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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延】





聲湊頭痛得緊,第一次感到這個地方是這麼不對勁。安慰著自己或許只是在窯房待久了,腦子給熱氣薰得不好使才會如此,去外頭散散步就會沒事了。聲湊決定到街上去補給生活物資。呼吸著城鎮的氣息才感到彷彿重回人間。大街上出現的人們已經開始會彼此攀談了,不同於前陣子般行屍走肉。聲湊不願與人交流,對友善的招呼也僅是點頭致意。
從日出至下午,在外頭回到住處時已是黃昏。本帶著平靜許多的心情扭開門把,但開門的一瞬卻身體一滯。

有人。

靜靜放下手上事物,聲湊將門帶上。按耐住開始加速的心跳,努力用平靜的語調詢問:「有什麼事嗎?」

短髮的少年轉過頭來,露出了幾乎可被稱為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不能在這裡嗎?這個地方是你的所有物嗎?」

聲湊皺起眉頭,認真地思考少年拋回來的問題。沒錯,真要說來,這裡並沒有任何事物真正屬於他,這段時間以主人自居的聲湊,頓時有種被攻擊的感覺。
來了個找麻煩的人啊……

「我並沒有認為你不能在此,這裡也並非我的所有物——但也絕非屬於你。」聲湊沉著聲音答道。他自認在這裡行事相當低調,也極少接觸他人,怎麼還是惹上了不必要的爭執?「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也希望你回答我的問題。」

「啊啊……希望嗎?但是我好像沒有義務或理由回應你的希望啊。」

少年在昏暗的室內踱步,最後到工作檯旁,雙手放在左右兩側一撐,一屁股坐上工作檯。被窗邊傾瀉的夕日餘輝所照耀,聲湊看清了少年的模樣。
要是他出現在下著雪的日子,應該會融化在一片雪色中吧。聲湊如是想著。

少年的膚色相當白皙,幾乎到了可以稱做為透明的程度,奶油金色的短髮服貼在小腦袋瓜上,白得不可思議的少年眼睛是玻璃珠般的藍色,嘴唇是討喜的粉橘色,既不會讓人感到娘氣,也不會讓人覺得過分嬌豔。是一個相當可愛的男孩子。
這樣一個人,眼裡卻有著與其外貌不相稱的狡黠。毫不矯飾的惡意。

少年翹起腳,滿不在乎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不過呢,我喜歡有禮貌的人,你沒有回答我的必要,但仍回答了我的問題,因此我斷定你是個有禮貌的人。」少年笑著,調皮地眨眨眼睛。「所以我決定回答你的問題:我喜歡這個地方,雖然有點土味,不過在森林邊視野絕佳呢。可以請你搬出去嗎?」

聲湊沉下臉。

「我不想。」

像是早就知道會聽到這個回答一般,少年又笑了。他伸出白嫩的手在自己兜裡摸索,取出一把尖長的事物。

「我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啊。」少年發出清脆的笑聲,從工作檯上跳下、掠到聲湊眼前,舉起那把尖刀。

「離開吧。離開唷。」

聲湊以為他不會揮下的。

孩子會偷偷取來一些危險的東西向同儕炫耀,以炫耀自己有能力駕馭這些事物。
年輕人會持著長棍揮舞、互相叫囂著。
不懂事的人會拿著足以傷人的事物,隨意擺弄著,不知其令人害怕的地方。

人拿起武器的理由不只是為了生存。

聲湊在少年欺近身前的最後一刻看清了他手中的東西,但他仍毫無防備。第一次有人對他刀刃相向,實在是沒有時間反應。亦或者,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
少年一定是抱有很大的決心覺悟才動手的。他奔過來時毫不猶豫,一刀就刺向他的咽喉,沒有餘地。少年習慣做這種事嗎?動作雖然稱不上俐落,卻非常狠戾。為什麼?只是因為想要在這裡住下嗎?為了這種事……

聲湊從勉強能塞下一人的窯爐中掙扎爬出,在一片混沌中連憤怒都遺忘了。剛剛這個人做了什麼?好痛。真不喜歡這樣。好想逃走。
彼時初來乍到已是孑然一身,就算現在離開,自己也沒有任何損失。

但對方是個來掠奪的入侵者。

「真可惜,我實在不知道這東西要怎麼啟動,不然也許你就會消失了喔?」

少年的聲音響起,聲湊驚得一顫。他猛地抬頭,少年正從窯爐的開關邊探頭看他。

「連一把大一點的刀都找不到,靠那個小東西完全不能割下手腳啊……不然應該能更順利地關上這個裝置的門的。」少年用下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水果刀,滿地血跡猶新。

不對。剛剛自己確實被這個人刺了好幾刀,之後就失去意識了。如果沒有送醫,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沒事,但少年對此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聲湊爬起來,遲來的怒氣開始燃燒,膨脹到胸口發熱的程度。
明明不喜歡這樣,但如果不反抗的話,就必須放棄了。

「我……」

「嗯?」

少年雙手抱胸,似乎也不急著再次發動攻擊。

「我不會離開!」聲湊幾乎忘了那些傷和痛楚,只顧著站直起身體對少年大吼。「我不帶任何事物來到這裡,同樣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所以我會堅守這些唯一讓我感到仍與這個世界有所聯繫的東西,不被任何人破壞!」

聲湊吼完後反而冷靜了下來。這大概是有生以來情緒最為激動的一次吧,但說這些實際上也可能起不到什麼效用。那為什麼要說呢?就算陳述了自己的想法給對方知道,對方也不會改變目的不是嗎?好蠢。
怒火被自覺不智的舉動給澆熄,現在反而感到有點丟臉了。不過要是等等那傢伙又拿著兇器揮來,自己一定會要他好看。

少年被這串怒吼給嚇了一跳,但很快地恢復過來,大笑道:「說出了帥氣的發言啊,一般來說都被人砍成這樣了,突然發現自己沒事的話不是應該隨便抓起什麼往我招呼過來嗎?醒來第一件事居然是對著我長篇大論?」少年雙手一攤,做出無奈的神情繼續說著。「如果不把你的身體處理掉,你就會一直在這裡復活,那樣的話很麻煩不是嗎?本來我想,一擊沒得手就要放棄這裡了,不過你這傢伙倒有點意思啊。」

復活?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人了。少年話中的資訊量太過龐大,聲湊只能勉強自己跟上他的話題,但實在困難。

「一切罪過都會被赦免,所有悲劇都不會上演。就是個這樣的世界啊。」

「你……是誰?」

這樣太奇怪了。

「和你一樣,只是個身處樂園的迷途者罷了……因為腦袋好了點,所以更容易推敲出事情的始末。大概吧?」奶油色的少年瞇著眼睛笑了。「無妄吉祥。你可以叫我吉祥。」





前一刻還拿著刀刺向自己的人,此時卻坐在餐廳上,嚷嚷著要喝茶什麼的。這樣太奇怪了。

聲湊一面燒著水,一面在自己的成品架上拿了兩個陶杯,將前些日子從超市帶回來的茶葉丟進杯中。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因為吉祥想喝茶。為什麼要泡茶給他喝?

「……因為我是這裡的主人吧。」招待客人是主人該做的事。

聲湊說了難以說服自己的理由。

水開了,開水壺發出了刺耳的嗶嗶聲,聲湊將滾水注入杯中,茶葉隨之舒展開來。
雖然這樣並不是正統的泡茶方法,印象中泡茶應該是更講究的才對,但此時聲湊沒有心情為吉祥沖出講究的茶水。
將兩個斟滿熱水的陶杯放上托盤,聲湊端往餐廳的途中,瞥了眼隔壁一地的血跡和那把孤伶伶地躺在地上的水果刀。
果然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啊。

「穿著那樣的衣服還能若無其事地泡茶,你真的是個怪人耶。」

吉祥毫不客氣地對聲湊身上沾滿血跡的衣服抱以嘲笑,聲湊倒不介意,自顧自的送上茶水。「那也是你造成的。」

「血腥味完全把茶香蓋過了啊,哈哈哈。」

「……」不知為何,被這麼說卻完全無法生氣了。「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吉祥張大眼睛,驚呼道。「咦?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住在這裡。」

「我不是很想歡迎你。」

「啊、啊,又來了又來了。我沒有在詢問你的意見啊,只是陳述事實罷了。」吉祥呷了一口茶,偏了偏頭。「既然這個地方不屬於誰,那麼我要待在這也應當不必徵求你的同意。」

聲湊看著就這麼擅自下定論的吉祥,突然覺得很無力。

要趕他走好像不是什麼容易的事,罷了,誠如吉祥所言,自己的確沒有權力不讓他住在這裡。「你要住就住吧,但是再使用暴力的話我不會就這麼算了。」話鋒一轉,「你說的復活是怎麼回事?」

其實自己也隱約察覺到了,此地異於世界之處。
在前些日子弄傷自己手臂之際,傷處好轉速度快得令人咋舌。那麼深的傷口隔天卻恢復如初,回想起來也太出乎常理。

「喔——那個啊。」吉祥拖著長音,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是觀察啦。我觀察這裡的結果。」

聲湊見茶水見底,沒詢問過吉祥便拎起水壺,重新將兩人的茶杯注滿熱水。

「這裡的人全都失去了記憶,被丟到這個什麼都有卻也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不是很可疑嗎?就算到遠離市區的森林,也是不管怎麼走都會繞回原處,簡直是刻意要把我們隔絕在此一樣。」吉祥說:「就像那個一樣啊,實驗設施似的。」

吉祥閃閃發光的眼睛注視著他,聲湊迴避了那樣的視線。「就算這裡如你所說,是個實驗場好了,但這裡同時提供了取之不盡的資源,由此可見並不是想加害我們。」

「那種事誰知道啊。」

吉祥鄙夷地瞇起眼睛。

「不管是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還是你,在我生膩之前,就在這裡待下吧。」

或許該想辦法多添一份新的寢具了,聲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