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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鳥》試閱

  一陣一陣繁亂馬蹄之音;一聲又一聲慌亂呼喊之語;一簇一簇深吸血氣之塵。
  交鋒沁出的緊繃氛圍被浩大風勢掀起,銀亮銳利刀刃斬斷與現世有所羈絆的活生肉體,惹眼稠血滋潤乾土刻劃久遠動盪,落地的最終抵抗與碎裂徽紋狼藉遍佈,無法應急的奔逃與退卻暗示一方必定敗落定理。

  世間最為殘酷的並非單純爭奪利益。
  坐擁權力的厚重野心與貪婪私欲,一念之間勾動廣土的無限掠奪殺戮,眼底僅留存勝負托秤、無關之者性命落入悲哀命運遭受消耗扔棄,這便是『亂世』殘忍無道的『人性』。

  永禄三年——五月十九日。
  行軍佈陣嚴謹氛圍被轉變極大天候破壞殆盡,厚實雲層落地的冰雹雨勢成為前行阻礙,不得不暫且於行經的桶狹間歇腳休憩。前刻藉由密報、前線消息得知狀況的今川軍判斷織田軍束手無策不敢出兵,無論是伴隨身側近侍、備戰軍兵全數抱持鬆懈心思等待天際放晴的那一刻。

  一聲違背安寧的銳利吶喊迴盪於潮濕空氣,在場所有人等未料雨勢沖刷敵軍侵入蹤跡,出其不意突襲為寧靜撕扯一道永無修補的缺口。
  進攻痕跡急速地由微小裂口往外擴張,情勢如同炙火延燒一發不可收拾——咕嚕咕嚕,斷離頸脖的首級硬生落地滾動,面容神情還未得知半分便被取走炫耀交戰結果。失去主將率領的軍勢士氣徹底崩解,敗落恥辱不甘壓制於相對勝利歡呼之下,慘痛不堪散亂戰場唯獨一名纖細青年佇立原處為冰冷屍首沉靜感傷。

  如同蒼穹的湛藍雙瞳滑出純淨淚滴,洗不去哀傷、也無法改變既有事實。彷彿穿越一切而來的規律步伐侵蝕防範警覺,並非滿懷弔祭之心、未有任何暖度視線撇視死體一眼,陌生人影彎身打算探手奪取與前任主人連結摯深的護身佩劍。

  「請住手,那並非你能觸碰之物。」

  「雖然跟你無冤無仇,喪家之犬沒有發言權利,你的前行之路只有跟隨我主一途。」

  符合情勢的赤裸字詞深刺內心,啊啊、眼前那道紫調色彩令人厭惡,冰冷高傲之中夾雜多餘虛假憐憫。他不甘地暗自咬牙緊扯奪走刀刃之手,奮力嚐試奪回代表本體的刀體;而那抹淡淡咧開的嘲諷笑意則是將他徹底推入無情深淵,看準弱點單手粗魯抓扯柔長髮絲,毫不憐憫將持續抵抗的柔弱身軀順勢一把拖行而去。

  無法顧及頭皮傳遞而來的極大痛楚;無法清晰傳遞疼痛痛苦燜哼。
  伴隨流逝片刻才鬆開的力道反射性往前跌去,一名擁有威嚴氣勢的生疏男人映入視界,伸來的粗糙手指帶動噁心至極確認撫觸,下意識感到排斥撇頭、隨即又被刻意勾回對視,不難發覺霸氣瞳眸深處充斥讚賞、滿溢讚嘆。

  「這就是『宗三左文字』?不愧是今川義元持有的愛劍啊,比預想來得更加美麗。」

  「請放手。我寧可被折斷、被熔解,也不願追隨一位斬殺主人的敵者。」

  「哈哈哈哈,有趣啊有趣。
   只是一把刀刃妄想抉擇自己的命運?長谷部,把他帶回去,記住不得有一絲損傷。」

  冷淡語調、憤恨瞪視激不起一絲放棄動搖,前刻施予暴行對待的存在現下恭敬跪於這位男人面前領命,宗三左文字緊咬滲血唇瓣凝望瀟灑離去的人類身形,忽略只為命令投來的緊盯視線,隨後緊闔雙眸試圖逃避這條不知通往何方的命運絲線——希望這一切、發生的既有傷痛只是場虛幻夢魘。
  
  『宗三左文字』——出自刀工巧手鑄造而出、被賦予獨特名字的其中一把刀刃。
  刀之存在本意在於保護主人之器、也是依據持有者信念揮動之物,從何時開始全面淪為交戰使用的斬殺工具?一把擁有名諱的寶刀或許能因賞識進而留存;一把喪失意義沒落至無價值的冰冷鐵塊,在那些鬥爭之者的犀利認知裡與毫無用武之地的平民有何差異?他……是否屬於前者呢?

  嘴角勾勒弧度不知是否扭曲嘲笑一切,失去唯一依存連結、又不像人類能為自我選擇往後行走路途,冠上『戰利品』恥辱別稱的他最後被帶回敵方依據之主城——『清洲城』。 

  只要是懷有重要名份將領、統率者通常持有普通人等無法想像的根據地,如同預料範圍之內的寬闊領地精準搭配那份堅定不易鬆動地位。纖瘦雙足踩踏陌生地面剎那間、腳踝好似嵌套環狀枷鎖如此沉重,發自內心不適感觸造成過份暈眩,滑跪地面捂唇持續忍耐那股嘔吐感,直覺告知他這條路是深層絕望、看不見光明的破碎未來。

  一句又一句交談之聲互相混雜。
  為得論功論過而聚集室內的定量人等展開研議,談論內容包含有助之者、家臣相關賞賜,也含帶戰敗者的各式殘酷處置。人類心思是如此容易感知的無形存在嗎?謹慎殘酷流轉至愉悅欣喜,各自有別的一對對雙眸暗自窺伺掠奪所得;宗三左文字跪坐角落緊扯身上被強制更替的簡便衣著布料,即使身側有那名男子相伴,他仍舊沉默垂頭不願面對人性貪婪半分。

  「聽聞信長殿取得一口好劍,如無意納用、請讓予在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得無禮!」

  表層客氣討好實則表露爭奪,喝止之聲不但沒有達到實質效用,顯露深度欲望的交談瞬間轉為無秩序起鬨。坐落主位的男人傾瀉興味觀賞眼前鬧劇,越吵越烈彷彿主城勃發另一場無謂戰爭;動口也罷、無禮動手造就場面更加繁亂。此刻那道沉靜身影站起身,順手將銳利刀體由硬鞘俐落抽出,甩動舉止與威嚇語調逼迫在場人等服從:「給我安靜。這把宗三左文字我要留著,他將是陪侍我身側的御用之刃。」

  視線毫無偏差的全數集中於這位城主當家,混亂氛圍一線直下的降溫至異常寧靜。
  身軀傳遞不甚熟悉生疏感觸,他不予置信地睜大瞳眸抗拒強制加諸身上的痛苦負擔,迎來的撇頭咧嘴則得意暗示持有主權。豈有此理,哪能任何事皆讓這位弒主之敵稱心如意?憤怒一口氣沖昏思考促使渾身不自主發顫,遵循不服決定打算違逆的意志即刻起身,早一步伸來之手不但緊抓手腕強硬阻止、也徹底阻攔去路。

  「放開我,你這……傢伙。」

  「我主並非現在的你所能觸及,既然有膽量就必須先過我這關。」

  毫不讓步的厚實力道逐漸加重,不顧後果的直覺促使他埋頭啟口狠咬。伴隨吃疼咂嘴聲,因痛覺鬆動的隙縫使他順利脫離掌握朝向那名復仇目標奔馳而去;宛如將憤恨全面宣洩般以雙手絞緊喉管,施力收緊無疑表露赤裸仇恨、表露剝奪既有一切的強烈痛恨。

  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也好,只要眼前這名男人徹底死去,想必主人在黃泉之路也能踏上安息旅途。激烈奢求像似無限膨脹的空氣、也像是烙上痕跡的脆弱紙張,事與願違的強烈痛楚此刻背叛他為廣闊視野渲染深黑色澤,奮力專注眼前而沒有發覺露出破綻的背後;啊啊……又敗落了呢、重蹈覆轍的虛弱無力感帶動苦笑——他喪失力氣、失去抵抗能力的往旁側癱軟傾倒,意識沉入黑暗深淵前刻,殘留腦海的是迴盪不已狂妄笑聲與那抹澄澈紫藤之色。

  眼瞳再度睜開之時,映入視野是不曾見過的陌生空間。
  燃燒造成的多量熱氣與熱波迴旋不去,逐一觀望周遭撇除擺放整齊的各式用具以外,存在不少普通常見與稀有的鑄造原料,不需懷疑此處是代表刀匠心中視為神聖地帶的鍛刀房。究竟為何會在這裡的原因理由不得而知,彷彿恰巧為得解答質疑般陌生雙瞳率先與他對上,那張面容沾染訝異、隨後又恢復溫和神情憐惜地撫觸雙手那把代表他的『刀身』。

  「在這時候醒來嗎?真是抱歉呢。
   可惜了你美麗的樣貌與長度,稍後可能會感到疼痛,不過還請多加忍耐。」

  「你在……說什麼?」

  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撫性質言語浮升不解違和,出自刀工親手之刃被視為溺愛孩童的心態多少能夠理解。並非打造他存在的刀匠接手工作無疑僅有保養修補、處分燒融、再更深入一些便是更動整體模樣。疼痛指得是揣測之中的哪一種?努力重覆咀嚼那句言語的關鍵字詞,瞬間領會意義當下無情幕簾早早遮掩殘剩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