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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鶖俠》．第一章〈罪惡攢聚的都市〉（2）


　　關於受害者的病情，並不如眩暈人宣稱的那樣，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當時眩暈人的說法，其實摻雜了虛實難辨的謊言。刻意扭曲事實，只為了增加被害人的心理壓力、讓眩暈症狀進一步惡化。

　　與事實不符的部份，主要可分為兩點。

　　首先，耳石這種組織確實存在於顱內內耳，一旦掉落出來，就會造成良性的陣發姿勢性暈眩。但其暈眩的造成，並非因為平衡組織的遺失，而是在於神經訊號的刺激。

　　耳石是一種特殊的細微碳酸結晶體，會發出電流訊號刺激神經反應，以維持平衡感運作；因此當處於內耳以外的部位時，其所發出的刺激訊號反而會妨害人體平衡，造成暈眩症狀。

　　這種情況，有點類似電訊彼此干擾所造成的收訊不良。

　　其次是關於耳石的生成問題。

　　耳石並非是「摘除掉就會對身體造成重大危害」的重要組織。事實上，從內耳迷路中掉出的耳石，會逐漸被身體吸收消解。而內耳本身也會隨著時間流逝，自然生成新的耳石。

　　──因此，不會有「從內耳摘除耳石後，就會造成人體永久性的暈眩」這種情況發生。

　　實際上，假如徹底摘除耳石，症狀或許還不會這麼嚴重。眩暈人並非手下留情，只不過是行使了一貫的話術技倆罷了。

　　不，稱為「話術」也許太過於恭維了，頂多算是耍小聰明而已。

　　更何況受害者當時還處於無法正常思考的異常狀態。

　　眩暈人真正的手法，是將耳石移動至錯誤的部位後，再針對位於內耳蝸與外耳道之間的中耳摻入微量液體，造成中耳積水、併發出類似中耳炎的症狀；同時又堵塞住被害人的視神經排水系統。藉此讓被害人陷入劇烈的暈眩狀態中。



　　「──情況大致上就是這樣。」徐醫師語畢，將手上的數張A4規格報告用紙往辦公桌上輕敲了敲。

　　時值清晨四點，位於西區市中心的某間神經科診所。

　　距離營業時間還有四個小時左右。辦公室內一片晦暗，唯一的光源為辦公桌上的桌燈。

　　將檔案整理整齊後，穿著便服的女性不禁又打了聲呵欠，臉上疲態畢露。

　　「視神經與中耳同時都檢測出積水，我也不懂那傢伙是怎麼辦到的……」

　　說明的聲音比方才更加有氣無力。才剛動完精密手術的醫師，顯然已經顧不得職業形象。拿起桌上消到一半的罐裝管灌食品啜了一口。

　　即便在她面前的，是那位媒體爭相報導的義警也一樣。

　　「所以……」輕甲男子幽微語道：「病患會痊癒嗎？」

　　和打擊犯罪時的「盛裝打扮」不同，輕甲男子身上只配備了基本的裝束。除了隱藏在腰間的兩根伸縮式電擊棒之外，沒有任何殺傷性武器。

　　不僅如此，位於護目鏡下的口部面罩也卸了下來，露出了抿緊下拉的嘴角。

　　「凌晨時已經先做了眼部雷射手術和藥物治療，晚點就要實施通氣管置入術了。」白袍女性放下一口飲盡的提神飲料，擦了擦嘴，

　　「雖然可能無法痊癒…不過，嗯，她不會有事的。」

　　輕甲義警頓了一下，「無法完全復原？」

　　「視神經遭受壓迫有一段時間了，視力方面已經受到了損害。以後恐怕會有視覺障礙。」

　　「您的意思是她會瞎掉？」

　　「不至於那麼嚴重啦。」面對義警的反應，醫師無奈地揮了揮手，「還好有立刻處理，目前看起來只有輕微弱視的程度而已。」

　　「沒辦法…完全復原嗎？」

　　「也許有機會吧，如果往後有持續配合診療的話。」醫師語畢，雙眼瞅向男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別放在心上，你做得已經很好了。」

　　「…………」輕甲義警護目鏡下的雙眼緊閉，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回應。

　　他的視線微微挑向桌面，原本只是想瞄一下報告書上的內容，卻也同時瞥見了桌面一隅的凌亂景象。

　　除了所剩無幾的罐裝乳白色糊狀食品、以及提神飲料的空玻璃瓶之外，還有僅存殘渣與醬汁的鯖魚罐頭與啃到一半的整顆芭樂。

　　所謂的醫生自己不養生，就是這種情況嗎？

　　望著那堆殘留的食物遺跡，男子不禁開始思索起來。

　　咳咳！年輕女醫師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有意無意地咳了兩下。

　　男子回過神來，點頭道謝。

　　「感謝您的協助，醫生。」

　　「嗯啊。」女醫師不置可否。將電腦椅轉回辦公桌前，掛在椅子上的白色長袍微微晃動。

　　「有什麼問題的話之後再跟我談吧，已經沒什麼時間可以補眠了。」

　　「打擾您了。」男子微微頷首。臨走之前，徐醫師卻又比了手勢，示意要他再待一會兒。

　　「看起來你還是樂此不疲啊。」

　　醫師突兀脫出。

　　聽聞此言，男子的雙唇更加抿得緊繃。

　　「沒有打算放棄的念頭嗎？從沒有過？」醫師面露苦笑，語氣彷彿是在自嘲。

　　還是老樣子，別來無恙的不識趣話題。

　　「身為一個醫師…不對，就算不是以醫師的觀點來看，你都明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醫師吐出一口深沉的濁氣，雙手十指交叉倚在桌上，語氣變回本行的專業口吻：

　　「不管怎麼說，你都應該重新調整一下步調了。這種生活長期下來，無論對身心都會造成不良的影響。」

　　「我並不會厭倦──」

　　「所以說，才令人擔心，」醫師搶道，「也許我這麼說會讓你覺得很矯作，但我還是要提醒一下：你目前的這種心態很不健康。」

　　醫師正視著男子的臉。

　　本以為又是一陣尷尬的沉寂；不料須臾的木然過後，輕甲男子的雙唇難能可貴地往上揚起。

　　「這種事本來就不是正常人該做的，」

　　男子哼哼鼻子，以輕浮戲謔的語氣說道。

　　「如果真有一種差事，只有我才能辦得到的話，何樂而不為呢？」


　　「沒人告訴過你，你的演技很差嗎？」

　　醫師嘆了口氣，目送另一位麻煩病患的身影離去。

※ ※　※

　　晚間八點整。行動正式展開。

　　夜幕之中，輕甲男子操縱著連結在手臂下方的翅膜，往港口的位置飛去。

　　一般來說，為了確保個人安全，在夜間進行飛鼠裝滑翔運動時，運動員都會使用附有照明設備的特製服裝。然而男子身上不僅沒有任何燈光，且穿著仍舊是以黑色調為主。

　　為了達到避人耳目的效果，不得不增加飛行的危險性。

　　在飛行過程中，男子僅憑著護目鏡上附設的夜視與望遠功能目測行進方向、並且必須主動閃避掉障礙物。

　　除了一開始必須飛昇至高空中、以及最後的降落之外，否則不要隨便啟動背部的噴射引擎。

　　男子在心裡如此告誡自己。

　　少了小谷的協助，調查行動變得更加費時。雖然無奈，卻也無法放下要事不管。

　　或許是對於凌晨的那場爭執仍心存芥蒂，男子才沒有使用通訊軟體，而是選擇親自前往徐醫師的診所拜訪。

　　確認被害人的情況暫時無恙後。隨即又繼續著手於搜索貨櫃的相關資料。

　　在這段時間裡，幾乎沒有任何器材運作的聲音、房間裡的螢幕也不再顯示出詭異的全白畫面。

　　周遭鴉雀無聲，一片死寂。男子反而無法靜下心來。

　　電腦所能掌握的資訊始終有限，前往碼頭搜索的行動勢在必行。

　　不過，在核對貨櫃清單的時候，男子發現了另一件啟人疑竇的資訊。

　　「TU…VZ？」

　　男子凝視著螢幕上顯示的字母，露出狐疑的表情。

　　每個貨櫃都有專屬的編號，而編號是由四個英文字母與七個數字所組成。通常前三個字母表示其所屬公司的代號，最後一個字母則標示出貨櫃的種類，包含U（常規貨櫃）、J（附可拆卸式設備之貨櫃）與Z（拖車與底盤車專用貨櫃）。

　　印象中從沒看過這種字母組合。

　　男子按圖索驥，將字母鍵入私人的資料庫中搜尋，結果沒有與條件吻合的項目。

　　搜尋網路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等找到子彈蟻之後，再順便調查吧。輕甲義警如是思忖。

　　俯瞰地面時，卻目睹到超越「不可思議」足以形容的驚人景象。

　　——造形怪誕的腥紅色列車，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公路上風馳電掣。

　　從男子身處的高空往下看，猶如蛇怪壓境，將所經的一切障礙全數撕裂吞噬。

　　橫行霸道，肆無忌憚。

　　「灰姑娘…！」

　　輕甲男子一目瞭然。轉向地面俯衝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