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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張離婚協議書推到盧西安諾面前時,他多少是有點心理準備的。

「孩子和財產妳打算怎麼處理?」

「你覺得你的工作有時間帶盧西亞?」

「……賣了這棟房子,2/3給妳,在我休假的時候,讓我去探望她。」

「就這樣吧。」

盧西安諾在她轉身離去之後,用手摀住了臉。

他以為他的反應會更激烈一點,但他沒有。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卡蘿的臉上沒有帶著笑,她是認真的,想要離開自己。

就連和他求婚時,都帶著笑的那個卡蘿,總是笑得自信、笑得恣意的卡蘿,因為他們的婚姻而失去了笑容。

-

盧西安諾還記得他們自高中畢業後再次相聚的那個夜晚,他在卡蘿工作的小餐館碰上了她,看著她端著餐盤在桌椅間穿梭,和客人們熱絡地笑鬧的俐落倩影,一時衝動便開口邀了她下班後一起小酌幾杯,而她愣了幾秒後,瞇起那雙天藍色的眼笑著答應了。

他們聊了很多,從高中的點點滴滴,到畢業後兩人的發展,成績好的盧西安諾考上了大學,靠著工讀和畢業後從軍的薪水順利還完學貸,而成績普通卻有著優異社交性的校園之花卡蘿則是放棄升學,憑著爽朗的性格與迅速學習語言的才能,邊打工邊旅遊,走遍了大江南北,現在回到熟悉的義大利,正考慮著在此找份穩定的工作安定下來。

「乾脆,你娶我吧?」金髮的女性舉起手中的啤酒杯,玩笑似地向他提議。

「……好。」盧西安諾灌了口啤酒,讓酒水順著喉嚨滑落胃袋,潤了潤嗓子後,簡潔地應了一個音節。

大概連提議的卡蘿都沒料到盧西安諾會答應得這麼爽快,舉著啤酒杯的手就這麼愣在原地,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說,好,我娶妳。還是說,你不想嫁給我?」盧西安諾從卡蘿手上拿走那杯氣泡快消失殆盡的啤酒,趁著啤酒的風味銳減成只剩苦澀的發酵麥汁之前,仰頭一口喝乾,讓酒保再給他們各上一杯。

卡蘿盯著盧西安諾翠綠色的眼,試著從那雙沈靜得宛如一泓碧潭的眼裡找到一絲笑鬧的意味。

「你呀,還真是一點變都沒有,從高中開始就是認真過頭的類型。」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在沒有弧度的嘴角邊,用拇指和食指試著勾出一個微笑「用這種表情和女孩子求婚,普通人可是會被嚇跑的喔。」

「不過,這種個性我並不討厭。」

在酒吧鵝黃色的燈光下,她給了他一個帶著酒味的吻,當作是同意了這個沒有鮮花也沒有戒指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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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蘿這個人,和她的名字一樣,是個不受拘束、享受自由的女人。她有著南歐人熱情奔放的性格,從高中時起就像隻蝴蝶般在男同學們中周旋,昨天還聽說她和球隊的隊長交往,今日就看到她與學生會長出雙入對。

雖然卡蘿的緋聞不斷,與女同學的關係卻也不差。她靠著敏銳的直覺與絕佳的品味,給予這些正處於敏感年紀的女孩們在穿著打扮上的獨特見解,也不吝為女同學居中牽線,將她們介紹給心儀的對象認識,從而在女同學中建立起了無法取代的地位。

與卡蘿來往的幾乎都是校園中的風雲人物,盧西安諾與她同班三年,說過幾次話,卻沒怎麼深入來往。

但就如他身邊那群將卡蘿視為女神憧憬的同學一樣,盧西安諾也在心底悄悄地欣賞著這個如大理花一般的女人。

盧西安諾曾在經過舞蹈社的社辦時,不經意地往裡一瞥,沒看到社員們練舞的身姿,卻看到卡蘿獨自一人在鏡子前,隨著節奏強烈的樂音擺動雙臂,赤裸的雙足俐落決絕地踩在木頭地板上,一點一踏都穩穩地對上伴奏的拍子。

一瞬間盧西安諾似乎看到了她穿著大紅色的舞衣,站在聚光燈下,噙著自信而專注的笑扭擺腰臀,讓層層相疊的裙擺隨著旋轉的動作堆成此起彼落的浪,如海潮一般席捲了他全部的視線。

當他再回過神,卡蘿已經結束了激烈的舞步,按下了錄音機的暫停鍵,半張著嘴小口小口地喘著氣,歪頭看向他這個不速之客。

「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的?」她用手撥開黏在後頸的頭髮,運動服下的胸口隨著呼吸的動作上下起伏,兩腮上帶著淺淺的紅暈。

「大概從這段音樂開始的時候吧。」盧西安諾輕輕哼了一小段,發覺卡蘿正盯著他看時,有些羞赧地停了下來。

「盧西安諾你音感挺不錯的嘛。」看著避開她視線的黑髮同學,卡蘿絲毫沒有被人發現私底下練舞的害羞與緊張感,態度相當坦然。

「普通程度吧。」盧西安諾點了點頭,沒有否定也沒有因對方的稱讚而表現出欣喜的樣子——他正努力地控制著自己,不要因為能單獨和卡蘿說上話而表現得太緊張或是太亢奮,給她留下什麼奇怪的印象。

面對眼前不擅長聊天的同學,卡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向他問了句現在幾點,得知差不多該是回家的時間後,便順勢詢問他是否願意等她收拾完一起走去車站搭車,給了他一個結束話題與否的選擇權。

「我送你到車站。」雖然對話的主導權一直在卡蘿,盧西安諾對於自己只能被動的接受話題,片面的結束,然後讓對方繼續開啟對話一事感到有些尷尬,但他怎麼也不願輕易放棄這個能與校園女神單獨相處的時光。

就算只有短短的幾分鐘也好,想要更多的讓她注視著自己。

「那就麻煩啦。」卡蘿背起書包,輕盈地走近他身邊,友好地拍了拍盧西安諾的手臂,讓他和她並肩同行。

「外面好像下雨了,盧西安諾有帶傘嗎?」

「有。」

「太好了,我今天沒帶傘出門,你能和我一起撐嗎?」

「可以。」

那是盧西安諾高中三年,記得最深刻的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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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婚姻相當完美,至少盧西安諾是這麼認為的。

卡蘿與他生了一個女兒,她遺傳了她母親外貌上所有的優點,有著柔軟微捲的金髮和希臘的天空般湛藍的雙眼,雖然和盧西安諾長得並不太像,但卡蘿給了她一個與她父親相同的名字。

盧西亞。

「和我同名嗎?」

「我覺得這挺好的啊,盧西安諾和盧西亞,你們就是照亮我生命的光。」

看著卡蘿將他們的女兒抱在懷裡,輕哄著她入睡,盧西安諾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別無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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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從哪裡開始變質的呢?

盧西安諾因著工作的緣故無法長時間待在家中,婚後幾年,他開始從街坊鄰居那聽到卡蘿和其他男人來往密切的流言蜚語。

他本來以為只要自己不去在意這件事就沒關係了,卻沒想到卡蘿先他一步將離婚協議書推到他面前。

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有什麼問題為什麼不先跟我討論呢?盧西安諾很想這麼問,但他問不出口。

他不想表現得像一個在妻子離去時狼狽挽留的失敗者。

所以盧西安諾在與卡蘿協商好財產與孩子監護權的分配後,默默地在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卡蘿走得非常決絕,她沒有問盧西安諾何時分割財產,除了帶走孩子和衣物以外,全數信賴盧西安諾的處理。

在卡蘿帶著盧西亞離開後,盧西安諾才注意到原來卡蘿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將家裡屬於她的東西全部收拾好,甚至連搬家公司都叫來,時間掐得剛剛好,在他簽完離婚協議書沒多久後就來了。

該慶幸至少卡蘿沒有連房屋仲介一起叫來嗎?盧西安諾看著卡蘿和盧西亞坐上計程車,6歲的小女孩不哭也不鬧,和盧西安諾吻了臉頰道過再見後,乖順地抱著他去年聖誕節送她的泰迪熊先走上了車,留下卡蘿和盧西安諾交代最後的幾件事情。

「我打算回我出生的小鎮開餐館,你休長假的時候,可以來看看盧西亞。」

「嗯。」

卡蘿盯著盧西安諾看了一會,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勾起有點勉強的笑容,和他說了句要多保重。

對自己好一點。

這是卡蘿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她便揮了揮手,坐上計程車與搬家公司一起離開。

盧西安諾不明白卡蘿說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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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妻女離去後,盧西安諾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整整一天,什麼事也沒做。原本預計這幾天休假要帶著卡蘿和盧西亞去外面玩,或者在家裡享受與閒散時光的打算,通通被那紙比他預期得早太多的離婚協議書給打亂了。

窗外的陽光逐漸西沉,將室內的家具染成一片橘黃色,直到夜幕低垂,盧西安諾仍興不起去打開照明的念頭,就著麼放任黑暗滲透,讓窗外街燈與從鄰居家窗口透出的微弱光線,零零散散地照進他空蕩蕩的家中。

就當盧西安諾打算就這麼繼續坐在沙發上,任憑震驚與空虛的情緒蠶食他的思考能力時,他擱在一旁從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充著電,忘記拔掉的手機響了起來。

「什麼都別想了,去喝一杯吧,學長。」

是與他唸同一所高中大學,兼現任同袍的學弟打來的簡訊。

盧西安諾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大概是卡蘿已經到了他們的家鄉,而他們離婚的消息也在鄰里間被傳了出去,所以才有人來關心他了吧。

小鎮裡的八卦總是流傳得特別快,更何況是這種男女感情的糾葛,更容易被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在當事人不知道的時候,傳遍整個人際關係網路。

盧西安諾沒打算回應這封簡訊,正當他關掉手機,準備繼續縮在沙發上逃避現實的時候,有人來按響了他家的門鈴。

一聲接著一聲,門外的訪客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按到屋主出來。

「……不去。」盧西安諾沉著臉打開門,絲毫不意外地看見門口站著方才傳了簡訊過來的學弟。

「你打算就這樣陰沉的縮在家裡生蘑菇嗎?」學弟眼明手快地在盧西安諾打算關上門的同時,硬將腳卡進了門縫,用手死死地掰著門板不讓他關上。

「別來管我。」雖然在情緒的低氣壓中,盧西安諾仍維持著理智,沒硬關上門夾斷對方的手指。

「去喝一杯吧!這種時候不抒發情緒,對健康會有影響的啊!學長你總是這樣,出了什麼事都想自己解決,偶而也該依靠下身旁的人,對自己好一點啊!」顧及到時間也不早了,學弟壓低了音量怕吵到盧西安諾的鄰居,努力地說服著他這個不擅表達的學長。

想起了卡蘿臨走前留下“對自己好一點”的那句話,盧西安諾沈默了。

「我開了車來,帶學長你去一間可以放心喝的酒吧,有什麼痛苦的情緒,喝完就好了。」

如果是平時的盧西安諾,並不會理會學弟這種“喝完就好了”的不靠譜建議,但現在的他,迫切的需要些逃避的手段。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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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學弟的家裡醒來。

當然沒有那種肥皂劇常見的酒後亂性劇情,他和他學弟都是妥妥的異性戀,只是昨晚喝多了被人扛回來而已。

盧西安諾按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從床上坐起,向在客廳沙發上睡著的學弟打了聲招呼後,借了他的襯衫進浴室徹底盥洗了一遍。

「昨晚麻煩你了,酒錢我來出吧,有留著帳單嗎?」擦著半乾的短髮,盧西安諾走出浴室,看著剛睡醒的學弟像塊破抹布似地癱軟在沙發上。

「沒事的,是我找你出來喝的,一點小錢而已不用介意。」喝得比他少卻宿醉得更嚴重的學弟搖了搖頭,表示不用學長出錢,又因為搖頭這個動作而加劇了暈眩感,懨懨地埋進了靠枕裡裝死。

「不行,這樣欠你人情我很過意不去。」

「……那學長你幫我去冰箱裡,拿我昨天做好的番茄湯到爐子上熱一熱好了,這樣我會很感激你的……」

是昨天來找他喝酒前,就已經預期到今天早晨的宿醉,所以才早早準備好了解酒湯嗎?

盧西安諾從冷藏櫃裡找到了一鍋蕃茄燉內臟湯,放在爐子上加熱時默默地想著。

明明就不會喝酒,還硬要把他拖出來一起喝,難道他的狀況真的有慘烈到,讓學弟擔心成這樣的程度?

「謝謝你。」看著學弟連用湯匙都懶,直接就著碗的邊緣啜飲番茄湯的模樣,盧西安諾很誠摯地向他道謝。

「不客氣,在學長有難的時候伸出援手也是應該的。」見盧西安諾的情緒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是平常那個沈著穩重不多話的模樣,學弟隨意地擺了擺手,讓他別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的學弟喝完湯後就縮在沙發上躺屍,全沒有要起身的打算。就連盧西安諾打電話叫了計程車準備回家時,也沒有送他出去,只叮囑了一聲記得把門帶上,就繼續與客廳的沙發相親相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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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難熬的日子過去後,處理完財產分配問題的盧西安諾回到崗位,在午飯時間再次碰上了學弟。

他端著餐盤坐到學弟旁邊的位置上。

「說起來,學弟你房間貼著的那張是什麼的海報?」

「哪張?……喔,你說彗星的普隆提亞特喔?怎麼,對網路遊戲有興趣嗎?」

「那張海報上的人有點像盧西亞……」

「只有髮色跟眼睛的顏色一樣吧?……不過,畢竟是可以照自己喜好捏臉的遊戲嘛,捏一個和學長你女兒一模一樣的角色也不是不可能。不管怎麼說,能找點興趣總是好的,下次休假我教你玩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