會欺負沒有能力自保還手的小人而已……」凱司說的太忘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蘭斯洛特繃緊嚴肅的臉色，已經黑的差不多了。
　　
　　青筋在額上蹦著，在凱司說到小人兩字時，蘭斯洛特眼一瞇，完全不留情地將凱司被反折的手狠狠地壓下，扭轉。
　　
　　幾乎是馬上地，凱司慘叫出聲。
　　
　　「蘭斯洛特！」一個閃身，尾音都還沒消散，利奧拉已經抓住了蘭斯洛特的手，他那看來瘦弱而美麗蒼白的手，在陽光下，隱隱透著一種透明晶盈的圓潤感，只是，這雙世上最美麗的手，恐怕也是最懂得怎麼殺人的手。
　　
　　利奧拉從小就接受著殺手的訓練，他最少懂得上千種致人於死的方法，其中有百種，是空手也能殺人的。
　　
　　只要他想，那雙白淨的手再使點勁，也許蘭斯洛特那被人以「最強」兩個字看待的手，就會以一種絕對暴力的方式粉碎也不一定。
　　
　　沒有人知道利奧拉能不能做到那種地步，因沒有人有那個勇氣以及意願，獻出自己的一雙手來做實驗。
　　
　　對於一個資深的騎士，當你遇見名曾經當過殺手，而且還是第一殺手的人時，即使他的手上沒有武器，你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要殺一個人，並不一定需要武器。
　　
　　蘭斯洛特無疑是個資深的騎士，他從來不曾懷疑利奧拉的能力。
　　
　　否則當初他也不必將他封印起來了。
　　
　　水藍色的眼從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移至利奧拉那雙冷漠的銀色雙眼，蘭斯洛特沒有要利奧拉鬆手，他自己也沒有鬆手。
　　
　　他們只是互看著，沉默。沉默的就連凱司，也只能咬著唇，不敢發出慘叫聲來干擾他們倆個之間，那種只有他們才懂的對流。
　　
　　「……你並不代表正義，對我來說。」利奧拉先開口打破了沉默，這個像是永遠不會感到疲累一樣的殺手，流下了一滴汗。
　　
　　「……哦？」蘭斯洛特挑了挑眉，聲音莫名地嘶啞著。
　　
　　「也許對別人來說，你是正義。因那些人，連事情都來不及看到，便見你將你口中的『危險』給剷除了，對無知的人來說，你當然正義。」
　　
　　蘭斯洛特沉默。「……繼續說。」
　　
　　「所謂的邪惡，就是你不依靠的那一邊，是這樣嗎？」利奧拉又問，銀眸如鏡般，讓人無從閃躲地瞅著他。「你代表正義，所以與你不同的那一邊，就是邪惡？」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正義。」
　　
　　他明白，明白對於蘭斯洛特來說，「正義」兩個字的重要性，也明白為什麼對每個人來說，蘭斯洛特四個字，本身就等同於正義。
　　
　　只是，他不能接受，蘭斯洛特那種不是白就是黑的正義。
　　
　　也許是因為，他從異世界而來，不像長期在這裡生活的人們一樣，將蘭斯洛特看待成向神一樣絕對的存在吧？他認同，卻從來不接受蘭斯洛特的正義。
　　
　　他從來就沒有看過蘭斯洛特做了什麼正義的事情，所有關於他的，全部都是從別人口中輾轉聽到的，即使親眼所見後，明白了擁有純粹而乾淨的眼神、以及一身渾然正氣的蘭斯洛特，之所以被世人尊崇的原因，他還是不能接受他的正義。
　　
　　第一次見面，蘭斯洛特不分青紅皂白，只因為他擁有可能危害世界的能力便將他封印起來，不顧他的意願，扣著他曾經是個殺手、能力強大這兩頂帽子，硬是定了他的罪。
　　
　　完全，沒考慮過，他有那個能力，卻不一定有那個心去做什麼對世界有害的事情。
　　
　　再一次見面，就只是因為，凱司是格勒的血親，而且有可能在將來變成第二個格勒，一樣絲毫不問對方是否真的有那個意願，就擅自為對方決定了下場。
　　
　　他不能接受，那種只是存在一個「可能」而已，就非得要趕盡殺絕的正義；世界上並不是只存在著黑色與白色兩種顏色而已，有一種介於黑白之間的顏色，叫灰色。
　　
　　不是有那個可能，就一定會變成真的。
　　
　　水藍色的眼，看著那個即使面對著自己，依舊站的直挺挺、沒有刻意裝出什麼模樣，也沒有什麼敬畏或不安，就像他只是個普通的路人，他不會特地去看，但如果今天他走進了他的視線裡，他也不會將眼轉開。
　　
　　也許這個曾經是殺手的少年，反而比他更懂得什麼是公平。
　　
　　不論是一國之首，殺人犯，或者路邊的乞丐，在那雙銀色的眼中，也許都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吧？對他來說，唯一不同的存在，或許只有這個綠髮的大男孩。
　　
　　看著那雙無波無動，彷彿萬物不過只是過客，轉眼即逝不須在乎，卻公平而包容地看著所有人的銀眸，他總覺得，他似乎看見了，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中，唯一存在的銀色月輪。
　　
　　似乎不具有溫度，卻是那麼公平地照耀每個沐浴在黑暗之中的人、物身上，不論是只能在夜晚出現的一切，或者是不被接受的一切，他都一樣地看待接受。
　　
　　蘭斯洛特看著利奧拉，忍不住問了：
　　
　　「那麼對你來說，你的正義是什麼？」
　　
　　對利奧拉來說，正義代表什麼？他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總有一種，那個答案或許會深深影響到自己的感覺。
　　
　　利奧拉看了看凱司，再看向蘭斯洛特，最後微微垂眼思考了下，有些遲疑地回答了：
　　
　　「……我不是你，對於正義兩個字，我沒有什麼太深刻的感覺。我想做的，只有保護凱司，以及在所有人都不必傷亡的情況下，將事情結束而已。」
　　
　　「世界上不只有黑跟白兩種顏色，同樣的，人也不是只有正義跟邪惡兩種分別而已。」他說，抬起的銀眸裡，有著一點堅持。「我想我的正義，應該就是保護那些既不是白也不是黑，身處灰色地帶的人不受傷害。」
　　
　　「利奧拉……」凱司有些動容地看著利奧拉，本來是想說些什麼的，可話上了舌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化作一聲又一聲，帶著濃厚鼻音的呼喚。
　　
　　利奧拉的正義，沒有黑白，沒有愛恨，只有一切都最模糊，卻也最溫和的灰色。那樣的正義跟蘭斯洛特的完全不一樣，可是卻很令人嚮往。
　　
　　非常非常地，嚮往著那種灰色的正義。
　　
　　蘭斯洛特深深地吸了口氣，閉眼嚥了嚥，將因利奧拉的話而起的眼中水氣給眨去，鬆了手，讓凱司能自由地奔向利奧拉那裡。
　　
　　「這就是你的正義嗎？也許你是對的。」世界上的確不僅只有黑與白，也有灰色的存在，不屬於正義，不代表就等同於邪惡……他還記得，很久以前他也是這麼認為的，只是隨著時間慢慢走過，每個人都將「正義」兩字加諸在他身上後，他開始變了，變的極端，認為世上只有正義與邪惡兩種存在而已。
　　
　　人，一旦活的太久了，對一件事情太過熟悉麻木了，好像就會失去自己本來的初衷呢……蘭斯洛特露出了疑似苦笑的表情。
　　
　　將心愛的大男孩抱入懷中，利奧拉和凱司一起看向蘭斯洛特。
　　
　　「不，沒有誰對誰錯。」利奧拉說。「這只是你我對於正義的看法不同而已。」
　　
　　凱司皺了皺鼻，不予置評。
　　
　　「是嗎？也許吧……」蘭斯洛特輕笑，然後扳起臉，又是那嚴肅的樣子。「但是，我認同了你的正義，並不代表我就能讓他這麼懷抱著危險的因子在這世上行走著。」
　　
　　果然還是無法改變他的心意嗎？凱司跟利奧拉心下一凜，感覺手腳開始發冷著，蘭斯洛特卻說了：
　　
　　「所以，請你將那個大男孩交出來。只要讓我封印了他，再將他的四肢打斷，我可以就這麼放過他，不取他的命。」
　　
　　「等等！為什麼封印我就算了，還要打斷我的四肢？！」凱司第一個不滿地叫出聲。
　　
　　「因為格勒除了魔法外，也擅長武術。」蘭斯洛特淡淡地回答。
　　
　　雖然大家的印象中，格勒是以可怕的魔法聞名的，但這不代表，格勒就不擅長武術。事實上，格勒是唯一能以正統劍術與他打個平手的魔法師，如果身為騎士的話，也許他會是世上最強的騎士也不一定吧？
　　
　　「這根本不算是理由……」凱司還想為自己說話，利奧拉卻抬起了手捂著他的嘴，向蘭斯洛特點了點頭。
　　
　　凱司氣的甩開他的手，揪著他的領口破口大罵：
　　
　　「他媽的，你憑什麼擅自替我決定！你這麼行的話不然你替我斷手斷腳啊！」
　　
　　利奧拉看著他充滿怒意的臉，銀眸裡閃過心痛。
　　
　　「如果可以，我情願被封印、被斷四肢的那個是我……凱司，我只希望你活著，只有活著才擁有希望。」
　　
　　「你手斷了，我就當你的手；你腳斷了，我就揹你行走；你沒能力自保了，我就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危害到你……」
　　
　　緊緊揪著他衣領的手，在發抖。
　　
　　「我可以為你做到一切，只要你活著。」利奧拉輕輕地說。
　　
　　凱司的反應，是咬著唇含淚揮出了一拳，那一拳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利奧拉的臉上，發出了可怕的聲音，將他的臉給打了偏。
　　
　　黑髮的殺手什麼都沒說，也沒有閃躲，只是站在那裡讓他打。
　　
　　蘭斯洛特在一旁看著，等著他們討論出個結論。
　　
　　他以為會等上很久，卻沒想到，那個綠髮的大男孩在打完了那一拳後，反手抹去了眼眶裡的淚，大步地朝他走來，很有那種視死如歸的氣勢地對他說：
　　
　　「隨便你了！看是要封印還是怎樣都趕快啦！」他說，伸出了白嫩的手臂，倔強的神情，讓蘭斯洛特有種自己很像拿著棍子要打學生手心的老師。
　　
　　而凱司，當然是那個要被打手心的學生。
　　
　　抿起的唇隱約有著笑意，蘭斯洛特也伸出了手，隔了一點距離地包覆住凱司的手。
　　
　　「稍微忍耐一下，可能有點痛。」
　　
　　隨著蘭斯洛特的雙手開始發出白色光芒，透明略帶白色的鎖鏈從他的手中開始竄出，隨著凱司的手而上。
　　
　　「唔！」凱司悶哼，那白色鎖鏈所到的地方，漸漸失去了力氣，以前隨便都能感受的到的魔法元素，正一點一點的從自己的身邊流去，然後再也看不見。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被抽出來一樣……凱司緊緊咬著唇，將那種反胃不適的感覺強忍下來。
　　
　　當蘭斯洛特的手中不再冒出白色鎖鏈時，連身上最後一分力氣都被抽盡的凱司，像是突然失去支撐的人偶軟倒在地。垂眼看了看凱司，蘭斯洛特移動著腳，踩上了凱司右手手腕的關節。
　　
　　「如果會痛，就叫出來。」語畢，他加重了腳下的力道，喀啦喀啦地，骨頭粉碎的聲音伴著凱司的慘叫響起。
　　
　　利奧拉閉起了眼，不敢去看，側於身旁的拳緊緊握起。
　　
　　「……還有雙腳。」將凱司兩隻手的關節一一踩碎後，蘭斯洛特改踩上他的腳踝，骨頭粉碎的聲音，在藍天白雲間迴響著，讓人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
　　
　　利奧拉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衝上前的衝動，凱司卻不再慘叫了，藍色的雙眼因痛暈而閉起，小巧的臉上，滿滿全是冷汗，寫滿了痛苦。
　　
　　「……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接下來的路，請你們自己小心前進。」蘭斯洛特站在雪白的獨角獸旁，右拳輕搥了下左胸，冷靜的臉上，難得的有著一絲疲累。
　　
　　跪在凱司身邊，輕柔地爲他將汗濕的髮撥去，利奧拉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請小心，現在在你們的身邊，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留下這句話，蘭斯洛特翻身上了獨角獸，在長長的一聲嘶鳴後，雪白的獨角獸消失在天際，留下了暈過去的凱司，以及利奧拉。
　　
　　將凱司抱起，利奧拉看了看遙遠的天邊，突然有些慶幸，蘭斯洛特並沒有留意到凱司額上的那點殷紅。
　　
　　只是……
　　
　　利奧拉看向那剛剛被他撥開頭髮的額際，原先如米粒般大小的紅色圓點，似乎開始慢慢地擴延開來……
　　
　　那抹太過刺眼的紅，讓他不安。
　　
　　像是有什麼事情，就快要發生似的……
　　
　　
　　
　　卷八　鏡中的分裂（上）
　　
　　
　　「……我忠誠的騎士，蘭斯洛特啊……你能再說一次嗎？」紫色的王者，優雅而高貴地坐在那看似遙遠、鑲滿了寶石的座位上，俊美的臉上帶著冷漠。「你剛剛說……你辜負了我對你的希望？」有些冷清的聲音，在廣大的殿堂裡迴響著。
　　
　　傲然直立在殿下的蘭斯洛特，低下了頭，右拳輕搥上左胸，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又重複了一次方纔才說過的話：
　　
　　「陛下，我很抱歉。四皇子的一番話提醒了我，為了避免邪惡在世上蔓延而濫殺，這樣的正義不是正義。」
　　
　　「所以你放過了那個少年？你放過了格勒？」
　　
　　「陛下，為了以防萬一，我已經將凱格勒司的四肢都打斷，並將他的魔力封印起來，相信這樣一來，格勒即使復活也對正義構不成威脅。」蘭斯洛特抬起頭，一雙水藍色的眼無畏地看著龍皇，正氣凜然。
　　
　　這就是蘭斯洛特，只對「正義」妥協的蘭斯洛特，騎士們的楷模。
　　
　　龍皇一手撐著頭，輕輕地，以指敲著額際。
　　
　　「以防萬一？」他哼笑，「如果是格勒的話，手腳斷了算什麼？沒有將他的頭斬下來之前，我都不能安心。」
　　
　　蘭斯洛特沉默。
　　
　　「算了，我尊重你的意思，格勒那邊，我再找人去觀察，看看那個男孩有什麼打算再作決定。」看出蘭斯洛特不想再插手滅殺格勒這件事情，龍皇也不想再說多什麼。他知道一定是那個男孩或者他的孩子跟蘭斯洛特說了什麼，才會讓一向信奉正義的光明騎士有了遲疑，以及包庇，對這件事情，他並不想多去追究。
　　
　　蘭斯洛特畢竟是他最忠心的騎士，也是所有騎士的楷模，他應該、必須相信他的決定，因為那是蘭斯洛特，光明騎士蘭斯洛特的決定。對所有人來說，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都代表著正義。
　　
　　他沒必要跟蘭斯洛特的正義硬碰硬，他是龍皇，蘭斯洛特效忠的對象，他有他的形象，被迫要正義。他沒有必要冒著扭曲蘭斯洛特的「正義」的可能，非要蘭斯洛特殺了格勒不可，如果蘭斯洛特沒有騙他，那麼，現在只要將他的孩子支開的話，要殺了那個少年恐怕就像折下樹枝一樣簡單，就算蘭斯洛特不願去也沒關係，龍皇帝國還有很多的人可以讓他指派，願意為他去殺了一個身為魔王的少年人太多，不管是騎士、魔法師、還是殺手都有。
　　
　　可是，他意屬的，終究還是那男孩熟悉的人啊。
　　
　　就像當年的格勒那樣，帶著深濃的怨恨，死在自己親友的手中。
　　
　　龍皇突然笑了，站了起身，帶著有些飄邈的笑容看向了遠方。
　　
　　那笑意，讓蘭斯洛特忍不住一個寒顫。
　　
　　可是他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低下了頭，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因為他畢竟，還是宣示對龍皇忠誠的騎士。
　　
　　
　　　　　　　　　　＊　　　　　　　　　＊　　　　　　　　　＊
　　
　　
　　──我真不懂，蘭斯洛特要封印你，你讓他封印；他要斷了你的手腳，你就讓他斷……你為什麼要忍耐呢？只要你肯向我求救的話，不要說蘭斯洛特，任何可能危害到你的人，你都不必放在眼裡的啊……
　　
　　「可是，我不想把身體給你。」
　　
　　──為什麼不？我有你所沒有的強悍，將身體給我，你能得到以前你所無法想像的，世界。
　　
　　「我不想要世界。」
　　
　　──那你想要什麼？錢？權？勢？還是……
　　
　　「我只想要陪著利奧拉。陪著他看著每個日落日出，看著路上經過我倆的人，他們臉上幸福的笑容。」
　　
　　……
　　
　　「對不起，我不是你，我沒有辦法看著我喜歡以及喜歡我的人就這麼一個一個死去。」
　　
　　…………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啊……
　　
　　「來不及？什麼來不及？」
　　
　　──第一個封印，『恐懼』是為了讓我甦醒；第二個封印，『忍耐』則是讓我的精神開始慢慢壯大……你逼自己忍耐了吧？在蘭斯洛特封印你的時候。
　　
　　「……」
　　
　　──現在你不覺得，等到你清醒後，你就會開始有所感覺了。感覺自己慢慢地變的虛弱，而我正慢慢地開始將你取而代之……
　　
　　「這對我並不公平。」
　　
　　──……公平？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公平的嗎？沒有！我對你公平，那麼誰來對我公平？你嗎？
　　
　　「……」
　　
　　──第一個封印被解開的同時，你的時間就已經開始倒數了。即使我什麼都不做，你被我取代也只是遲早的事情，你以為祕羅他們真的會替你留一條路嗎？自己將身體交出來，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想把身體給你……」
　　
　　……
　　…………
　　
　　
　　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漆黑，只靠著從窗戶灑落的星光將天花板給微微映亮的小房間。
　　
　　一陣隱隱的痛從四肢傳來，不是很痛，卻讓人無法忽視。凱司看著上頭的木板，藍眸從原先的無神慢慢有了光彩，他動了動有些乾裂的唇，偏過頭垂眼看著自己垂放在身旁的手，試著，將手抬起來掀開被子。
　　
　　凱司在腦中不斷地想著「將手抬起」，但不論他怎麼想著、甚至默唸著，那雙屬於他的手，仍舊靜靜地躺在被褥之上，連動也不動。那明明是他的手，感覺卻不再像是他的手。
　　
　　他完全使不上力。
　　
　　本來，抬個手，動個手指對他來說，根本是連思考都不必的事情，就像本能一樣的理所當然，可是現在……
　　
　　看著自己的手，從肩膀開始以下，除了微微的刺痛外，他感覺不到任何的感覺，就連手放在被子上的感覺都沒有，那真的是他的手嗎？怎麼看起來那麼像是人形玩偶的手，沒有了操縱線的人，就不會動，只能癱軟在那裡？思及此，凱司突然有點想笑。
　　
　　人形玩偶？是了，他現下的情況，不就像個人形玩偶嗎？只是，這個玩偶的關節壞掉了，線斷了，再也不能像其他的人一樣，跑跑跳跳。他只能坐在一邊，沒人來移動他，就不動，沒人拉起他的手，就任它垂下。
　　
　　他突然很後悔，答應蘭斯洛特斷去自己四肢的事情。
　　
　　也許真的要活著才會有希望，可是這樣的他，還能有什麼希望？即使利奧拉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在意，可是他會在意！他會在意！聽著看著別人的四肢無法動彈，跟真的看著自己的手腳就像裝飾品一樣，只是「裝」在身上卻無法使用那種感覺不一樣！
　　
　　本來對他來說，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突然變的很困難，甚至不可能，那種他賴以為生的本能被硬生生剝奪了的感覺，很可怕。本來認為對自己無害無所謂的東西，突然都變的充滿了危險，而他只能看著，即使將雙眼就這麼瞪出血來，也只能看著。
　　
　　因為現在的他，跟個殘廢一樣，甚至比起殘廢還更不如。有殘缺的人都有那麼一兩樣讓他們能繼續生存下去的方法，他呢？如果現在的他沒有了利奧拉，那真的是連廢物都比他還強了吧。
　　
　　沒想到，原來自己也有這麼一天。
　　
　　凱司格格的笑了起來，聲音有些破碎。
　　
　　他開始後悔了，早知道……早知道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是這樣的話，他情願蘭斯洛特就那麼將他殺了，至少好過他現在這樣，什麼都不能做，卻又無法抑止自己腦中不斷冒出的胡思亂想。
　　
　　為什麼要醒過來呢？為什麼他要為了格勒犧牲成這樣？世界和平他媽的關他什麼事了！
　　
　　「凱、凱司？！」
　　
　　少女驚訝的聲音，伴隨著陶瓷破裂的聲音，從門的那邊響起。
　　
　　凱司轉頭看去，一名髮長及腰的美麗少女正站在門口的地方，她背著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卻隱隱約約，從那個聲音認出了那名少女的身份。
　　
　　「……冰絲莉……」凱司喃喃地唸著，她怎麼會在這裡？不，該說，利奧拉怎麼會帶她來這裡？他明知道他對冰絲莉並沒有什麼好感。
　　
　　……等等，該不會……該不會不是利奧拉帶她來，而是利奧拉帶著他到了冰絲莉家？開什麼玩笑！利奧拉可以去梅南家、去清清家或者是回阿卡蘭宿舍，再不濟也可以帶他回他家啊！為什麼……為什麼要把他帶來冰絲莉家？凱司看著冰絲莉，表情有些扭曲。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利奧拉一直在等你醒呢。」擁有太陽般燦爛笑容的少女繞過了地上的碎瓷，走到了床邊，低頭看著凱司，有著淡淡粉櫻般色澤的唇彎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醒過來。
　　
　　什、什麼？一陣刺痛傳過腦袋，凱司不由得瞇起了眼，銀色月輝與昏黃的燈光，佐合著陰影，在她的臉上巧妙的融合一起，給了他一種錯覺，總覺得她的表情像是獰笑著想將他給拆吃入腹一樣……
　　
　　──你為什麼不死了算了？為什麼要醒過來？
　　
　　緊緊地咬著下唇，他瞪著冰絲莉，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麼怪物。然後，就著微亮的光，凱司用力地眨著眼，像是想將她看個清楚一樣，但冰絲莉看起來，還是那個愛笑的少女，溫柔的笑臉上哪裡有什麼猙獰？
　　
　　剛剛的，是他的錯覺嗎？
　　
　　──你不是應該要死在蘭斯洛特的槍下嗎？一直沉睡著不是很好嗎？你為什麼要醒過來，跟我搶利奧拉？
　　
　　才不是……搶利奧拉的是她！是她一直想搶他的利奧拉！利奧拉喜歡的、愛的人都是他，不是她！她憑什麼跟他搶？她憑什麼跟他搶！他可是──他可是格勒魔王啊！
　　
　　──如果她想搶他的利奧拉，那麼就算……就算他的四肢全斷了，只要他的體內還有一滴血，只要他的口中還有一口氣，他一定……一定殺了她，一定殺了她！
　　
　　「怎麼了嗎？哪裡不舒服？」將放在桌上的小燈打開，點了燈的房間明亮著，原先幾乎要將籠蓋一室的陰影像是被驅離般，退散到沒有光的角落去，冰絲莉看著眼神裡盈滿戒備的凱司，不解。
　　
　　作了惡夢嗎？凱司的表情，好可怕。
　　
　　「凱司？你沒事吧？」伸手在凱司面前揮了揮，冰絲莉有些擔心地喚著。
　　
　　「……沒事。」凱司說，一雙眼直盯著冰絲莉看。
　　
　　那雙海藍色的眸，空空洞洞地，明明是看著她，卻像看的極遠、極遠……彷彿是透過了另一個人的眼睛，在看著她似的。冰絲莉打了個顫，沒由來的冷汗滑過蜜色的臉龐。
　　
　　突然對這個愛笑的大男孩，有了種害怕的感覺。
　　
　　一股直打背脊往上直竄的寒意，讓冰絲莉有種想掉頭就走的衝動，可凱司現在受了傷，如果她就這麼走掉的話，要是等下凱司哪裡不舒服該怎麼辦？沒能保護好凱司跟寶利龍的安全，利奧拉已經很自責了，如果凱司又怎麼了的話，那利奧拉、利奧拉……
　　
　　「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去叫利奧拉……」為了利奧拉，這個熱血的少女在本能的恐懼下，幾乎是硬著頭皮說話了。
　　
　　「我說沒事，妳沒聽見嗎？」只帶了一點血色的唇，輕輕地開闔著，凱司一反平常那種像在比誰大聲的說話方式，將聲音放了低，放了柔，少了凱司說話時偶爾會挾帶的囂張與活力，多了一種沉靜的感覺。
　　
　　沉靜？凱司？簡直就是完全搭不上的兩個名詞嘛！
　　
　　冰絲莉想笑，唇角卻僵硬著，勉強勾起的弧度，讓那抹笑有些變形，或者該說是，扭曲。
　　
　　凱司在看著她。
　　
　　用一種根本不像是凱司會有的眼神看著她。
　　
　　「沒想到我那麼費心的誘惑甚至算計他都不能讓他承認他跟我是同一個人，妳的出現卻讓他甘願承認他就是我了啊……」還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讓他可以這麼快的掌控住凱司的精神，然後以這具身軀行動；也許他真的得承認，情這個字並不如他想像中的沒用。
　　
　　躺在床上的凱司，微微扯著嘴角，要笑不笑地瞟著冰絲莉，被那樣眼神看著的她，連頭皮都開始發麻了起來。
　　
　　她總算知道為什麼她會忍不住打了寒顫，原來是因為凱司。
　　
　　就像一個總是活潑好動的人，突然沉下來，改以一種輕柔卻不帶玩笑，挾著冷意的方式說話，比起一個總是冷言冷語、生性殘暴的人還可怕一樣；原本任性卻不失陽光燦爛般活力的凱司，突然變成了宛如最深沉黑暗一樣的人……她以為，身為「銀月」時的利奧拉已經很可怕了，可是，現在的凱司，感覺比起銀月，那已經不是可怕，而是令人畏懼。
　　
　　眼前的凱司，不像她所認識的那個凱司。
　　
　　雖然沒什麼深交，可是在她的印象中，凱司應該是有著甜甜的笑靨，一雙海藍色的眼中寫滿著機伶的人才對啊……
　　
　　貓般的眼直勾勾地瞅著她，似有流光轉動般，寶藍色的眼波流轉著，有些像是嘲笑。
　　
　　她抓緊了自己的衣領，光滑的手臂上起滿了疙瘩，臉上的表情，寫滿了恐懼。
　　
　　感覺，呼吸不了。
　　
　　在那寶藍色的視線注目下，呼吸不了。
　　
　　「凱……凱司……你跟利奧拉，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粉色的唇褪了血色，冰絲莉的臉色，竟比凱司來的更差。她顫抖著問，上氣不接下氣，恐懼的感覺盈滿了整個心頭。
　　
　　眼前的凱司，真的是凱司嗎？她忍不住懷疑了起來。
　　
　　可如果眼前的，不是凱司，那他是誰？
　　
　　他是誰？
　　
　　「凱司？」那雙寶藍色的眼剎間閃過了迷惘，卻又馬上變的清明，唇角揚起了笑，「不對喔，我不是凱司。雖然妳幫了我一個大忙，可是妳叫錯我的名字了呢，該怎麼罰妳呢……」他輕柔地笑著，上半身微微挺了挺，像是想撐著身體起來。
　　
　　冰絲莉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看著那個「凱司」在動了動身子，發現四肢完全沒反應後，突然瞇起了眼。
　　
　　「封印了魔力又敲碎了四肢關節……蘭斯洛特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了？」他說，不知道做了什麼，全身的骨頭發出了可怕的「喀喀」聲，像是接合，也像是粉碎。
　　
　　然後當著冰絲莉的面，他坐了起來，用那應該已經斷掉的手，搥了搥因躺太久而有些酸澀的頸。
　　
　　冰絲莉幾乎要尖叫了。
　　
　　她已經確定，眼前的人絕對不可能會是凱司，至少，那具身體裡的，絕對不會是凱司！
　　
　　而現在，那個「凱司」看起來像是在想該用什麼方法「懲罰」她。
　　
　　身為騎士的驕傲，讓她即使恐懼，還是下意識地立直了身子，下顎微微抬起，直視向「凱司」，即使她早就嚇到雙腳發著抖，還是硬撐著站直了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她似乎看到，那雙眼的顏色正一點一點逐漸的變淡，而那覆額的綠髮下，似乎有著什麼東西散著紅光，正慢慢擴散著。
　　
　　那到底是什麼？他到底是誰？凱司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無數的疑問和恐懼盈滿了她的心頭，她卻只能站在那，像隻代宰的牛羊一樣。
　　
　　「原來妳是騎士？算妳運氣不好，在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就是龍皇還有騎士了……」那個人說，幽幽地嘆息著。
　　
　　冰絲莉突然感到一股窒人的冰冷瀰漫著整個房間中，即使他什麼都沒做，甚至連移動都沒有，只是坐起了身子而已，她還是覺得，自己像是隨時都會被殺死一樣。
　　
　　堂堂，一個藍紋的騎士，像是隨時都會被一個術士殺死一樣。
　　
　　「冰絲莉？」低沉的男聲，隨著踏上樓梯的聲音，突然傳進了房間裡面。
　　
　　是利奧拉。
　　
　　說只是要上去看看凱司的冰絲莉，卻太久沒下來，久的讓已經有些習慣安逸生活的殺手也開始不安，決定自己上去看看。
　　
　　利奧拉？冰絲莉驚訝著，想出聲提醒利奧拉，要他別上來，卻又擔心她一出聲，那個有著凱司外表的傢伙會動手，她死沒有關係，卻絕不能拖累到任何人！
　　
　　往「凱司」的方向看去，那顆綠色的頭顱低垂著，動也不動，那種可怕的冰冷卻消失了，冰絲莉心中微訝，一種奇怪的想法在腦中誕生，促使著她動動手腳。
　　
　　隨著那可怕的冰冷消失，她的四肢也開始能夠正常活動了！那、那是不是代表，那個可怕的人已經不見了？
　　
　　「……冰絲莉？妳在幹嘛？」有些虛弱的聲音，從那低垂著頭的男孩口中吐出，冰絲莉眨眨眼，還來不及說什麼，便看那男孩像是失去了支撐，本來坐直的身子，往後靠去，順著牆滑下，又回到了那團有些凌亂的棉被中。
　　
　　「……王八蛋……」小小聲的咒罵，因他的頭被棉被給蓋住，而有些含糊。
　　
　　不過冰絲莉還是聽的很清楚，然後，長瞼眨了眨，又眨了眨，不太確定地問了：
　　
　　「凱司？」
　　
　　「叫魂啊？我還沒死呢。」搞什麼啊？他記得他不是活像死人一樣躺在床上躺的好好的嗎？怎麼才恍神一下就變成坐著了？媽的，頭剛剛撞到牆壁了，好痛……悶悶的聲音從棉被中傳來，的確是凱司。
　　
　　「真的是凱司……」終於鬆了口氣，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冰絲莉，在吐了口氣後滑坐在地，虛弱卻燦爛地笑著。
　　
　　厚重的棉被蓋在臉上，被悶到不舒服的凱司不斷轉著頭，「妳在說什麼……嚇！利奧拉？」棉被突然被拉開，一顆頭就這麼近距出現在眼前，嚇了凱司一跳。
　　
　　「靠，利奧拉，你沒事靠的那麼近做什麼？」不知道他很容易被嚇到嗎？
　　
　　半跪在床邊的利奧拉盯著凱司的臉，盯到凱司忍不住想問他自己是不是被毀容，所以他才會一直盯著自己看時，他突然說話了：
　　
　　「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臉茫然的凱司感到奇怪地反問，想抬手搔頭，才想起來，毫無反應的雙手早就已經斷了。
　　
　　那麼一瞬間，他失去所有表情，稚氣的臉上只留下一片空白。
　　
　　然後，幾乎是立刻的，他揚起了笑，很燦爛很燦爛……燦爛的，可比日月星輝般的笑容。
　　
　　「什麼啊，原來你是說我的手腳啊？能活著就很好了，只不過手腳不能動有什麼關係？反正有什麼事情利奧拉會替我解決不是嗎？那還能有什麼事啊？好不容易可以過著那種只要躺在那邊就好，什麼都不用作的日子，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凱司語調輕快地說著，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就這麼從此變成殘廢一樣。
　　
　　只是，真的能不在意嗎？
　　
　　利奧拉看著凱司，試圖從那張臉上找出一點逞強的痕跡，只是，那張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真誠燦爛，燦爛到他幾乎要懷疑，他剛剛看見的，凱司臉上那一瞬間的空白，只是他的錯覺而已。
　　
　　凱司，你想隱藏什麼？我還不夠，讓你放心將一切都告訴給我嗎？
　　
　　利奧拉垂下眼，銀眸微微盪漾著，一種名為苦澀的情緒，從心底慢慢地蔓延了開來。
　　
　　「利奧拉？你在想什麼？」凱司燦爛的笑著，藍眸瞇的細細的。「我肚子好餓喔，冰絲莉剛剛上來也沒拿食物，我好餓好餓好餓喔──」他拉長了聲音，有些甜膩，帶了幾分撒嬌的感覺。
　　
　　「……我去幫你拿食物。」利奧拉淡淡地說，揉了揉凱司的頭，在看到那張笑顏時，突然覺得有什麼在自己的咽喉那泛著苦，讓他得繃緊了嗓，才能維持著聲音的平穩。「冰絲莉，還有什麼能吃的嗎？」
　　
　　「啊……啊啊？我、我現在立刻去煮吃的！」被點到名的冰絲莉，像是想避免尷尬一樣，快速地收拾著地上的瓷器碎片，然後站了起來，連多看凱司一眼都不敢，低著頭走出了房間。
　　
　　沒有人發現，她的手發著抖。
　　
　　「你先休息一下，我等下就帶著食物上來。」利奧拉對著凱司輕聲說著，又拍了拍他的頭以後，站了起來。
　　
　　「好～別讓我等太久喔。」凱司笑瞇瞇的，「別忘了順便將房門給關上，門開著總讓我覺得怪可怕的，好像會被偷窺一樣。」他不正經地說著，說完了，似乎是覺得自己說這種話很好笑一樣，細細碎碎地笑了起來，瞇起的藍眸閃爍著，寶藍色的光澤。
　　
　　又，更淡了嗎？
　　
　　利奧拉微微勾起了一抹有些苦澀的笑。
　　
　　「好，我會快點回來。」他說，然後走了出去，反手順道將門給帶起。
　　
　　在門闔上後，凱司臉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來。
　　
　　變成了，細碎的嗚鳴聲。
　　
　　而走了出去的利奧拉，背靠著門，面無表情地聽著從那扇門後，傳出來的、壓抑過的哭聲。
　　
　　緊緊地握住了拳，用力的連筋都浮了起來。
　　
　　「……利奧拉。」跟利奧拉一樣站在門外的冰絲莉，突然輕聲開口喚了他。
　　
　　利奧拉淡淡地往冰絲莉瞟去了眼。
　　
　　「關於凱司的事情，我想和你談談。」她說，表情認真。
　　
　　利奥拉沉默了一下。
　　
　　「……我們到下面談。」
　　
　　
　　
　　　　　　　　　　＊　　　　　　　　　＊　　　　　　　　　＊
　　
　　
　　「……所以說，你跟凱司，根本不是受到什麼敵人攻擊……而是光明騎士蘭斯洛特在追逐你們？」冰絲莉的聲音顫抖著。
　　
　　她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卻開始有種，情願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
　　
　　「凱司的身分其實是……魔王格勒？」那個……百年前，幾乎殺盡所有人的……魔王？
　　
　　「凱司就只是凱司而已，他不是任何人。」利奥拉說，堅持。
　　
　　他不是任何人？他不是任何人？他──不是任何人？！那她剛剛看到的是什麼？她剛剛看到的是什麼！那個有著冰冷眼神、渾身帶著冰冷氣息的人，那個差點將她殺了的人是誰？
　　
　　如果那個不是格勒，那會是誰？凱司？
　　
　　似乎看出冰絲莉眼中的恐懼何來，利奧拉放軟了聲音，試著安慰她：
　　
　　「照祕羅的說法，只要注意一點，凱司就不會變成格勒……我會努力，不讓一切走向最壞的方向。」
　　
　　「所以冰絲莉，拜託妳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在這，不知道凱司在這，拜託妳，替我保密。」
　　
　　他不是沒想過到清清或者梅南、白天那，只是，不論是商濟聯盟或者阿卡蘭，都太過顯眼，他如果真的去找他們，除了只會給清清他們帶來困擾跟麻煩外，也沒有辦法保護好凱司，所以他想了想，還是認為與其將自己暴露在明亮的地方，不如躲起來，躲在別人找不到的暗處，悄悄地行走著，躲避他們，並且試著反擊。
　　
　　在這樣的條件下，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來找冰絲莉。
　　
　　誰會相信，身為騎士的冰絲莉會包庇他們呢？那些騎士不會相信，冰絲莉自己也不相信。
　　
　　──如果那個拜託她的人，不是利奥拉的話。
　　
　　輕咬著下唇，冰絲莉的表情有絲為難。
　　
　　她該怎麼做？幫利奧拉，還是站在所有人的安全那邊？私心上她不想拒絕利奧拉對她的任何請求，可是，理智上她卻無法接受，凱司「也許」會成為下一個格勒這個事實以及可能性。
　　
　　「冰絲莉，拜託妳！能幫我跟凱司的人只剩妳了！」利奧拉說，銀眸裡清楚寫著懇求。
　　
　　於是，她點頭了，閉上眼。
　　
　　「我知道了……」輕輕的，她嘆了口氣，勉強撐起笑容。「既然你這麼希望，那麼我就替你保守這個秘密吧。」雙手輕輕叉著腰，冰絲莉一臉「不然還能怎麼辦呢」的表情。
　　
　　得到了冰絲莉的保證，利奧拉的唇角，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謝謝妳。」他說，然後朝她行了個禮，轉身去為他心愛的大男孩去準備食物。
　　
　　所以他沒看到，當他轉過牆後，冰絲莉甜甜的笑靨垮了下來，視線低垂著，微咬著唇，抿了抿，毫不猶豫地拿起了話筒，播了一組只有騎士才會知道的電話。
　　
　　直通龍皇帝國騎士廳的電話。
　　
　　「喂……您好，我是冰絲莉騎士，請幫我轉接任何一位能聯絡到光明騎士的人……對，就告訴他──我知道他正在追索的格勒後人在哪──」這句話才剛說完，對方的話筒似乎被搶了過，一個有些急慮的聲音激動地問著她：
　　
　　『妳說的是真的嗎？！格勒的後人在哪？告訴我們地點！』
　　
　　冰絲莉緩緩勾起笑容，那抹笑隱於陰影中，竟然有些讓人顫慄的寒意。
　　
　　「……以阿卡蘭學院藍紋騎士冰絲莉的名譽發誓，我絕對沒有說謊。只要你們肯用騎士的名譽向我保證，你們不會對利……銀月王儲動手不利的話，我就告訴你們。」
　　
　　「你們保證？那好，他們藏身的地點就在……」細聲的，冰絲莉將她的住址說了出來。
　　
　　臉上的笑容，咧的大大的。
　　
　　
　　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我不想再看到你對那個男孩好。
　　
　　為了將那個礙眼的男孩從你身旁清除，就算要我背叛我的騎士精神也無所謂。
　　
　　在愛情的面前，本來就沒有公平跟承諾。
　　
　　只有忌妒而已。
　　
　　
　　
　　
　　卷九　鏡中的分裂（中）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你在唸什麼？什麼歲年年歲……」
　　──你不懂？
　　「笑屁啊老妖怪？別以為我扁你不了你就神氣，神氣就可以很跩的笑我！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小心我為了那口氣跟你拼了！」
　　──不，你不是不懂，你明明懂我意思的，畢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是同一個人。
　　「……誰在跟你同一個人啊？我是凱司，凱子的凱司機的司，凱──司。」
　　──是的，你是凱司，但同時也是格勒。凱格勒司，你還想狡辯什麼呢？
　　「我早就不叫凱格勒司了，落伍啦老妖怪！誰理你說什麼呢，反正我是凱司我是凱司我是凱司──」
　　──……那麼面對那個少女時，你喊的是誰的名字呢？
　　「……」
　　──承認吧，你……需要我的力量。
　　「我只是不爽她那副自以為利奧拉是她的的模樣而已。」
　　──是嗎？
　　「不然呢？」
　　──面對那麼強大，強大到足以稱神的力量，你真的，沒有一點點的……心動嗎？
　　「……心動什麼？」
　　──心動……你終於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而不是被保護，不是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為了你而受苦犧牲啊……
　　「……」
　　──呼喚我吧，呼喚那個屬於我、也屬於你的真名──
　　「我……我的真名……？」
　　──沒錯，你的真名。你真正的名字是……
　　「我真正的名字是……」
　　──格……
　　「我真正的名字是──凱司！你這個妖怪，滾！給我滾！」
　　──……這麼堅持嗎？算了，沒有關係。慢慢的你會知道，如果沒有我的力量，你什麼也不是……
　　「……」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