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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的那一年,我們租了一間有開放式廚房的房子。
起初一起看房子時我對廚房是不怎麼在意的,畢竟我完全不會煮飯、對烹飪的概念是零,是高中家政課時連煎個蛋都煎得破破爛爛的程度,所以理所當然認為廚房可有可無。「我可以煮給妳吃呀」、「有一個廚房才有一種家的感覺」,然而她在看房子時這麼說著。心裡想著她從前做出來的每一道菜和點心都如此成功,那時我也就對房子的附帶條件裡多加一個廚房這回事抱著比先前還要積極的態度。最後成功地找到了我們都喜歡的房子:房間的床是雙人加大床、採光良好、一開門就有個小客廳和開放式廚房。
(只是一開始以為隔音不錯結果住進去後發現隔音效果很糟就是了…)
剛開始同居的時候是大三升大四的暑假。
七月一整個月的白天我們都得忙著實習,幾乎每天早上都因熱戀期對彼此身體的熱烈渴求差一點睡過頭或是妥妥的睡過頭。因此,七月的平日早上好似永遠都用不到廚房,通常只有六日一早才會悠哉地躺在床上等她煮好早餐,或是在沙發上撐著頭看她忙著煎蛋的背影。雖然剛同居時的那段時間平日是吃不到手作早餐的,可我們倆實習下班後總會約在捷運站出口前碰面,然後手牽著手搭回住處附近的站點,回家前先去附近的超市或黃昏市場買晚餐的食材。
我總喜歡在她物色食材時問她「妳要煮什麼?」,她總會回答我「煮妳喜歡吃的」,然後就看她買了一堆肉。明明她從來都不是肉食主義者的。


雖然過得庸庸碌碌的、那時的我們好似也都只想著快點結束實習,但我好喜歡那個七月。我喜歡她每晚還來不及脫下套裝就急著開伙的樣子,我老在下班後一起買菜、回家看著她煮飯時想著:以後的生活就是這樣了吧?畢業後一起工作,兩個人以一副大人的模樣穿著正式的衣服出門、互相替對方打氣,接著等著對方下班再一起悠哉地回家。她負責煮飯、我負責洗碗,吃完飯肩靠著肩看著電視裡的節目,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日復一日過得平凡卻不失柔軟,就這麼一起淺淺淡淡的生活下去。

然而最初都想著畢業後不繼續進修的我們,過沒多久就各自有了想繼續進修的念頭。
我還記得她和我坦白她想去國外唸書時的模樣,像闖了什麼滔天大禍似地傳了line給我,內容極度正經地問我晚上能不能在九點前回家,說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說。我那時還以為她要跟我說她其實沒那麼喜歡我,或是她發現她對我的喜歡只是一種錯覺,更甚她可能要跟我說她還喜歡她前男友,諸多都只建立在情感變化上的臆測。總之我那天回家前也緊張得很。

我沒想到她要說的是未來的事,是她大學畢業後想出國這件事。

當下得知這件事的情緒來得很慢,應該說腦袋一時來不及有什麼明確的反應,下意識認為除了馬上表示支持以外,絕對不應該、也絕對不能有別的選項。而我也在那天坦白說了自己也有想繼續唸書的想法,然後我們誠懇地向對方說著彼此一定辦得到的。
那天晚上過得相當平靜,談完後我們還一起煮了麵吃。日後回想,那晚大概算是一個分水嶺吧。
在那之前的日常什麼事都能拿來揮霍,畢竟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是無限的啊。我們用著緩慢但日漸踏實的步調試著搞懂如何以「愛人」這個身份去愛眼前這個當了自己六年摯友的人,那時的我甚至還沒完全確定她口中的喜歡和愛跟我口中的是一樣的,而那時的她也正為了消弭這種來自於我的不安全感一直努力著。

我仍記得那天睡前我看著她先幫我擠好牙膏的牙刷,心裡漸漸泛起許多複雜感受的感覺。「嗯,因為我知道她是那種說要去就一定去得了的人,所以我們的分離會是必然的噢」、「我也要好好加油噢」、「但這是不是代表著我們現在的生活從確定下來的那天開始就會是倒數的狀態了呢」…諸如此類的想法越來越多,心裡的雜音和感受也越來越浮躁,連刷著牙的當下都開始認為這種讓她連刷牙都會先想到我的日常會是日漸奢侈的。

過了互相確認未來規劃的那晚,我們的關係日漸浮躁,有一半以上的因素是我造成的。回想那一段明明每天都在一起卻老是吵架的日子就只有後悔,為什麼不把時間拿來好好對她呢。

我現在入住的租屋處裡也有一個小小的廚房,一樣是開放式的,比同居時有的那個廚房再小一點。剛搬好家的那一天,我們一起去了趟家電賣場。她幫我挑了平底鍋和三個小鍋子,還有一些鍋鏟之類的廚具。
「我又不會煮,不用買啦」我這麼說著,覺得這些東西買了也只是放著而已,蠻浪費的。她就不這麼覺得,「不要老是吃外食啊,有廚房的話煮個麵或燙個青菜來吃也好。」她堅決地把這些廚具守在購物籃裡,不讓我拿回去放。我拗不過她,沒說出口的是「感覺只有妳來我這裡的時候才會用到廚房」。
即使知道不久之後的日子就是聚少離多,可這樣的話真說出口後好似有種會把等待彼此的時間間隔拉得更長的感覺。
搬好家的那晚,我們手牽著手一起去超市買了晚餐要用的食材。就跟從前一樣。
我仔細端詳著她認真切菜的側臉,因為我知道距離正式離開彼此前,這樣的日常生活只剩下不到十天了。這個廚房大概在她還沒離開的那幾天裡發揮了最大的效益、還有上次她來找我的時候也有被她好好地使用。其他時間還真只是偶爾被我拿來燒開水而已。


而上次她來找我的時候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有鑒於她第二學期開學後就有想要先把工作上的實習定下來的意願,她開始和我討論起工作的事。
她又用了當初那種極度正經的語氣叫我好好聽她說,可這次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心裡明白她想說的絕對是工作的事。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即使她不多做說明我也知道這大概會是怎麼樣的工作。畢竟她就是為了那個能實現心中理想的位置而義無反顧地選擇出國唸書這條路的。面對往後的日子可能都會以遠距離的狀態進行這回事,大抵上從選擇出國唸書那刻開始就極有可能成為一種必然,所以我的心裡是平靜的。
她在說完後有些慌張地說著「但說不定正式工作後的單位會被調來亞洲啊」、「如果在日本的話就不用擔心了」,我要她別說這些不確定的話呀,不然我會真以為距離能被縮短會是很容易的事的。

在上次見面的那三十幾天裡,我們處得再好不過。早安、我出門囉、上課加油、你要吃什麼、週末出去玩好嗎、一起洗澡吧、想睡了嗎、晚安。每天都可以看著對方親口說出這些再平凡不過的話。
只是那段時間裡,只要是牽手、互相擁抱或親吻對方,甚至是做愛,在每一次這種碰觸到她的時候,心裡原以為早已經撫平的悲傷全都湧出來了。明明從小到大都有一套自己處理悲傷的方式、有自已獨處的一套規則,可是這些方式和規則在碰到她的時候全都變得不堪一擊。
我是個溫柔不起來的、沒有溫度的人,可與她有關的記憶卻全都是溫柔的,而殘留著觸感和溫度的肉體記憶往往比言語更深刻一點。偏偏我是遠視動物,在愛著她的過程中總容易把年代越久遠的記憶看得越清楚,這些明明彼此當下才一起寫過的記憶卻都是模糊的,亦或自以為剛經歷過的都是再平凡不過的事。
我不想總是這樣,總要過一段時間才知道好像該懷念,可是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見面的時間也老是在倒數、等待彼此的間隔也極有可能只會越來越長啊。
在情感裡能夠掌握的事已經很少了,而在附帶情感條件且劇烈變動著的前提下,未來能掌握的事大概是不存在的吧。好比兩個人的身份都是偽社會人士、對未來有無限想像的那個七月,過去那間被我以為或許能和她一直住下去的房子,還有客廳裡那個我以為往後能一直被她拿來餵飽我們每一餐的開放式廚房。這些當初認為理所當然也能被掌握的事,現在都是過去式了。


昨晚和她通了電話,電話裡頭她告訴我實習的事已經敲定了,還有畢業後工作的事。也確定了正式工作之後第一個會待的地方。
我還問她這不是愚人節的玩笑吧,可我心裡確實沒有把這些話當作玩笑。
「不過這只是第一個會待的地方,也不會待太久啦,過一兩個月就一定會被調去別的地方的。」或許是聽見我這裡沒有任何反應,她急忙這麼補述,就跟十二月第一次和我說工作的事時一樣。
我還是沒說話。其實是因為我哭了,所以一時半會發不出聲音。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我哭卻沒有急著安慰我。

「如果以後能調去妳那裡的話,我就再也不去別的地方了,打死都要賴著。然後我們就搬家吧,找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廚房比妳那裡的再大一點的那種。不然上次去妳那煮飯空間都不太夠用。」
聽到廚房我就笑了,吐槽她對廚房的執念是有多深,每次只要講到跟房子有關的話題就一定要提到廚房。
十二月的時候明明還要她別說這些不確定的話,可當未來真實地被確定下來後,我們說了近一整晚的電話,內容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從「同居的房子位置應該選哪才好」一直講到「客廳應該要是大地色系的」,仔細描繪著或許要好久以後才能到達的未來,也好像那樣的未來真能被實現一樣。

最後她說她很期待五月能碰面。我說我也是。
接下來就突然接了一句「我一定要一個大一點的廚房啦」。我只好隨便敷衍她,說著好啦好啦隨便她。
排在掛電話前那聲「晚安」之前的話是「妳要相信我們剛剛說的以後都會發生喔。」
我回答她我沒有不相信過她。
從十六歲剛認識她的那個盛夏開始,和她相處的每一刻都跟現在的時節一樣是春天。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