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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莉二年級天文學



家裡有一套百科全書，其中一本的主題是宇宙。

那本書就和其他的啟蒙書一樣，用淺白的語言和豐富的魔法插圖介紹許多天文學和地球科學的入門知識。不過和其他對恐龍感興趣的男孩們不同，艾里斯最常翻看的是宇宙大爆炸那頁，為的是宇宙膨脹升溫、迸發出整個世界的前幾秒。雖然那不過是插畫家的異想，可那綿密且一望無際的黑暗總讓他移不開眼睛。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喜歡，但凝視著一片漆黑的跨頁總讓他感到放鬆。虛無的黑暗中沒有難懂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所有事物以同一種形式存在，無須也不渴望互相觸碰與理解。

非常美好的時光。



「艾里斯你有在看嗎？」海莉從天文望遠鏡前移開視線，發現艾里斯正用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塗鴉，把整張羊皮紙塗成一片漆黑。她彎下嘴角，「不是說要一起做作業嗎？」

「我正在做啊。」艾里斯抓住羊皮紙兩角，把黑色那面朝向海莉，「這是現在的天空。」

海莉瞇起眼睛，「星星呢？」

艾里斯指向羊皮紙某處，「這裡。」

「那只是你沒塗均勻的部份吧！」海莉忍不住吐嘈，艾里斯淡淡說道：「總比畫個看起來像章魚的東西在報告上好。」

「那明明就是漩渦臂⋯⋯」海莉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一樣。她把天文學報告攤平，一邊從望遠鏡裡觀察一邊試著把星雲畫得更像一點，於是佔據羊皮紙一方的宇宙章魚又多了無數個吸盤。她趴在桌上努力塗改的身影與艾里斯記憶中在百科全書上塗鴉的孩子重疊了，那時她不過才兩三歲的年紀，連走路都搖搖晃晃地。

「漂不漂亮？」那時海莉抱著快遮住她整個人的百科全書，向艾里斯展示她的傑作，於是艾里斯看見他所鍾情的黑暗被色彩鮮豔的蠟筆痕跡給蓋得密不透風。他眨眨眼睛，不懂這時應該做出何種反應。海莉看起來好像希望他做出特定回應。

「很好看。」最後他選擇這麼說，並努力在雜亂的線條中辨認物體形狀，「很漂亮的花。」

豈料海莉嘟起嘴，「這是蝴蝶！很多很多的蝴蝶！」

說完她抱著百科全書，沉著一張臉窩在角落動也不動，直到母親下班回家，發現百科全書被畫得亂七八糟為止。



海莉修修改改了好一會，才百般不情願地承認一切都是徒勞無功。她放下塗得滿目瘡痍的羊皮紙，緊靠著窗凝視天上點點繁星。今天天氣好得出奇，在沒有雲層遮擋的環境下，可以輕易看見橫越天空的壯麗銀河。

「不管看幾次，我都覺得宇宙好大喔。」看著浩瀚的銀河，海莉不經意脫口而出。

艾里斯卻說：「我覺得很小，又小又擠。」

星系因此互相碰撞吞噬，有如撞球促成連鎖反應般的融合、毀滅，以及誕生。

「是嗎？」海莉歪頭思索。這之間她瞄了一眼手錶，隨即被錶面的指針嚇得跳起來，「我們得走了！不然會趕不上宵禁時間的！」

說完她匆忙捲起自己的報告以及收拾望遠鏡。艾里斯緩慢站起，宵禁似乎並未帶給他實質的威脅感。收完自己東西的海莉像陣風席捲過艾里斯的羊皮紙與文具，當所有的東西都塞進背包裡後，海莉抓著艾里斯的手衝下迴旋梯。

海莉的手很溫暖，母親總說她就像家裡的小太陽一樣。艾里斯的思緒再次飄到那本被塗鴉的慘不忍睹的百科全書上，宇宙大爆炸的前一秒。看似空無一物的黑暗中無數粒子彼此衝撞，宇宙的溫度達到高峰，整個世界於焉誕生。

空無的黑暗結束了，他們因此同處於一個空間，如同數不盡的星辰共處於一個宇宙。

太好了呢。他的嘴唇無聲蠕動。

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