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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一開始，約罕還以為那又是什麼流行的新話題。

今天是女巫周刊上的美髮配方，隔天就換成魔法部長的趣聞在脣和耳之間傳遞，如火如荼、很快又被淡忘的事太多，男孩光行走於自身的道路就堪稱疲於奔命，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理解周圍那些潮起潮落有什麼趣味可言。
他其實也會困惑，卻又不夠敏銳，即使現在也只曉得風向又換了，一夕之間，城堡裡所有人的話題都在十五加隆上頭打轉。

一個關於「如果得到十五加隆要怎麼運用」的話題。

如果有十五加隆，我⋯⋯

大概會存起來吧。

義大利麵在叉上捲成一口分量，隨他緘默的自語放入嘴裡。
一簇簇的歡談填充了大廳，而約罕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取用盤中的食物，他深知自己是個多麼無趣的人，如果得再想出更新穎些的答案⋯⋯那還是饒了他吧。杯中最後一滴南瓜汁也飲盡，他正式放落手中的餐叉，像往常那樣在四十分時起身前往圖書館，毫不留戀身後那團快活的空氣。

但第二天早晨梅林就用事實向他證明，不顧不管可稱不上什麼好習慣。

佇立在總算空蕩許多的佈告欄前，約罕與魔藥學錦標賽的公告以及揉亂卷翹的四個邊角沈默對望（顯然昨天它被好幾雙手蹂躪了一番），感覺像是吞下一把乾稻草。課堂間低聲竊語的邀約、魔藥學書區一夕間炙手可熱的盛況，突然所有的事情全兜起來了，約罕心情複雜地想著：喔，可別忘了還有十五加隆。

想歸想，男孩還是翻出羊皮紙，就地抄寫起那些有關賽程的條規。既然魔藥學的旗幟在這場比賽中打得分明，那麼他就沒有退出的餘地。

否則在父親眼裏，那就只是他的逃避。





{ PART ONE.松鼠遺落的酸蘋果 }


因為某樁小小插曲，那張羊皮紙最後只抄寫了一半，就被塞入暗無天日的筆袋裡。


「去魔藥材料間的人很多，我們就選在午餐時間怎麼樣？」禮貌徵詢著意見，一雙和善的灰眼睛從記事本後頭向約罕望過來，「運氣好的話，應該能在上午把第一階段完成。」

「沒問題。」約罕的答覆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他正在研究手裡的水晶瓶，困惑想著不曉得這能裝下幾盎司的槲寄生漿果，翻轉幾周卻找不著刻度，他皺眉：「所以總共得收集多少漿果？托斯⋯呃——」

想不起的名字凝結在喉嚨中。

「雷克斯．托斯蘭德。」走在他身側的金髮男孩笑得不以為意，依然是種讓人感覺恰到好處的輕鬆神情：「漿果的數量似乎沒有特別規定。」

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約罕筆直目視前方，乾咳一聲：「好吧，那就裝滿⋯⋯確保萬無一失。」

托斯蘭德。枯葉隨著他們的挪步在鞋面下沙沙碎裂，而約罕在心裡復誦一遍，雷克斯．托斯蘭德。
同屬史萊哲林的同級生。
或者說得更精確些，他第一關的隊友。

天知道約罕向來不擅長應付突發事件，仍在研究規則時就被人拍上了肩，帶著笑意的男孩向他攀談，從邀約到確定組隊的過程不到半分鐘。不論是飛快的進度或著預料外的隊友，一切都讓約罕在反應過來後感覺古怪的要命。

但現在看來，其實也沒那麼糟。

幸運之神眷顧之時，或許就連隨意丟進嘴裡的柏蒂全口味豆也會是葡萄味，隨機拼湊的隊伍恰好將兩個善用時間的男孩兜在一塊。他們並肩沿著森林邊沿走著，在交談間很快就敲定接下來的流程，一邊還仰著頸子留意或許掛在高聳枝梢的寶物，夾雜比劃間高高振起的手臂、金黃頭髮與衣袍上的綠色調，伸展開來的男孩們在一片秋葉燦然中看起來也真像樹一樣。

「整簇的槲寄生看起來像鳥巢，在這個季節裡應該不難找，畢竟是常綠的⋯⋯」
既然雷克斯說了想試著用切割咒剪下槲寄生，約罕也很自覺地將藥草學這部分劃為自己的職責，他詳細回憶著槲寄生的特徵，邊說著卻是揉壓上了眉心，好不容易才趕走一個呵欠。日光晴好，氣溫幾乎舒適得幾乎讓人犯睏，挾著飽滿氣息的風迎面而來，呼吸在他鼻腔裡全是秋天的味道。

但再過一段時間，或許就不會有這般暖和的陽光了吧。

沒發現自己恍惚產生類似惋惜的想法，就連身邊的夥伴已經落後幾肩的距離，約罕也是過了幾秒才發覺。回頭一望，只見雷克斯正彎身撿拾什麼東西，約罕困惑地揚起眉，正欲詢問，兩人的視線就對了個正著。

一抹笑從唇邊滑過，雷克斯也不急著說明，稍稍往後跨了一步，提醒道：「接好了。」

劃過空氣的拋物線是鮮綠色的。

那是一枚野蘋果，他光用單手穩穩攫住這個幾乎不比乒乓球大多少的玩意兒，手中的重量輕如羽毛，看著也只有表皮還稱得上鮮亮，讓約罕忍不住冒出沒營養的感想：「也太小了吧。」

「是啊，大概很酸。」雷克斯倒是贊同，他的足尖在落葉上輕輕翻動著，這下就連約罕也看見葉片和植被掩飾下的一地落果，「或許野生蘋果都是這副模樣吧？」

「不，我倒是第一次見到那麼小的⋯⋯」才說到一半他就不知不覺止了聲息。

男孩們同時抬起頭，眼底映上亮晶晶的碎芒。

那肯定不是金黃葉片的倒影，畢竟和骨瘦嶙峋蘋果樹相比，枝枒上那叢槲寄生豐碩得幾乎垂墜。


❈

採集的過程相當順利。
甚至有點過頭，足夠裝滿不止一個瓶子。

枝葉和果實的驟雨完全不在男孩們意料中，嘩拉一通打在身上時，雷克斯也只能看著約罕苦笑：呃⋯⋯看來我們可以挑選品質好一點的了。

小巧渾圓、珍珠白色的果實在瓶中逐漸積累，顆顆飽滿。
篩選漿果是個不錯的提議，但真正動手處理倒是件有點枯燥的工作，約罕動作輕巧地捻下一顆顆漿果，那份仔細倒也不是沒有原因：「小心別捏破，裡面的汁液很黏。」

「你很擅長藥草學。」

「⋯⋯還可以吧。」也不知道還能回應些什麼，約罕兀自又丟了一顆珠白到瓶中。說實在，見到雷克斯那記成功的切割咒確實讓他有一點鬱悶，印象中那好歹是中年級的咒語，兩相比較之下，自己那些藥草學知識實在沒什麼好誇口。

唯有枝葉在頭上響動著，在水晶瓶達到三分之二滿前，他們幾乎都是安靜的。
一顆，又一顆，落在塔頂、滾入瓶底。
然後約罕說話了，連他自己都沒料想到的一句。

「如果拿到那十五加隆，你會拿來做什麼？」

他看見對面的男孩思考了一陣，然後笑了：

「大概會存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