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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乍到這宅院,筱崎頗是不習慣。他不習慣與人相處,更別提沒見幾次的同族。儘管在外面對人寫字,他就僅需點個頭達個好,但由這時日起,不再是點頭之交,而是生活在同個屋簷下,與三個段數看來挺高的大人,以及一位年齡稍長自己點的少年。

紅卿姐,人很好,總是喜歡動手揉揉筱崎,沒事就親一口,待他像親生孩子,但也特別愛捉弄他。
黃泉叔,人很好,但相對紅卿姐力度大上許多,總揉的筱崎疼。口中總喊著要糙養,還不是每次見筱崎腳疼就抱起來帶著走。
桑大人,人很好…?見著他那清俊且看似寡言的樣子,筱崎其實不太敢叨擾,倒是他比較常拿書來給筱崎,筱崎每次也開心的很。

至於燁華,筱崎沒辦法定義他的為人。就初次見面:「你是不是裝的啊?」、「怎麼可能什麼都不明白?」、「你是不是別有居心!」一連是三個問句,不過筱崎當時沒多留意,因為在藏書室找到了好幾本以前先生推薦,但沒在市面上見過的書,而心情頗是愉悅。

當燁華抓住他的衣領,他是皺起眉頭,在外面求生久了,過慣苦日子的他認為書都是得來不易且可貴的,若傷了書可不好,且他想多去看看些書,在這被擋住讓他覺得有些困擾。「請放手,書籍會皺的。」筱崎軟軟的聲音聽來沒什麼說服力,但不知怎麼著卻確實的讓燁華放手了。

他沒想太多就離開了。繞好一段路才讓他找到了藏書室。裡頭的書籍他多半都沒見過,高興的晃著尾巴,隨便抽了幾本看起來有意思的,看了看,這桌子跟舊家的差不多高…意味著他坐在椅上看是很吃力,所幸就把書放在椅上,席地而坐,縮著雙腳將書置於腿上就開始翻閱,一這麼看下去直到太陽都下山,黃泉硬拖著他去吃飯才肯離開。

他喜歡字,多過於喜歡人。
所以他沒想分析別人對他的感覺,因為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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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他開始發覺,東西偶爾會不自覺的毀壞,而且是鄰近他的事物……看起來就像他做的一樣,他沒做,至少他沒印象自己有做。
他總是為不是自己做的事道歉,雖說道歉黃泉就會原諒他,但看著那困擾的表情,筱崎總是一種莫名而生的感情,大概是難過吧。
直至某次他要回房,聽到裡頭窸窸窣窣細小的聲音,悄悄探頭才發現,是燁華破壞了那些東西。表情帶著一些愉悅…與憤怒。
筱崎不敢走進門內。在門外縮起腳坐下。
為什麼燁華要這麼做?
他抬頭望著天花板,再看向長廊的另一端,將手上的書抱的緊緊,小小的手指捲著他的頭髮,他能得到的線索只有:燁華喜歡破壞、燁華不想被發現、燁華隱藏的很好。綜合線索,卻得不到理由。
筱崎豎起耳朵,他聽到裡頭的聲音停了,而一聲一聲腳步聲正向門口走近。他趕緊起身理理衣服,馬上往長廊的一端離開。燁華走出了門,就看到那急促離開的背影,冷哼了一聲之後就往反方向離去。
「你怎麼又壞了東西。」黃泉無奈的搔了搔頭,已經不知道說了幾次這樣的話,即便是笨手笨腳,到三天兩頭就壞一樣東西也太過了。
筱崎只是一如既往地低下頭,尾巴垂著,「…對不起。」即便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但燁華既不想被發現,那就不要讓他被發現吧。

筱崎喜歡吃涼糕。
會喜歡大概只是因為涼糕是很平價的糕點,稍微掙點錢就能買的到,其他太高級的食物他沒吃過,也沒什麼興趣。
於是當黃泉叔做了份涼糕,他開心的晃著尾巴。才出去想要洗個手,回來發現盤子上已經空無一物。
他看燁華樂的開心,他一定也很喜歡吃才會全部吃光…他只想這麼想,但是某種感覺越加膨脹,他不知道為什麼出現這樣的想法……燁華討厭他。
往後,筱崎開始迴避起燁華。
因為他不知道如何面對那樣的感情,書上沒有寫。
還沒回過神,筱崎不妨被人從後方香了口,他豎起了毛,轉頭才發現是笑的開心的紅卿,她手指戳了戳筱崎的肉頰,「小可愛,想吃些涼糕嗎?」她手上端著一盤看起來就下了不少功夫的涼糕。
筱崎雖然表情沒什麼改變,但那尾巴晃的表現他的喜悅,也不管還沒洗手就伸手拿了幾個,為數不多,但是十分的好吃。儘管表現的平靜,他面頰浮現的紅絲就是給紅卿的誇讚,讓紅卿沒停住手的就又再親了口。
不過沒吃多少,他就停下手跟紅卿說不要了。紅卿疑惑的偏頭,算是訝異這孩子也有說不的時候,而且對象還是他喜歡的糕點,他只是用平平的幼音說著,
「燁華喜歡,留給燁華。」
至少這是他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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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崎並沒有在意燁華那些惡作劇。
他開始慢慢習慣在桌上找不到自己的文具,不過他覺得這樣無傷大雅,燁華沒有一次把那些東西真正弄壞,也沒有仗著自己有傷而放在高處取不到的地方,只是要多花時間找找而已。
若是燁華喜歡,他覺得這樣的日子過著沒關係。
畢竟那些東西對筱崎來說不是很重要,對燁華當然也是。
筱崎認為,他自己的心情沒必要納入顧慮。
向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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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在宅院二樓長廊上走著,向樓下一看就瞧見了在練劍的燁華,以及黃泉叔。黃泉叔在練劍時總是板著臉,就是一副認真的樣子,與和筱崎相處時截然不同。
他就憑著長廊的欄杆望著他們練劍。黃泉叔是大人,且聽說來頭不小,厲害是有道理。但是儘管是門外漢,筱崎還是能看出燁華那劍術使的漂亮。
那黑色的長髮在日光照耀下,並不會讓人覺得黑暗、悲傷、骯髒,反而是搶眼,吸引著筱崎的目光。那個總是能夠表現的完美的身影,他其實都看在眼裡。但燁華不需要他誇讚、或者說不屑……
那對著自己強烈的厭惡,他也都看在眼裡。
前一些日子,紅卿笑盈盈的對筱崎說:「來,小可愛,叫他爹。」而「他」,是指站在一旁一臉無奈的黃泉。筱崎當時只是抿了抿嘴,過半晌才彆扭的、小聲的喊了一聲爹。
這逗的紅卿開心,黃泉搔了搔頭就是沒出言制止,紅卿蹲著與他同高,直指黃泉的鼻子跟筱崎說其實他是樂在心裡,讓筱崎看了一愣一愣不知如何反應,逗的兩狐笑的更開心。
這之後,筱崎有偷偷跑到紅卿的門外敲門,紅卿見這小可愛主動來找自己可樂的,將他抱起問問是不是想要吃涼糕。誰知道他開口就是問,「…能叫燁華兄長嗎?」是愣的紅卿一時語塞,只是轉開個話題,然後牽著他去買些糕點。
這樣子是不行的嗎?他平靜的想著。
那麼就維持現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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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黃泉難得沒什麼事,桑酆也在宅府內,所以黃泉不用陪燁華練劍。看著那小子整天就是窩在書房裡面看了也是悶,一把就把狐兒拎起帶上狐宗的街上走走。但一個前將軍跟安靜過頭的小毛孩,走在街上氣氛是尷尬。
黃泉一手攔住筱崎抱在身前,就是怕他在路上撞到人或走丟,雖然筱崎本人是表示想自己走。指了幾家糕點店都被筱崎嫌貴搖頭說不要,黃泉也不知道怎麼繞就到了一個賣衣服的攤子前。
想起來這小子的衣服多半是閣內找來的舊衣服,於是就豪氣一聲說要幫他選個好衣服,讓狐兒踏在地上就開始挑衣服。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在攤上精挑細選的畫面頗是好笑,而孩子只是在旁邊扯著衣角,眨巴著眼睛看他挑著衣服。最後用幾個碎銀子買了一件淡紫色的和服,雖然表情淡然,但是筱崎那尾巴微晃著就表示他現在多麼的開心。
隔一天,他開心的穿上那衣服想要給黃泉看看。推開了木門,他探了探頭,沒有看到燁華的身影,但是也沒有看到黃泉,他就想著那麼先去找紅卿也是可以。才想要踏出去就聽到悠悠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你在找我嗎?」是燁華,但是表情跟以往不同。他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步,卻被一把擒住頭髮,痛的他不敢亂動,但他並沒有害怕,只是無法理解,他現下說的話。
直到看到燁華手上的東西,那雙燐色的眸子才瞪大,第一次露出想要掙脫,第一次想要做出反抗。
不行…就這次不行……
但是無力的,無法掙脫開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團團的泥巴帶著憤恨往身上砸來,說痛是不會,但是他覺得很難受……第一次,為了一件事情難受到不知道該怎麼辦。
頭髮髒了,沒有關係,清洗一下就乾淨了。
身子髒了,沒有關係,反正他本來就是個野狐狸。
可髒的,是黃泉買給他的衣服。
洗就能洗滌乾淨,但是那難受永遠沖刷不掉。
由眼角開始流下了淚水,但是他只是低下頭用碎髮遮住,對他來說莫大的衝擊,他努力忍到只表露幾珠淚水和細細的抽噎聲。
但這是生理給的反應,心理上的疼,他毫無辦法。
他只是看著呆愣在原地的燁華一眼,之後拉著衣服就走了,趁著燁華還未回過神前逃開應該來的及,趁著泥巴還未凝固前洗刷掉應該來的及,趁著大人還未發現前恢復原狀應該來的及。
因為他不想面對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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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洗到手都快磨破了,憑孩子那沒什麼力的手還是無法將整件衣服清洗乾淨,別無他法。將衣服晾好,他就走回房間去了。
他的哭泣已經停止了,因為這沒有意義。
過了沒多久,黃泉跟紅卿分別過來敲門,然後來安撫他,抱抱他。但是他表現的沒事,他向來表現的沒事。這紅卿與黃泉見他這樣似乎也沒什麼怪,只是覺得這孩子被這樣欺負還保持的冷靜平常才是最奇怪的。也就被筱崎打發走了。
結束之後,他沒有躺在床上,而是縮在一角,直到現在,他才有辦法回想自己剛剛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到現在他還是無法明白為什麼燁華總是欺負自己。一直不清楚的他,現在仍然搞不懂。他將臉埋到了膝前,忍住了淚水。
他做錯了什麼?
……。
但是,燁華又做錯了什麼?
他抬頭,淚水不知為何的收了回去。他思考著,但是看起來多像望著門口在發楞。他才開始細想起方才燁華說的話。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理所當然的住在這裡?
……。
為什麼我可以這麼理所當然的住在這裡?
這麼想也是,他憑什麼堂而皇之的待在這。
燁華的厭惡表現的如此明顯,筱崎已經能避開就避開了,這麼一想,直接離開不就好了嗎。他覺得這是個好方法,想起之前繪製的地圖,記得在後門有個小洞,憑自己的小身子從那兒應該是可以鑽出去。
反正他原來也是在外面討生活,再重回一個人的生活也沒差,他已經習慣了。
在這兒白吃白住,這麼想想也真不知自己是哪來的臉皮。
想罷,他開始整理起東西。他取了個白巾在地上鋪平,將文房四寶放在上頭,只要靠著這個,他就能夠生活。
接著打開抽屜,取出先生生前最喜歡用的羊毫筆,與上面寫著大小練習字的毛邊紙,與那兩張對他們來說意義特別的紙,放在布巾上頭。
然後打開了衣櫃,他想要拿紅卿送的頭巾衣帶、黃泉偷偷送給他說是可以陳幾年後喝的酒、桑酆送的幾本他很喜歡的書、那幾件穿來十分舒適的舊衣服、那件蓋起來很舒服的棉被、與那涼枕。
這時才發現,他沒辦法帶走,在這裡留下的痕跡。
他皺起眉頭,
算了,他都不要了。
他沒拿半點屬於這裡的東西就將布巾給包好,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口,輕輕的打開門…這門沒有以前那木屋的破舊,所以幾乎沒什麼聲音,小腦袋兒望兩邊看,都沒有人,他鬆了口氣就走了出去。
孰料想到,他卻被一把捉住,被提著後頸給拎了起來,嚇的筱崎一個閃神就變回了狐型,東西喀啦喀啦的掉到地上。他眨著燐色的瞳子可憐兮兮的看著捉住他的人,瞳孔內印的是那張清俊的臉。
「小鬼,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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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崎眨了眨眼,誰不撞見,就是給他有些怕的桑大人。見桑酆瞇起眸子,「想溜走?」他便是一下就猜到了手上狐狸的想法,讓筱崎是縮了縮身子。雖然沒有回話,但桑酆一下就知道他答對了。
原本還以為會挨罵,但桑酆是什麼也沒說,將筱崎抱在懷中,施施然地抱回的房間去了。桑酆邊走邊揉揉他蓬鬆的毛髮,那掌兒很舒服,但是讓筱崎顫了顫…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被桑酆發現。
沒走幾步便回到了桑酆的房間,他將筱崎放在那張軟椅上,端端正正的坐在他的對面。
筱崎不知道該將視線放哪,所以看著自己的掌兒。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那徒兒做得不對。」
聽到這句話,筱崎便將眼神轉到了桑酆身上,微微的歪頭,他不解桑酆道歉的理由。
「看你的性子,似乎是心寬的。」觀察了一會,桑酆笑了起來,「也好在你是心寬的。」
筱崎滿臉不解,也發現到得桑酆只是嘆口氣繼續說著,「他也不是真討厭你,只是下意識地講你當成出氣的對象了,這是他的不對。我那徒兒,自從他母親死在他面前後,就有些患得患失,估計是你的到來讓他害怕失去現有的一切吧,無法掌控的事太讓他不安。」
稍微頓了頓,桑酆補充道,「因為他家全是白狐,只他一隻黑狐,而他的母親,卻因此而死。因此他厭惡自己的毛色,更不喜白色。」
聞言,筱崎終於是知道燁華為什麼這麼做。
……這樣的毛色給燁華羨慕嗎?狐兒似乎想張口說些什麼,隨即又吞了回去。
見那樣子,桑酆就沒多問,繼續說道:「總之,你不需要走。黃泉和紅卿都很喜歡你,我那徒兒已經認錯,但是…你可能需要給他一段時間。」筱崎見他輕笑了一下,但那只是徒增了他的不解。
見這狐狸呆的,桑酆就這麼把他抱起,輕輕揉揉那腦袋瓜子,「如果你願意留,就留下來,你想走,我也不會攔著你。」
「只是要讓你知道,我們是歡迎你的。」
筱崎這時只是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跟桑酆點了點頭。桑酆也就這麼再多揉了他兩下,就讓他回房去了。
那夜,筱崎是想了又想,門開了又關。
最後,他選擇留下來。
至於原因……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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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了幾天,筱崎確實沒有再受到惡作劇。然後那套被泥巴弄髒的衣服似乎變得比原來更加漂亮一些。有時在紙要用完之前就有新的莫名的補上,在墨寫完之前就會有人替他磨好…雖然總不夠黑。
今日,他手上抱著書,一如既往地向藏書室去。
「……梟。」筱崎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且這聲音熟的,只是是第一次聽到他喚這個名字。他愣了愣轉頭,果然和想的一樣。是燁華。
他抽了抽嘴角,表情生硬的硬是擠出一笑,
「我做了涼糕…要,一起吃嗎?」
筱崎愣了愣,那平靜的表情與平時相同,只是尾巴晃了晃。
「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