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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距離沉璧叛門之前,大約兩年的事情。

……

  重華在樹上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看了看時間,也就睡了半個時辰。他發了會兒呆,正要躍下,卻聽見樹下的人聲。

  「沉璧想請前輩賜教!」略帶激動的言詞,說話者的身分昭然若揭。重華下意識停住動作,往樹下探看,月色下正有兩道人影對峙,一位無疑是他那劍痴一般的三師兄,另一位,則是師尊於劍道一途的前輩。

  說也奇妙,這位被江寒之稱為「麟鋒前輩」的女子看起來十分年輕,至多二十幾歲。她玉簪高冠,卻是一頭霜雪,白裳流雲,外罩一件素色緞面,半臂寬袖的外袍,俐落簡練,赤紅的絹線滾邊織繡,與髮間垂落的赤紅流蘇相得益彰。她的右手隨言語抬起比劃時,尚能看見天青紋路的護腕上纏著一副璇璣交錯的珠鏈。

  據說「麟鋒」是她的配劍「麟闕之鋒」的簡稱——微妙的是她單薄的身影根本看不出劍在哪裡——至於真名,江寒之也不曉得。他們這些小輩,自然只有跟著師尊一起叫了。

  至於沉璧為何直接找上她,也有其因——這位麟鋒前輩,在赤手空拳狀態下,單手三招就敗了瑤華真人。正確來說,瑤華真人說的是「請前輩點招賜教」,恐怕也算不得什麼比試。

  他們的師尊雖然稱不上是什麼江湖劍道頂峰,但也是第一流的人物,也難怪沉璧會興沖沖地跑來討教。

  「……瑤華君的三弟子。」麟鋒偏了偏頭,肖似胡裔的碧藍雙目繞著綴面麟紋,顯得愈發銳利照人:「是北方沉氏的後人?」

  乍然問及家門,沉璧不禁呆了呆:「前輩如何得知?」

  「石室裡那口黃泉劍,是你帶來的吧。一模一樣啊……讓人很難評價的一口劍。」

  說的一點不錯。那口奇怪的劍,此刻正藏在師尊的石室裡,說奇怪,是因為瑩黃劍身上纏著鎮邪壓祟的符菉。重華在樹上聽著,心裡不禁嘀咕,講話高深莫測果然是前輩高人的既定印象。但師尊不是會洩漏徒弟家世的人,這些瑣碎,她又是從哪裡知道的呢?

  「黃泉劍……」輕如羽絮的三個字,夾雜著微弱的顫抖,有如瘋狂攀越理智的高牆,在堅不可摧的心防間鼓譟出令人無法忽略的響動。

  這一聲讓重華感到一陣寒意。黃泉是兇劍,在師門內人盡皆知,殺人飲血,歷代劍主皆因其戾氣影響心性,不得好死。之前三師兄自認學有所成,想要回黃泉,卻被師尊訓斥急躁貪快、用心不專,如今看來,沉璧果然還耿耿於懷。

  幾息間,有劍器出鞘的動靜。重華回過神來,樹下對峙已然破裂——麟鋒雙指擒住了襲面而來的劍鋒,目似寒星,斜蓋至右眼眼尾的碎髮被劍氣沖開,暗金麟紋映著漫天月色,映著面前既壓抑又瘋狂的劍刃。

  「前輩,為何不出劍呢?」
  極為無禮的質問和舉動。重華瞠目,這個狂且之徒真是他溫和有禮的三師兄嗎?

  麟鋒的眉頭蹙起,頗帶慍怒的模樣。她袖襬一振掃過劍刃,翻飛間金鋒交鳴,月華已脫手飛出,沉璧亦被震退數步,一個不穩便摔倒在地,陰影之下神情晦暗不明。那個瞬間重華似乎看見她手中出現一口劍,可待平息之後,右手除了那串繞腕珠鏈,空空如也。
  
  「你可以做一個劍痴。」她眉目冷峻,聲嗓更沉:「但讓這痴念束縛自己,是一種愚蠢。」

  被撂倒的人沒有說話。重華眼睜睜地看著沉璧捂著臉爬起身子,飛快地離開了。

  麟鋒撿起了被遺落在不遠處的月華劍,頭也不回:「你把這口劍還給他吧。」
  趴在樹上的重華一愣,連忙翻身下地,有些惶恐地躬身:「得罪了,晚輩並非有意偷聽……只是恰好……」

  「無妨。哈,我還怕你覺得我說得太苛刻了。」
  「這……本是三師兄無禮在先,還請前輩諒解,他只在這事上有所深執罷了,並非有意冒犯……」

  她捧著月華劍,在潔白的劍刃上端詳了好一陣才交還給重華,突然笑道:「寧願拋棄垂天月華,也要行路黃泉,這就是他的深執嗎?」

……

  多年後重華回憶起這段往事,只覺這句話讖言一般,令他恐懼,又困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