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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她生日那天解著手機螢幕鎖的時候,想起了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件小事。


那是高三的事了,是我們都還穿著白色制服和改得很緊的黑色制服褲的時候。我在她十八歲生日前換了第一台智慧型手機,是iphone4s。我記得拿到的隔天她拿著我的手機想拍同學荒謬的睡姿,而手機需要輸入四位數密碼才能解鎖,她似乎直覺性的輸入了我的生日,然而我的手機密碼並不是0912,於是失敗一次後她便問了我密碼是多少。


「0504。」大概是回應她的當下正處於恍神的狀態,我竟然毫無防備地在她面前說了這個數字。說完後那種「完蛋了怎麼可以跟她說啦這樣我要怎麼解釋啦」彷彿世界末日來臨只能挖個洞先把自己活埋的感受才一瞬間油然而生。
「0504?為什麼是0504?那不是我的生日嗎?」她看起來有點驚訝,我還記得她邊詢問密碼設定為此的來由邊快速解開鎖的模樣。突然就被問了這個問題讓我腦袋完全是一片混亂的狀態,雖然密碼沒什麼,但設成朋友的生日而不是自己的,怎麼說都是一件有點奇怪的事啊。

我都還沒正面回答她,她便自顧自地對我說著「愛我愛到密碼設成我的生日?」、「妳不要這麼喜歡我啦」的,然後笑得很白痴。

於是我急忙扯了「我只是亂設的啦妳不要吵啦」、「0504跟妳生日一點關係都沒有」這種論拙劣程度跟整人專家裡的台詞有得比的謊,然後看她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擺明是一副不想相信我的樣子。



即將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從四月底就開始是必須開著冷氣才能好好入眠的大熱天了,在那樣的大熱天,跑去買開在小山坡上的紅茶冰是我們兩個放學一出校門一定要做的第一件事。那天在等紅茶冰時她突然就叫我幫她拿她的手機,然後叫我滑開螢幕,我說奇怪妳怎麼突然設密碼、之前不是一直都沒有在用密碼嗎?然而她只是一直叫我快點問她密碼多少,我馬上就想到了被她發現我密碼設成她生日的事,突然就彆扭起來了,打死都不照做。

「吼唷妳都不問!我的密碼是0912啦!」我記得她說這句話的同時還拿剛剛買到的紅茶冰往我的臉上貼,我差點沒被冰死。

「妳很故意欸!我就說我是亂設的了!」

「沒有啊,啊我也是亂設的啊。我亂設設成0912,很合理啊。」

「一點都不合理!哪裡合理!妳改掉啦!」

「我不要改啦」

「改掉!」

「不~要~」

諸如上述的鬼打牆對話延續到後面就被我忘了,只記得後來她一直都沒有改掉那天她「亂設的」密碼,就連之後換了手機也一直沿用下去。後來ios更新成六碼的時候,她也只是在前面加上了出生年的兩個數字。而我也和她一樣。



直到後來我們在一起了,我在剛在一起沒多久的某個早晨默默地把密碼改成紀念日,心裡塞滿了「天啊這絕對是熱戀中的少女才會做的事」、「我竟然也變成熱戀中的少女了」…諸如此類毫無意義的murmur,然後就這樣自顧自地害羞了起來。
或者又應該說,在一起後,共處的每分每秒和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我感到非常害羞。雖然我總是擺出一副「這也沒什麼嘛」的樣子,可那只是因為裝作若無其事或口是心非地看待每一件事幾乎是我的本能之一。

兩年了,擁有彼此後留下的記憶不多不少、不輕不重,或許是我極容易將自己安置在純然懷念過去的狀態中,導致到了現在都還沒習慣好多事。例如,直到現在我還是會在和她接吻的時候心跳得很快、直到現在我還是會在某些難得比她早醒來的早晨看見她一絲不掛的身體,然後反射性地認為自己只是還被困在一個很久很寬廣的夢境裡。

是啊,很久很寬廣。
它得能裝得下一長串的記憶和未來那些我尚未寫下來的事。除了記憶之外,還得要容得下過去那個還沒長大的我們、和那片離海很近的土地才行。
即使我不見得喜歡自己從前的樣子,可從前那個制服學號和我差一號、裙子摺得特短,在放學時一手背著吉他另一隻手會牽著我過馬路的女孩子,她讓我的青春長成了一個獨特的形狀。
我們倚山靠海,我們在善所堆砌而成的地方生根、然後成長。我們深愛著它。即使那片土地已不是我們的了,變遠了,變得難以陳述,變得模模糊糊,變得悲傷。可對我來說那種悲傷裡頭卻灑落一地浪漫,大概是因為我更愛那些和她在那片土地上共同走過的所有痕跡。當心心念念成為習以為常的時候,我想我就不會再為那種想念感到愚蠢、也不再為那片面目全非的山海,指責我思想的疆域過度狹窄,窄得只裝得下我們。




於是我在她生日那天對著鎖起來的手機螢幕按著0517。

原本想錄下她輕輕彈著吉他唱著歌的樣子,可我仔細聽了聽她彈的前奏,發現不是我說著想聽她唱的《棺木》。

「現在五月了,才不會有在稻城冰雪融化的早晨勒。」知道她要唱什麼了,於是我這麼說著。

「哎唷,哪有人明明來我這邊這麼久連一次架都沒有吵、還要聽什麼我們的未來被裝進棺材這種倒霉的歌啊…」

她坐在床上、背對著落地窗。陽光曝在她的身上,柔和的光暈像一捲顯影得剛剛好的富士過期底片,是我會喜歡的那種橘黃色。



她唱完歌後急忙問我怎麼樣啊要不要結婚,以一種明顯不是在認真說的語氣說著。我馬上回答她我不要。結果這個人就和我認真起來了,一直說著「為什麼嘛我一畢業就要去工作了耶」、「我有把握下半年都不會再跟妳大吵了我覺得我抓到不吵架的訣竅了」,超級無敵聒噪。

很想叫她閉嘴、又突然很想親她,於是我選擇融合這兩個念頭爬去床上親她要她閉嘴。




「我不要冬天結婚,太冷了。」

我是認真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