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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內的空氣一時之間凝成了固態,看著趴在桌上埋著頭當鴕鳥的維托,盧西安諾安靜了會,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卻沒有去動它,就這樣拿著馬克杯,盯著杯內黑晃晃的液面上自己的倒影,直到蒸騰的熱氣逐漸消失,直至涼透。

他在等,等維托自己調適好心情,恢復平靜再繼續對話,同時也給自己一些時間整理思緒。

「抱歉,也許從你的角度看起來像兩個人,但是對我來說,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視角。」算了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學弟應該已經從剛才的衝擊和混亂裡稍微回過神來後,盧西安諾掐準了時間點開口說道。

「性傾向這種東西,也不是說努力就能改變的,如果我這樣的姿態影響到了你的生活,麻煩給我點時間去另外找棟房子。今晚我會先去旅館住,禮拜天晚上再回來做隔天上班的準備,這樣可以嗎?」顧及到維托的心情,盧西安諾委婉地表達了他沒辦法接受和一個將他當作異性看待,也許還懷有超越朋友情誼想法的男人一同生活。

被說穿了心事的維托發出了一聲難為情的悶哼,盧西安諾沒辦法確定這究竟是同意了,還是想否決他提議的意思。

沒由來地,盧西安諾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個被前妻帶走的女兒,當她在猶豫無法做出決定的時候,也會發出類似的聲音。

他問過卡蘿這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當時卡蘿是這麼告訴他的:這是一種包含了掙扎與抱怨,不滿你將問題丟給她傷腦筋,拖延時間用的抗議方式。
總歸一句,就是你女兒在跟你撒嬌。

「沒有明確表示意見的話,我就當作默認了這個提議。」喝完已經徹底沒了溫度的咖啡,盧西安諾站起身打算離開桌邊。

他沒有忍受維托鬧脾氣的義務,說穿了,他們也不過是學校和軍隊裡的學長學弟,現在又多了個室友關係,再來就沒了。

雖然硬要說的話,他還欠維托一個在他離婚時陪他喝酒散心的恩情,一個從他搬過來後,常常被迫接收他不小心多買的食物的恩情,以及一個他的身體初次出現變化時,替他購置外出衣物的恩情。

但事情一碼歸一碼,這些恩情還不足以讓盧西安諾容忍維托用特殊的眼光,去注視他女性的外觀。

因愧疚而退讓的情節,不適合使用在現在的這種狀況。

這些人情他會記著,等日後時機正確的時候償還。

盧西安諾自認是個理性主義者,在任何時候的行為都是經過妥善思考,不會一時衝動而不顧後果的行事。然而,現在的他,卻沒察覺到自己正微微地慍怒著。

——在意一個不知道何時會變回男性的女生,然後坦承自己喜歡那女生的部分是臉,沒去考慮那個女性其實本質上是個男性的事實,無論是誰站在那名女性的立場,都會生氣的吧。

然而,盧西安諾並沒有意識到,他現在正抱怎樣的想法對著維托發脾氣。

對他而言,憤怒是種沒有效率,也毫無助益,不需要也未曾體會過的情緒。

「等等、學長——!」聽見盧西安諾將馬克杯放回廚房沖洗的聲音,維托匆匆忙忙地從桌上爬起來,擋在廚房的不讓盧西安諾離去。

他下意識地察覺了,如果現在不出聲把學長留下,之後和盧西安諾的關係就不可能像過去那麼融洽。

盧西安諾側過身,警戒地看向擋在門口的男人,單手按在流理台邊,以隨時可以反擊的姿勢面對著維托。

「學長你這樣的說法,簡直像是我把你當成麻煩,想把你趕出去一樣!但我並沒有這個意思,如果學長住進來會對我造成困擾,那我當初就不會提議讓學長和我分租的事!」維托趴在桌上逃避了許久,想來想去都還是找不出更好的藉口來緩和場面,但現下這個情況,不說點什麼不行了,無論說什麼都好,總之必須要開個話題。

「學長大概沒有意識到,你現在的樣子是個非常有魅力的女性,一般正常的男性,在和學長你這樣的美女單獨共處一室時,都不可能不去在意。」

「我也一樣,和一個如此漂亮的女性共同生活,不可能沒有一絲遐想吧?這種事情,學長你做為一個男人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但是,單純欣賞和實際做出什麼,兩者程度上還是有差的吧?難道學長覺得我的存在很危險,造成的威脅大到必須搬離才能避免?」

維托一步一步地向前拉近和盧西安諾之間的距離,直到他踩在了盧西安諾所能容忍的極限範圍線上,才停下腳步。

「我不能接受你這樣懷疑我的人格,學長。」
鋪天蓋地的解釋了一大堆理由,維托終於停下來喘了口氣,居高臨下地看著矮他一個頭的女性,天藍色的眼直直地看進她如一汪深潭的綠色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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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西安諾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後腰狠狠地撞上流理臺邊緣。

他第一次意識到兩人體型上的差距,已經不只是視線高低的問題,而是這個差距所帶來氣勢上絕對的壓迫感。

面臨威脅時,若對面站著的是體型比自己還小的生物,大部分的人都能一笑置之;若對面站著的是自己體型差不多的生物,一般人也還有五成的勝算或者更多;但當換作是面對比自己還要龐大許多的身軀時,就算是經過訓練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這是一種潛藏在本能裡的恐懼。

眼前學弟臉上熟悉的輪廓,少了平日傻氣笑容的潤飾,換上認真的情緒,眉宇和眼角間銳利的情緒毫無保留地指向自己,一股陌生的抗拒感在盧西安諾的心裏悄然蔓延。

也許維托沒有這個意思,但因著女性比男性更為敏感的聽覺,讓盧西安諾不由得將眼前這個用著比平常稍微大聲一點的音量說話的男人視作威脅。

兩人之間的氣氛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原先由盧西安諾佔據主導方的立場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扭轉了過來。

盧西安諾挺直了背脊,顧不得抵著流理台的後腰不斷傳來隱隱約約的疼痛,以及被濺在檯面上的水打溼了襯衫,貼在皮膚上的絲絲涼意,漠然地開口:

「你和我都是同樣的職業,看得案件也足夠多了,難道還沒有防範未然的體認?」

冷靜且合理的回擊,聽在維托耳裡,卻多了不同的意思。

被熟悉的朋友認真地說成犯罪預備軍,同時暗示不信任他的為人,這種莫須有的指控讓維托相當不滿。

「所以學長你覺得,我會對你做出什麼事情?」

「我不能排除這個可能。」盧西安諾吸了口氣,離開背後靠著的流理台,主動往前跨了幾步。

然而,維托並沒有如她所預期的,隨著她的靠近而後退。

兩人間的距離,被拉近成不管反應如何迅速,也難以伸手防禦的不安全範圍。

站在身高一米八的維托面前,變成女性後只剩一米六再多一些的盧西安諾不得不仰起臉,才能看著維托的眼睛繼續進行對話。

「一個人內心的想法如何,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就算動用測謊機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正確。」像是回到他們工作的場所,盧西安諾用著指導後輩的語氣,對著維托說到「我也不想去懷疑你,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我必須考慮最壞的情況。」

盧西安諾抬起手,捲起袖子露出稍微有點肌肉線條的上手臂。

以一個女性而言,那些肌肉能證明她是經過訓練,具有力量的。但是對於真實性別是個男性,且還是現役軍人的盧西安諾而言,這條手臂實在是過於纖弱,不堪一擊。

「上次是因為你的疏失,才讓我逮到空隙進行反壓制的動作。」放下袖子,盧西安諾示意維托看看現在的狀況。

廚房不是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但卻是個適合把人關在裡面,不讓他離開的單一出口環境。

「現在的你,如果用盡全力,妨礙我離開這扇門,我也沒有足夠的武力制止你。」

「對不起,請你體諒我所面臨到的困境。」

坦承了自己的考量(與其實不怎麼想被知道的示弱),盧西安諾示意維托從門邊讓開,不要擋著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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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寢室,收拾了幾件衣物和打發時間用的書籍,盧西安諾打開電腦,查詢了距離他們這邊不遠,價錢也還算合理的汽車旅館的地址。

其實盧西安諾也明白,在這件事上,維托一點錯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是無端地受到牽連。

但正因為是維托,和他一樣身為現役軍人的男性,盧西安諾才不得不考慮更多關於他們能否共同生活的事。

當盧西安諾拿著汽車鑰匙,坐在玄關準備穿鞋子時,維托默默地走到了他身後,看著他的動作不發一語,表情沮喪得連盧西安諾看到都有些不忍。遲疑了半晌,他在心底嘆了口氣,轉身對著學弟招了招手。

維托遲疑地靠近,盧西安諾抬起手揉了揉對方金色的柔軟捲髮當作無言的安慰和道歉。

原本像隻被主人拋棄的黃金獵犬,茸拉著腦袋的維托,在女子的手摸上來的瞬間睜大了眼,對於盧西安諾反常的溫柔感到不敢置信。

覺得這時候說些什麼好像都不太合適,決定保持沈默的盧西安諾摸了好一會,認為對方已經接收到自己的歉意,準備把手收回,轉身離去的時候,維托卻伸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你做什麼——」盧西安諾還來不及曲起手臂撞開從後面抱上來的男性,就被靠在自己頸窩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傳來的濕潤感嚇了一跳。

難不成,他哭了?

那個爽朗到有點輕浮,看上去不怎麼精明,思考偶而還會斷線,做出讓人不知道該說勇敢還是愚蠢行為的學弟……他,哭了?

這下盧西安諾真的徹底愣住,連他素來引以為豪的冷靜和迅速反應,都被維托的行為嚇到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