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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徐徐飄降的冬雪將山林與河川掩埋在一片白茫茫當中，即使是綠意常駐的藥草學溫室，看起來也活像是一棟棟灑滿糖霜的小屋。

　　而隨著其中一棟的門扉被推開，數十名個頭矮小的孩子相繼離開溫暖的室內，朝眼前鋪開的雪地踏上征途。孩童獨有的輕快腳步在那片純白上方落下連綿的足跡，縱然逐漸變得分散，但全都指向相同的方向。

　　顯然他們在糖果屋裡頭並沒有任何嚐到任何的甜頭——耗費體力的課程只有徒增他們的飢餓感，因此這些身披斗蓬的小身影大都急不及待地朝著城堡邁進，在那裡恭候著他們的不僅有暖和的室溫，還有完全塞滿四張大長桌的豐盛午餐。


　　然後，每當人們聚成一團，總會自然而然地由某個誰率先打開話匣子。

　　從授課期間羅特教授一直在咀嚼的葉片的品種，到三號溫室飼養著毒觸手的傳聞……孩子們似乎大都有著聊不完的話題，當這段談話結束，他們又會七嘴八舌地展開新的討論，很快地，相熟的孩子就會自成一角的進行交流，還有一部份則會乘著話頭向不熟識的同學搭訕。

　　比如現在，在離開溫室時不慎身陷於人群的中央，一時無法像往常一樣抽身獨行的奧爾特，就聽見旁邊的某個誰興沖沖地開口：「你們喔，聖誕假期會回家嗎？」

　　敏感地捕捉到某個尤為刺耳的字眼，感到心中某根弦線遭到輕拂的奧爾特凝了凝神。
　　她催促自己專注走路，讓那道發問的聲音回歸至整片吵雜的談話聲當中，化作回程途中的背景音。只是今天她的雙耳不知道是在盡責些什麼，連串的音節和字句一字不漏地傳入她的耳際。

　　「會回去，我想家了。」
　　「我也一樣，感覺已經很久沒和爸媽說過話了。」
　　「欸，所以你們不參加嗎？耶誕舞會。」
　　「耶誕舞會？那是什麼？」
　　「教授前幾天不是在晚餐桌上說了嗎？你那時候在做什麼啊。」
　　「吃漢堡扒，我很辛苦才搶到的。」
　　「……是學校舉辦的聖誕舞會，每年都會辦的樣子。」
　　「這個我知道！有點興趣。」
　　「每年都會辦的話，我還是想要回家……嗯……返校列車會趕得上嗎？」
　　「趕得上吧，不是有兩趟班次嗎——喂喂！這樣硬擠過來很沒禮貌耶！」

　　無視男孩抗議的聲音，奧爾特越過他繼續往右側的方向移動，快步鑽出了人群。




※




　　——很好，世界清靜了。

　　一但執意要加以脫離的話，讓那片黑壓壓的人海消失於自己的視野之中，似乎並不是如表面那般困難的事。

　　平靜地作出結論，奧爾特解開包包的飾扣，從裡面翻出了一個體積偏大的果醬罐子。
　　那是她從孤兒院的廚房偷偷拿走的，清洗乾淨之後便一直用來存放一些自己覺得比較重要的物品；至於果醬已經僅剩不多的罐子到底是多了一個抑或少了一個，粗心大意的廚娘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不過，原本放在裡面的東西早已經被取出來放進房間的抽屜裡了，取而代之的，奧爾特在裡頭藏了一枚火球——風信子顏色的魔法火球，她失敗了十來遍才終於成功讓它維持完整的形狀，並且能夠收在密不透風的果醬罐裡大半天也不會消失。


　　將罐子抱在懷裡，用寬大的長袍袖子遮掩著，隔著玻璃傳遞過來的溫度把早已凍僵的雙手烘得暖和起來。

　　真是便利的魔法。她想。在霍格華茲，她不僅可以學習到各式各樣的魔法，還可以隨心使用——事實上，只要不和校規抵觸的話，她在這個地方可以做到任何她想做的事。

　　想看書的時候，可以到圖書館借閱，那裡有成千上萬的藏書供她挑選；想練習飛行的時候，只要向教授申請就好，儘管她其實並不那麼喜愛那種依賴一根舊掃帚的不踏實感；想找點事做的時候，城堡本身就是一棟處處暗藏玄機的迷人建築；想施展魔法的時候，注意不要太過出格，那要嘗試什麼咒語皆是她的自由。

　　然後像這樣，自己一個人走在雪地上的時候，也不用再忍受沁入胸腔的寒冷。


　　……只是這種生活，一但回到孤兒院去的話，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化作泡影。

　　未成年巫師禁止在校外使用魔法，奧爾特記得翰米爾頓教授當初正是這樣告訴她的，而在每星期由懷特教授負責的魔法史課程中，她更深切地認知到這道鐵則並不存在讓她鑽空子的餘地。

　　所以，一個也沒有，在假期期間回去的理由。
　　就連學期結束後的暑假也不想回去。和這棟城堡相比，那個地方簡直就是牢籠。


　　……為什麼，已經成功跨出籠外世界的她，非得再次自己踏入牢籠不可。

　　如果說那座囚籠是收容她的地方，那麼在裡面能夠做的事，在這裡同樣可以做。
　　學習、吃飯、洗澡、睡覺，本質上是相同的，至於籠外籠內的人，對她來說只是外觀略有差異的佈景板而己。


　　——所以，到底是為了什麼。

　　『對於妳的媽媽的死，我們每個人都非常遺憾。』


　　——為什麼她連選擇的權利也沒有。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們很抱歉必須得這樣告訴妳。』


　　——反正根本就沒有人會在乎她是死了還是活著。

　　『有關妳的父親……我們仍在嘗試尋找他……但是我們必須坦誠，我們目前沒有任何的頭緒……』


　　——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哪裡也沒有。

　　『根據紀錄顯示……妳的媽媽並沒有正式註冊的配偶……而且也沒有其他親戚……』


　　——既然如此，為什麼非得要由不在乎自己的人決定自己該過上怎樣的生活……

　　『如果在相關的查證上沒有任何突破……希望妳可以理解……我們只能把妳送到……』


　　——不。她並不理解，亦不想要接受。

　　——擅自地死去，擅自地捨棄她，每個人都在徹頭徹尾的自作主張……



　　「……我明明就、什麼都沒有做錯……」



　　不知道從哪個時候開始，屬於她的足跡沒有繼續增加。
　　她佇足在過於廣闊的雪坪上，天空中飄灑而下的細碎雪花落入她的髮間。瓶裡的火球綻放著藍色的光芒，靜靜地女孩的懷中躍動著。


　　她想今天的天氣是真的比前幾天都要寒冷。
　　因為即使她像往常一樣把火球罐子摟進懷內，藍焰的溫度依然沒有為她的身體帶來一絲一毫的溫煦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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