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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部分


冬日的海的面貌及色澤,與夏日那般親人蔚藍是截然不同的。

海風張揚,捲起波浪層層撲撞沙岸,企圖吞噬沙堆成暗藍水面之下的腹地;或任沙粒將其開腸剖腹成惘然白沫後消退。彷彿兩者之間沒有更溫和、更不傷害彼此的溝通方式。
風勁強硬地潮濕氣流中,無可避免地夾雜海水的腥與鹹,撲上孩子面頰,留下濕冷印象。戴著手套的雙手仍然抵抗不了那般寒度,躲在羽絨外套口袋裡捂暖;即使如此,.男孩還是堅持立於沙灘邊的木造平台,遠眺洶湧海象。

木造平台旁,有處可下達沙灘處的階梯側入口,早已被鐵鍊封鎖起來。有張透明膠質護背的標語卡固定在上頭,正給風勢吹得劈啪作響。標語卡內容有某種公所歐吉桑愛用、卻不知關聯性何在的可愛圖案,以及「本海灘冬季例行性閉關、歡迎夏季再蒞臨」的文字。
唯有夏日時,這個濱海小村落才會充滿陽光和觀光客,浮動某種度假勝地特有的游哉與歡囂。現在則只剩下稀落且毫無暖意的虛假日光。寂靜的房舍緊閉門窗,客群幾乎只有當地居民的樸素小型店家夾雜其間,低調地持續營業。
張狂海風壓低聲調,叫囂著盤旋著展現威嚇。
不過那些無法撼動特地挑選此時來到此處的孩子半分。

孩子任風亂去髮流,眼鏡鏡片下的瞳仁有海的色彩。他以自身的藍讀取眼前的藍,目不轉睛,彷彿想從其中判讀如此陰鬱的藍之中,是否隱藏任何訊息或啟發。
直到他人嗓子從風的空隙中,切進他耳裡。
他循聲回頭望去,望向喊出他名字的男人,看著男人淺淡金色的髮也隨風亂去秩序,看著男人身上那件剪裁合身的深灰大衣衣角被氣流刮得凌亂,看著男人彷若吸取太多日光後的肌色勻稱,看著男人那雙淺灰透藍的目光,朝他走近。

「柯南。」
安室透再喊出他名字時,有種更放輕了點音量的感覺。江戶川柯南這次給予和那聲叫喚同等重量的,笑意。
笑意就是允許的信號。

外套蓬鬆,能保護體溫,能抵抗寒冷,但不包含抗拒他人抱起或抱起他人。於是柯南順勢被安室抱起身去。打從認識兩名成年男性──其中之一就是安室透──後,基於他們口中所說的各種考量和行動優勢後,他開始試著習慣此種短暫遺落於地心引力外的躍起感。
如今男孩已相當熟悉被抱起的過程,除卻仍然得稍微扶住鏡架、避免其掉落外,不用其他多餘舉動,就能迅速於安室透臂彎裡安頓下來;完全看不出剛開始時,男孩其實有多彆拗多僵硬多不習慣。
安室透的手臂及身軀看起來並不相當渾厚,卻擁有給予男孩安定的足夠力道與強韌;被抱起的視線到達和安室透同般高度後,柯南才看見停在緩坡頂道上的鮮紅車身,及佇立車旁的另一名男性。
此等距離下他看不清對方長相,但他認得那般形體,使他笑顏依然愈發開心燦爛。孩子相信,依照對方眼力之佳,絕對能看見自己對其現身在此而展露的歡欣。
那可是、赤井秀一。

被抱著走近對方途中,柯南目光始終停留在赤井秀一身上。越接近,躍入眼中的細節和訊息就越多。孩子看著他唇邊那只菸身燃燒散逸出的白煙被海風拉扯成悠長,看著他蹙起單邊眉頭的皺紋深刻,看著他因睡眠不足和多方疲憊於眼眶下方壓制出青黑暈然。
直到安室透在赤井秀一面前停下為止。
兩名成人之間距離極近,近得彷彿能感覺到赤井秀一叼著的菸頭星火的熱,也近得足夠讓赤井秀一摘下針織帽、套到柯南頭上。
男人手指在他被風吹凍的臉頰停留,揉出一小片暖。
「小朋友……」
赤井秀一的呼喚中,有隱而未發的詢問符號,如樂譜上的強弱標記,精準落在語尾末端。
摘下手套的柯南捕獲赤井秀一揉暖他的手指,揣在自身溫熱到刺疼的掌心中,拉近口鼻前。就要觸及孩子唇瓣的男人手指,逸出慣常的菸草氣味,滲入柯南刻意為之的深深吸氣中。
這是他給赤井秀一的回答。

男孩不意外地,發現赤井秀一的眉頭因他這舉動代表的含意,更為鑿下劇烈。他也確信,抱著他的安室透神情,理應也是同般深刻複雜。他不需要眼見為憑,從那只承受他落坐的手臂,突然將他雙腿收得緊了些的反應,柯南就推敲得出。
那,跟他們三人的關係線的錯綜複雜同樣。
無論愛恨,孩子想,就任由人生的無色絲線和那條血色將他們糾纏住,束縛於一塊罷。
無論那鮮紅的色澤是殺意,是愛情,或是其他情感。
就如此紊亂到無法釐清的話,也無妨。

他逃不掉,然而他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