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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之夢》by 勿守


我不常做夢。
殺手的夜晚是寶貴的，我們夜出晝伏。白晝的時候我依然淺眠，五感警戒著任何會對我不利的訊息。
在這裏或在那裏都是一樣的，我執行家族的指令，或加入他刺激的冒險，危險與死亡如影隨行，在與死神擲骰子的過程中，隱藏有偌大的快樂與成就。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如此快樂。
總是如此...

「哥哥不常做夢嗎？」
「嗯，要是有做的話，我也一醒來就忘掉了。」
「我常常做夢喔，在哥哥你帶我出來之前。」阿路加抓緊我的臂膀，一面撒嬌一面說著。
「我會夢見哥哥帶我去好多地方～」
「那不就和現在一樣嗎？」
「對呀！」望著阿路加燦爛的笑容我安心的不少，但我依舊得注意周遭。
也許伊耳彌那傢伙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也說不定。

「所以呀，我和拿尼加想送哥哥一個禮物。」
「送我禮物？」
「一個很棒的夢境。」
「睡吧，好好地睡吧，奇犽。」

＃＃＃＃

我從沒有睡得那麼香甜過，當我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枕著阿路加的大腿。窗外的陽光相當和煦，微風輕輕地讓窗簾擺動著。
「夢見了什麼呢？」
「唔，我不記得耶。」
「啊～怎麼這樣？」

比起那個真身不明的夢境，此時我有更為強烈的念頭，有些煩悶地無可名狀地，我是不是忘了什麼？
「啊！」
「怎麼了？哥哥？」
「之前跟小傑約好要打電話給他。」

小傑住的地方並沒有手機基地台，我們得事先約定時間好讓他提前到有訊號的鬧區。我撥通了熱鍵，默默地等待電話接通，約莫在我預期要轉語音信箱的時候，嘟嘟聲停止了。
「喂？」電話那頭很吵雜。
「怎麼那麼吵？你在哪裡啊？」我問道。

「我在凱特這裡，大家在開派對啊！」
喔，近乎無聲地，想隱藏我的驚訝。
「奇犽你沒收到邀請嗎？」
「可能有吧，但是我前一陣子都沒收郵件。」
「沒關係呀，一起來嘛。」
「一起來？可是⋯⋯」
不敢相信我眼前所見，我緩緩放下了手機。
窗台之後竟是一片木造地板，眼前這個寬廣的房間中大概有十多人，人們熱絡地交談著，氣氛相當歡騰。

「小傑？」
我跨過窗台進到那個房間裡。
於是夢境開始了。

＃＃＃＃

「我希望你幸福快樂。」那是男生的聲音。
「我希望你幸福快樂。」那是女孩的聲音。
「我希望你幸福快樂。」那是我已經無法分辨來源為「何物」的聲音。

派對裡的人繞著圈子，他們把花放在派對主人的跟前，然後「主人」便會歡欣地跳起舞來。
那個扭曲的支離破碎的凱特，他的屍體在眾人的注視下擺動著傷痕累累的四肢。
「欸...」我發出聲音，但沒有人要理會我的意思。
「欸，你們！」形狀怪異的屍體在過度活動下，流出了深色的骯髒的血。
「小傑！」

「吶，奇犽，跟著我們一起把凱特修好吧。」小傑注視著我，真摯地不帶有任何雜質的眼神，這就是我所認識的小傑。
「可是凱特⋯⋯」

我重重地賞了自己一巴掌，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又說出了這樣的話。
即使是在夢境裡面，我也沒辦法這樣對他說了。
對小傑說凱特已經死亡，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然後眼睜睜看著他的心靈崩壞死去。

「你想說什麼？奇犽？」
「我想說⋯⋯」
當小傑問我的時候，他並沒有看著我的眼睛，而是注視著房間中央依舊在跳舞的人偶。凱特，眼前的凱特讓我想到彼多可怕的死神之舞，我打了一個寒顫。
「凱特沒有修好的話，我是不會回去的。」
「奇犽你想先走也沒有關係。」

「⋯⋯我知道了。」
我咬著下唇，試著克制自己心中其他呼之欲出的字句。
「我們會在夢外面見吧？」
會吧？我望著小傑的身影，等待他給我一個答覆。

『誰知道呢？』
可是最終最終他也沒有回應我。

「我希望你幸福快樂。」

＃＃＃＃

「奇犽，奇犽⋯⋯」
我感覺臉頰被輕輕拍打著。
「那個一直在響⋯⋯」
我揉了揉眼，接起桌上正在震動的手機。

「喂？」
「奇犽！不好意思，剛才幫米特阿姨買東西花了一點時間。」
「喔⋯⋯沒關係，我剛才也睡著了。」

「欸小傑，我剛才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見對我來說很痛苦的記憶。」
「啊⋯⋯奇犽你做了一個噩夢嗎？」
「你這樣說⋯⋯應該算是吧。」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做噩夢的時候，米特阿姨會跟我說一句咒語。」
「什麼咒語？告訴我吧。」
「那不是真的。」
「嗯？」
「就是『那不是真的』，噩夢裡的事情不是真的，所以就不可怕了。」
「喔，原來是這樣啊。」我試著壓抑語氣中的諷刺。
「你也真是太好騙了。」

＃＃＃＃

我還是可以回到那個夢境，在這個清醒的夢裡，我對自己說，如果當初斷後的不是凱特。
如果你的眼睛注視著我冰冷的身體，只希望一切能有轉圜。
我也不需要聽見你心靈一再一再破碎的聲音。

那不是我第一次思索關於死亡的事，「死亡」是離我如此接近，在我的血液之中有著家族留下來的印記。
我並不害怕，我也不輕易接納，要是死神對我提出了挑戰，我會是勝利的那一方。

因為我選擇了，我選擇了死亡，如果我希望你永遠注視我的話。
不再是那個對你的事情保持作壁上觀，冷靜但又沒有人性的奇犽。
你就會在心裡為我留有相同的位置。

在生與死之間，有著明確的界線。
我想要的是生者所企及不到的，那個舞台。
這樣我就不再會輸了。
對吧？小傑？

在這個仲夏夜的夢境裡，我直白地說了，說出我內心最深切的疑惑。
「如果⋯⋯如果當初被彼多殺死的是我，你究竟會⋯⋯」
「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可能也活不成吧。」沉默地應對我止不住的眼淚，他最終開了口。
「我能夠活下來都是因為奇犽你呀。」
「可是⋯⋯」
可是這樣不夠。

為什麼這樣不夠，小傑能夠活下來不是最好的嗎？我不懂，我擦拭眼角不斷溢出的眼淚，我不懂為何我如此心痛。
「可是，可是從此我們分開了啊！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對你而言不是特別的，從那時候起⋯⋯」
「每個人，每個人對你來說都一樣。只是凱特，你對凱特有著無法彌補的罪惡感，所以你不惜跨過那條線⋯⋯」
「你甚至也沒想到我會難過，不是嗎？見到你與彼多戰鬥時的樣子。」
「嗯。」

「欸，奇犽。」
「其實你很懊惱接受了這件事情吧？關於我們兩個就這麼分道揚鑣。」
小傑，正確來說是我夢裡的小傑，輕輕地把雙手放在我早已被淚水沾溼的臉頰上。
「你想說如果那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會不會是個絕佳的復仇？」
喀嚓，那是脖子被扭斷的聲音，我像斷線的人偶一般摔落到地面上。
地板很冰涼，可是痛苦結束了，屬於我無法與小傑分享的痛苦終於結束。

「就因為你曾經被傷害的部分，再也無法由我彌補了。」

＃＃＃＃

我在夜裡醒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
透過月光我可以看到手臂上浮出的血管，那裡頭是我溫熱的血，我生命的泉源。
我之所以是我⋯⋯

「哥哥？」
「阿路加⋯⋯」
「哥哥做夢了嗎？」
我搖搖頭，溫柔地撫過阿路加的劉海。

「我還是不習慣做夢啊。」

假使夢見他的話，他總是對我殘忍，包括快樂的回憶也是。
假使我沒能夢見他的話，我想要對自己殘忍。
我想要擁有那個最重要的位置。
永遠永遠被惦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