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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到底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喜歡你啊。」

風雨過後
1
林憲明,十九歲,九州大一年級生。
中日混血,兩年前跟母親和妹妹開始在福岡定居。
身高不高,可顏值屌打那些個紅遍演藝圈九州美人們
興趣是穿女裝,當他穿著小裙子走在路上,總能吸引一個又一個星探上前搭訕。
喔,還有……

他最討厭下雨天。

這樣的林憲明,現在在離自己家和學校都不近的一間家庭餐廳打工。

2
位於寧靜住宅區的家庭餐廳附近甚至連車站都沒有,從他家通勤得要四十分鐘,時薪比不上鬧區,他得一周排班六天薪水才夠負擔家裡開銷,連制服都醜得要命,可林就是堅持要在這工作。
理由?有個人讓他很在意。

天氣陰鬱平日午後,人客稀疏,林已經完全閒下來,他靠在廚房和外場交界的牆邊,化著精緻淡妝臉上百無聊賴,看似目光放空在等下班,其實睜得大大貓眼始終追逐一個小點。

一個正停留在靠窗最大桌客人旁的小點。

「哎呀,她們又衝著店長來了。」跟林一樣、同為外場的次郎翹著小指、拖著下巴,尖著嗓音高呼,把內場的人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欸,是那群妹子嗎?」從開放式廚房探出一顆金黃腦袋,廚師大和對八卦興味盎然,次郎俏皮地點點頭,除了林之外的人隨後都露出心照不宣詭笑。

次郎口中的「她們」最近是餐廳的工作人員間茶餘飯後的話題,上禮拜開始,有一群女子高校生總會在下午四點半準時到餐廳報到,估計是翹掉社團活動一放學就飆腳踏車來的,每當服務生一靠近桌邊,她們便會大喇喇要求店長出來,用的並非奧客般的熊高傲語調,而是奶著嗓音、一字一句透露蕩漾春心的那種方式,林光聽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此刻,一身水手服加迷你裙少女們正要店長給解釋今日特餐內容,彷彿自己看不懂日文,每當站桌旁那高個子回答她們愚蠢問題時,做作「店長好厲害喔」便此起彼落響徹整個店內。

「之前不也有一個OL會坐到打烊再去後門堵人嗎?」另一個外場榎田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踱過來提供情報,加入三姑六婆的行列。
「真受歡迎啊,馬場店長。」廚房裡的高壯混血男馬丁內斯邊製作與他外貌不搭的粉色聖代邊感嘆道,大和也隨著反覆嚷嚷「人帥真好。」

哼,哪裡帥了?堂堂個店長一天到晚駝著背,連頭髮都不懂得要梳好,整天蓬頭亂髮的,襯衫還老露一截在屁股後,辦公桌也充滿吃一半的泡麵和飲料空罐,髒亂不堪、儀容邋遢、態度散漫,靠!當初為了想摸清那人底細進店來工作真是十九年人生的最大錯誤!

正當林滿腔腹誹時,跟高中女生談笑風生的萬人迷不知不覺已經結束點餐往內場走去,臉上掛有一貫輕淺微笑,不知怎麼的,林覺得他看來神采飛揚地令人火大。

「我要走了。」時針喀的指向五,林的班正巧到點,他一旋身往休息室踏去,掠過把腳步停在他身邊的男人。

「小林,不先吃點東西再回家嗎?」溫潤的博多腔落在耳際,林好看的雙眸卻仍然瞬也不瞬的直盯前方。
甩上休息室大門前,林不忘職場倫理的應答,「不用,辛苦了,店、長。」儘管他連正眼都沒瞧對方一下,儘管刻意棒讀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夾雜酸澀嘲諷味。

無人的休息室裡,他靠著門板蹲坐地上,把臉埋進短圍裙裡,低低冷笑從蜷成一團的身子傾洩而出。

馬場善治這個人啊,習慣對任何人都溫柔以待,從滿店裡亂跑三歲小孩、老花眼嚴重得看不清菜單八十歲老嫗、吱吱喳喳的高國中小女孩到打扮入時OL,全都一視同仁的用過分誠懇和熱情態度對應,沒有誰是特別的。

果然,世上不會有專屬於自己的溫柔啊,林藏在膝蓋間的嘴角往上扯,勾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笑臉。

唏哩稀哩,漸強的雜音讓林憲明抬起頭來,他看見位於休息室另一端、馬場的辦公桌正前方的窗戶不知何時已被打濕。

今天又是、最討厭的雨天。

3
為什麼討厭雨?
因為母親喪禮那天,也像這樣,措不及防在午後下了場驟雨,烏雲霎時遮天,一絲陽光也透不下來,就如母親過世後的未來。
暗無天日。

4
簡陋喪禮結束,林安置好心碎的妹妹後並沒有回家休息,三天沒有闔眼的身體感受不到疲憊,茫然惶恐把他的神經拉得死緊,他喪服也沒脫,就像無頭蒼蠅在會場周邊亂晃,要不是天降的第一滴雨滴落鼻尖,他極可能會走到筋疲力盡倒下為止。

隨便走進離自己最近的連鎖家庭餐廳,林揀了最不起眼的靠窗角落坐下,幾經思量後點了最便宜的飲料吧。
連母親的喪葬費都是東借一點西求一些湊來的,三百日圓的汽水沒啜幾口他就心虛得喝不下,轉而盯向窗外的滂沱大雨發呆。

大面積窗格照出一雙了無神色灰眼,綴滿玻璃上的雨點恰如淚滴,順倒影蒼白瘦削的臉部輪廓不斷滑落。
然而他沒有哭。
眨眨眼,林對著陌生的鏡面反射發呆。
肌膚毫無血色、嘴唇乾渴、眼眶裡全血絲,沒有餘力整理的長髮綁成一束馬尾,身上是從沒穿過呆板黑西裝,而非跟妹妹一起分著穿的少女服,屬於「林憲明」這個人的色彩,彷如一夜之間被抹成黑白。
下一步,他該怎麼辦?該怎樣活下去?無法停止運轉的腦袋始終苦思著同樣的問題。
為了幫母親治病,他們一家積欠親戚們大筆醫藥費,所有人都視他和僑梅為燙手山芋,別說收留了,沒有要他們加倍償還債務就不錯,賣掉母親身後留下所有值錢物品後,也只不過夠他們再苟活一兩個月。
是不是放棄大學直接去工作比較好?但哪個地方願意錄用他一個高中剛畢業的外國人?
豆大雨水墜落窗外花圃中,好幾次擊中滿開的繡球花,代表夏日的奼紫嫣紅好幾次被頗有份量水珠打得巍巍顫顫,似乎隨時會承受不了衝擊而支離破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約在雨聲從滴答滴答轉為大得會讓耳朵發疼淅瀝嘩啦之後,林終於因為一個瓷盤輕碰桌面的聲響而轉開視線。

一回頭,桌上就多了色彩鮮艷的一盤,當季水果簇擁著鍋煎鬆餅,層層疊疊間還藏有打發奶油和糖漬水果丁,最頂層則點綴了寶石般閃閃發光莓果,濃郁的砂糖和麵粉的香氣襲來,太過柔和美好,讓林警戒地蹙眉。

「我沒有點。」把盤子像桌邊推了點,他抬眼狠瞪來人,渾身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信號。
突然上菜給他的服務生個頭很高,手腳瘦長,頂了頭深棕亂髮,並且,或許是為方便跟坐著的林攀談,更或許是他自身的壞習慣,對方彎腰駝背站得歪斜,雖然儀態並不完美,林卻注意到對方的五官稱得上陽光俊朗,不得不承認長得挺不賴的。

「沒關係,這是招待。」沒把林兇惡的眼神當一回事,高䠷男人再把盤子推回原位,輕快愉悅道地道,直勾勾俯視林的棕眼徜徉溫度恰到好處笑意,一如清晨第一抹朝陽。
這哪招?新的強迫推銷方式?拐彎抹腳的趕人宣言?林的表情活像隻被丟到未知環境幼貓,正防備地上上下下打量這名陌生人。
一般人見到他這種態度,早該摸摸鼻子閃人了,可這個、嗯、襟前掛著「馬場」名牌店員接下來的舉止一反常理。

「啊!忘了『那個』。」驚叫一聲後,他朝林的後腦勺伸手,林渾身一僵,下意識閉上眼。
完蛋了,要是被襲擊他現在可沒力氣反擊,就當內心快被絕望吞噬掉前,林只感覺到帶繭的指尖微微擦過髮際線。

「厲害吧,我的魔法。」獻寶似的,叫馬場的傢伙晃晃憑空從林耳邊變出的小瓷瓶,嘴邊揚起孩子氣燦笑。
兩隻眼睛愣愣地瞪大,林徹底懵了,因為眼前這人太過幼稚單蠢言行舉止,自然也忘記要繼續阻擋不請自來的關心。

「如果遇上什麼不開心的事,就吃點甜的吧,吃完什麼都會變好的。」輕輕將瓷瓶一傾,琥珀色楓糖漿汨汨流淌而下,覆蓋在色香味俱全鬆餅上,將其點綴的更誘人。

「我不能無緣無故吃免錢的。」儘管有些動搖,林仍沒有完全鬆懈下來,他果斷搖搖頭。
「這場雨不會再下大的,很快會停。」然而,馬場只是看向窗外細針般的雨,顧左右而言他。
他側頭,與林四目相交,「到時候說不定會出現彩虹喔。」說這句話時,林看見那人拖長而好看的眼尾晶亮閃爍,裡頭貌似映出璀璨的七彩。

是錯覺吧。
林別開臉不看男人,可他離去前丟下的話語卻深深寯刻在心頭。

「如果你看到彩虹的話,就笑一下,就算只有一秒也好,當作是報酬吧。」這樣輕浮的像是玩笑話語意外的沒讓林反感,相對的,有什麼溫熱的情緒縈繞在胸口。

算了。
大膽執起刀叉,林決定順從渴望,吃就吃吧,如果最後結帳被找麻煩,大不了把那個馬場的揪出來揍一頓。

沒有給林等到動拳頭的機會,直到白吃完那盤甜點、結完帳為止,他都沒再看見馬場,倒是等來了雨過天青。

走出店門,林注意到腳尖前的灰撲撲水窪中,並不光只有蒼穹的倒影,他詫異抬頭,對上一彎紅橙黃綠藍靛紫。

就算沒有要支付報酬的意思,他還是不可控制的揚起嘴角。
他也知道了,下一步該怎麼走。
<TBC>