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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赤安]謊言即利刃



他已經盡量放輕動作,連開門時都沒忘幾把其餘幾支鑰匙收在掌心內,避免碰撞的聲音引起那人的注意。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在對上門後那張笑臉時化為烏有,降谷眉眼彎彎,笑得是異常燦爛。
當然,在看得懂那笑容的赤井眼裡,那叫幸災樂禍。
「又換衣服啦?今天是什麼?紅茶還是可可?」
「咖啡。」他有些尷尬地聳肩。
就算是這樣,降谷仍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從他手中的紙袋翻出了他今早穿出門的衣服,「唔?這種痕跡是直接從頭上淋下去的吧?睡眠不足果然會讓人脾氣變的更差。」對著遍布污漬的衣服品頭論足了一番,降谷點點頭,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結論。「所以呢?你又對宮野志保說了什麼?」
「老調重彈,試圖用各種方式證明我對明美是真心的。」
而結果顯而易見,宮野志保聽完了他的話只是冷淡地點點頭,既沒有發怒也沒有接受的意思。整場談話下來,她對赤井說過的唯一一句話就是逐客令,還想解釋的赤井才張了嘴,當頭就迎接了咖啡的洗禮。
在那之前他從來不知道,女人居然能讓他感到這麼棘手,他甚至寧可宮野志保對他撒潑發脾氣大吼大叫,也勝過這種冷靜自制到近乎壓抑的反應。
要說她根本不打算理會赤井的說法也不完全正確,就算實驗忙的不可開交,只要赤井提出要見面,宮野志保就會在約定的時間出現,哪怕只有短短五分鐘,也會硬擠出時間給他。而要說她敷衍也不對,雖然總是一臉無趣的聽著,她還是會在某些關鍵時刻出聲,犀利地提出質疑或是諷刺。
赤井知道她全部都有聽進去,卻始終摸不透宮野志保追尋的是什麼。
組織覆滅之後,他再也沒有必要維持沖矢昴的身份,而當赤井秀一回到陽光下的那一刻開始,他自然也沒有理由繼續借住在工藤宅邸。
向其他人解釋的說詞是要出國進修,偵探團的孩子們還特地幫他辦了歡送會,雖然知道未來再也沒有機會用這個身份出現在他們眼前,赤井還是在最後向他們道了再會。
那幾個孩子們直到最後都沒能弄清楚他們究竟和多大的深淵擦身而過,然而看著那些天真的笑容,赤井覺得那也不是壞事。真相是否需要被揭發,偶爾也是得看情況斷定的。
當然,也有的時候,真相是否會為人知曉,也不是他一句要或不要就能決定的。
為了保護宮野志保,他知道自己在名為灰原哀的少女面前露出了不少破綻,或許被組織追殺的時候無力去深想,而到了這時候,還沒能將一切串聯起來就不是他所認識的雪莉了。
電鈴響起時當時他正在收拾行李,透過對講機螢幕看見的只有灰原哀一人,老實說那很不尋常,可是他還是若無其事地幫對方開了門。把人帶進客廳之後他打算去泡茶,卻因為衣襬被拉住而停住了腳步。
他回過身,低頭卻只能看見女童頭頂的髮旋。
「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她顫抖著聲音,語氣軟弱的宛如祈求,「我問過江戶川……問過工藤了,可是他不肯告訴我答案,所以我只能親自來找你……你到底是誰?」
說到最後,稚嫩的聲線已經繃緊得宛如即將斷裂的弦。赤井沉默了一小段時間,他相信對方心裡已經找到了真相,卻仍舊選擇站到了他面前,執拗地索求他的回答。而從工藤新一沒有直接告訴她真相這一點來看,如果他選擇繼續披著沖矢昴的面具,眼前的人恐怕也會接受這個回答吧。
赤井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理性來說,如果為了繼續保護她,他應該在這裡就和灰原哀道別,讓她回到平凡而安全的人生中,而不是和FBI的他有任何牽扯。
但女人從來不是理性的生物。
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沒弄清楚宮野志保要的究竟是什麼,不知道他應該成為沖矢昴還是做回赤井秀一。但唯有一點他是清楚的,赤井的所作所為,全部是為了彌補過去對宮野明美的虧欠。
他在贖罪。而贖罪的第一步該是坦白自己所有的罪孽。
於是他關上了變聲器,接著首次在對方面前揭下了那張始終橫在他們之間的面具。
「這才是真實的我,赤井秀一,或是用妳熟悉的諸星大來解釋比較容易理解?」
「……為什麼?」
他以為對方問的是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用原本的面貌面對她,正打算解釋,小小的拳頭卻開始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
泣不成聲的灰原哀斷斷續續朝著他吼了些什麼,那話語太過零碎,抽噎之間他也拼湊不出所以然,而所有的怒吼到了最後也只剩下無助的姐姐兩個字,化成了沉沉的心傷留在他們兩人的胸口。
沒有阻止對方的動作,孩子的力道再怎麼說都不會大到哪裡去,但他卻覺得很痛很痛,胸口像是燃燒著,痛的他只能曲起身子,緊緊抱住了和他有著不相上下的傷痕的孩子。
哭到脫力的灰原哀沒多久就讓阿立博士領回去了,平復情緒的她低聲說了抱歉,卻始終沒有再抬眼看向他過。
如果可以的話,赤井是想再留下來一段時間的,然而總部那裡真的催得太緊,他不得不按照原定計畫返國。就算仍然惦記著宮野志保的事情,他卻也無力處理。時間晃眼而過,他再度踏上日本這塊土地已經是大半年之後的事。
赤井只停留了一星期,中間還有不少必須和日本公安交涉的工作,等到有時間坐下來和宮野志保坐下來好好談話時,已經是他必須動身前往機場的前一小時。
他們簡短交換了一下近況,赤井這才知道,宮野志保打算親身投入APTX-4869的試作解藥的人體實驗。原本在組織還存在時就已經略有成果的研究,在能光明正大地攤在陽光下之後,進展的速度更是飛快,第一批解藥已經初步通過了動物實驗,人體試驗倒還是完全未知的領域。
「是不是要再多考慮一下?畢竟人體實驗的風險還是未知數,而妳又是最了解這種藥的人,解藥的研發上絕對不能缺少妳的幫忙。」
「那倒是不要緊,我已經將腦中關於那種藥的資料都記錄下來了,而之前實驗的結果也都有好好保存著。」那時仍維持著灰原哀的樣貌的她淡淡地說著,然後抬起眼睛直視著赤井,「另外,我告訴你這些只是因為當初你也算救過我,所以我會特別通知你一聲,並沒有詢問你的意見的意思。」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宮野志保開始有意識地和他拉開距離,在對抗組織時一度建立起來的默契也蕩然無存。他不曾再見過宮野志保使小性子的樣子,甚至也不曾再聽她提起過宮野明美的事。事實上,她幾乎什麼事都不再和他說了。赤井甚至是接到工藤新一的連絡才知道她對解藥產生了排斥反應,連心跳都停了,醫療團隊折騰了許久才把人才搶救回來。
這些事宮野志保從來沒和他說過。她的態度明確地擺在那了,他們不過是外人,不需要流通的情報、不需要施加的關心,諸如種種她都不想給予赤井任何機會。
她堅決而肯定地將他隔離在生活範圍之外。
那執著程度和她刨挖著赤井的心臟,試圖證明宮野明美與諸星大之間的感情不相上下。
他隨手把髒掉的衣服扔進洗衣籃,然後理所當然被跟在他後面的降谷念了一頓。一邊說著污漬放太久會變得很難處理,降谷從衣服堆裡面翻出他的襯衫,放到水龍頭下沖水。
他就站在更衣室門口,插著手臂歪頭看著降谷忙碌。他喜歡這樣,看著降谷的背影,還有偶爾因為轉頭而露出來的側臉,歲月終於也在那張看似不老的面孔上留下了痕跡,但他仍然是專注地,處理著各式各樣的瑣事。
他自己的,又或是赤井的日常。
那讓他有種真的回到家了的感覺。雖然他在美國也有置產,但那對赤井來說頂多是個睡覺的地方,最多就是家人去美國時暫時的落腳處。只有在這裡,這個有著降谷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赤井靠了過去,像是要從後面擁抱降谷一樣伸出手,對方因為他的干擾而停下了沖洗衣服的動作,赤井便接手將污漬的部分按進了水面下。原本包覆在衣料中的空氣變成一串泡泡被擠出,在他的手腕旁邊破裂,直到只剩下些許細小的浮沫漂浮在角落。
他一直看著那個過程,直到水面回歸平靜,他越過降谷的肩膀,看著倒映出的影子。他們相依的肢體變成模糊的光影落在視網膜上,赤井凝神看了一下,然後他撥動了水面,讓倒影盪漾著消失。
「我到底應該怎麼做才好呢?」他的手指沿著降谷的指尖滑向掌心,和冷水相比溫度更高的地方有種讓人穩定的安心感。
「想聽我的建議?」降谷突然收回手,然後在狹窄的空間中轉過身,舉起手.倏地彈動五指,小小的水珠噴了赤井一臉,「好吧,看在你都這樣低聲下氣請求了的份上,就讓我幫你一點小忙吧。」
面對笑的一臉燦爛的降谷,赤井實在說不出個拒絕,只好依照他的建議等了幾天。降谷沒也對他解釋自己做了什麼,但效果卻比赤井預期的好得太多,至少在隔了將近二十年的光陰之後,宮野志保終於主動給他打了一通電話。
不過那通電話不只非常簡短,內容也讓他摸不著頭緒。宮野志保只對他說了,想要實踐一次他和宮野雅美的約會過程。
但就算不能理解,他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好了所有事情。然而看著寫好行程的便條,赤井突然不確定這麼做到底能不能得到宮野志保的原諒。
就算退一萬步來說,赤井也絕對不是個富有浪漫細胞的男人。而身在組織以諸星大的身分活動時就更是如此,他幾乎沒有沒有心力去經營那些,對宮野雅美的好也大半是敷衍的過去就可以的程度。
「我是不是個很差勁的情人啊?」
意識到這點的他忍不住向現任情人徵詢意見,而正翻閱手上的推理小說的降谷連頭都沒抬,只是敷衍地猛點頭。完全沒得到安慰的赤井賭氣似的要降谷提出證據,然後他發現那絕對是個錯誤的決定,原本看上去興致缺缺的降谷在這句話之後精神都來了,他放下手中的書,坐直了身體,一個人滔滔不絕地開始了赤井的批鬥大會。
幾乎所有能批評的地方都讓降谷提出來了,從外表到個性,甚至是生活上的小習慣都被鉅細靡遺地提出來檢視,赤井完全被說到啞口無言。這幾年雖然也發生了不少事情,但兩人間的關係的確是往變好的方向前進著,所以赤井竟然也一時忘記了,降谷在諷刺人上面可是有著一把好天賦。
「不過最差勁的地方果然還是你對這些事都毫無自覺吧。」降谷最後是這樣說的,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雖然我也不遑多讓,但至少我對於自己是個多差勁的人還是有所自覺的。」
「這種事情我多少也……」
降谷隨即打斷了他,看著他的目光像是燃燒著無法理解的情緒,「不,你並不明白,你甚至沒能正視問題點,就只是一味地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而已,就是這樣宮野才一直不原諒你。」
降谷剛才對他的批評仍然沒有從記憶中消除,其中就包含了自以為是這一項,還有許多相似的詞語,那讓赤井有些難堪的沉默了幾秒,隨後才乾巴巴地開口,「你要相信,我不論做了什麼都是因為我在乎你們。」
「這我當然知道,但有些事光是知道是不夠的。」降谷大大的嘆了口氣,「有時候我會覺得幸好我夠愛你,才願意接受你那些蠢到不著邊際的理由。」
丟下這句話,降谷也沒管他聽懂了沒,打著呵欠逕自上床睡覺了。留他一個人苦苦思索到半夜,得到的唯一成果卻是沒趕上和宮野志保約定的時間。
沒有女人會喜歡約會的對象遲到,就算那甚至不是場真正的約會也一樣。意外的是宮野志保並沒有生氣,只是在看見他匆匆趕到時從倚著的欄杆直起身子朝他走來。
赤井老實道了歉,她卻像是早就料到般從包包裡拿出了兩張票遞過來,那的確是他們今天預計要看的電影,場次卻比約定的還晚一場,所以就算赤井遲到也沒錯過開場時間。
「姐姐的日記上寫過,約會的時候十次有三次你會遲到,所以如果要看電影,她都會買晚一場的票才不會趕不上。」宮野志保不冷不熱地解釋。
被這麼一提,赤井才隱約想起似乎有這麼回事。畢竟已經是太久遠的記憶,關於宮野明美的事有些細節的部分已經有些模糊了,然而那道長髮飄逸的身影和溫婉卻帶著憂傷的笑容,卻始終沒能從他的記憶中退去。
電影院的附近有個公園,為了打發多出來的時間他們到那裡休息了一下。有台賣咖啡的行動攤車停在離他們不遠的位置,問過宮野志保之後,赤井幫她拎了杯咖啡回來。
那時候的宮野志保正低頭滑手機,螢光打亮了她緊緊皺著的眉頭,赤井看她快速在螢幕上輸入了文字送出,然後才收起手機接過他遞上的咖啡,仰頭就灌了兩大口。
「實驗有問題?」
她搖頭,「只是回報結果而已。」
赤井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從對方眼袋上的陰影就能窺知一二。就算宮野志保並沒有向他提過一句,但他也有耳聞,服用下APTX-4869的解藥所造成的副作用一直沒能完整解決,然而人的壽算是有限的,整個團隊焦頭爛額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赤井用眼角餘光瞄著對方。他一直以為她和明美很不一樣,或許是在組織裡浸淫的久了,他總能從宮野志保身上感覺到相似於他們的氛圍,然而明美卻不是這樣,她像是迷失在黑夜裡的螢火蟲,帶著溫柔的光芒在他身邊翩然。然而看著現在的宮野志保,卻又似乎在某一部份和她姐姐重合到了一塊,像是那煩惱卻又故作堅強的樣子,像是那眺望遠方出神的模樣,他從中找到了些許故人的影子。
那讓他久違地感受到了鼻腔的酸楚。
後來直到時間差不多,他們動身前往電影院之前,兩人都沒有再交談。照慣例,電影院的冷氣有些強,赤井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外套遞了過去。宮野志保倒是沒嫌棄上面的煙味,她調整了一下姿勢,整個人窩進了座椅中。
「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睡一下也是可以的。」她說著,將外套拉到肩膀上方,開演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赤井倒是看完了整場電影。雖然對他來講內容的確是很無聊,為了完整重現和明美的約會過程,連片子選的也是愛情文藝片。幾十年前讓赤井呵欠連連的片子,到了現在卻讓他不經意地想起很多事。
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一次約會時等過明美,而在看見他出現的時候,她會露出大大的笑容,連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一輩子都不能愛上任何人的。當然,青春狂躁的時候,他也曾經把這個字掛在嘴邊,對無數女人說過。他們依偎在他的臂彎裡,成了記憶中數不盡的面貌模糊的風景。對那時候的他而言,愛是那麼輕飄飄的東西,他給的那樣大器,像是從不希罕。
他流連過一個又一個人身邊,最後卻唯有這個來不及道再見的女人始終留在他心裡,既是抹不去的傷痕,同時又是溫暖的回憶。儘管這場愛情的開頭是虛假的,但那份虛假卻在明美望著他的溫柔眼神中逐漸成為了真實。
然而也就是那樣的真實,反倒讓明美的死變得太過虛幻。赤井沒有想過能和她白首到老,卻更沒想過她會死在自己之前。當年得知明美的死訊實她早已下葬,雖然之後曾經從工藤新一那裡聽見她的結局,但那也是於事無補。對已經死去的人來說,任何補償都是沒有意義的。
他甚至沒有為明美流過一滴淚。
電影結束了,他搖了搖靠在他肩上沉睡的宮野志保。短髮女子揉著眼睛醒來,似乎很訝異他並沒有睡著。
「電影演了什麼?」
「不知道。」他花了太多時間去回憶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電影之後的行程是遲來的晚餐,然而宮野志保說沒有食慾,赤井就點電話取消了原本定位的餐廳,兩人就近選了間咖啡廳進入。之前似乎也發生過幾次這種事,原本安排好的行程被打亂,通常是因為他被組織臨時召集。他毫無選擇,只能收下明美對他說的小心,還有略顯寂寞的笑容。
端上了宮野志保今晚的第二杯咖啡,服務生卻不走了,直接拉了張椅子在他們身坐下。弄的赤井一臉莫名其妙,宮野志保卻像是早知道一般嘆著氣,「你還真的來了啊?」
年輕的服務生揭下了面具,降谷衝著他們咧嘴笑了起來,「怎樣,我跟監的技術沒退步吧?」
宮野志保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是啊,連現役FBI都騙過去了。」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說過要幫你的,老是幫你洗衣服也不是個辦法……而且說起來這事我也有一點責任。」
正牌服務生在這時候將餐點端上桌,其中還有誰都沒點的熱食,降谷一臉見怪不怪的把東西推到赤井面前,一副就是特別為他點的樣子。
「沒有人覺得那個服務生看我們的眼神特別尖銳?」宮野志保低聲開口。
「大概是因為我和店長說我是來抓姦的吧?」降谷蠻不在乎。
「我看你倒玩得很開心。」赤井扶額。
降谷朝他眨眨眼,顯然他說的並沒有錯。
「真是夠了,如果你們是來曬恩愛給我看的話就免了。」
宮野志保拍桌站起,杯子被她的動作碰倒,沒喝多少的咖啡流了出來,桌子上一片狼藉。從來沒有看過她這種樣貌的赤井也嚇了一跳,一時之間沒想到能說什麼,反倒是降谷冷靜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果然是因為我呢。」他笑了起來,赤井卻從那笑容裡看見了熟悉的悲傷。
就像是曾經籠罩在明美身上的哀傷,穿過好幾年的光陰依附到了他現在珍愛的人身上。那像是一種宿命,是過去的他輕視愛情所造成的結果。
服務生過來替他們將桌面整理乾淨,投向他們的視線已經不是懷疑而是露骨的敵意了,然而誰都沒對這樣的情況發表意見。赤井反覆思考著降谷剛才說出口的話,卻仍然一點頭緒也沒有,他對明美的虧欠怎樣也算不到降谷頭上,但宮野志保因為降谷的一席話而沉默了也是不爭的事實。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降谷。
「人啊,會想要尋求證明的根源通常是因為不安、缺乏自信,但這次的狀況要說是這樣也不太對……」降谷將視線投向她,語氣溫柔地開口,「一切都是因為赤井做人太糟糕了,在這點上沒有人能比我更理解。」
「……啊?」溫柔的只有語氣而已,赤井愣了半天才能從喉嚨間擠出一個接近愚蠢的單音,不過降谷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他的樣子般,繼續對著宮野志保開口。
「沒有人會高興看見自己的親人被人利用,何況還是感情這種無法度量、觀測與比較的東西,會想要證明這段感情是真實的並不是什麼太離譜的事。」
「慢著,關於這些事我不是正努力彌補嗎──」赤井提出反論,卻在對上宮野志保如同火焰般燃燒的雙眼後啞然住嘴。
「不要擅自把彌補什麼的掛在嘴邊啊!這樣對認真與你交往的姐姐來講,這段感情又算什麼呢?難不成你想把這一切都當成錯誤的事嗎?那明明是姐姐在人生中好不容易出現的光亮,為什麼你要執意把它變成虛假的呢?」說到最後,她的抱怨裡已經出現了鼻音,和明美完全不同的眼睛裡蓄積了大片海洋,宮野志保卻強忍著沒讓任何一滴淚掉出來。那副故作堅強的模樣卻又和明美是那樣相像。
停頓了一下,赤井才艱難地找回聲音,「我沒有這個意思。」然而他的反駁聽上去卻異常單薄,像是輕易就會被現實所擊垮。
一旁的降谷發出了誇張至極的嘆息,「沒用的啦,這傢伙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多少年了還是沒改過來,大概到死都改不過來了。」然而當他轉向赤井時,臉上卻已經是再認真不過的神色,「這行幹久了你應該也很清楚,人是只會為自己行動的可悲生物,所以無論是彌補還是贖罪,全部都只是為了自己而已,那就不要冠冕堂皇的把理由加諸在別人身上,誠實地面對自己心中的感覺啊。」
彷彿說著天經地義的事,降谷望著他的眼神沒有半分虛假,然而赤井的腦內卻是轟然一響,彷彿有什麼一直強撐的東西倒塌了,然而卻沒有任何痛苦或是悲傷的感覺。他只是很累,像是這些年來總是刻意迴避的結果翻湧至他面前,然而他卻選擇坦然張開雙臂,擁抱似的讓浪潮將他吞沒。
誠實面對自己的感覺。說起來太容易,卻從來沒有人能輕易做到的事。否則他們為何別開視線?為何轉移注意?為何總是告訴自己,"不要緊"?
事實上,除了不要緊以外,赤井什麼也無法對自己說。
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和權力去思考更多關於明美的事,所以他總告訴自己不要想,將一切說不出口的內疚化為行動,試圖去拯救或是保護那些對他而言太過重要的人。
然而現在的他卻被告知不需要這麼做,被這麼一說,赤井反而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要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眼前的兩人,於是他的表情換了幾換,最後僵硬在一種尷尬的情緒之中。
「我欠她太多了,多到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償還……抱歉。」
他呢喃著,語尾兩個字更是只剩氣音,像是說給不在這裡的某個人聽。
很奇怪的是,這兩個長的完全不像的姊妹,卻在他逐漸模糊的視線裡重合。印象中明美總是笑笑的,看似軟善實際上卻比誰都堅強,而宮野志保表面上雖然強勢,心裡卻是纖細寂寞的。要不是有明美的證詞,他恐怕永遠不會把這兩個女人聯繫到一塊。
她是該活在陽光底下的人,最終卻喪命在那樣陰暗的角落。想到這裡,波的一聲,他一直壓在心底,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碰的情感終於爆發,無數酸楚和疼痛上湧,衝擊的他鼻根深處酸澀不已。
「你欠的人可多了,也不想想你那愛惹麻、煩遇到事情就不顧一切的破爛個性。」降谷的話依舊尖銳,但臉上的表情卻溫柔的彷彿他是一碰即碎的珍寶,「但是那些都不要緊,誰讓我們都愛你這麼深,包容你的任性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也只能偶爾為之而已,降谷警告著,次數多了我也是會生氣的。
看著對方刻意裝出來的惡狠狠的面容,赤井卻覺得泡在酸楚裡的胸口像是滾出了蜜,化成了一種帶著酸澀的甜香。
「……怎麼辦,我幸福到覺得就算現在死掉也沒關係了。」赤井顯得有點恍惚。
「給我好好活著阿混帳!」換成降谷哭笑不得。
然後?其實也沒有什麼然後,事情像解決了又好像毫無進展,但在最後沉默了許久的宮野志保卻抬頭問了他一個問題。
「如果、如果姐姐還在世上的話,你覺得自己會繼續和她交往下去嗎?」
這個問題讓他闔眼思考了一下,然後因為腦海中浮現的景象淡淡笑了起來,「她是個很好的女人。如果能夠和她一直走下去,我認為那會是個幸福的未來。」然後他張開眼,眼前的景象讓他迅速回到了現實,「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又或我們不是在那樣的背景下相識的話,或許我們真的有機會白首到老吧。」
不勝唏噓。令人惆悵的溫柔語調,連赤井都很難相信那是出於自己的口中。但大概就像降谷說的,這才是他的真心。
「但世界上沒有如果。」
宮野志保淡淡地說著,跟著露出像是要哭出來的溫柔笑容。
要離開時宮野志保堅持不讓他們送到車站,於是他們在門口道別,赤井和降谷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
路途不算短,正好夠他們聊剩下的瑣事。
「今天為什麼來了?而且你還是沒告訴我,宮野的態度和你有什麼關係。」赤井提出了疑問。
「說真的,明明和這麼多人交往過,你怎麼還是完全不懂女人心啊?」降谷嘆息,「不要說你沒注意到,雖然宮野本來就對你很冷淡,但在我們兩個之間的事公開之後,她的態度才變本加厲的。」
「是這樣的嗎?」他是真的沒注意到這些事,日子過得太快,公事和私事總是讓他忙的焦頭爛額,和降谷走到一起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好歹也想一想,自己的姐姐交往的對象一開始是打算利用她,後來又和個男人混在一起了,她不懷疑你的真心才奇怪吧?」
說起來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道理,赤井仔細回想今天宮野志保的態度,然後祈禱和自己想的不一樣,顫巍巍地開口,「你該不會做了什麼事吧?」
「也沒什麼,就把你的歷任女友,能調到的資料都調出來,讓她看看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的真義,知道你對其他人的態度之後,她也就提不起勁來發脾氣了。」
「……你倒是很樂意破壞我的形象。」
「那當然。」他笑著仰首,神氣的樣子很是可愛,「也不看看我們的關係,就不用謝我了。」
看他那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的赤井趁著轉進小巷時,湊過去朝他的臉上胡亂親了一氣,弄得降谷大笑不止,清朗的笑聲傳遍了每個角落。
「真是的,認真點啊,我們在討論嚴肅的話題呢。」
好不容易推開他的降谷已經笑出了淚花,喘著氣,赤井用拇指抹去對方眼角的液體,另一隻手環住了降谷的腰,順勢就將臉埋進了他的肩頸處。
頭頂上傳來了溫柔的觸撫,降谷擁住了他,掌心在他的腦袋上輕輕拍著,用行動給與他無聲的安慰。
「為什麼你能夠這麼了解她的想法?明明也沒看你們有什麼交流。」
多少有點不甘心吧。努力了這麼久,最終卻被其他人點出了盲點。
「宮野怎樣我是不知道啦,但憎恨是怎麼一回是我倒還蠻清楚的。」大概是查覺赤井的僵硬,降谷安撫地又朝他背上拍了兩下,「我現在是不恨你了,可是恨意也不是想不恨就能碰地一聲消失的感情。」
就算心裡不恨了,也得想辦法恨下去,否則如何填補恨意所造成的傷口呢?又如何把四分五裂的我們連繫在一起?
聽著降谷安靜地自白,赤井突然想看看他現在的表情,卻還是忍住了,只是收緊了擁住對方的手臂。
他們正支撐著彼此,赤井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此刻是這樣,未來當然也會是這樣。
「但現在已經不要緊了,我已經擁有了更多美好的東西,不論是用於填補還是連繫都已經足夠,已經不需要虛偽的恨意來支撐我們之間的關係了。」
拉開距離的時候,他看見的是降谷滿足的笑容。
真是太好了,赤井由衷想著,光是這樣,好像連他都感受到了幸福似的。
「所以說,也讓我試著填補你心裡的傷口吧。」降谷的掌心按在他的胸膛上,「下次又想起她的話,我聽你說,直到這裡再也不會到疼痛為止,我都會陪著你。」
「你……不生氣嗎?明明有你了,心裡卻還裝著別的女人。」
不知道第幾任女友說過,一心一意就是他最大的優點了。然而赤井實在不知道該拿心裡的明美怎麼辦,他已經失去了道別的權力,他們卻也再也沒有未來可言。
「為什麼要生氣?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不受傷,所以就算你心裡還住著其他人,我也會待在你身邊,這就是我的答案。」
直到這時候,赤井終於發現,他這輩子最重要的兩個情人都太過聰明,輕易就看穿了他的謊話,然後都不約而同打算背負起他用虛偽掩蓋住的真實。
「如果你們不要這麼聰明又這麼寬心就好了。」他苦笑著,不然誰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降谷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放心,我早就做好覺悟了,而且說起來我也不全然有多聰明,不然怎麼會笨到愛上你這個人。而且你可要好好感謝我,不然誰來當這個冤大頭?」
光說感謝怎麼足夠表達他的心情呢?赤井牽起了降谷的手,像是有源源不絕的勇氣藉由掌心的接觸傳到了他的心底,洋溢的溫暖讓他瞇起眼睛,在降谷看不見的地方悄悄任嘴角揚起了弧度。
他是何其幸運,遇見了明美,學會了愛,失去她,和降谷零走到一起。途中經歷太多風波,身邊卻總有人陪著他走過。赤井無法想像出比這更幸福的事。
而那個能在此刻帶給他巨大幸福的人側過頭,用有點靦腆的表情看著他,「對了,剛才的電影你有看完嗎?我看到一半就睡著了。」
「我回家之後說給你聽。」他用一種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笑了。
就像是許多年前,總有個傻女孩會在他醒來之後,不厭其煩的告訴他剛才錯過的電影內容那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