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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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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年不止的風來自大地的盡頭──記得故鄉的長老經常這麼說。當他還是小小的孩子,伏在長輩們的膝上,身子裹在短披風裡頭,蓄著一頭尚未留長的髮。
他原以為自己未來也會像那樣,將蓄長了的白髮束起,注視著自地平線彼端一路延伸的荒涼大地,邊撫摸孩子們的頭,把從長老那兒聽來的童話傳說同樣地講述給圍繞在他身邊的孩童聽。而不是每天在城市裡醒來,整理好制服,成日行走於人潮喧囂與爾虞我詐之中。
但也僅止於沒料到罷了。哪種生活更好等云云,他倒是從來沒有想過。
佩西區的海風水氣相當厚重,不似岩石區必須瞇細了雙眼來躲避夾雜其中的砂礫,風中的鹽分卻吹得眼球酸澀。一如各區的特色各不相同,苦難也各不相同。
──若說岩石區的風來自大地盡頭,佩西區的風便是來自世界盡頭了。對一個將一生奉獻於國家的人而言,將國家形容為整個世界也不為過。
至於世界之外,遙不可及的東西就是遙不可及,他沒有伸手碰觸的慾望,注視眼前一片汪洋大海也不曾產生任何橫渡到對岸一探究竟的想法,只覺得強烈的海風吹得他頭隱隱作痛。
海風的形成是源於海陸比熱差異……之類的。似乎是國中還高中時的地理課內容,如今全給忘光了。實際走一遭才知道在午後空曠的漁港就算僅有風聲也能刮得耳膜發疼,無論漁夫船夫都得扯開嗓子,用上丹田的力氣才能使聲音不被海鷗嘈雜的叫聲蓋住。
他實在不適應這種溝通方式,說了兩句就深感疲憊。與人溝通這種事還是交給總是待人和善的同事比較好,於是逕自對著立於岸邊的二公主雕像發起了呆。
「真過分啊,格羅蘇拉長官。竟然把交涉的事全丟給我一個人。」查覺到他半放棄的舉止,利利烏姆回過頭損了他兩句。同樣在狂躁的海風當中,怎麼就這人的聲音能如此平和地傳進耳中呢,他完全搞不懂。
「……我主張搭隔天固定的班次過去。」
「這事越早解決不是更好嗎?」
「還真敢說。」
他不是對工作多加抱怨的性子才言盡於此,真要計較起來,眼前這個人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但是啊,兩位大老爺。」那位看上去一年四季都會穿著短袖與七分褲的漁夫大概不認為自己突然插進對話是件相當失禮的事。格羅蘇拉猜想那偌大的啤酒肚裡不是脂肪層而是多了一個共鳴腔,否則怎會有辦法發出那麼大的聲音:「你們說想要到東北邊的島上去,但那不就是個無人島嗎?難道那邊有寶?」
「我想不是的。因為數年前有人買下了那裡。」
同樣的對話,對不同的人重複的第三次。真虧他有那個耐性。
「嘿──沒事去買那種荒涼又偏僻的島,真是個怪傢伙。然後?你們要去找他泡茶聊天麼?」
「因為我們接到報告。關於前陣子頻繁有人搬至那座島上居住的事,您知道些什麼嗎?」
「不知道啊,那裡不就是無人島──所以你們是戶政單位的人啊?」
原來二位不是大老爺而是官老爺,還以為你們是打算物色新的度假地點咧。漁夫拍著肚子笑了。
兩人只是語焉不詳地點了頭。事實上不是戶政單位的調查員,而是總部的五長官……這種事拿來說嘴頂多被當作隨口玩笑話,眼前這人可能連五長官是什麼都不大清楚。對這些民眾而言,近在眼前的支部長或行政人員更有實感與威嚴。
「你們應該也聽其他人說過了,基本上不會有船開到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啦,只有一班船專門載遊客去釣魚的會到處繞繞,早上把人載過去傍晚載回來,但現在早就都開走了哩。」
「真傷腦筋,只好明天再去了。」
「是唄!那接下來兩位官老爺有什麼計畫啊?反正船要到明天才會開,不如跟我去吃頓飯啊!給你們推薦一間內行人才知道的店喲!」
「哎呀,可真是有勞……那麼您意下如何?」
「……怎樣都無所謂。」
沒必要特意轉頭問我。格羅蘇拉冷淡地回答。
「那就這麼決定吧。」
明明是個聰明而狡詐的人,檯面上卻裝成一個腦袋開滿花的傻子──和他那看上去溫吞又暖和的故鄉如出一轍。
那兒的風又是來自何處,是什麼模樣?
盯著利利烏姆率先離開的背影,他稱不上好奇地多思考了幾秒,才跟著邁開步子。
他的步伐一向很大,要追上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