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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能不能別脫絲襪？」
林猛然抬起頭來。
手指拑在褪了一半的絲質布料，要脫不脫、尷尬得很。結果開口的那個人連臉也沒轉過來，直直地盯著電視瞧，好似剛剛什麼也沒說。擱在茶几上的兩罐啤酒是他結束今天工作後心血來潮買回來的，其中一罐轉眼間就被馬場喝掉大半。雖說那罐本就是買給他的。
出門前才剛開始打一局上半的球賽重播，回來後打到了十二局下半，真是場漫長的比賽。昨晚他和馬場一同看的直播，漫長而膠著的賽況看得他發睏。
直到最後那記又長又遠再見全壘打。
那令全場轟動的一球果不其然被剪成了精彩回顧，一幀一幀地慢速播放，來回放了好幾次。
重播的精采重播。真是拗口。
握著只有手掌大小的球，在電視上就只是個小白點。他看著那顆白點飛出全壘打牆外仍等不到下文，於是又低下頭。
「別脫。」
又說了一次。
幹嘛不脫？哦、他們等等是打算上床的，林突然想起來了。是剛把啤酒買回來時丟在茶几上時決定的事。
「就穿著。」
第三次。
「不脫我怎麼洗澡。」
林是不惱，只覺得這人突然得莫名其妙。
「不然別洗？」
「才不要咧。」要不就兩人都不洗，要不就兩人都洗。他絕對無法接受只有自己沒洗過澡。
只有馬場沒洗倒是無所謂。人類的雙標邏輯總是如此奇異。
「為什麼？」
「我可是剛工作回來。」林打量自己包裹著布料的腳尖，想著它們可是被塞進高跟鞋中度過了大半個夜晚，儘管不怎麼想親自確認，但鐵定是有味道的──慢著，他幹嘛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來？
「有味道才好啊。」馬場慵懶地笑。沒了啤酒的空鋁罐敲起來音調又高又清脆。他沒那麼喜歡老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地辦事。例如說汗水與灰塵的氣味，工作方畢後淡淡的血液腥味，都挺不錯的。
他希望林別那麼急著洗去那些可稱得上美味的鮮活。做愛就做愛，又不是什麼宗教儀式，犯不著每回都淨身。
「我又不是為了跟你上床才洗澡的。」林瞪著他，「上床是剛剛才決定的，但我剛從目標家裡出來就想洗澡了。」
「不然做完再洗啊。」
「不要。」
「我幫你洗。」
「不要。」
……真不知道這般執拗地拒絕他男人的性癖有什麼樂趣。馬場這頭還尋思著該怎麼撒嬌才能讓自家同居人答應下來，那頭的林早就甩著一頭長髮走了。
「別脫襪子哦──」
「吵死啦，變態。」林摔上門。都是單薄的隔間板，扁扁的門撞擊聲顯得一點魄力也沒有。
「哎哎，溫柔一點啊。」
沒人回應他的喃喃自語。馬場聽見林在門板那頭粗暴地拉開拉鍊，塑膠被快速摩擦發出的乾澀音響總能有效地刺激想像力奔馳，腦海裡自然而然浮出那件鮮豔的短裙掉在地上，被不耐地蹬至一旁的場景。林會連腰都不彎，用腳趾拎著紅裙的裙角扔進洗衣籃中。
也不知道他脫內褲了沒有。
馬場仰高了頸，讓最後一滴混著碳酸的酒液直直地落在舌尖上頭。酒精有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在攝取過後獲得操縱時間流速的錯覺。例如本該漫長得彷彿兩個半小時的淋浴時間，在灌下一瓶啤酒之後短得不過兩個半剎那。
當然，這只是因為醉意上頭而已。




(02)※非開頭

他想起了那天下午──林白淨的頰上布滿了潮紅，呼吸時整副肩頭都會跟著激烈地起伏，在他執著地施加刺激之下繃緊身子，擠出一道細微的嗚咽。
──究竟得上哪兒才能找到那位尊貴的惡魔，與之再進行一回交易？
查覺到空氣中某種因子開始蠢蠢欲動，林掃過來的目光冷淡異常，宛如在夏日泛著薄汗的手臂突然伸進冷凍庫深處般些微刺骨。
但也不過數秒罷了。那雙上挑的桃花眼擅長故作冷漠，數秒間接近疼痛的冰凍反倒稱得上暢快。馬場明白他的故意為之。
他也知道林早就不在意那點小事，只是覺得礙於前科無法提出親近要求、以至於不得不禁慾的馬場善治看著很有趣。
「……前幾天和馬丁那傢伙聊到、挺有意思的。」林慢吞吞地打開他隨身的手提包，從中拉出一大串郵票。
除了交友廣闊的社交高手要寄賀年卡之外，馬場想不出幾個需要使用如此大量郵票的場合或情景。
「那是做什麼的？」


(03)

林用手機的鏡頭的手電筒照他大張的嘴，那些平滑的凸起彷彿正在隨著呼吸蠕動一般，泛著灰的淡粉色一看就知道這人作息不大健康。
從未如此仔細地打量過一個人的口腔，感覺相當新奇，舌頭安分點啊，他說。手機的燈光僅能模模糊糊地照亮幾個角落，然後光線全被深處的喉管給吸了進去，看上去黑洞洞的。
只要往那個狹窄的入口插一把匕首，人類就會在數秒之間斷氣。
「蛀掉了。」
他打量著著齒列後方。這是個用不上專業牙醫、誰都能輕易做出的判決，「右下最後一顆。」
「啊啊啊啊啊。」馬場大抵是想說些什麼，可惜溝通不只得張嘴，還得仰賴舌頭與口型變化，光大張著嘴發聲是不行的。
聽不懂啦。林噘了噘上唇，往舌根深處望最後一眼，他對舌苔顏色背後代表的訊號一無所知，這色調想來也是不健康的吧，畢竟這就是位不健康的男人。
明明是天天都見得到的外部器官，一旦打開來瞧，卻像是在審視一個人的內臟一般。每回意識到這件事，林總會在心底泛起某種詭異的雞皮疙瘩。為什麼生物總是要在要害附近留下一條又長又便於侵入的通道呢？
當他注視著一個人的口腔深處，總克制不住本能地想起他割斷過無數條、卻從未真正見過的氣管與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